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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韵文史

第十七章 元人散曲之清麗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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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貫雲石標舉盧疎齋(名摯,字處道,一字莘老,涿郡人)之媚嫵,與關漢卿、庾吉甫(名天錫,大都人)之妖嬌,而散曲别有清麗一派。後人乃推喬吉(字孟符,號笙鶴翁,太原人)、張可久(字小山,慶元人)爲此派代表。明李開先云:“樂府之有喬、張,猶詩家之有李、杜。”(《千頃堂書目引》)清朱彝尊、厲鶚、劉熙載輩,皆無異辭。熙載稱:“張小山、喬夢符,爲曲家翹楚。小山極長於小令。夢符雖頗作雜劇、散套,亦以小令爲最長。兩家固同一騷雅,不落俳語;惟張尤翛然獨遠耳。”(《藝概》)喬、張皆久居杭州,疑頗受南宋姜、張詞派之影響。清許光治云:“至元曲幾謂俚言俳語矣,然張小山、喬夢符散曲,猶有前人規矩在;儷辭追樂府之工,散句擷宋唐之秀;惟套曲則似涪翁俳詞,不足鼓吹風雅。”(《江山風月譜散曲自序》)俚言俳語,原爲元曲之本色;至喬、張而風氣一變,遂以“騷雅”爲歸;與盧、關諸家之“嫵媚妖嬌”者,又自歧爲二派。以盧、關爲奇麗,喬、張爲雅麗,庶幾近之耳。

關漢卿以雜劇擅勝場,其散套亦常有奇麗之作;而以《不伏老》一套爲尤著。録其煞尾一段:

我卻是蒸不爛、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響當當一粒銅豌豆,子弟每誰教你鑽入他鋤不斷、斫不下、解不開、頓不脱、慢騰騰千層錦套頭?我玩的是梁園月,飲的是東京酒,賞的是洛陽花,扳的是章臺柳。我也會吟詩,會篆籀,會彈絲,會品竹。我也會唱《鷓鴣》,舞《垂手》。會打圍,會蹴踘,會圍棋,會雙陸。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口,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與我這幾般兒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只除是閻王親令唤,神鬼自來鈎,三魂歸地府,七魄喪冥幽,那其間才不向這烟花路兒上走。

盧摯專工小令,風格有騷雅近喬、張者。酸齋所謂“僊女尋春,自然笑傲”之作,則仍以用本色語者爲多。録《壽陽曲》“别珠簾秀”一段:

才歡悦,早間别,痛煞煞好難割捨!畫船兒載將春去也,空留下半江明月!

庾天錫亦工雜劇,散曲見楊氏二選本中。貫氏所稱“適如少美臨杯,使人不能對殢”之作,殊不可見,則元曲之散佚者多矣!

徐再思與貫雲石之《酸甜樂府》,恰成兩派。近人任訥云:“酸則近於豪放,甜則近於清麗;而二人言情之作,尖透圓渾處,則莫辨酸甜,俱臻妙味。”(《新輯酸甜樂府提要》)再思僅有小令流傳。録《水僊子》一段:

一聲梧葉一聲秋,一點芭蕉一點愁,三更歸夢三更後。落燈花棋未收,嘆新豐孤館人留!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憂,都到心頭。

喬吉兼作雜劇,特工小令,傳世有《惺惺道人樂府》、《文湖州集詞》二種。其套數散見各選本,作品不多。明李開先曾序其集云:“評其詞者,以爲若天吴跨神鰲,噀沫於大洋,波濤汹涌,有截斷衆流之勢。”(《藝概》引)清厲鶚亦稱其“出奇而不失之於怪,用俗而不失之爲文”(《散曲概論》引)。吉能以俗爲雅,以自成其清麗,其境或有爲可久所不及者。吉北人,而久居錢塘山水之窟,於作品風格,不無相當影響。録小令二段:

水僊子 詠雪

冷無香柳絮撲將來,凍成片梨花拂不開。大灰泥漫不了三千界。銀稜了東大海,探梅的心禁難捱。麵瓮兒裏袁安舍,鹽罐兒裏党尉宅,粉缸兒裏舞榭歌臺。

殿前歡 登江山第一樓

拍闌干,霧花吹鬢海風寒,浩歌驚得浮雲散。細數青山,指蓬萊一望間。紗巾岸、鶴背騎來慣。舉頭長嘯,直上天壇。

張可久傳作之多,冠於元代。舊有《小山北曲聯樂府》,内分《今樂府》、《蘇堤漁唱》、《吴鹽》、《新樂府》四種。涵虚子稱可久爲“詞林宗匠”,謂:“其詞清而且麗,華而不艷,有不吃堙火食氣;真可謂不羈之材;若被太華之僊風,招蓬萊之海月。”(《太和正音譜》)李開先又稱:“小山詞瘦至骨立,血肉銷化俱盡,乃煉成萬轉金鐵軀。”(《藝概》引)可久爲散曲專家,不傳雜劇。其小令雅麗超逸,邁絶輩流;而散套“長天落彩霞”一曲,沈德符以與馬東籬“百歲光陰”並列;謂“爲一時絶唱,其餘皆不及也”(《顧曲雜言》)。題爲《湖上晚歸》,見《太平樂府》,未入本集。迻録如下:

〔南吕一枝花〕長天落彩霞,遠水涵秋鏡。花如人面紅,山似佛頭青。生色圍屏,翠冷松雲徑,嫣然眉黛横。但携將旖旎濃香,何必賦横斜瘦影?〔梁州〕挽玉手留連錦裀,據胡床指點銀瓶,素娥不嫁傷孤另。想當年小小,問何處卿卿?東坡才調,西子娉婷,總相宜千古留名。吾二人此地私行,六一泉亭上詩成,三五夜花前月明,十四弦指下風生。可憎,多情,捧紅牙合和《伊州令》。萬籟寂,四山静,幽咽泉流水下聲,鶴怨猿驚。〔尾〕岩阿禪窟鳴金磬,波底龍宫漾水精。夜氣清,酒力醒,寶篆銷,玉漏鳴。笑歸來仿佛二更,煞强似踏雪尋梅灞橋冷。

小山小令,固以雅麗見長;在全集中,約佔十之七八。豪放之作,亦時有之。讀之如入寶山,殆有無處不工之感!其雅麗之作,可以下列二段爲例:

清江引 春思

黄鶯亂啼門外柳,雨細清明後。幾消幾日春?又是相思瘦。梨花小窗人病酒。

一半兒 秋日宫詞

花邊嬌月静妝樓,葉底滄波冷翠溝,池上好風閑御舟。可憐秋!一半兒芙蓉,一半兒柳。

二段皆言簡而趣味無窮,太似唐人絶句。至其豪放之作,亦激壯蒼涼,不亞他家。例如下列二段:

紅綉鞋 天台瀑布寺

絶頂峯攢雪劍,懸崖水掛冰簾,倚樹哀猿弄雲尖。血華啼杜宇,陰洞吼飛廉。比人心山未險!

滿庭芳 客中九日

乾坤俯仰,賢愚醉醒,今古興亡!劍花寒夜坐歸心壯。又是他鄉!九日明朝酒香,一年好景橙黄龍山上,西風樹響,吹老鬢毛霜。

可久開元人雅麗一派之宗。同時作者,除徐再思外,尚有任昱(字則明,四明人)、曹明善、李致遠之流,皆其同派。曹李履貫無考,作品並見元人諸選本;而任昱爲最富,致遠風調最佳。録致遠《天净沙》“春閨”一段:

畫樓徙倚闌干,粉雲吹做修鬟,璧月低懸玉灣。落花懶慢,羅衣特地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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