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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韵文史

第十七章 元祐體與江西宗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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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詩至熙寧(神宗)、元祐(哲宗)間而臻極盛。嚴羽《滄浪詩話》,始標“元祐體”之目,而以蘇(軾)、黄(庭堅)、陳(師道)諸公當之。然此期詩家成就之最大者,前則蘇軾(字子瞻,一字和仲,自號東坡居士,眉山人)、王安石(字介甫,號半山,撫州臨川人),後則陳師道(字無己,一字履常,彭城人)、黄庭堅(字魯直,自號山谷道人,洪州分寧人),而嚴氏獨遺安石,殆以政治關係歟?

軾與安石同受知於歐陽修,軾尤爲修所愛。修固崇尚韓愈者;軾承其後,益以雄邁超絶之天才,闊視横行,更從而恢張擴大之。劉克莊云:“坡詩畧如昌黎,有汗漫者,有典嚴者,有麗縟者,有簡淡者,翕張開闔,千變萬態,蓋自以其氣魄力量爲之。”(《後村詩話》)清人趙翼亦稱:“以文爲詩,始自昌黎;至東坡益大放厥辭,别開生面。天生一枝健筆,有必達之隱,無難顯之情。”(《甌北詩話》)軾誠宋代詩壇之柱石也!軾詩以七言古體,最擅勝場。例如《泗州僧伽塔》:

我昔南行舟繫汴,逆風三日沙吹面。舟人共勸禱靈塔,香火未收旗脚轉。回頭頃刻失長橋,卻到龜山未朝飯。至人無心何厚薄?我自懷私欣所便。耕田欲雨刈欲晴,去得順風來者怨。若使人人禱輒遂,造物應須日千變。我今身世兩悠悠,去無所逐來無戀。得行固願留不惡,每到有求神亦倦。退之舊云三百尺,澄觀所營今已换!不嫌俗士汙丹梯,一看雲山繞淮甸。

安石“少以意氣自許,故詩語惟其所向,不復更爲含蓄。後爲羣牧判官,從宋次道盡假唐人詩集,博觀而約取,晚年乃盡深婉不迫之趣”(《石林詩話》)。其長篇古體,立意翻新,如《明妃曲》之“意態由來畫不成,當時枉殺毛延壽”。又云:“家人萬里傳消息,好在氈城莫相憶!君不見咫尺長門閉阿嬌,人生失意無南北!”多發議論,則亦受韓歐之影響,而與軾風格畧同者也。葉夢得稱其“晚年詩律尤精嚴,造語用字,間不容髮”(《石林詩話》)。其最大成就,乃在七言絶詩。嚴羽云:“公絶句最高,其得意處,高出蘇、黄、陳之上。”(《滄浪詩話》)兹舉《南浦》一首爲例:

南浦東江二月時,物華撩我有新詩。含風鴨緑粼粼起,弄日鵝黄裊裊垂。

庭堅與秦觀(字少游,一字太虚,揚州高郵人)、張耒(字文潛,淮陰人)、晁補之(字无咎,鉅野人)號“蘇門四學士”,而庭堅詩最爲傑出。庭堅得詩法於其父庶(字亞夫);庶詩學杜、學韓(參考《後山詩話》及《四庫總目·伐檀集提要》);庭堅更從而加以發揮,以自創一種特殊音節,而特注意於句法之鍛煉。例如《登快閣》:

痴兒了卻公家事,快閣東西倚晚晴。落木千山天遠大,澄江一道月分明。朱弦已爲佳人絶,青眼聊因美酒横。萬里歸來弄長笛,此心吾與白鷗盟。

氣象闊大,聲韻鏗鏘,自出於杜律中之拗體,而加以變化者也。庭堅五七言古體,亦以生新瘦硬擅場,足醫浮滑庸濫之病。惟好奇過甚,末流不免險怪枯槁,面目可憎耳。

師道初學於曾鞏(字子固,南豐人),後見魯直詩,格律一變;魯直謂其詩深得老杜之法(《宋詩鈔》)。曾客蘇門,爲軾所稱。其人品極高,尤以苦吟著;其詩“雄健清勁,幽邃雅淡,有一塵不染之氣”(《後山集跋》)。最工五律;七律亦氣象峥嶸,與庭堅爲近。例如《九日寄秦覯》:

疾風回雨水明霞,沙步叢祠欲暮鴉。九日清尊欺白髮,十年爲客負黄花。登高懷遠心如在,向老逢辰意有加。淮海少年天下士,可能無地落烏紗?

自吕本中(字居仁,壽州人)作《江西詩社宗派圖》,由黄庭堅以下,列陳師道、潘大臨(字邠老,黄岡人)、謝逸(字無逸,臨川人)、洪朋(字龜父,豫章人,庭堅甥)、洪芻(字駒父,朋弟)、饒節(字德操,臨川人)、徐俯(字師川,分寧人,庭堅甥)、韓駒(字子蒼,蜀之僊井監人)、晁冲之(字叔用,鉅野人)等,至本中二十五人;其人不盡籍江西,其詩亦不專一體。吕氏作圖,徒以黄爲江西人,特藉以爲重耳。元好問嘗有“論詩寧下涪翁拜,未作江西社裏人”(《論詩絶句》)之語,則宗派之説,爲人詬病,蓋已久矣。

宋末方回撰《瀛奎律髓》,主江西派,又倡爲“一祖三宗”之説;一祖者杜甫,三宗者黄庭堅、陳師道、陳與義(字去非,洛陽人)。此自成一系統,影響後來者甚深。“江西詩派”之名,所以能垂諸久遠者,皆黄陳之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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