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首页

太虚大师全书

太 虚 自 传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二十八年初稿三十四年秋修正──

弁言  一 生长  二 出家与受戒读经  三 学教参禅与阅藏  四 新学及革命思想的侵入  五 学生教员与法师方丈  六 我与辛亥革命时的佛教  七 民初间思想行动的不安定  八 普陀山的闭关  九 出关与游台湾日本  一○ 觉社之佛教新运动  一一 先后依我剃度的几个徒弟  一二 南通与北京的讲经  一三 住弥勒院与讲经武昌广州  一四 住净慈寺与讲经北京  一五 归元寺讲经与佛学院的开办  一六 佛学院第一期的经过  一七 庐山大林寺的复兴  一八 光孝寺讲经与佛学院第二期生  一九 北京天童等处讲学与赴东亚佛教大会  二○ 佛化教育社与北京南洋讲学  二一 法苑与南普陀寺闽南佛学院  二二 欧美游化的经历

弁言

五十岁的时候,尝试写过五十以前自传,序云:‘文友、学生、信徒要我写自传,早已是多年多人的事了。或因法务鲜暇,或有经书可看,而每一回顾生平,又觉千疮百瘢,已强半模糊不能了了,所以、终鼓不起兴致来写。到得昆明后,移寓碧鸡山栖云寺匝月,徜徉山水而外,心境闲甚,偶然高兴写了几天日记。事怕起头,一起头便想从己卯元旦一直写将下去,有事写几笔,亦不定每日要写。又因为五十岁起有了日记,联想到把五十以前的,凭记忆追写些出来,亦为消遣闲空日脚的好法子;于是乎我五十以前的自传便从此开始。二八,三,十九,在碧鸡大悲阁’。去秋病废以来,不能用脑看书,多说多动,已阅十个月。今手足虽渐轻便,犹须从事休息,昼长雨凉。乃发旧稿删补重抄。但己卯的日记,写到组织佛教访问团,就从有了苇舫的访问团日记那一天停写。访问团终了后,我的日记亦未续写,而忽忽又度过六七个年头了。所以、现在直截了当的称做太虚自传,不复限于五十以前。三四,七,五,在缙云深处。

一 生长在农工到商读的乡镇

──庚辰佛教访问国于印度菩提场谭院长祝生日书示──

‘我生不辰罹百忧,哀愤所激多愆尤,舍家已久亲族绝,所难忘者恩未酬!每逢母难思我母,我母之母德罕俦!出家入僧缘更广,师友徒属麻竹稠。经历教难图救济,欲整僧制途何修!况今国土遭残破,戮辱民胞血泪流!举世魔焰互煎迫,纷纷灾祸增烦愁,曾宣佛法走全国,亦曾游化寰地球;国难世难纷交错,率诸佛子佛国游,佛子心力俱勇锐,能轻富贵如云浮。恂恂儒雅谭居士,中印文化融合谋;遇我生日祝我寿,我寿如海腾一沤,愿令一沤撄众苦,宗亲国族咸遂求,世人亦皆止争杀,慈眼相向凶器丢。沤灭海净普安乐,佛光常照寰宇周’。

释迦出身于印度刹帝利族的国王家,初生与幼年的时候,复多有神异的事迹著闻;因此历代的僧家,每好叙及其出于世家贵胄,生时有何等的灵兆瑞征之类。我生为乡镇贫子,幼时孤苦羞怯,身弱多病,毫无一点异禀可称述──特先声明于此,以免后来的人为我造谣──,殊不类佛徒,而反有些近似“少也贱多能鄙事”的孔仲尼。这也或者是我适宜于开创反贵族的人民佛教,和反鬼神的人生佛教的一个因素。我在五岁以前,完全混沌未凿,不识不知。似乎仅有一点四五岁时犹立在母亲膝前,捧著母乳,吮吸的模糊记忆,那时连母亲的容貌形段也不甚清楚。我五岁以前的事,都是数年后零零碎碎听外婆所告知的。

我到五岁那一年夏天,不能不离开母亲而跟外婆在修道庵中住。后来听外婆说;我的父亲吕骏发,是石门县──民国改崇德──乡下土名范山坟村内的农家子。村内姓吕的同族虽不止一家,我父亲却无嫡亲的兄弟伯叔,十几岁时已孑然一身,乃将不多的房屋田地托一堂兄代为经管,自己来海宁州──民国后改海宁县──的长安镇,从我外公学习泥水工,外公张其仁,为长安镇泥水作头的巨擘,已以工起家,自置房屋桑地,颇有声誉。我父亲聪敏勤练,从学十余年,于所有粗细工作,如绘画墙壁技艺,色色能干精巧。光绪十五年的春初,外公外婆乃将刚才十六岁的幼女纳为赘婿,以期继承其泥水工业。到年底,我母亲生了我。但第二年父亲──廿八岁──就遗下我才生八个月的孤儿死去!我外公没有了我父亲,以年老多病,停歇工业,自去依靠其胞妹和外甥陈再兴的面馆,过著安闲日子,但每日仍回到家住宿。我外婆专好修道念佛,不久也移住到离长安镇的家中约三里远的大隐庵里。大娘舅张祖纲曾自设米行,不多几年也亏折停闭,再做米店店伙。小娘舅张子纲读书赴过童子试,但因吐血病染了鸦片烟癖,已颓废而不求功名的进取,只在乡下教一个蒙馆糊口。处于这外公的家业中落氛围里,我母亲又从来未去过父亲的故乡,我父亲在的时候,虽每年去扫祖坟,并将田地上的收成取来,待到死后,族里的堂兄弟把棺材抬去埋葬了,再也不问不闻,不相往来。我母子两口,既不能回到父亲的家乡去生活,遂由外婆作主,凭媒妁将我母亲改嫁于石门县洲全镇上开水果店的李某。外婆最钟爱我,乃预先断了我吃著母亲的奶,领我到大隐庵内依著她住。

我母亲去洲全镇后,似乎只回过长安镇一次。我虽去洲全镇李家做过三四次客,那时候感觉依母亲远不如依外婆来得亲热,所以最多一两个月,少则不过一二天,便回到外婆这边来。记得在洲全镇上过过一个年,直到正月间看完了灯才还。长安镇上虽看过更多更好的灯,不过看一晚仍回到离市三里的大隐庵住,所以、不如这一年在洲全镇过年的热闹。长安到洲全,先趁船航十二里到石门县城,再趁航船十八里到洲全,总共三十里;但在我亦非有人陪伴不单独往来。我母亲后又生了二女一男,夫妇及小女男一家五口,家况也不甚舒服。但其时、我于母亲已能够认识得很清楚;她聪秀端美,娇婉怯弱,裁剪缝纫描绣烹调等色色俱能,为邻居妇女们不时求教而尊敬。口中虽每每吟唱些外婆所教熟的唐人诗句,但不识字义,所以不能看书写信。

性常郁郁,因幼时外婆管教甚严,初婚未二年夫死,转嫁仍未能过著畅快的生活!到我十三岁那一年的夏天,便由多愁多病,也只廿八岁而夭逝了!我闻信,在死后第二日,从长安镇赶到洲全镇,捧著她的头入殓,默默的落泪,竟不曾大声嚎啕的哭。

我从五岁有知识起,惟一依恋的就是外婆,而又不在平常的家庭,而是住在一个修道的庵堂里。我最早的意识和想像,是庵内观音龛前的琉璃灯;有一次看著外婆把灯放下来,添了油,燃了火,又扯上去,注视得非常明晰深刻。同时、并想像屋梁下悬有一个什么灵活的东西在牵动著,而各种知识记忆乃从此萌芽了。外婆真是一个值得我永远敬仰的人:她本姓周,道名周理修,出身是江苏吴江的富家。吴江女子大多是不曾缠脚的天足,从小读过书,不但看得懂平常的书册文件,且能写能算,记得的经典、宝卷、小说、诗偈、传奇、故事甚多,经验礼富,识见广博,处事又能刚断明决,往往为人讲解谈论,鲜不乐听敬服。早年出嫁过,后来似在洪杨的乱中遭了难,家属零散,不知如何的只带了一个四五岁的儿子,流离转徙的逃命到浙江海宁的长安镇。这是我从听她讲当年逃难的苦楚,略略推知的。其时、又不知如何经媒妁的说合,嫁给外公续了弦,只生了我的母亲一人。所以、大娘舅是我外公前妻生的,小娘舅是我外婆前夫生的。但外婆很帮著外公兴了家,外婆晚年修道,外公也相当尊敬。外婆信奉道教,到杭州玉皇山受过道戒。大隐庵有道士一师一徒,连一照料厨房园地的工人,住了一边;小娘舅即在庵中又一边设著蒙馆,连外婆带我同住。正殿上当中供著三清、玉皇、斗母、灵官等,左供观音,右供杂神。道士靠著有些桑地菜园及募化斋粮度日,不常念经,而外婆则早晚做玄门日诵的功课甚虔。但日间定期或不定期来庵中,或到其他庵堂去念诵的,大抵为念阿弥陀佛的念佛会。外婆又每年轮流著到杭州天竺、玉皇,及到普陀山、九华山进香。道佛兼奉,不大分得清道与佛的信仰。

我知识初开的时候,记得外婆已五十多岁,外公将近七旬,外婆偶尔回家遇著外公,真个相敬如宾。大娘舅在店中甚少回家,偶来亦晚归早出,我很少遇见。小娘舅还家的日子更加稀少,都只顾自身过活,难有钱拿回家里。那时、我大舅母带三个表兄弟,我小舅母带了两个表妹,都靠著家宅旁边有些桑地,养养蚕,种种棉,常年纺纱织布,过著勤苦的生活。我有时也回去帮著表兄妹们采桑采棉,我的小朋友也只有这几个表兄妹。蒙馆中虽有小道士及十几个村童,舅家邻居也有些顽童,刁凶横蛮,我生来体弱心怯,对之均畏缩不敢相狎。到我十几岁的冬天,外公以七十余岁的高龄逝世,丧期间外婆带我在舅家住了二三月,外公灵柩停楼下堂屋中,楼上全给了大舅家住,小舅家搬下以前外公住的披屋中住。又二三年后,大娘舅以好嫖患了瘫症,睡在家中,病了年把才死,两个表兄都到硖石镇去习工商,只留三表弟在家。小舅母也病故了,两个表妹都被亲戚家领去。这种情况,真够凄凉! 那时、外婆也更少带著我回到舅家了。

外婆带我与小娘舅住在大隐庵,外婆茹素多年,故伙食都是寄在庵中食的,庵中的素菜也每由外婆烹调;不过小娘舅时有学童送些鱼肉他吃,我也随著同吃。因为我住在馆中,即从小娘舅读书。那时读的书,都是以百家姓、三字经、神童诗、千家诗、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诗经等为程序;也有读过孟子后要去学生意的,读读幼学琼林,外加学学算盘,不再读诗经等。先生也为几个十三四岁的学生,讲讲论语、孟子、诗经。我上学时,听觉与记忆力便非常发达,每日听外婆念玄门日诵等,渐已背诵得出。这时、若百家姓、神童诗、千家诗、三字经之类,或听先生教读两三遍,或听 先生教别个同学,甚至只听同学们读著,便能强记了背诵出来。因此、先生以我五六岁就读大学、中庸,嫌其过早,另外加读些“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的唐诗选本。但我的强记力好,忘记亦容易。我五岁起,常患四日两头发的疟疾,一年发起来往往缠绵数月,因此又时病夜遗;我又恃著外婆的爱怜,要跟著她走东走西,稍为有点病就不读书,所以读会了的书,每因停读了数月半年,又忘得干干净净,要重新读起。初两三年,简直等于不曾读。但八岁的一年,小娘舅另外应了离长安镇十多里的钱塘江边一家的教馆,除教其家的二三子弟外,尚有三五个村童附学。小娘舅带我去随读,这一年我算整读了一年的书。当小娘舅正月间带我走上了海塘的时候,头一次看见江水连天,我的心灵大为震荡。后来与诸小同学常看江潮涨落,潮退时又到海塘下去拾贝壳浮木等。饮食的营养亦佳,身心变化,疟疾也很少发了。所以、这一年读完四书,读到诗经。最有趣的,晚间蹲在小娘舅鸦片榻前,一灯荧然,听讲三字经等,越听越要听,有时也听讲些论语、孟子,有懂有不懂。小娘舅高了兴,另外添讲些今古奇观或聊斋志异之类,理解思想亦渐渐萌发,有时也对得上二三个字四五个字的对子。乡间人的口中,竟流出了神童的不虞之誉。我小娘舅真也算得绝顶聪明,多才多艺了!不但教书、教珠算,音乐、图画等也能玩弄,糊扎灯会用的狮灯、龙灯、亭台楼阁灯,亦多巧制。他也精习词讼,只要有钱能多吸鸦片,即可应任何人的请求撰作,然亦因而惹人憎厌。第二年的教馆被辞退了,落得仍回到大隐庵去设蒙馆。烟癖越大,钱越不够用,不惟不能够养家孝亲,甚至有时把外婆储蓄著念佛晋香的钱,也骗索些去,越来越潦倒不堪了! 我因此深知鸦片烟的害处,恶见吃鸦片烟的人,不敢相近。

九岁那年七月初,送上了外婆到九华山的香船,竟赖在船中要与外婆同去,死也不肯下船回家。外婆向来溺爱惯了,没法可想,又因为香头杨老太也带著与我年龄相若的小孙女同去,遂只得允许带了我去。初系小船,到嘉兴后换乘大船,从运河而入长江,过平望小九华、镇江金山寺等,皆停船入寺晋香。同船七八十人,有僧、有尼、有老阿爹,最多的为老阿太。船中每日作朝暮课诵及念佛三炷香,我在此时即随同念熟了各种常诵的经咒。暇时、听一二老僧与外婆讲讲一路的古迹,及菩萨、罗汉、神仙的遗闻轶事,甚觉优游快乐。船经月余,始泊大通,过钱家渡上九华山,这为我登大山的头一遭。到山上在各寺庙烧香,约七八天始下山,仍坐原船由原路抵长安,往返有两三个月光景,这是我最初亦印像最深的一游。所以民十八重登九华,有:“初登依外姥,曾忆卅年前”之句。次年正月,外婆以既经携我去过较远的九华,乃自动的更携我去朝南海普陀山,香头仍是杨老太。先用小船转上钱塘江中的大海船,冲潮破浪而行。有十天半月不能到普陀的,这一回恰好风顺,四五天便登了山。记得住的是天华堂,在梵音洞并看见过似天帝的幻现形像。下普陀山,顺便到宁波的天童、育王及灵峰晋香,去回不过月余。从此、我对于寺院僧众更深歆慕。

我乳名淦森,顺口呼做阿淦。上学时,小娘舅为取学名吕沛林,均以五行缺金木水故名。九岁到十二岁,因病并随外婆游散,故读书的日子殊少,往往到馆中才把旧书理熟,又停读了。但随著外婆的爱护恩覆,深受了她的熏习陶冶,后来的出家固种因于她,而对于蚕桑、农牧、烹调、缝纫、洒扫、应对等鄙事,都能习知其粗略,亦是受她的影响为多。并养成了不畏大山大海,而好冒险、好远游的性情,故云“我母之母德罕俦”也。

我十三岁,由外婆荐入长安镇上沈震泰百货商店做学徒。这一年的春天,大隐庵老道士死了,我外婆被念佛的同人另请到较远一乡村小庵去住,小娘舅亦随著去设蒙馆,故很少见到。过了年,我因疟疾时发──这些病到出家后二年始全好──,店中辞退出时,由外婆来领到庵中养息,温读四书,学习作文。我前听过讲三字经等,亦听外婆讲香山、刘香等宝卷,及忠孝节烈若苏武牧羊、昭君出塞、孟姜女、赵五娘等传奇故事;在洲全镇上茶肆,又听过柳树春、白蛇传、双珠凤、文武香球等说书;于震泰店友们所看的粉妆楼、三门街、绿牲丹、万年青、七剑十三侠、包公案、彭公案、施公案等小说,也看了不少;故十四岁时已有了一些文思。外婆早年想小娘舅读书考取功名的念头未能达到,她一生好高好胜的希望,这时又转到我的身上,想我去走读书赴考的路,计划著将大表妹给我做妻子,传宗接代,她母子俩也有了晚年的依靠。但为我读书的膏火计,冬天领我到范家坟上了父亲的坟,想从父亲所遗的房屋田地变出些资金或每年收获些租息,作我读书的用途,那知会见我的堂伯叔兄弟们后,房子我可以回去住,不能出售、亦租不到钱;田地竟说安葬我父亲并修理袓坟,已变卖干净。外婆怂恿我出与争论,但我向来怕见生人,面红耳热,心甚羞怯,讷讷不能出一词,外婆恨恨率归。开春、外婆乃决计改送我到长安镇朱万裕百货商店续作学徒。

朱万裕店东三兄弟,大老板住在离镇十余里乡下老家,管理田产,一年也来三老板店中住些时;二老板在三老板的百货商店对街,开一南货店,也名朱万裕,两店联同一个灶头开伙食;只有三老板的三师母住在店中。我在百货店当学徒,夜间睡在南货店里,伙食归三师母经办。她有一个十来岁养女,一个二三岁小孩,学徒时被呼唤著到卧房、灶房及上街等。我不欢喜学习店中商务,尤怠于作繁琐家事,竟连小九归的算盘也无心练熟。但念及外婆的老境不佳,也不敢再回去增加她的忧愁,所以忍耐著混了一年多;而不时憧憬著普陀山出家人的清闲快乐,逍遥自在。乃私自储蓄著盘缠钱,作为到普陀山去出家的准备。店中大老板好看小说,我也常常就他所乱堆著的平妖传、七侠五义、水浒传、今古奇观、聊斋志异、镜花缘、儒林外史、绿野仙踪、野叟曝言、红楼梦等等,偷暇看著消遣愁闷。到次年,我十六岁的四月初,看的书越多,我的心越忍不住苦闷了,而钱也积得七八元了,乃决计去普陀山出家。在一个晴天的下午,把衣履穿整齐后,借故离开了长安镇。但抛弃年逾六旬的外婆与衰慵的小娘舅母子俩,后来结果的可悲,至今想起来心有余疚!

二 出家与受戒读经

我单身一个人出长安镇以外去飘流,那还是头一遭。我步行到了石门县城外,当晚趁了赴嘉兴的夜航船,船中的乘客并不多,有两三个人挤眉弄眼,似为流氓赌棍之类,我颇怀戒心。但次晨一早到达府城,亦竟没有什么事。当即走进戴生昌轮船公司,要买到上海的轮船票,再由上海到普陀。公司的经理见我为一个衣服楚楚的少年,孑然孤身买票往上海,颇生研问。我以逃亡,未实告姓名里居,但微露要转到普陀山出家的意思。经理妻听了深怜坚阻,告以她们住家上海,暂在嘉兴留居数日,可带我同他的女儿到上海同入学堂读书。她的女儿那时也立在一旁,与我年纪不相上下,长的老练,容貌妍丽,亦笑容可掬的随著她母亲劝留。我的心里一时踌躇莫决,惘惘然含糊在公司中住下。经理夫妇只此一女儿,甚乐我谈笑相聚,并常常同出街上或城外游览。起初我犹面倎忸怩,数日混熟了,不再羞怯,见者多啧啧称羡,女亦忻然不忤,如此经过了二十几天,经理妻突因要事率女回沪,我遂不再留连,仍实行我去普陀山的计划。

翌早、我为避免局中人的留阻,匆乱中上错了去苏州的轮船。行到中途知道了,乃于平望登岸,仍图次日改乘赴沪的轮船。在平望散步到了莺豆湖边的小九华寺,猛然想起九岁那年的秋天,随外婆朝九华山,曾经入寺烧香,遂思何不就在此寺拜求一师父出家。入寺中把来意告知监院士达师,师当即允许收留剃度,乃在师房中暂为寄住。见有济公传、醉菩提、西游记、封神榜、三国志等书可看,并见有万宝全书一部,尤奉为可以学习神通的秘宝,遂益加安心一意的守著做小沙弥。小九华亦系十方丛林,当时由散兵游勇出家的莽流僧,往来于宁波、绍兴、杭州、嘉兴、及小九华寺的甚多。看到他们与寺外的无赖们联成一气,酗酒、聚赌、犯奸、打架等等,向来所不曾见过的社会恶劣方面,觉得僧中也不都是良善的。师以十方丛林中不能剃度徒弟,住过十多天后,携带我到苏州木渎灵岩山明镜和尚所兼管的浒墅乡下一小庵中,由师为我剃度,把我全身换上了僧衣,将我寄托于明镜和尚,师仍回小九华去。我往来灵岩山和浒墅乡下,极优游自适,常以练习万宝全书中若隐身法等为事。练得没有效验,闹出了不少笑话。直至九十月间,师来灵岩山,领我到宁波奘年师公所住持的镇海团桥头玉皇殿。我初剃发时虽已从临济派下取名唯心,尚未立表字,在玉皇殿师及奘老连我自已,杂起了:太虚、玄冲等等好几个名字,在韦天像前占签,得签语有:“此身已在太虚间”句,因决用太虚为表字。师住了几日仍返平望,我乃依奘老住。奘老道心甚好,又极其忠厚谦和,待我尤极慈爱。见我有疟疾等病,携我至镇海城就医吃药,医了一二月,身渐健康,始陪我往天童寺求戒。

天童原是我十岁朝普陀山后晋香到过的;那时的印象宛然,到今犹记得一个很早的五更天进寺,佛殿上数百僧众正在严肃地做朝课。我这一年去进堂受戒,是在十一月二十前,传戒和尚就是讳敬安字寄禅的八指头陀。初见他奇伟的形貌,听他洪亮的言音,便起敬畏。接著有开堂的净心大师傅,雍容和霭的指挥教导威仪进止,亦增真诚快感,而丝毫不感觉劳疲。本来比丘戒是要年满二十方可受,那时我才十六个年头,未满十五岁。受戒前问年满二十否? 教令答云已满,明明打诳语,心中虽不谓然,亦祗可随教答应。所以我虽受过比丘戒,始终不敢自称比丘。那一年首堂的同戒兄弟一百二十余人,未满二十岁的也不过四五个。记得排在东边末尾上第二人,只有一人比我还小。坐桌正对面的东单头上第二人,就是昱山,故我认识昱山最清楚,昱山已二十八岁。又有志圆时时走来就东单沙弥头冲壳子,所以也认得,其余大都模糊了。羯磨与许多尊证、引礼的印象,也不甚明白,唯教授了余阿阇黎的态度从容,语音清晰,当时即对他感想颇佳,纠察师圆瑛亦留一纠纠的影像。头上烧香疤的时候,道阶尊证与奘老专来护持我。过后、奘老领我去拜谢道老,道老即温语开导,意甚殷勤。因为我在戒堂中,对于课诵唱念早经听熟,要背诵的毗尼日用及沙弥、四分、梵网戒本,以及各种问答,我以强记力特别高,都背诵应答如流。有一次演习问答,答得完全的,只有我一人,所以戒和尚及教授、开堂与道阶尊证,都深切注意我为非常的法器。将出堂前去拜辞的时候,了余教授极加夸奖,而八指头陀尤以唐玄奘的资质许我,嘱奘老加意维护,并作书介绍我到水月法师处读经学习文字。人的有缘没有缘,在人众中或经意不经意,即可看出。我上述受戒时彼此注意到的几个人,后来都与我颇有关系,亦可见都有夙缘而非偶然的了。

就在这一年的腊月,即由奘老备了一席斋,请八指头陀同送我到宁波江东永礼禅院,我从此乃在永礼禅院依止水月法师读经。次年十七岁,即将法华经读诵得滚瓜烂熟,水月法师也特别器重我,让我住在内库房,给我极安闲的方便。院中经书以语录等类为多,我随便翻阅,指月录、高僧传、凤洲纲鉴,尤所喜看。看不懂的也随时问问,及将禅录中话头默自参究。到下半年,我常能每日默诵法华经二三部;我诵到极熟时,大约一点三刻钟便能将七卷法华经诵完。次年、即开始受读楞严经,并买了诗韵,习作诗文。其时宁波的佛教僧中,上等的文字自然是八指头陀,一般应酬的若书笺、缘起、疏启等文事,大都请求水月法师做。法师名岐昌,初以表唱水陆忏文名于时。其后以佐慈运长老兴建七塔寺,品行端正,且善属文,为全宁波僧界所尊敬;而圆瑛其时在宁波亦渐以擅长文字见称,亦时访岐昌法师。我于这个初学诗文的时候,遂与圆瑛由诗文发生友谊。我因经义而及禅录,时有些领悟与怀疑交战胸中,是夏闻天童讲法华经,遂向水月法师请假入天童禅堂,并听讲经。秋初、仍回永礼院读完楞严。这年冬天,奘老朝峨眉山回甬,买了好些滋补的参药来给我吃,我多年的疾病全愈了,色身也更加发育长成,获臻健康。由冬及春,仍练习诗文及阅览四书、五经、历史、古文学等,处僧众中矫然有鹤立鸡群之概。岐昌法师在年底集院众茶话,评各人的性情,亦说我骄傲一点。亲近水月法师,其所给予我的启导,在知识方面不如其德性方面,两年多从不见其有疾言遽色,怡怡谈笑,常使人如感春风的温煦,至今叹为不能及。

三 学教参禅与阅藏

那时的听经也叫做学教,因为讲的经大抵是法华、楞严与弥陀疏钞,不是遵依天台四教仪讲,便是遵依贤首五教仪讲,学讲经的必须先学会天台四教或贤首五教的架子。道阶法师承南岳默庵法师的传,专天台而能兼通贤首与慈恩的相宗八要,且曾依蕅益的唯识心要讲过成唯识论,亦于禅宗能达其要旨,在当时的法师中也已放一异彩。我十八岁的夏初,去听道阶法师讲法华经。以学教的关系,进天童寺禅堂中住,并学习了住禅堂的禅和子团体生活,坐香、跑香以及吃放参、敲叫香、当值、出坡等等;也时常听到和尚及班首讲开示,而八指和尚所讲的开示,每甚精警。偶然在狭路相遇,亦曾提示话头以促令起疑参究。我本曾看过指月录及许多语录,有时也胡乱答几转语。有一天黑夜,我闯入方丈室中,问八指和尚:“什么是露地白牛”?和尚下座来扭住我的鼻孔大声斥问是谁? 我摆脱了礼拜退出。又道阶法师有一次于讲小座前升座次,在法座上云:“法华经本文没有带来,那一个把本文送上来看”! 及有一人送上去时,便云 “你这是注解,不是本文”,下去。我空手走到座前拜了一拜,法师云:“你却将本文来”,即下座归寮。由此都以为我参禅有省,其实、不过是依通似解罢了。此年的冬季,天童圆瑛知客、明心维那等,以八指举三关语勘验学人,打禅七皆猛著精彩,屡函催赴天童禅七,但我卒因他事而未及前去参加。

我初住在禅堂听讲,起头因口音差异,没有看得注解,听时强半不懂。过了五六日,口音听懂了,又借阅了几种注解,使用我特别强盛的记闻力,把讲的完全听记下来。并知道法师是大概依据法华会义讲的,将会义的释文也完全记忆在肚中。有老听经的在法师前交口誉之,法师遂选一座最难讲的“十如是”句,抽我的签讲小座。经文没多几句,有些人两三分钟便没得讲了。我升了座,把听到、看到、记得的贯串起来,大讲特讲,讲了差不多两小时,听者无不惊异! 其实、我这不过是背讲,等于鹦鹉学人语。然未几,法师著人来要我到法师寮住,以司检查经书的专职。我因得多阅览法师所携各种经书,尤以阅弘明集、广弘明集及法琳传、明教嵩文集等一类与儒道辨论的护教文字,感发并影响我后来弘护教法的心理为多。是期、遇到小座没有人讲,便由我来讲,一期中总共讲过七次;其他老听经的,最多也不过讲三四次。那年、会泉、圆瑛也住在书记寮听经,圆瑛曾约我在御书楼上关圣像前订盟换帖为兄弟,异常亲热,因此时有些诗句唱和,我诗集中呈八指头陀诗,听道阶法师讲经诗等,亦于是夏开始。并由法师于大小座外,另于晚饭后讲讲教观纲宗、相宗八要,与圆瑛、会泉等也学立立因明的三支比量,但皆不过一知半解。

次夏、再到天童听道阶法师讲楞严,圆瑛已升任头单知客。我与能达等住在经单上听,除听经外,一切优游自在。能达为老听天台教者,携有楞严经注解多种,我甚爱借看其蒙钞及宗通。另外、更从法师听听相宗八要兼及贤首五教仪等,总算于听经学教有了些基础。那时、闻道阶法师曾阅全藏及称赞阅藏经利益,圆瑛尤力任介绍我到汶溪西方寺阅藏。经期毕了,到宁波拜辞水月法师,遂于永礼院携出衣单,由圆瑛引见西方寺净果和尚,乃安居在藏经楼阅藏寮中阅藏。圆瑛介绍我到西方寺阅藏,大有造于我的一生,故后来他与我虽不无抵牾,我想到西方寺的阅藏因缘,终不忘他的友谊。

西方寺阅藏寮总共只有八间,在藏经阁另开饭一桌,上殿、过堂、做经忏,尽皆不用去。住阅藏寮者皆称法师,也的确都是法师:内中有一七十多岁者,咸呼以老法师;其他最少也三十岁以上,如净宽──后金山方丈──、本一──后章华方丈──、昱山等,以刚刚十九岁的我羼在其间,遂多以小法师呼我。首先欢迎我及帮助我铺设寮房的,就是同戒的昱山兄。昱山原籍常州,读书出身,似曾办些公务。到三十相近,偶然听闻佛法,深感人世多罪多苦,非出家不能解脱,因到普陀剃度。与我同在天童受戒后,不久即来西方寺阅藏经。起初一两个月中,我专在大藏中,找梦游集;紫柏集、云栖法汇以及各种经论等,没系统的抽来乱看,且时与昱山以诗唱和,忆数日间曾和过西斋净土诗各百零八首。一日、同住藏经阁的老法师,喟然谓曰:“你这东扯西拉的看,不是看藏经法,应从大般若经天字第一函,依次第每日规定几多卷的看去,由经而律、而论、而杂部,如此方能把大藏全看一遍”。我耸然敬听之,从此乃规定就目力所能及,端身摄心看去。依次日尽一二函,积月余大般若经垂尽,身心渐渐凝定。一日、阅经次,忽然失却身心世界,泯然空寂中灵光湛湛,无数尘刹焕然炳现如凌空影像,明照无边。座经数小时如弹指顷,历好多日身心犹在轻清安悦中。数日间、阅尽所余般若部,旋取阅华严经,恍然皆自心中现量境界。伸纸飞笔,以似歌非歌、似偈非偈的诗句随意抒发,日数十纸,累千万字。昱山、净宽等洒然惊异,恐同憨山所曾发禅病,我微笑相慰,示以平常态度,遂仍一般饥吃困眠的安静下来。从此、我以前禅录上的疑团一概冰释,心智透脱无滞,曾学过的台、贤、相宗以及世间文字,亦随心活用,悟解非凡。然以前的记忆力,却锐减了。又前一月中,眼睛不知不觉的也变成近视了,此为我蜕脱尘俗而获得佛法新生命的开始。看经到了次年夏初,华山、净宽等约去宁波七塔寺听谛闲法师讲天台四教仪。晚饭后、法师偃坐藤榻上,听讲的老宿,如楚泉、华山、净宽、摩尘、静修、持律等,每环绕申问,法师随问随答。一日、我亦在众内,一人问:“七识八识如何区别”?法师答:“七识无体,八识有体为别”。问者不再问,我忽然忍俊不禁,插一问云:“七识无体,唤什么做七识”? 答云:“七识依八识为体”。进问“七识无体,谁依八识”? 答云:“七识本皆无体,都依八识为体的”。进问:“然则不惟第七无体,前六亦应无体”。这却有些触恼法师了!斥云:“你说前六亦无体,是断见”。我话到口边更不相让,即云:“然则第七亦应有体”!转斥云:“这又是常见”。我捷声大呼云:“一切法本来是常住的”。满房的人无不震惊,法师亦为之[目+咢]眙半晌,乃微笑云“一切法本来常住,但恐你不会”! 我亦一笑以罢。听众中有非议不应冲犯法师者,然法师初不以为忤。未几、我为圆瑛被鄞县知县官因故拘押,致函八指头陀,颇怪其不为解救。八指头陀到七塔寺来呵责,我因此未获将四教仪听完,避到平望小九华;入秋仍返甬。至次年腊底,及辛亥年的秋间,又回西方寺阅经月余,三入三出,总计不过一年有零,所以终不能按次第遍阅大藏一周。而昱山住藏经阁六七年不动,可见于我的诗存中与他赠答的诗篇。昱山并曾屡屡鞭辟向里的督策我用本分上工夫,我卒随逐境风以飘荡,不能依其所教,辜负此良友实多。后时赠诗中有:“也知今日事,有负古人心”句,然亦根性与机缘各有差别使然,所谓同条生不同条死,古人已先有之。同看藏经的人,永留在记忆中的莫过昱山;但昱山与我的影响犹不止此,还有华山,亦须另为叙述。

四 新学和革命思想的侵入

循我出家修学的路线以前进,至于阅藏经而有契乎般若、华严,已造于超俗入真的阶段,由是而精纯不已,殆可通神彻妙,由长养圣胎以优游圣域,而缘会所趋乃有大不然者。当我正在禅悦为食、法喜充溢的时候,乃有温州僧华山别号云泉者,与净果、净宽为故友,亦慕藏经阁闲适,翩然暂来栖息,日翻阅禅录以资谈柄。华山在少年时,已蜚名讲肆,文字口辩俱所擅长。其诗、书、画,亦颇堪酬应;而疏放潇洒,敏感过人,在当时的僧众中,开新学风气的先导。已于杭州与僧松风等设办僧学,交游所及,多一时言维新办学校人士。每向我力陈世界和中国大势所趋,佛教亦非速改革流弊、振兴僧学不为功。我乍闻其说,甚不以为然,且心精勇锐,目空一切,乃濡笔为文与辩;泛从天文、地理,杂及理化、政教等,积十余日,累十数万言。净宽等见相争莫决,出为调解。我亦觉其所言多为向来的中国学术思想不曾详者,好奇心骤发,因表示愿一借观各种新学书籍。就其所携者,有康有为大同书,梁启超新民说,章炳麟告佛弟子书,严复译天演论,谭嗣同仁学,及五洲各国地图,中等学校各科教科书等。读后,于谭嗣同仁学尤爱不忍释手,陡然激发以佛学入世救世的弘愿热心,势将不复能自遏,遂急转直下的改趋回真向俗的途径,由此乃与华山深相契好。华山往来杭州、宁波、普陀,而时复出入西方寺者历半年之久,相见往往深谈累日。次年夏间,七塔寺请谛闲法师讲四教仪,江浙的禅讲名僧多来集听。华山欲于中有所鼓吹宣导,因与净宽力邀我亦去参加听讲。我其时在禅慧融彻中,侠情喷涌,不可一世,故因圆瑛被拘县衙,竟不顾触怒八指;但因此而暂避平望,乃又遇栖云而深入一层的俗尘。

栖云姓李,湖南人,似闻曾赴考中秀才。弱冠出家,尝从八指头陀等参学,历五六年,又舍而去日本留学速成师范,加盟孙中山先生的同盟会,与徐锡麟、秋瑾等回国潜图革命。曾充教员于秋瑾在绍兴所设学校,时以僧装隐僧寺,亦时短发、西装、革履、招致人猜忌。我初遇于平望小九华,而大受其革命思想的掀动。传阅民报与新民丛报的辩论,及孙先生所讲三民主义,邹容革命军等。但我初不稍移我以佛法救世的立场,只觉中国政治革命后,中国的佛教亦须经过革命而已。入秋后,我因圆瑛已得八指头陀救释,八指对我亦已谅解,即仍回甬上。而栖云已于此时被捕吴江县,转解苏抚,苏抚湘人,与八指头陀为诗友,我因力请八指向苏抚保释栖云。先数年,以各地的占寺产、兴学校,日本僧伊藤贤道等,乘机来中国以保护佛教为名,诱三十余僧寺归投本愿寺,兴办僧学。案发,清廷准各省县设僧教育会,自办学校,保护佛教,而解除与日僧所订条款。宁波推八指头陀为会长,圆瑛、栖云及我,亦均在宁波有所襄赞。华山在普陀亦继之以兴,计划宁波与普陀各设人民小学一所,僧徒小学一所。入冬,江苏僧教育会邀八指头陀去参加成立大会,我与栖云等随往,各有演说。遇昔同住天童诗友惠敏、开悟,时已在杨仁山居士所设祇洹精舍肄业,亦同来赴会,弥增爱好新学的热烈情感。

次年──宣统元年,在南京祇洹精舍做学生半年,又在普陀化雨小学做教员半年,年底方退回西方寺续阅藏经。乃未及一月,栖云忽来力邀往游广州。因去夏栖云曾至香港、广东,值广州白云山双溪寺请其友僧月宾开十方丛林,栖云以祝八指五十九寿期返宁波,月宾托由宁波约僧人同去,栖云以我长文字宣传,欲邀去办广东僧教育会,我乃偕同过上海,访狄楚卿、陈鹤柴等于时报馆,投诗晤谈,乘舟南行,有“幻海飘蓬余结习,乱云笼月见精神”句,意兴甚豪。过香港,旅居数日。栖云与革命党人往还,谈革命殊为激烈。旋赴广州,在白云山安住下来,时我一方面住居僧寺,以宣扬佛学及发表诗文,与官绅学界士大夫交游;复以栖云移寓省城浮印寺,所交党人粗豪放浪、横蛮诡怪者无所不有,我既与之往返甚密,亦时与俱化。而各种秘密集会已时参预。令我煆炼成敢以入魔、敢以涉险的勇气豪胆者,皆由于此;使我变为[(跑-包)+也]不羁、失去原来的纯洁循谨者,亦由于此。栖云短小精悍,胆大辩捷,光复后、隶陈炯明部下为团长,又曾任清乡司令及兵站司令等。

粤友中交有潘达微、莫纪彭、梁尚同等,大抵皆新闻记者,但其思想以社会主义或无政府主义为近,以是纷纷以托尔斯泰、巴枮宁、蒲鲁东、克鲁泡特金、马克斯、幸德、秋水等译著投阅;张继等数人在巴黎编出的新世纪,亦时送来寓目。我的政治社会思想,乃由君宪而国民革命、而社会主义、而无政府主义。并得读章太炎建立宗教论、五无论、俱分进化论等,意将以无政府主义与佛教为邻近,而可由民主社会主义以渐阶进。次年、广州黄花冈一役后,官厅与革命党的相争益迫。栖云等有由越南输入枪枝的密函,为官方查获。从三四处逮捕得李栖云等多人,又于李栖云处检得我吊黄花冈七古一首;此诗被认为有革命党嫌疑,曾揭载粤、港、沪各新闻纸,有以“阿弥陀佛的革命”标题者。我已从白云山双溪寺退居城内江西会馆,粤吏犹以我为双溪寺住持,发兵两营上山围捕,我在城得友人通报,匿居潘达微平民报馆中。在山寺既人证都无所获,我又祗有一首诗的嫌疑,别无其他物证。清乡督办江孔殷曾与我以诗相契,力为我向粤督张鸣岐开脱,其他汪萃伯、盛季莹等官绅为疏解者甚多,遂令速即自离广州,可以不究问;并得诗友、文友的资助,我乃从容的安然返沪。时沪上报纸已载江亢虎所讲社会主义,迨上海入革命军手,江亢虎即以中国社会党党纲宣布报端,我即与响应,民国二年后,师复等反对江亢虎,专鼓吹无政府主义,亦时与我通消息。民十八,在旧金山犹有师复友人彼岸,招待甚殷;其后始不复闻无政府党的声气。但我的思想终不离佛教本位,其系统的说明,可见于我十七年出版的自由史观。五 学生教员与法师方丈我的师友关系,性情兴趣,并不是单纯的,往往有多方面牵扯著;所以我的演变进展,也不是直线的,每每是曲线复线的。二十岁那年的冬天,我赴江苏僧教育会,回甬过年。次春、奘老与圆瑛主张我去金山住禅堂,但我那时的思想已倾向新学,加以栖云的怂恿,遂暗约同赴南京入杨仁山先生所主办的祇洹精舍,与我同进去的,有栖云、了悟、善亮,共四人。上年开办时,已先有仁山、惠敏、开悟、邱虚明、智光、观同等,先后约十余学生。栖云、了悟不久即他去。其时的佛教学堂,除水野梅晓在长沙,文希在扬州所设者不及详知以外,据我所知,当时佛教或僧徒的办学,全系借办学以保持寺产,并无教育佛教人才以昌明佛法的意图,所以办的学校亦是模仿普通的学校。但杨老居士的设祗洹精舍,则与摩诃菩提会达摩波罗相约以复兴印度佛教及传佛典于西洋为宗旨,内容的学科是佛学、汉文、英文,我一生做半新式学堂的学生只是这半年。佛学,杨居士自讲楞严,后来也去毗卢寺听谛闲法师讲梵网经;英文教员换过苏曼殊等三个;教汉文及文法的李、陈两教员,也颇认真。但我那时记忆力已衰,学英文全没有成绩;后来为到日本及南洋到欧洲的关系,曾几次试再读日、英、法、德等文,也不曾一次学起兴趣、学出成绩来,这可见我于外国文的没缘了。那半年进益的,在读作古文,我好读管、老、庄、列诸子,及左传、楚骚、文选、李杜诗等。惜下半年精舍即因费绌停办。同学中的仁山,在家曾进过学堂,出家后又曾进过文希的扬州僧学堂,但皆不长久,其在祗洹精舍亦比我先学半年。精舍虽寥寥数人,与三十年来的佛教,颇有不少的关系。

下半年,普陀山小学因华山他去,荐我自代,我遂充当了化雨小学中半年的佛学教员。教的都是山中的小沙弥,无多兴趣,同事的有教国文及普通科学的两个教员。那半年,在普陀山于了余和尚及印光法师,略有亲近的机会。年假后,我从普陀到天童祝八指头陀的五十九寿期毕,仍回西方寺阅藏过年。

二十二岁春初,到了广州后,广东的僧教育会并不曾运动组织成立。但粤僧志光及罗少皞、邹鲁、潘达微等发起在华林寺迎月宾、栖云及我讲佛学。旋就志光的狮子禅林组设佛学精舍,我每星期从白云山到城内讲二三次,并编佛教史略、教观诠要等,所讲大约为天台宗、禅宗的学理。邓尔雅、林君复等,都因研究佛学相往还。时梅光羲为司法研究馆监督,全省候补知县等皆为学生──记得龙积之那时亦梅之学生──;梅与欧阳渐同系杨仁老佛学学生,在广州甚提倡佛学。又有夏同和为法政学堂监督,教员向君曾著书谈论佛学,邹海滨、叶夏声皆其中教员。所以都与佛学精舍相呼应,我遂为广州知名的讲佛学法师。次春、并在白云山上讲维摩经等。二十岁那年的夏天,在七塔寺听讲,八指诗友易实甫来游,同席作诗,激赏我的诗意清超。我到广州那年,易任肇庆兵备道,仲秋偕张通典、盛季莹、汪莘伯、金明轩等诗人名宦同游白云山,遇我双溪寺,集安期岩,留连作诗竟日。我有:“白云迎客掩,丹桂傍岩开,铸此灵奇境,应穷造化才”;及“太虚如太虚,那怕白云掩”句。盛、汪等大为称许,每向人吟诵,我因得与广州大诗绅梁节庵、江霞公等游。时月宾要卸寺事回湘,寺中监院僧磻溪等,以我得粤中贵官大绅的推重,乃商请我担任方丈。我接任后,并邀开悟、善亮同学等来山,冬月、与粤中诗僧秋澄偕至肇庆访易道台,过羚羊峡,有“两岸芙蓉青绰约,一江缃绮碧参差,看山要有看山眼,彻骨还须不损皮”等句。又遍游七星岩、鼎湖山诸胜。至次年,我因栖云往来的人太杂,招磻溪等疑忌,开悟、善亮等亦不乐在粤,陆续离去,作“翩翩散去怜飞乌,落落相看惜晓星”之句,意绪萧索。值三月廿九日广州事变后,急推磻溪继任方丈,盛季莹太守以江西会馆迎我,乃退居城内,颇有泉石花木之胜,曾讽咏“数级石通仙馆阁,一泓泉拟小蓬瀛”等句。这是我作白云山住持的经过。

六 我与辛亥革命时的佛教

辛亥年夏天,我从粤回沪,在哈同花园住了几天。乌目山僧宗仰,别号小隐,在园经印频伽藏。又遇温州僧白慧亦寓园,颇作诗唱和。至宁波,得诗友冯君木、章巨摩、穆穆斋等。转赴普陀山度夏,印光法师阅我的诗文,深为赞许,和我的掩字韵以勖勉,每深谈数小时不肯分手。从此、印光法师也与我有了较深的感情。时各省以办地方自治的新政,占夺寺宇寺产益急。江浙等省僧徒在上海会商,拟请八指头陀赴北京向清廷请愿。我为八指邀至天童,拟具请愿保护及改革振兴佛教计画书稿,并请上海神州报主笔汪德渊以为裁定。我赠八指头陀,有“携将太白山头月,要续元黄佛性灯”句。旋因入秋后,川汉铁路风潮日紧,八指头陀未果行。我以昱山招,又回汶溪阅藏经,遇楚诗僧豁宣,以诗文雅相爱重,后亦成为与我友谊深厚的一人。不久、辛亥的大革命,便从武昌爆发,蔓延到上海、宁波。相继光复后,我即出甬,漫游沪、杭以至江淮各处。以思想言论的相近,最先声应气求者,为各地中国社会党人。那时、各地僧众亦有组织僧军参加革命军的。上海的一支,且曾实际参加攻南京的联军,率领者即为现在灵隐的玉皇方丈。绍兴亦编成数百人,以谛闲法师为统领,开元寺僧铁岩副之。而我则从佛教本身改革以建立新佛教为事,乃在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后,即赴南京发起佛教协进会,就毗卢寺设筹备处。时毗卢寺方丈溥常开澡堂暂维生活,中国社会党支部等社团林立其中。我拟会章宣言等,具呈临时政府立案。有社会党员粤人某,系孙总理乡亲,时出入总统府会孙大总统,迳偕我造总统办公室谒孙,孙总统令在同座的马君武与我谈话,我与谈佛教协进会的内容,颇荷赞许,回毗卢寺正进行间,遇仁山亦到京。仁山出祗洹精舍后,值江苏僧教育会就南京三藏殿开办江苏僧师范学堂,由月霞、谛闲先后充监督,学僧戒定慧三班约百人,以仁山为翘楚。但仁山剃度于金山寺房头观音阁,房头僧时受寺僧凌压,仁山在学堂时亦因以受其排挤。革命军攻南京,僧师范停办,至是仁山因拟上书教育部以金山寺改办僧学堂。我因告以佛教协会的方针,及此时非办一学堂的事,须谋新中国的新佛教建设,若能照协进会的会章进行,则办僧学亦自为其中的一事。仁山大喜,谓有同学数十人在镇江,亟邀我同往就金山寺开成立会。我以会址在南京为宜,但成立会可就金山寺召开,遂同到镇江住观音阁,与寺中方丈青权、监院荫屏、知客霜亭等,筹设开会会场,印发会章宣言,通告镇江、扬州、南京、上海的各处僧众,及镇江军、政、商、学各界。青权等对仁山深抱疑忌,约扬州僧寂山等来寺阴为戒备。我的会章虽含有以佛教财产办佛教公共事业的社会革命意味,但系取和平步骤,故坦然未以为虑。开会时、到二三百僧众,而各界来宾亦到三四百人,以镇江社会党员占多数。发起人推我为主席,讲明设会宗旨,宣读会章,尚称顺利。但仁山演说后,即有扬州僧寂山登台演说批驳。激动仁山怒气,再登台历述青权、寂山等向来的专制,提议即以金山寺办学堂,全部寺产充为学费,来宾大为鼓掌。寂山向僧众高声呼打,群众骚动动。来宾即有以手杖击寂山头者,寂山、青权等慑伏,遂通过仁山的提议,并推举我与仁山负责接收金山寺为会所,筹备开办僧学。我以当日的会场秩序已乱,乃依会章推定职员而散会。当晚、仁山率二十余同学入寺划定会所房屋,次晨即开始办公,入库房查点账簿及向禅堂宣布开学。但青权、荫屏、霜亭、寂山等已避居寺外,登报及分呈官厅以图反对推倒。我以仁山等只埋头在金山或镇江进行,我非再回南京去不足以稳定基础,开展全局,遂以镇江事概付仁山主持,自去南京。始知各报舆论及官厅态度,对本会已有不利。方计辨正挽回,而霜亭等已于某夜率工役数十人,打入会所,仁山等数人受刀棍伤,遂起诉法院,经月余判青权、霜亭等首从五六人数年或数月的徒刑,而会务及金山寺务均因以停顿,纷不可理。时八指头陀在上海集商发起中华佛教总会,金山乃推为方丈,并邀我同到金山。八指因商我停止佛教协进会进的行,共同一致的去办中华佛教总会。我与之偕回上海,在留云寺开会,到谛闲、静波、铁岩、圆瑛、应干、及陆军部代表王虚亭──后出家名大严──等百余人,但以筹助陆军部军饷,请临时政府保护佛教为题,我遂暂置不问。未几、南北统一,议和成立,政府颁大赦令,青权等释出,仍回金山原职,佛教协进会亦告结束。南京临时政府的时代,除我领导的佛教协进会及八指头陀领导的中华佛教总会外,另有谢旡量发起的佛教大同会,及李政纲、桂伯华、黎端甫等七人所发起的佛教会。大同会曾来与我洽商,未几即灭。佛教会初起,布告、会章、及孙大总统复函,声势张甚。逮发第二布告,以斥骂僧尼四众,有一举摧灭之而另建李政纲等新佛教企图,大受全国佛教徒的抨击。反之、其时中华佛教总会,则依各省县原有的僧教育会改组为分支部,已有成为全国佛教团体的趋势,李政纲等乃自动将其佛教会宣布取销。然各省占寺夺产之风仍炽,而中华佛教总会尚未得北京政府批准,认为法团。时道阶为北京法源寺主,文希亦在北京,乃邀八指赴北京以奠总会基础。值内政部礼俗司杜某,方分别寺产以议提拨,八指力与争论后,归法源寺而殁。诗友熊希龄等以其事闻袁大总统,遂用教令公布中华佛教总会章程,会章始生效力,然趋重保守而无多改进的希望。上海开八指头陀追悼会于静安寺,我撮佛教协进会的要旨,演说佛教的学理革命、财产革命、组织革命以抒所悲愤。佛学丛报为文抨击,我作“敢问佛学丛报”以驳难,亦为辛亥革命中佛教波澜的尾声。

七 民初间思想行动的不安定

民国初年,我二十四岁,以所办佛教协进会的失败,继以八指头陀的逝世,对于佛教的前途颇抱悲观。加以种种世缘的牵扯,于佛教大有离心的趋势。遂又泛滥于各种新旧译著的小说文学书以自消遣;所以民国元、二、三间各书坊所出或优、或劣、或古文、或白话──如林纾、李涵秋等──的文学作品,鲜有不披览者。每悲歌慷慨的藉诗文以抒其抑郁,化名在一般报纸杂志上投稿,习为文人名士的落拓疏放,对于佛教已若即若离;然终不与佛教绝缘者,则道谊上有八指头陀曾唤我入其丈室,诵孟子“天将降大任”一章以勖,及豁宣、昱山的时相慰勉,而奘老的待我始终温和护惜,亦为一种深厚的关系。然有两件事可言者:则为谛闲法师的接任宁波观堂──后改观宗寺──,及中华佛教总会的请我主编佛教月报。

清末民初间,宁波的延庆观堂,是僧众中最恶劣的马流僧巢穴。民元冬,观堂以寺僧的腐败不良,被地方官厅封闭,所有的僧众尽皆驱逐离寺,令中华佛教总会鄞县分部另选妥僧住持。时主持鄞县分部的是七塔寺岐昌和尚──即水月法师──,被推举为住持的,有心恺、谛闲等四人,心恺等皆辞绝不来,而谛闲法师亦逡巡未敢接任。时式海法师在平湖报恩寺,领导著佛教弘誓会的桂明、志恒、英修、静安等一班人,闻观堂事,深以可据为弘誓会会众道场;静安等走叩谛闲于上海,极力怂恿他去担任方丈的名义,关于实际、则不论财力上、人力上,概由会众负责,以免谛闲法师的顾虑。谛闲因此乃于民二的正月接任观堂住持,式海、静安等以从前被逐的马流僧常来骚扰,乃请曾率僧军的玉皇坐镇客堂,又邀我为计划弘誓会的一切进行事宜,我因与谛闲法师及式海、静安、玉皇等在观堂同住了一个多月,为撰定佛教弘誓会的缘起及章程,而我与玉皇的友谊亦从此深缔。不久、观堂改称观宗寺,基础稳固,谛闲法师的法徒等,不愿有弘誓会全权独揽的支配其中,与式海、静安、桂明等势不相容。旋式海等相让退出,我则已先离去,而玉皇未几亦因与谛闲法师大起冲突,脱离观宗寺来依我住,我时住在奘老所住持的宁波西河沿观音寺。

民国二年三月间,中华佛教总会以会章经大总统教令颁布,于上海静安寺开正式成立会,到各省代表有江西大桩、云南虚云等,举冶开、熊希龄为会长,静波为副会长,道阶为驻北京办事处长,水希为总务主任,我为佛教月报总编辑,仁山、宣天磐等皆住会办事,而应干、圆瑛、陈醇伯等不常驻会,并邀玉皇亦来会任庶务之职。我因此住在办事处的清凉寺,主编月报。起初的一期,正值道阶法师在北京法源寺开佛诞二千九百四十年的大会,盛况空前,是佛教月报上可纪念的一大事。我除编辑以外,也在第一期上特撰了佛诞纪念的文字。第三期起,以在黄中央──即宗仰──所开的印刷局去印的缘故,我又改在他那印刷局住了两三个月。第三四期似已延期了;第五期稿编好了,因欠了印刷费而没有印出,我亦即离职他去。我在佛教月报上,大概撰了无神论、致私篇、宇宙真相等理论的文章,文希、天磐、仁山也为报上撰文的要角。起初的两三期颇有些精彩,在当时的佛教团体中有此也算不容易了! 暇时、我与文希、仁山、玉皇、宣天磐等优游雅叙,以纵横其上下古今的谈论,亦颇得朋友之乐。不久、因与静波等龃龉,仁山与善亮、少青等先赴江西,他们三人后来在二次革命间受了一番牢狱之灾。文希、天磐等亦次第离去,我与玉皇遂亦各自奔前程了。当时的佛教总会,确为中国空前所未有的全国统一团体。除了北京一隅另有一北京本地和尚所组的中央佛教会对抗著,其省支部有了二十余省,县分部有了四百余起,也可算中国当时一庞大的人民团体了。本来大可以有为,乃冶开、熊希龄的挂名会长既全然不问,实权及经济全操持和仰赖于静波──即清海、应干二人。中枢没有领导计划的人才,加以民三后袁政府以摧残解散各种民众团体为能事,故入民三由静波改为“中华佛教会”后,仅留存得清凉寺门口一铜招牌了。

除在观宗寺月余,及在佛教总会四五个月之外,从民国元年的春天到民国三年的夏天,这两个半年头中,我似不曾做过关于佛教的其他事业。但为僧俗的友人所邀,闲游于上海、宁波、杭州、绍兴间的时候较多。铁岩──即民五反袁时在杭州被杀的许铁岩──在民初邀我在绍兴开元寺住了两三个月,所以在绍兴结交了不少的朋友,如杨一放、王子余、王芝如、杨小楼、金大白──即刘大白、陈诵洛等。在上海曾有吕重远等办良心印刷所、邀编良心杂志。民三、杨一放、王子余等邀住绍兴徐社,专为绍兴的禹域新闻撰作论文,也混了四五个月,曾游绍兴的兰亭、禹陵、南镇、石屋诸胜。但我内心中善根佛种的时时唤醒我,终不能安处于一般的尘俗生活。到了民三的五六月间,再不耐和光混俗的下去了,乃于秋间入普陀闭关,以“大陆龙蛇莽飞动,故山猿鹤满清怨,三年化碧书生血。千里成虹侠士魂,一渡莲洋浑不忆,炉香钟梵自晨昏”;结束了这一期的梦痕。

八 普陀山的闭关

我于六月间先到普陀一次,向了余老商定闭关的办法及看定闭关的房子,住了十余天。时昱山已闭关在山上般若精舍,志圆则在山中的悦岭庵闭关,豁宣亦寓般若精舍中度夏。我或访昱山与志圆外,或阶豁宣访印光法师于后寺藏经阁,每每清谈竟日,身意泰然。闻了老谈昔年在当时于我将闭关的屋中修念佛三昧的一段亲证心境,为纪以诗,乃益决定了在普陀山闭关的心愿。回抵宁波,以奘老的关系,有信心居士赠了我一部频伽藏,并至沪购买了当时所有严又陵所译各书,及心理学、论理学、伦理学、哲学等译著,新出的民国经世文编、章氏丛书、饮冰室全集、辞源等,二十八子及韩愈、柳宗元、苏轼、王安石、王阳明、顾亭林、黄黎洲、龚定盦、曾国藩等全集,又定了东方杂志、教育杂志等定期刊物,冯汲蒙居士并赠与十三经注解及二十四史、宋元明儒学案等木板书,加以原有的陶潜、李太白、杜甫、陈白沙等各种诗文集及佛书。我八月间到普陀的时候,箱笼携带了十余件,不知者以闭关为何要用这许多东西,其实、我只是预备要看的经书而已。

我到普陀,带了一个专服侍我的工役,我用专人服侍亦从此时起。这侍役的工资,与我在闭关期中零星的需用,皆由奘老关系的信心居士供给;房屋、书架的装置,及器用什物与日常茶饭,则概由了老布施。了老从我二十岁在普陀化雨学校当教员后,十余年间亦常常资助我,我有所需求时亦鲜不如愿,也要算我了生平受惠较多的一人。我后来仅在他作前寺方丈的时候,稍稍帮助了他一些力。到了山,又预备了旬日,大约在八月下旬进关。关房在锡麟禅院楼上,房屋轩敞新洁,一大间供佛座蒲团及经书的陈阅,另一间为卧室,一间为会客室,起居饮食尚称安适。我规定早起坐禅、礼佛,午阅佛典,下午写作看书报,并观各种新旧学书,夜礼佛毕,坐禅寂息,大致亦不甚紊此秩序,故住了两年多也不曾有何大病及深感不快处。除了民四夏夜的狂风吹倒楼旁大树几压关房外,可算平安极了! 进关那一天,了老请印光法师来封关。豁宣时从扬州来送我,厚意可感! 我成了七律四首,以述闭关的意趣,豁宣、志圆等传布赓和者甚多。

在闭关时期,外间的佛教关系有堪纪者;才过两三个月,仁山即专到普陀来访,以文希时已接任扬州天宁寺方丈,要办僧学及编发月刊,使仁山专来邀请。我以决心要自修数年,力辞不出。后文希在扬州未及一年,又被人驱走,卒致还俗失踪。而上海哈同花园请月霞法师主办华严大学,是秋亦已开学,要算得佛教的一件盛事,后来的持松、常惺、戒尘、慈舟、了尘、慧西等皆出其中。然未及三月,因哈同夫人要全体学僧向其顶礼,闹得学僧全体离去,改迁于杭州海潮寺继续开办;有学僧散来普陀就我求学者,因告以详情。我在关中,印光法师、了余和尚时过谈,后志圆、玉皇亦时至,尤以民五道阶法师来,剧谈数日为酣畅,见所作道阶法师略传。

民四春,了老接任普陀前寺方丈,遂时有关于普陀山的文件来托我办。记得内中最重要者,为普陀山的田地向免粮税,此时政府要令登记缴地价完税,否则充公,招人民购领。以浙省长屈映光到普陀曾与了余相识,乃由我主办文稿,一方面以了余个人函托屈映光;一方面由普陀全山公呈省署转呈中央国务院:山以外所管已开垦、未开垦的田地,准予登记完税,不另纳价;普陀山以内的全岛,则完全划归僧有,不与人民杂居,仍照向例免征地税。此事在当时幸达完全目的,但后来有无变化,迄今未有所知。这一年,日本向中国提出二十一条,内有日僧来中国布教条款,有人作“中国的阿弥陀佛”一书为驳斥,辞义精辟──获读后,于密宗始发心探讨──。因此、孙毓筠、杨度、严复等,请谛闲、月霞、道阶就北京讲经,表示中国亦信崇佛教,无待日僧的传入,但筹安会帝制议兴,孙毓筠等名列六君子,故道阶虽在北京而未允其请;月霞到京讲数日称病南归;独谛闲兴高采烈的留讲于宣武门外江西会馆,且传袁克定亦来皈依听讲。未几、有明令取销佛道会教,公布内政部制定的管理寺庙条例三十一条,其条例付地方官以限制僧徒及侵害教产的伟大权力。北京僧觉先,首即揭谓系出谛闲请求,列举要害,呼吁全国僧众咸起反对;我响应觉先,曾有论文发表。次年、袁皇帝虽死,但此条例直至民国九年,由程德全面请徐总统,始撤销或修改,已记不清楚。民五夏,孙中山先生莅游普陀,时道阶法师适在山,了余方丈等招待极为周到。我在关房中,曾托了老请孙题昧盦诗录的封面。晚间孙去后,了老来告我:孙登佛顶山时,忽睹一奇境,回至前寺记写一文甚详。送孙登舟返寺,此文已失去为惜。但此文系为当时一侍者所窃藏,后二十年始发现公布于佛教日报。民六七间,又发生陆军部要将德国俘虏收容在普陀山之事,了老商我呈部恳免,幸未成事实。我未闭关前,欧战已发生,闭关后,日趋扩大,各报章杂志的文友,仍有函征撰论评的,初时亦尚间一应酬。但我民元以来在各报章杂志上撰述底文字,大抵临时化用笔名,早已鲜有保存的了。其他、应文艺刊物征求的,则如潘达微所编的天荒集,及艺文函授部倪壮青所编的翼社等,而诗词的赠答则时出不断。民四、志圆出关,豁宣闭关扬州。民五、昱山出关,皆尝有赠答之什。民四、南岳山樵来访,亦有唱和。入秋后,却非──即玉皇──自福建来普陀山任前寺纠察,更时时袖诗访谈。而民五间,方稼孙偕其姑母方瘦梅女士等到山晋香,稼孙以旧识时时访我关外,瘦梅间一偕至,亦有所唱和,坚要我以所留诗稿钞付去刊印,我乃略加删节,自题曰昧盦诗录,有江五民等作序。至秋间,遂有昧盦诗录的刊布。我的诗词,民五前大约收存于昧盦诗录;民五至民七间的遗失最多,连冯君木、刘骧逵等的诗序也遗失了,最为可惜!民七后的,大致可见于觉社丛书及海潮音上。我并从汉、晋到明、清间,为佛教文醇、佛教诗醇之选辑,惜其稿后皆遗佚。

我虽闭关,亦仍不绝俗离世,所咏“幽居原与困砖磨,呼吸常通万里波”,可想见其风度。所以申报是每日不断看的,新闻报等亦时或借看。关于有诬谤佛教的言论,即不稍假借的报以批驳。友人多知我喜作此种文字,每见书报上有妨碍佛教的文件,即转相寄阅。闭关前,粤友寄来香港某日报,载有以“一神教”徒抨击佛教并驳我佛教月报上的“无神论”一长篇,我因作破神执论,自为刊布。又曾记有一次,志圆以新闻报上一篇毁诋佛僧的论文携阅,当即引纸伸笔,草了六七千字的一文,半日间志圆等二人分抄也来不及,仍投到新闻报去,倒也登了出来。这天、我本有点寒热不舒服,但竟因作这一篇文,把病作好了。我那时常常能一口气作数千字或万余字的辩论文,每每因作文把小病驱除掉,那时的作文精力,真不知那里来的? 迨出关后,便觉不如了。我在此类的文字中,不但对付近人的言论,且上及胡致堂等史论,韩、欧等古文,宋明儒等理学,凡有涉及毁损佛法僧的,无不据理严斥;并曾为续弘明集、新弘明集选辑。然以或不曾保留或叠经遗失,现在只“破神执论”及“非韩愈的断篇”尚存。

我午前专看的佛书,以频伽版藏经字小行长不便看,仅备参考之用。除自有的木版经论外,以前寺有明版、清版二部大藏经,故随时借阅,我初、于台、贤、禅、净的撰集亦颇温习,如法华玄义、文句、摩诃止观、十不二门指要钞、佛祖统纪、灵峰宗论、及华严玄谈、疏钞、五灯会元、碧岩集、从容录、中峰广录、净土十要、十六观经妙宗钞、弥陀疏钞等,尤于会合台、贤、禅的起信、楞严著述,加以融通决择。

是冬、每夜坐禅,专提昔在西方寺阅藏时悟境作体空观,渐能成片。一夜、在闻前寺开大静的一声钟下,忽然心断。心再觉,则音光明圆无际,从泯无内外能所中,渐现能所、内外、远近、久暂,回复根身座舍的原状,则心断后已坐过一长夜,心再觉系再闻前寺之晨钟矣。心空际断,心再觉而渐现身器,符起信、楞严所说。乃从楞严提唐以后的中国佛学纲要,而楞严摄论即成于此时。从兹有一净裸明觉的重心为本,迥不同以前但是空明幻影矣。民四春,致力于嘉祥关于三论的各种玄疏,尤于百论疏契其妙辩的神用,故遇破斥、竟有无不可纵横如意之势。拟作“一切可破论”,曾创端绪。民四夏间起,则聚精会神于楞伽、深密、瑜伽、摄大乘、成唯识,尤以慈恩的法苑义林章与唯识述记用功最多,于此将及二年之久。民五、曾于阅述记至释“假智诠不得自相”一章,朗然玄悟,宴会诸法虽言自相,真觉无量情器、一一尘根识法,皆别别彻见始终条理,精微严密,森然秩然,有万非昔悟的空灵幻化,及从不觉而觉心渐现身器堪及者。从此后,真不离俗,俗皆彻真,就我所表现于理论的风格,为之一变,亦可按察。此期中的幽思风发,妙义泉涌,我的言辩文笔虽甚捷,而万非逞辩纵笔之所可追捉,因此遂有许多肇端而不克终绪的论片,曾发表过的如成大乘论、法界论、三明论、王阳明格竹衍论等,不过其一微份。尝有关于镕冶印度因明、西洋逻辑、中国名辩于一炉的论理学,以及心理学、文理学等创作,皆曾写出构思的系统纲领。此诸稿件,大约皆在从杭州净慈寺搬运我的书物到武昌时遗逸了。民四的夏间,我又分出时间以涉览诸部广律、律论及唐、宋、明人关于戒律的疏述,整理僧伽制度论亦由此开始。我于民四秋间,已有探究各密部经疏的企图。至民六冬,始就频伽藏为一度之披阅,以伽频藏于密部本系另编成一聚,容易翻检,然不曾有所深究。我既分配有时间阅览各新旧学书,先阅的、忆是民国经世文编,对于当时各种教育思潮的论说,颇生兴趣;继于严译的各书,重阅天演论、群学肄言及原富、法意、穆勒名学、耶芳思论理学等,泛及其他哲学纲要、伦理学、心理学诸译著;因阅饮冰室文集而及墨子,阅章氏丛书而及荀子、韩非子,阅宋明儒学案而及阳明全集,其他于易经、日知录、黄黎洲集、龚定盦集,亦深多兴趣;所余经、史、子、集等则不过略游心目。最为餍心的,在章太炎的各文,除其文始以外,殆莫不经过重读、精读。故我的文章,在民三以前,多受谭、梁的影响;而民三以后,则受章、严的影响较深;此后、则说不上更受甚么的影响。但章等亦仅为增上缘,其本因仍在从佛学的心枢,自运机杼,随时变化,不拘故常以适应所宜,巧用文字而不为文字粘縳,原不著脚在文字中讨生活。

我预定的述作时间,除应付点临时发生的诗文以外,其完成的,忆系先作佛学导言,而继以教育新见及哲学正观,次辨严译各书及订天演宗等,继即至冬初作成整理僧伽制度论。我此论,内根中国佛教教宗、教制、教史的推演,外适当时民主国民的机宜,为一精心经意的结撰。惜其后国内因帝制变成军阀分争,国际因俄国革命胜利成共产与法西斯的对峙;此论致失经济、政治的基础。后作墨子平议、周易蠡测、荀子论、百法明门论的宇宙观等。辨严译各书,在民四夏初,以许良弼来访,欲取以印送,集题曰严译小辨,夏间出版流布,引生不少人的震惊,来书表示称叹。佛学导言、在民四秋间亦曾由了老印成小册以送人阅览。昱山在普陀闭关后,日惟端坐,以前阅过的经书及抄录等尽束高阁,专从宗门心地工夫以上上升进。印光法师对其时号称禅师如冶开等,每加訾议,对杨仁老、谛闲法师亦不无间言,唯以折服人归崇净土为事,独昱山曾与大交论锋数次,卒心折而反叹昱山为当世仅见的宗通。昱山对我,亦时时以这一著子提撕,屡施毒语逼拶,不曾轻许。后阅及这一小册,他不禁曰 “还是老兄较些子”!

九 出关与游台湾日本

我于民国三年的秋天闭关,满足三年、应该要到民六的秋季。但我到了民国六年的立春早晨,忽然动念要出关了,即著人请了老来开关。了老原希望我早点出关好帮他的忙,故当下极欣喜的就为我举行开关仪式,我坐了藤轿、就前后寺、佛顶山以及志圆、昱山等处走了一转,初见莫不愕然,旋即欢然有到锡麟院来叙谈的。我剃了发,但从此便留了唇上的须。我仍住在开了关的房子内,了老要我入寺任职,我因动游兴,在普陀山游息了十余日,去宁波看奘老,就住在观音寺。奘老在数年前,已把观音寺交妙和住持,那时妙和死了,如惠接手,与妙和徒弟闹了几个月的官司,我因此也被留在宁波过了数月。至观宗寺访谛闲法师,谈叶誉虎等任经费,请就观宗寺主办观宗学舍,请仁山当副讲,来学者有常惺等。并去天童访净心和尚及育王访宗亮、源巃等。又去上海锡麟分院住了一回,有王一亭居士相往还。一亭民四夏进香普陀,访我关中,曾以诗投赠,因相契重。玉皇去秋至慈溪普济寺闭关,曾往相访,至是破关来甬。时奘老已接住鄞西宝岩寺,遂共往过夏。秋间、曾偕刘骧逵道尹、汪旭初秘书、王(原稿不明)县长,过圆瑛接待寺,访梁山伯庙。又在宁波观音寺与陆镇亭太史、圆瑛、王吟雪等,结木犀香诗社,颇有唱和。

时台湾基隆月眉山灵泉寺寺主善慧,请圆瑛去讲演佛学,并托代请水陆正表及头单香灯。水月法师及他的法徒灵意,已应担任水陆之事;圆瑛以宁波接待寺、福建会馆等事忙,转请我去。我久图往游日本,遂要圆瑛先与善慧函约,若能台湾事毕陪我去日本一游,方允前去;善慧函复,意甚殷恳,愿陪游台湾、日本诸处。以从沪直往台湾的人,须护照等手续较繁,故宜由沪乘日本邮船到门司,由门司再转基隆。附来上海、门司的日本旅馆介绍信两函,托一路照料。我乃与水月法师及灵意赴沪候船,慈溪保国寺主一斋等饯行于禅悦斋,由上海某日本旅馆照料上船。经两昼夜抵门司时,善慧预托之旅馆已有人来迎接,虽言语相隔膜而写字可通,尚未甚感不便。下女招呼入浴,水月法师等颇诧异风殊俗。经一宿,次日下午即上船,开抵基隆,则月眉山已有人来接,善慧门迎至客室安居。寺参用福建、日本形式,疏豁清旷,因新造落成,柬邀全台湾僧俗佛徒及当地檀越护法官商来山作法会一星期,设讲演台,我及日本布教师三人轮流讲演佛学。日僧由善慧剃徒德融翻译;我的言语也非台湾人能懂,由善慧亲自翻译。先印“人生”及“佛教两大要素”等讲义传布。而水陆内坛因会泉未到,临时请我兼水月法师助表。灵泉法会毕,游息基隆数日,应许梓桑等绅商宴会,写字多帧。游台北,寓曹洞宗中学林,则系日僧、台僧合办。基隆为商埠,而台北为都会。乃台湾精华所萃的现代都市,有公园、游泳池等。基隆的水族馆及台北的温泉浴,深留美感。善慧回送水月法师师徒到基隆,上船归沪。

我住中学林,由德融陪游数日。善慧再来台北,筹划台湾的旅行,告以台中将开全台展览会,当地佛徒来请我与善慧主佛教讲台。然以尚有旬日余暇,先应彰化昙华堂请,讲演一次。台湾的斋堂,大抵龙华教徒,即两湖等地所谓大乘门或清净门是。在台湾已从日僧或台僧的指导,改称佛教龙华派。彰化是台湾旧时的府城,尚多汉文学者。一日、彰化厅长日本人势山,及台人新闻记者施省庵等宴集,我与唱和极盛。继应台湾著名巨族林家的邀请,与善慧偕访林献堂等于阿罩雾,园宅闳丽,具旧家雍容气度。盘桓二日,至台中,则展览会已经开幕,巡游一周,见士番来参观者颇多。以距阿罩雾百余里的台湾中部山林地带,有生番区域,犹未同化,日人时进伐,亦时出杀日人,此来参观者则为已同化之熟番。我寓台中十余日,凡讲演六七回,仍善慧翻译;并有日僧轮讲。曾接鹿港某遗老来信,不胜沦亡感慨,思慕祖国之心甚切,约游鹿港,未果行,我曾以诗赠答。然台南为郑成功治台湾旧都,鹿港亦昔日盛地,为凭吊古迹名胜者所当至;善慧与我皆拟早了游日本之愿,遂未前往。台中会毕,已十月下旬,乃返基隆待船赴日。

此次由基隆赴日,首先到达者为神户,寓台湾商人庄樱痴家。庄君系神户钜商,广交游,信佛而喜吟诗,所友多文士骚客,系善慧故友,招待我甚殷勤,集诸诗友唱和谈宴,导游神户密宗的东大寺及名胜风景,留连数日。谈曾捐资助修到高野山道路,拟同往高野山未果。我以西京──即京都──为日本旧都,佛刹多在其地,遂由善慧导向此目的地而前进。闻广岛风景极佳,顺游一宿,风物颇为妍丽。又经福冈一宿,有公园亦名后乐园,一路皆纪以诗。抵京都,寓善慧相识一佛衣商店,约一星期,访净土宗的圆山,天台宗的三十三间及金阁寺、银阁寺,临济宗的天龙寺,真宗的东本愿寺、西本愿寺,又游各处市场。至某大旧书庄,购古本佛书如唯识枢要、唯识了义灯、唯识演秘、观心觉梦钞等,就佛衣商店购九莲袈裟一袭为纪念。善慧因受寒及以事须早日回台,乃于奈良、名古屋、东京等均未及游。归抵神户,仍寓庄宅。善慧待船返台,先送我上直回上海船而别。船上遇吴希真,倾谈甚乐。船泊长崎,同登岸略游,风浪虽大,幸未呕吐,即平安返沪。抵甬后,编集诗文游记等成一册,题曰东瀛采真录。以徒弟乘戒赴台湾中学林留学之便,携去由灵泉寺印行,记载颇详,现在已但忆大概。此游的成果,即证明了我所作的整理僧伽制度论,如分宗组织等确与维新以来之日本佛教堪相印合。而本原佛义、联成一体,则犹较胜日本一筹。使中国能成为欧战前的近代民主国家者,应可见之实施。

一○ 觉社之佛教新运动

从日本归,暂留上海锡麟分院,有陈完及王与楫来访。陈完四川人,清候补道,时作沪上寓公,好谈禅而喜扶乩,习近三教混同之说;访我投诗,有“狮王踞顶笑如雷”句,甚推崇沉子培。又约王聘三、刘洙源等叙禅悦斋。刘洙源治华严、唯识,后开讲成都佛学社,曾有功佛学、今能海比丘等亦从刘起信。王与楫曾引沈惺叔等相见,谈将发起佛教居士林,而十年后上海的世界佛教居士林,此即为其滥觞。我由沪归甬过年,因了老邀请,遂至普陀前寺任知众,办理全山对外交涉及管束全山僧俗事宜。玉皇再至前寺任纠察,颇资臂助。但维持旧状,香会外无多事,夏初并游杭州等处,与华山、善亮相晤叙。宁波的佛教孤儿院亦于那年改组成立,我与圆瑛等皆任院董。六月初,陈元白──裕时──来寓前寺。元白系辛亥会攻南京的桂军司令,民二与赵恒惕同为第八师旅长。二次革命失败,亡命日本数年,曾研哲学。归国后,入同善社,方习静坐,奉为至道。我与谈佛学并略破同善社所执非究竟,意大感动。因昔日曾引蒋雨岩──作宾、黄葆苍──元恺入同善社,乃回上海邀以同至普陀,请我为讲佛学纲要,取圭峰原人论及八识规矩颂等为解说,任问难辩答。相依一月,俱舍前所奉道而一意归佛。我出关中所著书与阅,生大欢喜,谓今全世界争杀纷斗,佛法中有如此至宝,岂可不宣扬出去救世救人? 适中华书局总经理陆费逵亦来普陀,即商量刊布我所著书,我乃编纂哲学正观、教育新见、订天演宗、破神执论、译著略辨、佛学导言六种,曰道学论衡,为以佛法对一般学说思想的评论集;另大佛顶首楞严经摄论,则专明佛学,先付印行。

三人以元白为谋主;雨岩曾任陆军次长,声望可资号召;而葆苍之兄梅生,在沪、汉、沙、渝经商甚盛,财用亦有所从出,因拟于上海组织一宣扬佛学的团体,由我住沪主持。一、出版专著,二、编发丛刊,三、讲演佛学,四、实习修行。我以甚契佛法救世的素愿,乃决定名为觉社;楞严摄论等出版,亦用觉社名义。秋初、偕昱山、玉皇及元白等三人出普陀,游宁波天童,至阿育王拜观舍利,葆苍见白,元白见黄,雨岩见红,当时有人贺雨岩可做大官。果然后来葆苍出家,元白以居士名,而雨岩入广东后,官位转隆,亦称奇验。并同至宝岩寺访奘老,玉皇留宝岩,昱山回普陀,我与元白等同到上海。

我寓长滨路圣仙寺,距葆苍家甚近,元白借住葆苍家,因即计划每季出一期觉社丛刊。我即订立觉社的章程宣言,著手编辑。华山自五台、北平归,谈近年兴复乐清白鹤寺事,劳倦后思返归自然,已无复昔日前进朝气。时葆苍以须去经理重庆商号,元白亦同回汉口,我为作“念阿弥陀佛往生安乐土法门略说”赠之。行前约晤梅生任支付经费,托中华书局俞仲还印刷并代为发行,雨岩负对外接洽名义。雨岩时住神洲女学隔壁,其夫人即为神洲女学校长张默君之妹,我至雨岩家,因识默君校长。一日、偕雨岩过哈同花园,雨岩欲入访姬觉弥,我亦素识,乃偕以同入。姬觉弥藉哈同夫人势,阳崇佛而阴破坏,宗仰的翻印频伽藏,月霞的开办华严大学,皆遭迫辱。姬与雨岩谈次,又大言谤僧,谓某僧某僧如何污浊,我忽成怒目金刚,斥云“汝全身日在污浊,何不自知污浊,竟敢来说僧污浊!大概因僧如白纸,染了一点墨,即触人人注目,大叫污浊污浊!而汝辈如揩桌布,虽秽汁淋漓,视为固然,乃不复自觉”! 姬局促辩云:“我说此也意在敬僧,不是骂僧”。我大笑曰:“所以我现在不是在骂你,是在赞仰你”。姬气折。后为其仓圣、明智学校请出佛学题等,遂备至礼敬。我遇此类毁谤,立致辩斥,不惟在笔端,而在舌底亦每每如此。雄辩所及,敌锋鲜有不摧!时刘灵华──仁航──在沪提倡法华的本师净土,与曾入华严大学的黄覕子等人亦时时过访。道学论衡订成两册,楞严摄论为一厚册,八月间印成出版,线装形式,甚为精雅!取赠数百册外,即交中华书局代发行,赓即以丛刊的第一期付印。元白到汉口之后,约有李隐尘──开侁、王诚斋、全敬存、王韵香、陈性白等六七人,请我到汉口讲大乘起信论。现在长江的大通以上,尚属初游,溯江西上,一路颇快心目。抵汉口,与元白同寓性白家,讲座设在诚斋家,常听者七人。有时王香荪、陈自闻、豁宣、──豁宣时已回武昌住武郡公所──荣妙等来参听,最多达二十余人。我随讲随编成起信论略释,诚斋手自精抄,隐尘、性白、敬存、韵香皆发生笃信。元白以所印之论衡、摄论分赠,隐尘叹为“纵遇六祖未必能度我,非得如是文字三昧,不能令我辈降伏”。讲毕,陪游武汉三镇的洪山、龙华、归元、圆照诸大刹,览黄鹤楼、晴川阁等名胜。时有疑元白等假借讲佛学为名,阴结革命团体的,传我系民党某要人的化装,亦因当时的武汉尚未开讲佛学的风气之故。九月底,陈自闻陪同回沪,隐尘上船有诗赠别。我次晨舟过九江,雾中望庐山,遂和其韵。

回沪后,十月初、觉社丛刊第一期出版。更由雨岩借尚贤堂,请我并邀章太炎、王与楫、陈完等公开讲演佛学,集听者甚众。后闻李子宽言亦在那一次听讲初生信心。章太炎在民二曾晤于哈同花园,此时亦居长滨路,因时走访。记得次年五四运动初起的时候,我曾去访他,有张溥泉、宗仰等在同座。时沈惺叔、王与楫等的佛教居士林,亦借锡金公所开始筹备。论衡、摄论、丛刊的发行甚畅。我那年复因鄞、慈、镇、奉、象佛教会,举为宁波南门外归源庵住持,返甬接任。但因此庵,后来与谛闲法师发生了许多纠葛。此冬、华山已于乐清逝世,享年四十九,其法徒成圆等寄像来请我为题赞。次年正月、四月、七月,仍如期出版了觉社丛刊第二、三、四期,我因往返于甬、沪间。先是欧战初罢,雨岩由陆军部派往欧洲参观战迹,而觉社在二三月间得刘笠青、史裕如等多人发心维护,租屋设社址于恺自迩路,我为讲唯识二十颂等,二人──合名靖如──为纪录。此上海的觉社,直支持到十一月间乃收束。

一一 先后依我剃度的几个徒弟

民八的三月底,我在宁波归源庵,黄葆苍偕四川的董慕舒、李锦章三人,忽然来要求我为他剃度。因去秋黄葆苍至重庆,值佛源法师在重庆讲佛学,董慕舒、李锦章、孙道修等先后皈依,葆苍亦从听讲,遂成法友。后慕舒、锦章阅我的论衡、摄论及觉社丛刊,倾仰日深,与葆苍商量非出家专修数年,不足以担荷佛法救世的大责任。葆苍又得王耕心──或魏默深──所著念佛专修法、及叙扬州某师持大悲咒得开智慧一书,决意出家依法专修,出家又非求我为剃度师不可。而葆苍的出家,又万万非其兄梅生及家庭妻儿所能通过,遂严守秘密而至。各人自作出家发愿文,意极恳切,为我万万所不能拒绝。乃只从其所求,携至鄞西天王寺,由玉皇陪同礼忏数日,先授菩萨戒,举行剃度。令与玉皇偕住在天王寺,潜修度夏。夏间、独大勇曾住上海代主持觉社三四月,以俟秋间赴金山受戒。葆苍年最长,慕舒次之,锦章又次之,从临济宗派,依次名以传心、传佛、传众,字以大慈、大觉、大勇。

在先、已有几个从我出家的徒弟:在普陀闭关时期中的民国四年,曾剃度两个安徽人,其时我本不愿收徒,以奘老介绍来而勉为剃度。所取的派名已不忆了,外名乘悲、乘智。剃度后,仍遣回宁波依奘老住。乘智较年轻,似于次年即还俗,在上海干点小差使,后再不闻其踪迹。乘悲历在宝岩寺、归源庵派管事务。葆苍等三人来归源后,我与玉皇率同到天王寺去,携带来的皮箱等存归源庵。乃乘悲竟打开了箱子,把数百元钞票及值钱的衣物,偷窃逃走。临行还留了似乎惊喜失常的一张字条。后二年,据大觉谓曾遇于天目山的路上,从此再不闻消息,想早已死了。

民国六年,又有一曾受过中等以上教育的江西学生,到宁波观音寺恳求剃度。派名也不忆了,外字乘戒,相貌、品格、作文、写字均不错,似为一殷实家庭子弟。剃度后送在观宗寺受戒;受戒毕,曾引住在观宗寺的象贤──即芝峰──来拜我。那时、象贤才十六岁。我时正从台湾日本游归,乃资送乘戒往台北曹洞宗中学林留学。

乃次年夏间,即从台湾逃回到普陀,我斥不收留,在外流浪了数月,冬间曾再到宁波观音寺来见一次,即去不复返。十多年后,忆曾接到他从江西寄来的一封信,大约报告系由他的家长把他找回去了,他在报馆当新闻记者,对于佛教仍旧信仰。此人除懒惰外,无其他劣点。

还有一个绍兴姓王的,出家时已中年,曾任小中学教员,信佛多年。未出家数年前,已来普陀访过我,约系民国七年在普陀求我剃度,就在普陀受戒,派名亦不忆了,外字大安。从他起,我徒弟的外名用大字,系嫌乘字太会乘走了的缘故。他以身弱多病,只在故乡或浙江地方的小庵自修。民国十年间,似到杭州拜见,闻在常山县住了些时,颇得人信仰。全县只二三僧人,寺庙多归荒废,要想多找些人去住,卒无人肯去,不久,闻病故了。民国九年的夏天,又有沙市邓家的一人──湖北民政厅长邓振玑堂弟,似因老大无成,在家中没趣,由隐尘等介绍来杭州兜率寺出家。察其说话多而于事理不清,字以大默,派名也已忘却。受戒后至次年,亦即病亡。

民国十一年秋间,王虚亭自北京来武昌佛学院求为剃度。他是个很能干的人,系保定军官学校段芝泉的学生。辛亥南京初下时,充安徽代表,举孙中山先生为大总统,后在陆军部供职,直至出家前始辞职。把家庭处理清妥,先度他的丈人与妻子都在北京出了家,把钱与丈人,就北京大佛寺办一佛经流通处流通佛书,他自已遂到武昌来──法舫、或法尊、或天然,似系他介绍来的学生──。在院住了十余日,为举行剃度,派名传慧,外字大严。他即转往宝华受戒。到宝华后,他的人缘太好了,从浩净和尚至德宽以下、两三代的人都以他为宝贝,立刻把他做了浩净以下第四代,管理寺务,他的确也为宝华山效了不少的劳。但后来只民国十三年在镇江重见过我一面,似为亲信宝华山不能不避开我,与我去远了,我也不复置问。可惜民十五也病亡了,不然、宝华山也许还要有声色些。

民国十二年,为湖北测量局一湖南籍职员唐畏三剃度,未出家前已与李慧空常到佛学院旁听,剃度的派名传忠,外字大敬。后来、他的儿子也依大勇出了家,外名密吽。十三年后,他从大勇学密宗,仍在佛学院任职多年。民十六、七、八间,佛学院多亏他守住。十九年后,便到长沙专传密宗去了,二十四年死在长沙。

十二年冬初突生的变故,即为大愚的出家。他真也算得佛门中的怪杰,本名李宗唐,号时谙,是湖北省议员。似乎竞选过议长,与韩达哉──大载──等为极富活动力的政客。民八、听我在北京讲维摩、起信而信佛。民九、在武昌皈依我。那时、他的夫人──后即能空比丘尼──力阻他,终被他说服也来皈依我。汉口佛教正信会的前身初名武汉佛教会,即由他先借滋善堂筹办起;民国十年,造成了前栋殿宇;十二年,又造成了后栋殿宇,都是他一手经办;十二年四月开佛诞会,真也算轰轰烈烈了!到冬初,他秘密的换了僧装,到宝华山称系我的徒弟,以大愚为名求受出家戒。但他不知出家是有派名的,宝华山问到他的派名,还报不出,知道不曾经我剃度,未许进堂,并来函通知弄穿了。他去的时候,严少孚、邓天明二人略知去向。至是、他的妻儿及佛教会众,都责成严、邓二人去把他找回,他的夫人也同去。那知到了宝华山,不但没有把他找回,严邓二人连他的夫人都被他劝出家了,就在山上邓拜了一镇江和尚作剃度师,他的夫人拜了一泰州比丘尼作剃度师,严遥依原皈依的汉口古德寺昌弘和尚为剃度师,另约同安徽人浮光,外名便取了大愚、大智、大悲、大愿,同来信恳求我赐大愚的派名。我也不得不勉从所请,名以传信,乃同在宝华山受戒。所以、大智等皆是另有剃度师的,不过大悲在家时原系我的皈依徒弟。大愚受了戒,即到泰州光孝寺闭关念佛。十三年下半年,转到庐山海会寺闭关念佛。他原是专修念佛法门的,但他的悲心愿力极充盛,常诵普贤行愿品,并深信念佛得三昧即可成就神通济世。到十五年上半年,他来信报告得念佛的定心净界,我教他多看经论勘验。但据他后来告诉我,至十五年冬天,以共军在赣、鄂大混乱间,悲极求速得神通救人救世,定中见普贤菩萨现身,授以心中心咒,检藏经得咒,依照修习,至十七年已皆明验,乃到沪宏传。也由陈元白首先信奉,力为鼓吹。我十八年从美洲回沪时,他已哄动全国,不可一世。由沪去北平,闹到二十年始归寂隐,后即不再知他的踪迹。但由他传布的影响,至今犹未尽泯没。

民十三的春天,又有隐尘的外甥王又农出家,他也在军政界多年,那时仍是督署秘书。但从佛学院初开,即住在院中兼管董事会文书,听讲佛学,至是出家,派名传震,外字大刚。受戒后,一向从大勇学密,办藏文学院,以至入西康。十八年,大勇死后,仍继续在西康,今在康定为大勇活佛的保傅,已算西康著名的大喇嘛,而实从我剃度的徒弟,现在亦只大刚硕果仅存了! 因为、大慈十一年于杭州,大觉十四年于重庆,大勇十八年于西康,先后都过世了。诸徒弟中最殊胜的,要算大慈、大勇,大勇修学及功业已有成就;尤可惜的为大慈,受戒未满三年即逝,他的病根种于未闻佛法前的同善社静坐。起初他不说,及至病深,已无从挽救,迄今思之叹息不置!幸有他的第二个儿子出家为他的徒弟,外名恒演,现在拉萨学法,尚能继他的遗志。还有不少要从我剃度出家的,或未达剃度,或剃度未受戒,已死已退,今皆不用提了。但有一人应一提的,便是朱谦之。民国十年的夏初,京沪报纸传朱谦之到杭州从我出家了。但事是有的,剃度却未。朱到杭州,住在我的兜率寺中十余日,特与他谈了一回话。我问他出家底目的是什么,他说要将所有的佛书批评一过,从新整理建设起来。我告诉他:若为此便不须出家,且以不出家为较宜,我可介绍你到欧阳竟无那边去;若真要出家,最少要连书报也不看,去持戒、坐禅四五年。两条路你走那一条?你可细想想再回报我。过了两天,他说愿到欧阳那边去,我写信与他去了。过半年后,我在到天津的船遇到他,那时他已把学佛的心打断,另做别的学问去了。

一二 南通与北京的讲经

刘灵华以静坐法为人医病,揭橥曰乐天修养馆。前南通中学校长安徽江谦,时寓沪上,亦因刘信佛。江曾请我至其家相谈甚惬,乃函告南通张季直殿撰。此时、南通的教育和建设称全国模范。按张先生与武进蒋维乔等,在清季毁寺提产兴学校甚多,至是渐信佛教,对南通古刹稍有修复。值重修观音院落成,因请我前往讲普门品,由费范九迎侯。安榻设座于观音院,虽只讲三日,以张殿撰率当地缁素数百人日来听讲,影响颇大。院供唐以来观音大士的名绘名绣百余帧,华妙绚烂,可称洋洋大观!费君陪游狼山诸刹,参观学校、公园、剧场、工厂等新事业;应张先生约至其家中宴叙,赠诗有“安排丈室讲维摩”句,竟为我赴北京讲维摩经的先兆。

北京觉先、因寺庙条例反对谛闲法师,而鄞、慈五邑佛教会等亦与谛闲龃龉日深,我以鄞佛教会举住归源庵,致谛闲法师亦存芥蒂。宁波各县佛教会推天封寺住持竹溪为代表,赴北京呈请政府,撤销三十一条,抵沪约我同行。我自南通返沪,乃于六月底与竹溪抵北京,寓道阶法师所住持法源寺。竹溪以觉先、现明等援助,奔走月余,无结果回甬。我因觉社丛刊及论衡、摄论等发行到北京,如林宰平、梁漱溟、毕惠康、殷人庵、梁家义、范任卿、黎锦熙等,都来法源寺相访,胡适之亦曾约谈。他购华严经阅,认为是一种想像文学;谈及宋明儒语录亦白话文,我告以宋明儒语录文体创自唐朝禅宗语录,胡因此遂及六祖坛经并搜览各种禅录。有湖北留日生陈君,因有西藏喇嘛被日僧携去日本为号召,回国邀觉先、道阶及我等发起中国五族佛教联合会,请张思缄、汤铸新、张仲仁、张仲膺、胡瑞霖等出面提倡,在象坊桥观音寺开会多次,并约我赴京同谒黎前总统。时穆穆斋为浙江旅津中学校长,偕我访严范孙及黄膺白两先生,我与膺白的友谊从此而起。然佛教会因格于三十一条,卒未成立,改为已未讲经会,请我于观音寺讲维摩所说经。以观音寺住持范成及范任卿、毕惠康、殷人庵等办讲经会事,讲经缘起出殷人庵手笔,我并编讲义临时印发──即维摩经释──,文义新颖,言辞畅达,每座讲一时,休息十分再讲一时。休息时、许人书面提出问题,待开讲即为解答。北京各界人士因以发心学佛者盛极一时,王虚亭、杨荦哉、马冀平、陶冶公、倪谱香、胡子笏等,皆从此生信;旧时诸学佛者,如陈正有、邓伯诚等,翕然从听。然亦有因受冶开、谛闲等先入之言为成见,谓我为反对谛闲等者;或谓我在上海与章太炎称为二太,实系革命党者。所谓佛教的新派旧派,亦隐然从此而起。

维摩经讲约月余,至八月初,元白、隐尘、韵香等,亦自湖北来京听讲。元白去秋回宜昌自宅,曾发起请祖印法师在宜昌药王殿讲法华经,并受三皈;至是闻我在北京讲经甚盛,乃相约而至。维摩经讲毕,由李隐尘、吴璧华、刘崧生、蒲伯英、夏寿康、熊希龄等,续发起讲大乘起信论。去年在汉口编的起信论略释,已于觉社丛刊印出,即作讲义发售;而听众有加无已,始终在二三百人以上,较以前任何讲经法会之成绩为高。

北京雍和宫、嵩祝寺各喇嘛庙,拈花寺、柏林寺、龙泉寺、广济寺、大佛寺、大钟寺等各名刹,中央公园、城南公园、万牲园、颐和园等各园苑,初到北京时已遍游览,尤以中央公园、十刹海、农坛为数数常到。那时、三海、三大殿、景山等尚未开放,在维摩经讲毕、起信论未开讲间,隐尘、元白等陪游西山戒坛山寺、檀柘寺、碧云寺诸胜。那年中秋节,似忆在戒坛寺白皮松间赏月。又高桐岗一日蔬宴,请徐大总统令弟徐世章及陈元白等相陪。世章贵倨,以和尚不得食肉资嬉笑。我笑谓:“如以遍食一切肉为食肉,你也不曾能食肉,你亦必尚有未食的肉故;如以能食一分肉即为食肉,则我现在也在食肉,席上现列有豆肉花生肉故”。以滑稽的诡辩相应付,世章为敛容而不复敢骄肆。

起信论讲完的时候,渐入冬寒天气,遂于九、十月间乘车南返。此时似尚无通车,抵津换车,穆斋上车送一站方别。车达浦口,渡江至下关,停了一天,曾入延龄庵礼杨仁老塔,访欧阳竟无居士,遇吕秋逸等,随即上车回沪。我在北京时,曾编第五期觉社丛刊稿,邮寄上海中华书局付印。十月初、亦即如期出版。时奘老已将归源庵代为交卸,而大慈等赴金山受戒出堂,大觉、大勇暂留金山禅堂参学,大慈其时已宣布通过家族,妻儿等皆返宜昌家中去住,大慈仍由家中供给资用,以玉皇介绍接杭州西湖南山石屋洞相近之净梵院,筹备闭关,由玉皇管理院务。其第二子恭佐──即恒演──随侍护关,议定我亦去净梵院住,结束上海觉社,每季的丛刊,自庚申年改海潮音月刊。我于杭州编辑,每期编成,邮上海仍托中华书局印刷发行。十一月间,我遂收拾所有书物等,皆运杭州定住下来,在阿弥陀佛诞辰为大慈封了关。此时接得了欧阳渐等创办支那内学院的章程缘起,内有“非养成出家自利为宗旨”语,代表出家人在第一期海潮音上兴起了争论。石屋洞住持定慧与玉皇为故友,有其徒体空及体空同学朗禅时来问学,并因邻近藉资照应。次年的正月,海潮音即如期出版,是为海潮音的开始。

一三 住弥勒院与讲经武昌广州

先有温州僧心融,为灵隐寺住持兼管弥勒院,藉同乡军官势力,甚是骄横,且劣迹累累,遂为僧俗群起列举其罪恶,控告于地方官署。王吉檀为杭县县长,先撤去其灵隐住持。寺僧在八年腊月底、改请慧明法师接任住持。心融此时尚想一方面保持弥勒院,一方面仍可以慧明法师为傀儡,再把持灵隐事。寺中知客慧果、隆修等,怕他再回灵隐,联合绅僧多人同呈请严惩心融,把他兼管的弥勒院亦另举住持。结果、心融立脚不住了,逃往他处,杭县王县长并予通缉。而弥勒院或因畏心融余势,或因有人欲图占住,遂由慧果等呈县署推举我为住持。我大约在庚申──民国九年──正月间接收,初进去多仗灵隐寺派人代为照料,至二三月间渐有头绪。我与玉皇等仍住净梵院时多,奘老与士老、玄义、大默、大觉等,次第曾为管理。我时泛一叶扁舟往来于湖南净梵院与湖北弥勒院间。弥勒院与大佛寺原一气相连。考西湖志、即为宋时兜率寺。康有为先生方卜居西湖丁家山,时一来游,因请书兜率寺匾,悬大佛寺山门,窒弥勒院门以一出入。先后来院寓居者,有佛乘、空也、开悟、善亮、罗杰、邓继佺等,而净梵院以大慈关系,章陶严──章士钊弟、王永宫、胡子笏等,亦曾至居住。我的海潮音编辑室,亦仍在净梵院中。

民九三四月间,武昌与广州都来请我前往讲经。武昌已由隐尘、元白邀李馥庭等百余人发起为扩大的公开讲演,为我设榻龙华寺,即借龙华寺佛殿为讲堂,可容听众三四百人,派陈性白到杭迎接。而广州则由去秋在北平听讲维摩经时发心信佛的国会议员陕人李观初,南去广州加入为非常国会议员,在东堤有一议员俱乐部,系百余议员组成,李观初隶属其中,与诸议员及财政厅龚厅长等百余人,发起庚申讲经会,亦函电来请。我乃转推开悟同学往广州为讲大乘起信论,我则与性白同赴武昌,亦在龙华寺讲起信论。我另编起信论别说,临时印布,听众甚盛。讲座两旁设黑板,我在当中或坐或立以讲演式宣讲,故人皆易解。据后来罗奉僧所说,彼亦因当时藉看黑板帮助而生解信。因此、民十八后我在武汉讲经,他必来演黑板,而此种演黑板的讲经式,亦即由我开始;后来、常惺、持松等亦皆仿学。因汉口人觉得过江来听不大方便,坚求在汉口讲数天,忆由隐尘等借他们黄冈会馆的帝主宫,曾讲演了三日,王民仆等亦由此听讲发心。

在武昌时,因接广州函电,除已请开悟讲起信论外,仍必须请我往讲以慰渴望,并由李观初亲至上海迎候偕往。武汉人众本再欲续讲楞严经,至是咸认为非先一去广州不可,乃将楞严约于秋间到武昌再讲。我至上海,观初已先到相迓,蔬宴邀康寄遥等陪席,康寄遥之信佛从此始。旋即乘船同往广州,即往东堤俱乐部,法会办事员系觉一、龙积之、式如等。我于六月讲二十余日,依佛学导言为大纲,分析为针对时代思潮的讲论,但列举每天要讲的章节科目及各要点与名辞,先油印分布,由胡任支担任翻译,任支与其弟赓支同任纪录。讲录成后、即当年出版的佛乘宗要论是。讲的时候,正值北方皖直战争的段、徐──树铮──倒、而曹、吴上的时后。讲后、龙积之等有陆续皈依者。闻盛季莹已死;访了江孔殷,而江叔颖亦在此时初遇。待到七月初,南方的陈炯明军亦自漳州攻近广州来了,乃由觉一等送我与开悟同赴香港,香港陆蓬山居士等发起在名园讲演三日,开启了香港未有的讲佛学风气,优游了十余日。以蓬山系中美轮船公司董事长,请我与开悟同乘他们公司的中国号邮船返沪,同船的有梁士诒等。抵沪后,开悟回长沙,我回杭州。

回杭州休息和编辑海潮音的时候,有一日、曾子唯由沪到杭,问到了净梵院,送来羊肚菌等几包礼物,及滇督唐蓂赓──继尧信。信中说派人专诚请我到滇省讲演佛经,我以一、因先已答应了秋间到武昌讲楞严;二、因肩负著每月编辑一期海潮音的责任,滇省路途修远,非广州、武昌可比;三、因问知唐督同时并请的尚有谛闲、冶开、印光、欧阳渐四位,有一两位去亦便足讲演了,乃委婉告以不克去。以后、因恰有一位佛乘法师在杭州广化寺闲住,拟约曾君同往一商,看能够去否。曾君遂偕访佛乘,而佛乘以病辞,曾君只可返沪函复。后闻谛闲法师等均辞未去,只欧阳居士至滇讲了唯识。我去冬到滇,昆明人士犹多引述昔年的期望。

我于九月初,应约到了武昌,住皮剑农新在武昌涵三宫购置的公馆,而讲座则设在湖北省教育会的会议厅。武昌所印行的楞严研究,就是那一次编的讲义。暇时、另与少数人在皮公馆讨论研究,孙尧卿等亦时至讨论。听众中有一奇迹,为一识字不多的女居士,听我读了楞严咒文一遍,即完全能背诵了。此必因前生有持诵过此咒的夙根,现在闻读而引发,所以顿时能忆诵,讲完的时候,已冬月底,隐尘等发起求受三皈,恰满三十二人,如李隐尘及王森甫、李时谙、满心如、陈性白、赵南山、皮剑农、萧觉天、杨显卿、孙文楼、刘东青等,皆武汉军政商学界一时名士,学佛风气之盛,为空前所未有。又由王森甫等请在汉口安徽会馆讲了三天经,由上海来听讲的史一如纪录,即已翻印多版的心经述记。当下发起武汉佛教会,推李隐尘为会长,李时谙担任于汉口负责筹备,另于武昌陈性白家设佛乘修学会,注重修持研究。湖南周振寰、仇亦山及赵炎午省长等,闻风兴起,派人以专车来接我及元白、隐尘同往说法,在长沙讲演三四次,隐尘、元白等亦曾讲演,当即发起了长沙佛教正信会,是为正信会的开始。并游了长沙的岳麓山等名胜,晤湘中吴嘉(?)、萧荣爵诸名宿。再经汉口返杭,时已十二月初十以外了。

这一年,本拟在净梵院安住下来,专事编辑海潮音,乃初以接收弥勒院,继以往返武汉、广东、鄂湘,海潮音的编辑往往在车轼舟舷以工作。并写作了新的唯识论,及批评了胡适之中国史大纲,与新青年上陈独秀论自杀等,甚感困难。先作的整理僧伽制度论及王宏愿曼陀罗解,皆在这一年的海潮音发表。并介绍流通王弘愿所译密宗纲要,我对密宗的兴趣,及国人对密宗的注意,亦因此而引起。但觉得海潮音急须另有一人负专责编辑的需要,先在觉社丛刊的时候,已有释善因时投以同调的文字;讲楞严时,又由湘至鄂。介绍陈、李等,亦与殷勤款洽,乃商请担任编辑,并决定次年起移汉口编发。

一四 住净慈寺与讲经北京

辛酉──民国十年──正月,海潮音第二卷第一期出版,社董王韵香等来函不满,善因亦觉得有藉我指导的需要。乃商量从第二期或第三期起,善因来杭州兜率寺编辑,仍由沪中华书局印刷发行。至二月初,净慈寺住持鸿定因负债及他种关系,无法维持,由寺中闭关的因原──华山徒侄、及副寺如惺──华山徒孙,提醒鸿定请我接任净慈寺住持,与鸿定、因原、如惺几经磋商以后,决定于二月间进院,继承已故住持雪舟老和尚法统,与鸿定为法兄弟。进院时,由慧明法师代宣法卷,邑绅汪曼锋及诸山住持等到寺证明,担负移交债务一万五千数百元。在进院时付还者四五千元,系由奘老及大慈等代为挪借而来,其余转改存据由常住陆续清还。库房请如惺为监院,智信为副寺,组织各属职办理,所有常住收支悉归库房,我但督察监查;客堂请玉皇为知众。因原等为知客、纠察、书纪,一切皆称顺利。

进院前、先有杭州测量局职员如如居士等,与各界信佛人士,发起请我在幽冀会馆讲演唯识三十颂。所定开讲期,即在进院之第二日。我初到则忙于接收支配寺中事务,旋又劳劳讲演,遂对于俗习所重的回拜诸山不无疏略。白衣寺的慧安等,传闻有因此挑眼者,为后发生纠纷的远因。唯识三十颂本为佛学中最专深艰奥的,我尽量以通用明显的言语为解释,收得初听底人也能达义的成效,引生杭州各界多数人信仰。如如居士所录的唯识三十论讲记,后来亦有单行本流通。

我如此费事的接主净慈寺,原抱有先从此处整理成一模范僧寺的奢望,故与一般人以做方丈为达到收获名利目的者大异其趣。所以我安排稍定,即著手为内部僧规的严肃及寺弊等的清除,寺中吸鸦片的有五个人,皆使搬永明塔院或寺外他处住,限期戒除;如不能戒除的,遗单出寺。先各处寮口多有私造荤腥的小灶,尽皆拆除,只留斋堂后的大厨房及库房边的小厨房,禁止寺僧私营饮食。积极方面,则修理运木井的济公殿,陈列普通佛学书报作通俗宣化,专派人司理其事。各处招待斋主、香客、来宾的房屋,亦加整饰,以清洁卫生为主。并将大殿佛像装金庄严,改安住僧众的禅堂为角虎堂,坐香三枝及朝暮课诵二时,以标提净慈寺开祖永明寿师的禅净双修宗旨。道风初振,法誉渐隆,是年春、夏间的香火经忏,几将追踪灵隐而并驾齐驱。盐商周湘舲来寺作水陆后,发起修建钟楼,常住的收入已能偿去旧债十分的三四。我乃定期于夏间在斋堂公开宣讲华严净行品,办永明学舍,置黑板桌儿等,筹备秋季开学。乃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开讲净行品才二日,即发生杭州某小报破坏名誉的诬蔑文字,并有慧安等一部份所谓诸山住持的,摭为呈控官署的根据。我一方面镇定的继续讲净行品,一方面遂不得不分劳身心以应付此种魔障。

白衣寺的慧安,以清季就在浙江僧教育会鬼混的缘故,有杭州僧界地头恶霸的身分。我鄙他的为人,不稍假颜色,他因妒生忌,早有伺隙而动的阴谋。加以有一温州僧又度,从民国六年即来来去去跟了我四五年;我因其无聊不上进,使去灵隐寺等处参学。几次来要求我入净慈寺充一职司,我拒斥未许,竟衔恨肆为刁唆。适鸿定亦由鸦片未能如期戒除;虽有净慈寺退居寮小洋房三间,亦不便回寺安享。又度挑拨以偕向同乡的浙江第一师长潘国纲哭诉,而第二师长张载阳,为同善社奉为首领,以我批评同善社的关系,亦甚嫉忌;由此种种背景,以又度的牵线怂恿,因有慧安的出头控告。慧安劣迹昭彰,虽不为正信佛教缁素及地方正直官绅所齿,但警察厅长夏超的部下,有与他亲密的人,可仗为有恃无恐的护符,魔势张甚。我因非摧折魔势不足建树法幢,所以亦不稍示退让以求妥协和息,乃堂堂正正的与若辈周旋。从杭州的报纸辩论到上海的报纸,从杭县的公署上诉到省长公署。而立在我一方面为有力援助的,则为杭县王蔼南──吉檀县长及杭绅汪曼锋等,在上海新闻界则康寄遥等,在北京则为汪大燮、夏仲膺等,在内则玉皇、智信、大觉,亦皆忠心耿耿的维护。言论是战胜了,官署则搁滞于省长公署,相持不下。到秋初、北京政军商学发起盛大的辛酉讲经会,安置讲座于广济寺,请我前去讲法华经,我乃乘机将永明学舍暂停开办,赴京讲经。过上海时,史一如曾引关絅之来拜见,关已皈依楚泉,初发心信佛。讲经会的办事人,即为现明、胡瑞霖、马冀平、王虚亭、周少如等。我从上海偕史一如趁天津轮船前往,过烟台曾登岸游览,到天津换车入京。车上有包承志──寿引──投刺晤谈,谓去年圆瑛进京讲经,从者如云,以我只偕史一如带些少的行李,大出意外。到京有排列车站的四众佛徒数百人迎接,即乘预备的汽车抵广济寺休息。隐尘、元白等亦仍由湖北来听讲,大勇去春由金山到五台住,此时也来听讲,常听的为释远参、庄思缄、夏仲膺、蒋维乔、胡瑞霖、马冀平、林宰平、龚辑熙──即能海、朱芾煌等,熊秉三、张仲仁、叶恭绰等,亦同来听。周少如记录成的法华讲演录,亦当年就在北京出版。那年、有的时候我每日讲七八小时:蒋竹庄等一小团体,请讲因明;元白领导的一个女众团体,为讲大弥陀经;远参、另为讲梵网经;又为大勇、王虚亭等一小团体,讲金刚经,有大勇记录的金刚义线。平政院长夏寿康等数百人,亦就在那一年求授三皈。

有一在北京传密宗的日本觉随阿阇黎,已得梅斐漪等的信崇,亦时来笔谈。他的意思,是来中国访一可以传密宗的,要把中国唐时传入日本的密宗,再完全传回中国,他寻得只有我堪膺此选,所以再三劝请我到日本去学密宗。元白等以他是日本人,深抱疑怪,我亦未有去意。而大勇发心一试,遂决由大勇从觉随东渡。中秋节、隐尘等陪在圆明园赏月。王虚亭曾约我率大勇访段芝泉,大勇屡去与深谈佛理,段芝老亦从此始决心信佛。民九来,北五省旱灾甚剧,冶开代表上海的佛徒到过天津放赈,庄思缄、马冀平等,乘讲经会发起佛教金卍字会,以我领衔,列全国著名佛教缁素百余人组织成立,由马冀平主办数年,道阶法师及庆圆亦殊努力,教养灾童至三四千人,甚著成效。十月初讲毕,并由讲经会呈徐大总统赠南屏正觉一匾,公推倪谱香陪送回杭。车上遇张仲仁先生以梁漱溟新出版的东西文化及其哲学借阅,后来作了一篇评论登在海潮音上。

趁我离开杭州的时候,浙江省长沈金鉴,以潘国纲等面子关系,竟推翻杭县的原判,撤退我净慈寺的住持。我在北京闻及,即声明不服,上诉于平政院。平政院亦即行文浙江省长公署,要将全案提京审理,乃仍归搁滞。我回杭时,倪谱香邀集康南海等名流及杭地信徒,大吹大擂的抬徐总统匾额送我回净慈寺,并发起在西湖省教育会公开讲演心经三日,曾另有倪谱香的心经讲录在海潮音发表。杭州的魔众,竟亦无如之何!但此时净慈寺感困难的,则寺中如惺,因原等受同乡恐吓,已怀首鼠两端。而影响所及,经济来源大为枯竭。隐尘等闻悉,借二千元,推性白携杭以便维持,并邀我同去武汉度年。我乃决将如惺、因原的职务解除,以库房交智信、客堂交玉皇共同保守。与陈性白在轮船上过了年,正月初一泊汉皋。直至次年夏初,我决于武昌办佛学院,乃将净慈寺交还鸿定,兜率寺亦同交卸。以得陈性白、陈鲸量、倪谱香、普照、大勇、奘老、瑶峰、玉皇、智信办理交代,并段芝老的遥电声援,幸未吃亏!这一年的海潮音变故亦多,善因在杭州,至五六月又迁上海租屋编辑,以便校对;于十月间、病剧,力求返湘,几致停顿,遂定于十一期起,迁北京由史一如编辑,大佛寺流通处发行。但投稿方面有新的开展者,在春间已有唐大圆的文章,入冬后张化声亦有新颖的论文投寄,更有张希声以俱舍论著述、刘洙源以唯识论著述长期续载。并因张希声、朱芾煌,悉有韩德清──即清净居士──从道德学社回心信佛,研究俱舍、唯识,已有专精的成就。

一五 归元寺讲经与佛学院的开办

民国九年,鄂督已易萧耀南。到冬天,隐尘接任湖北堤工督办。十一年又兼任陕鄂禁烟督办,与萧督有黄冈同邑之雅,故十一年在武昌有佛学院的成立,由元白的奔走联络,隐尘的提倡号召,亦得萧督的间接维护。辛酉年底,我由杭至鄂时,武汉佛教会前栋已经造成,楼下中为大门甬道,左为职员办公室,右为接引佛殿附设通俗讲演堂。楼上左为一讲经堂,右为会客室及寮舍。我即住于会客室后的寮房,时谙主会务,侍奉昕夕,隐尘等时过聚谈。鉴于我接管净慈寺的叠生故障,主张纯凭理想,于武汉新创立一养成佛教基本人才的学校,我乃提出佛学院的办法及学科纲领,并于汉口及武昌分别传了数次三皈,如李馥庭的全家皈依等,又增加了不少男女信徒。隐尘、元白与武汉信徒杨显卿、王森甫等,集议数次,虽院址未能觅得,已决定照我的佛学院计划,积极筹备开办,故对于净慈寺亦即为交卸的预谋。

壬戍正月,我接受了汉阳归元寺讲圆觉经之请,大约是于二月初进寺开讲,讲到三月初圆满,编印了一本圆觉随顺释科目,并在海潮音上发表了对大乘空宗应以唯识圆觉为一系的论文。集听的除寺僧及湘、鄂各地来听的僧众三四百人外,陈元白等男居士数十人,李德本等女居士百余人,亦皆住寺随听。而隐尘、剑农、时谙、森甫、萧觉天、陈仲喈等,暇即到归元听讲,仍不断为筹办佛学院的谈议。此一期的讲经,博得川、鄂、湘、赣各省寺院僧众的翕然赞仰,消除了向来不少的隔膜。讲经将毕时,并推定了陈性白律师专赴杭州去办理净慈寺的交代。

讲经完毕了,我移居武昌皮公馆以暂休息。因汉口过于烦嚣,所以专在汉阳、武昌两处探寻适宜的院址;亦曾到过现在建筑武汉大学的东湖等处,拟置地建屋。然以秋季即须开学,为时不及,卒乃于武昌通湘门内、觅得堪用的空宅。此宅系清季川汉铁路总办黎大钧所建,黎总办是黎大总统的族叔,黎总统在那个时候是湖北的陆军协统,驻军的地点与这个屋地邻近,所以建造的时候,亦曾经黎总统监督工程,造后即由黎劭平继为宅主。但因民国后,劭平于汉口租界另置房屋居住,所以此屋一向空著。劭平与佛学院发起人李隐尘、王芗荪等原为至好,且赞成办佛学院的宗旨,乃愿将此宅出让为院址。隐尘等约我看后,我观此宅四围空旷,门前甚堂皇壮丽,宅中兼有林沼花圃,加以添造修理后,足可适用,遂议缴价一万五千元以取得斯屋。就在皮公馆开了发起人会,成立了筹备处,隐尘为处长,剑农经办院屋的修造及器物的置办,限于六月初完竣。根据了我的佛学院大纲,推胡瑞霖、皮剑农等起草章程,王又农拟具呈文,呈请湖北省长公署及教育厅批准,并转教育部备案。议定院董每年须担任四百元经费,时已征得院董三十人以上;托黄季刚撰了礼请院长疏,由汤芗铭院董率院董二十余人,在四月八日浴佛节,于武汉佛教会举行隆重的礼请仪式,礼请我出任院长,并由我撰了佛学院缘起置章程前印发。预定于阴历七月二十开学,七月初一起到院投考,刊布了招生通告。

我以开办佛学院的事已经决定,陈性白回武昌,知道杭州净慈寺与兜率寺的交替,至四月亦次第办妥,我乃函嘱玉皇、智信、大觉携带了我存放杭州的书籍物件及各人行李,即到武昌佛学院来照顾工程及从事设备。我趁此时的闲空,乃重到宁波访奘老及陈屺怀、金梦麟等许多故友,并邀聘竹林去武昌任佛学院中会计。转回上海,于一斋设在爱而近路的古灵山分院,住了一晌。那时、大勇亦正在沪再筹备东渡。大勇去冬抵东京后,元白之子陈济博适在留学,因与大勇同从了觉随要去高野山学密宗。乃觉随在到高野山途中变了态度,对二人竟施出种种欺凌手段,抵高野山后不能安住。济博仍回学校,而大勇访得有金山穆韶阿阇黎堪从学习,须筹学密二年应备的经费,乃于春间回抵杭州。此时各种皆预备停当,遂来沪候船,住三五日即行东渡。志圆以得关炯之作檀越,在古灵山又闭了关,乃时一与他叙谈。他有一次谈及沪上佛徒,大抵以谛闲、印光和我为中国现在三大派,冶开等已说不上,而圆瑛等皆声望未著。然此就信徒众多各成派别以言,若就新旧分派,则我为新派,而旧派以谛闲为首,附从以印光、冶开等。但我直心而行,对谛闲法师仍尊以前辈,初未尝意识及此种的分派。唯从民国八年起,我与欧阳渐突起为佛学界的双峰,则于九年唐继尧的邀请赴滇亦可见之,此难免为向来追踪谛闲、印光、冶开等僧徒居士们生大惊异。因此、如隐尘闻冶开信徒狄楚卿,元白闻谛闲学徒可端等种种风说,隐尘、元白等答以:“我们亲近了太虚法师数年,从不闻谈及谛闲法师等是非长短”,每令彼辈爽然若失! 但世人于此种分派观念一直持续著。十七年后,似乎谛闲隐退了,由印光与我来对峙;二十年后,似乎印光隐退了,由圆瑛与我来对峙。到二十年后,我的学徒们皆意识著此种的对峙,因此渐渐的尖锐了。此时、我相近的人,如善因、常惺、大愚、元白等已多合离转化;而老的如净心、岐昌、慧明、佛源、道阶、朗月等,却始终与我甚为相洽,都是公平的道谊投契。其实、全不成派,只是世人模模糊糊的猜测著、传说著罢了。

那时、大有“无事一身轻”的风趣。于上海赴汉口的途次,闻观同已作了南京毗卢寺方丈,到南京毗卢寺访他,盘桓数天。他的法弟古昙,陪我畅游了燕子矶沿山十二洞等各种名胜。曼殊揭谛亦寓毗卢寺,谈话间初闻欧阳等反对起信论的传说。并访问了教育厅长蒋维乔等。我又久闻安庆迎江寺,遂乘溯江而上之便,又登岸往游。则马冀平已长安徽财政厅与竹安监院请常惺来主办佛教学校,常惺引蕙庭、觉三等相见,并略为改订了学校的学科。地藏庵的慧命法师,也设斋邀见,似忆曾为安庆的居士们讲演一次。与竹安谈及拟一览匡庐胜景,他力任导游。安庆盘桓数日,乃偕赴九江,畅游庐山约一星期;游踪所至,皆见于诗集的题咏。更有须另篇追记者,则为大林寺的复兴,即从此而起。此游曾访德安,宿白石寺,见老虎行五老峰下。又宿东林寺,晓起礼远公塔,皆有较深的印象。回九江,竹安返安庆,我乃进抵汉口。到汉口已六月底了,佛学院修理完竣,购置设备亦大致就绪,故我即进佛学院住。并已聘定了空也与史一如来任佛学教员,杜汉三任国文教员,而海潮音亦即由史一如来武昌编辑。其时、印刷发行已由隐尘等合资办了一正信印书馆,以孙文楼为经理,预备大规模印刷流通经典和佛学院的讲义。七月初,各省学生已有陆续投考来院的,以大觉任学监,管理率领。中华大学陈叔澄校长亦为院董之一,举办中华大学暑期讲学会,请梁任公、高一涵、傅铜等各名流学者分任讲演,我担任讲因明学,已刊行的因明大纲,即是那时的讲义。我与梁任公亦在那个时候才晤面。另由隐尘等以武汉佛教会名义,在中华大学大礼堂,请我及梁任公、傅铜作了一次佛学公开讲演,听的大学师生与各界人士、佛教缁素、在千人以上,有严黻蕙的记录,登载于海潮音。时佛学院学生已到四五十人,并招待任公等到院中为学僧讲了一次,任公亦担任为院董。于七月初十外、由筹备处在汉口一江春设素西餐,宴集院董及本院新聘职教员,成立佛学院院董会,举任公为院董长,孙文楼为会计,王又农为文牍,并推举隐尘为院护──副院长──,作院董会与院长间的联络。又与任公、隐尘等同游黄冈赤壁,访汤化龙墓。迨任公分别后,筹备处于七月十六日结束,交代于院职──智信监院,竹林会计,玉皇庶务。至七月二十,正取备取的学生已足六十名,遂如期举行开学礼,地方长官及院董济济一堂。萧督亦莅院致词。那时、武汉的佛化,真堪称盛极一时!

一六 佛学院第一期的经过

佛学院成立之第一期,我所定的学制,在依禅林规范施学校功课,故每日于上六点钟或五点钟讲堂、及三点钟或四点钟自习之外,有早诵坐禅一时与晚诵一时,晚诵系弥勒上生经及念弥勒菩萨,回向兜率;三餐亦用丛林斋堂制。讲的功课,本订三年毕业,旨在养成佛教的师范人才,等于高等师范学校。第一二学期悉照原订课程讲授。第一学期系令起佛法基本信心及授佛学常识:空也讲楞严经;我讲世亲发菩提心论与瑜伽真实义品──此二代起信论──;史一如讲小乘佛学──译日文小乘佛学概论及俱舍颂讲话;历史则我讲佛教各宗派源流──此书即此时随编随讲以成,史一如译讲印度佛教史;另授以研究佛学的基础知识,则我讲八啭声义、六离合释等,史一如译讲因明入正理论讲义;另外关于哲学,则史一如译讲印度六派哲学;国文教员轮换了杜汉三等好几个人,且因程度不齐,另分低浅一班,以学生程圣功加授国文;日文、英文亦分班教学,但英文全无成绩,而日文虽由史一如、陈济博等继续了两年,亦才六七人稍能学上。此期僧学生,如漱芳、能守、默庵、会觉、观空、严定、法尊、法舫、量源等,居士学生如程圣功、净严──那时尚未出家,俗名陈善胜──、张宗载、宁达蕴等,王又农、陈维东等亦住院旁听;学生最多时达百余人。教学方面精神尚好,其稍有烦恼者,则为事务处办理未臻健全,与学监、教员、学生、时有摩擦。冬天、智信因病亡故,竹林、玉皇亦辞职。玉皇就在那一冬去灵隐寺,由知客而监院、而方丈、以到现今。大慈亦在这年的冬初,以病重出关,入医院已医治不及而死,噩耗到鄂,大为哀悼!

那一学期院外有堪记忆者,则为中华大学曾请我授印度哲学,每星期去讲一时。

且李时谙主持的汉口佛教会──此时武昌佛教会与汉口佛教会已分设,亦时请过江讲演、授三皈等。冬初、湘省缁素推刘某来武院,公请去担任复兴大沩山的主持。武昌佛教会推刘东青陪往,我携严定为侍者,到长沙讲学三天,与仇亦山、赵炎午等,商定了恢复沩仰宗及沩山产业等进行计划。到宁乡佛学会,补蕉会长及罘月理事,同到回龙山,会了惠敏同学,相偕入沩山共住三日,将各事宣布安定,返抵长沙,与晓观等创办佛教孤儿院,即回武昌──次年,以性修回湘任沩山监院,性修一直到死乃交与岫云,历十五年宝生始接住持──。迨年假后,元白、剑农等邀赴宜昌。那一冬,长江上游水浅,轮船搁浅,行甚迟缓,在舟中过阴历年。经沙市等,觉得一路都无风景,但到宜都后山水渐佳。抵宜昌恰正月初一,说了几天法,授了几次三皈,有王容子、钟宜民、黄恭任等皈依;后来的宜昌居士林,即由此而辗转缘起。暇时、游了药王宫等僧寺及三游洞等名胜。至初七八,枝江院董皮剑农,沙市院董萧止因等来接,共游元白与全敬存等合置的那惹坪维摩精舍。乃连敬存、韵香等十余人,同赴枝江。

在剑农的故乡说法授三皈,皈依的有县佐陈石琴及某连长所率的全连官兵。那时、剑农等已请我昔年同看藏经的本一,在三江口弥陀寺充住持,亦曾来晤叙。在枝江住了三日,即由沙市水警局长徐国瑞派专轮来接至沙市,说法三天,授了一次皈依,皈依的如邓振玑、徐国瑞、陈妄清、王理丞等数百人。章华寺朗月和尚等邀往斋叙。又渡江去荆州游访名迹,在荆州亦说法一天,对于一片瓦砾场的承天寺等,颇多感慨。尚拟游当阳玉泉寺、关壮缪、智者大师遗迹,访祖印法师,乃以开学期迫,遄返武昌。这一游,使佛化弥漫了汉口到宜昌的一段长江流域;杜汉三有“我们也要改行做和尚”的叹语。

我回到武昌,于原定的癸亥──民国十二年──正月二十日开了学。但我沿途劳累,病了伤风十余日,病愈时已二月初了。原订这一学期以三论为中心,添聘了张化声来讲中论,我自授三论玄要及十二门论、百论,百论有陈维东的记录载海潮音。史一如续授前课,空也讲大般若曼殊室利分,张化声兼授国文,能守亦助讲佛学兼办附属小学,以默庵、程圣功、陈维东授课。夏间、唐大圆也来了,加授中国哲学。芝峰、超一等,于那年夏初始来学──超一不久改充庶务──。开学前,改任大觉为监院,由元白介绍祖印法师一个学人松林来任学监。这一学期不幸的,则为夏初有一部学生对空也闹了些风波,把他闹走了。暑假前,史一如亦因病离职去沪医治,就在这年下半年病故了!海潮音遂交张化声续编。又这一学期,对支那内学院欧阳竟无等,起了不少的论辩。对梁任公、王恩洋所提出的起信论真伪问题,对景昌极的相分同种别种问题,对吕秋逸的佛诞纪元问题,对欧阳渐的唯识抉择谈,似乎都在这年的上半年或下半年。院中执笔的,则为我与史一如、唐大圆、陈维东等,卓然表现了佛学院的特殊学风。

这上半年的院外活动有可言者:张宗载、宁达蕴等,曾在北京发起新佛教青年会,我为改称佛化新青年会。在武、汉增多了陈维东、周浩云等分子,令张、宁专在汉口佛教会内作青年运动。又汉口九莲寺了尘、戒尘、慈舟、妙阔等办了华严学校,曾邀我去讲了数回。夏初、西安康寄遥等请往讲经,转推了妙阔前去。春间、黄陂县知事谢铸陈初发心信佛,联合邑绅赵南山、陈叔澄等邀我及隐尘等去宣扬佛教。入县境时,谢知事率卫队洋鼓吹打相迎,一路入县署,哄动了空村、空镇、空巷、空城的数万民众来聚观,为我所经集群动众的第一次奇景。寓在前川中学,讲了数天,传了一次三皈,皈依的官绅男女数百人,与陈叔澄以诗唱和,并为谢知事收集战时白骨所造的白骨塔作了塔铭。后来、谢知事邀了张宗载、宁达蕴去宣讲青年佛化,办过一个佛化小学。那年的夏天,印度诗哲太戈尔也来到武昌,陈维东等以佛化新青年去参加武昌的太戈尔欢迎会,我与太戈尔、徐志摩等作了一席谈话。汉口佛教会已改选了胡瑞霖为会长,其媳汤佩琳以全部妆奁捐赠,完成了后栋的佛殿及两厢楼房。又为举行盛大的佛诞二千九百五十年──依中国旧传佛生于周昭甲寅四月八计算──大会,孙厚在等并打通了西壁栖隐寺遗址,──为后汉口尼众林的前身──添盖了斋堂等。武院师生全体出动去参加讲演,三日间、武汉来参加大会的十余万人。那时、曾授一次三皈,亦千人以上。于暑假后,与隐尘、森甫去庐山大林寺开始了暑期讲演。秋初、因曾在武汉皈依的黄梅县绅黄季蘅等到牯岭邀接,去黄梅讲演三天,传了一次皈依。时在大水灾后,游五祖山、老祖山等,一一详纪以诗。

从黄梅返武昌,即举行秋季开学礼。我那时,一、因感觉禅林的管理训练难达预期的成效。学监尤不易得适当的人。二、因学生的程度不一,淘汰了些,自动的退学了些,那一学期连转学新来的现月等也才近六十名。乃决将这一期学生提前毕业,另定改善的办法;开学时,宣布把第二三年的学程缩短入第二学年,改三年毕业为两年毕业。原订的课程是:第二学年以法相唯识学为中心,第三学年的课程以法华、华严等台、贤、禅、净、密、律为中心的。这时、遂从第三学期起,把台、贤、禅、净、密、律的学课大为减少,配合在唯识学年中讲授。这一学年以我所讲的成唯识论为主课,全院员生及院外的人来听的,常百人以外。此外、关于天台宗者,仅讲了教观纲宗;关于禅宗的,编讲了一本古潭空月。妙阔由陕回鄂,加聘以讲贤首五教仪;张化声授西洋哲学及未完的中论;唐大圆续授中国哲学,并代我续讲解深密经;国文则已由张化声介绍来了某君专教;陈济博教日文,并译讲未了的印度六派哲学与中国佛教史。第四学期,我续讲成唯识论外,并讲了关于净土的弥勒上生经及弥陀经,慈宗三要即是这甲子年──民国十三年──元旦所编的。关于戒律的,只讲瑜伽菩萨戒;妙阔专讲楞伽经;我参合陈济博所译,编了各地佛教史;张化声、唐大圆及国文仍续前课;并由大勇来院传密及讲密宗纲要。这一年任能守为学监,第四学期任大勇为监院,但实属大敬代理。到暑假前举行毕业,毕业者凡六十余名,先与院董会商定了改制续招的办法,留二十名在院继续研究,其余皆各自回去了。

这一年院外的事,除武汉两佛教会的法会不时参加而外,洪山宝通寺住持因故被撤,商隐尘等以归元寺某副寺继承,恢复并增加田产,大加整理。十月间,曾在武昌涵三宫的佛教会讲了一部金刚经,由国文教员某记录,即是单行本发行的金刚述记。传授三皈时,陈元白袭用李时谙──时谙出家名大愚──慧融一名,亦受皈依。因为这一年,祖印法师已西逝,并曾请我为作塔铭。逮冬天,大勇于高野山学成回国,本拟闭关专修数年,乃才抵上海,即有沪、杭佛徒江味农、吴璧华等邀在沪、杭传法。上海略传结缘灌顶,到杭州则传了十八道一尊修法,潘国纲、王吉檀──已升实业厅长──等皈依甚盛。武、汉佛徒多盼即来武、汉传修,初去一函,以杭州挽留未允即来,我亦盼其即来武汉,遂重寄限期来鄂的严切手书。大勇于腊月间到武昌,即住武院,值放年假,为院生讲密宗大意。武、汉佛徒多请传修十八道一尊法,我于武院本不许女众来住宿,此时以李德本等十余女居士的要求,借西偏小学部屋,专辟女众修密坛,而隐尘、元白等十余男居士及院生观空、法尊、严定等十余人,则设坛院中议事厅楼上,同住在院中修法,过旧历年。我曾向男女各坛巡视一周,极为庄肃严净!至正月初十外圆满,曾摄影登海潮音上。开学后,大勇即留在院讲授密宗纲要。时宝通寺的新住持忽然死了,武、汉诸居士已引动学密之兴趣,有的要大勇去继任,有的闻持松亦已从高野山学密回常熟兴福寺,乃去接持松来任住持,到夏初,大勇因要去从白喇嘛进究藏密,遂赴北京。是年李德本等又发起佛学女众院,在鼓架坡租正觉寺地修造院屋及胜鬘精舍。

这时、我在海潮音发表的言论,亦每能发生或正或反的很多影响。例如说了“志在整理僧伽制度,行在瑜伽菩萨戒本”;后来常被人引称著。又作过一篇“职业与志业”,竟有一些职业少年,因此组设了佛教利济会。借“新僧”两个字为题,以说明从社会到万有都是和合众,后来竟有以“新僧运动”作口号的。这一年四月八,上海的中华新报要出一张佛诞专刊,托康寄遥来信请我作过一篇关于佛诞的文字;而赵南公的泰东图书局要出版王阳明全集,也捐资海潮音,以函求我作序文。这都是我的学说已影响到一般的思想界、言论界,而不限于佛教信徒的明证。

一七 庐山大林寺的复兴

庐阜从东晋惠远法师以来,久为佛教著名道场。唐、宋盛时,曾有过大小三百余寺庵;清代山南归宗、秀峰、万杉、栖贤、海会五大刹、规模尚存,而山北从黄龙、天池以至东西二林,则已衰圮不堪。自牯牛岭开辟避暑区之后,周围十里间只有耶稣教堂林立,退处偏远的僧侣佛徒,久已无立足的余地。民国十一年夏,我与竹安登牯岭,寓大观楼,先一漫游附近诸胜,临春、有天池寺客僧坦山等数人来访,叹息匡庐佛地,乃今只盛传耶教,不闻佛声!我询以就近有无佛刹遗址?则告大林寺近在一二里间,即偕以策仗寻觅,经大林冲至划界桥,夕阳垂尽,新月已升, ,荒烟蔓草中牧童叱牛群归去,见有碑矗立桥旁,扪石辨字而读,知桥北菜佣浣妇茅屋草坪错落间,即为上大林寺原扯。庐山十八高贤内有远公的弟子昙说,从庐山北麓的东林,越拜经台大林峰抵此约二十余里,杂莳花木,蔚成大林,创建了下大林、中大林、上大林三寺。唐白乐天曾游上大林题咏,明人亦有游记,兹已沦为牧地,可胜浩叹!遂拟依寺基修建一讲堂,作暑期讲演佛学的场所。归汉口,于佛学院院董会席上乘机提议,得梁启超、李开侁等的赞同,担任筹画进行,是为大林寺复兴的起因。

到得秋天,隐尘、时谙等筹款,推严少孚往牯岭调查,则大林寺基地已都由庐山清丈局出售于人民了。遂一面由隐尘等函托江西军政长官,要清丈局拨地恢复名胜;一面由严少孚与清丈局长面商。结果、遂于寺殿原基划领了四十方地,前面临大路,而左右后三方的地界并未划清。第一步建筑计划,前面留了一块空地,靠后填高阶石,起了木板屋的讲堂,两旁用板隔作寮房及会客室、办事室。在板屋右旁,为我另造了两小间石室。他若木板的小厨房及厕所,都极简陋。到次年──民国十二年──五月都完成了,连置器具总计用不到三千元,钱是武汉筹去的,在山上监修的只是严少孚。暑假时,隐尘在大林冲己另租住宅,我与王森甫及学生陈维东、程圣功六七人同到大林寺,遂为暑期讲演的筹备,并电约梁任公、张仲如──纯一、章太炎、黄季刚──侃、来山讲学;结果,章、梁虽不来而黄、张来了。

讲演开始,自然我讲的次数最多,汤用彤讲了一次,黄季刚讲了一次,张仲如亦讲多次。山中向来潜散不见的佛徒,及游山或避暑的游人,也常有数十人或百余人集听。华洋的基督徒,尤大生惊异,讲时每结群来伺察,平时多有提问难的。头一二年,讲堂上也没装塑佛像,完全是黑板讲台的一个新式讲堂。但有一天,讲桌上供了一尊数寸高的佛像,有一洋人见了,便说“你们是偶像,不是真神”!我说:“你们的真神照自已样子造你们这些人,所以你们这些人的自身,便是你们的真神偶像!若不把你们的自身灭掉,便灭不了偶像”。一些洋教徒为瞪目不能答!如此一类的问答,不时发生。一天、我与森甫等游山去了,留张仲如一人讲演,讲到基督教为天神教,不及佛教究竟,竟有青年会的基督徒十数人,群起哄堂质难。然也有虚衷研求的,渐渐改变态度。

我原意不想把古式寺院恢复,只须作一讲演堂及造些办事人房子,临路造一古大林寺门坊便可。但我未上山时,严少孚已在讲堂前作了一块“世界佛教联合会”的大招牌。我上山后,也未便撤除以扫他们的豪兴。那知弄假成真,竟因这块招牌引起斜对面的日本旅馆及九江日本领事、银行等避暑人员的注意,尤其那领事江户是个日本的佛教徒,竟来以日本的佛教名义,加入世界佛教联合会,并电日本以次年推派佛教代表来讲演,并参加世界佛教联合会。这样一来,便不得不著手为明夏召开第一次“世界佛教联合会”的筹备。遂将世界佛教联合会呈地方长官转呈中央备案,又由孙厚在等集资加造了石楼十间为宿舍,并函邀暹罗、缅甸、锡兰等都派代表来,以符世界佛教联合会的名实。到十三年暑假,我偕武汉僧俗佛徒数十人上山,筹备六月十一到十七开联合会七天,大引起洋教徒妒忌。一天、有一地位很高的洋教师率教徒数人到寺,自云到中国已二十八年,确见中国的佛、儒、道教都是死的,只有基督是活的,所以你们应改信基督,不可信佛。寺中职员虽据理种种辩论,但他一概不听,只将中国都是死的一句来抹煞。我见他蛮不讲理,乃出众突问道:“你怎样知道中国都是死的”?他仍说:“我在中国已二十八年,所以知道都是死的”。我大笑道:“你只二十八年,那里能够知道!我在中国三万年了,尚不知道哩”。他跳起来道:“怎么?你在中国三万年了”!我笑道:“不错,你们的上帝没有造世界,我就在中国了!但你们的耶稣早钉死在十字架,我仍在中国,你看是谁死谁活”?他惊愕得起身出门,一路说你们不讲理而去。我笑应著,请你自已想想到底谁先不讲理。但从此,便没有洋教徒敢来噜苏了。庐山的佛化,就这样披荆斩棘的开辟出来。

在未开联合会前,日本佛徒热心来讲演的,已有稻叶圆成等两三起。在暹罗等国并没代表来,而到山避暑游历的,有曾在锡兰、印度的英国人,曾在安南的法国人,及一德国人、一芬兰人,来会自称是信佛的人,乃皆邀请讲演,并出席联合会。到开会期近,日本佛教联合会派来正式代表:为法相宗长佐伯定胤,及帝国大学梵文学博士木村泰贤,专请来翻译的是现充立法委员的史维焕。好在外国人都自有他们的招待处,而我国各省如湖北了尘、湖南性修、江苏常惺、安徽竺庵、江西李政纲、四川王肃方等,也来十余代表,皆招待在会中住。开了五天公开讲演,日本人讲两天,西洋人讲一天,中国人讲两天,常惺、黄季刚、木村泰贤、李政纲等各有颇为精彩的演词,听众中外各国人极为踊跃。另开了二天会议,出席的日、德、英、法、芬九人,中国代表十余人,讨论了些中日如何交换教授学生,及如何对暹罗等唤起联合,并向欧、美宣传佛教等议题。议决的,则为第二年在日本开会,定名“东亚佛教大会”。这个弄假成真的世界佛教联合会,总算开得已有了一个雏形。

这一年添造的新屋,以侵用了一个蒋姓回教徒曾从清丈局买定的地基,几乎引起了大交涉。后来、经了钟益亭以乡谊、陈经畬以教谊的多年情商,到民国廿二年始让归了大林寺。迨民国十四年的夏天,我因为预备游历欧、美宣传佛教,以汤铸新、胡子笏等的援助,在大林寺设庐山学宭──宭字有人在外间写误作窘字,因有益学益穷的嘲笑──,有燕京大学毕业生熊东明从研佛学,教读英文,我自授佛学,从武院招来了会觉、满智、大醒、迦林四个学生,搬来了我的频伽藏──这部经现在尚留在大林寺──及一部分经书,以克全办理事务。海潮音曾由张化声改唐大圆编辑,此时亦移到庐山,由会觉编辑成、交我审查后付稿,克全经理发行,而托上海泰东图书局印刷代发。以我是年夏秋间所讲、和前二年在庐山所讲的,合编成一本庐山学,亦付上海泰东图书局出版。并由王森甫把右边张姓的地基三百余方亦买了过来,地址始渐渐扩充了。但到九月间,苏州报恩寺昭三与张仲仁、李印泉等发起请我讲仁王护国经,而中国出席日本东亚佛教大会代表三十人,亦推定我和道阶为团长,可各带一个侍者。时熊东明、大醒以病而离去,我乃携满智为侍者,先去苏州讲经,而大林寺由会觉、克全留守以编发海潮音。到十二月,我上山只留一宿,将应用书物携往上海去,克全不久亦去松江超果寺继任住持,留在大林寺看守的只会觉一人。十五年夏天,李隐尘、孙厚在等请多杰格西、白喇嘛上庐山大林寺作了几天法会。我直至十八年的冬天始再上山一宿;那三四年的大林寺又顿现衰落!所以黄季刚十六年重游大林,有“一自名僧去”、“大林余板屋”的诗句。

一八 光孝寺讲经与佛学院第二期生

十三年暑期,在庐山开毕了世界佛教联合会的时候,距武昌佛学院的开学,犹有一个多月的空闲,已久允江苏泰县光孝寺预先邀请前往为讲维摩经。此时、常惺已嗣光孝寺住持培安的法,来庐山顺便出席联合会,实系迎接我去泰县的专使。故联合会毕,即偕之从九江趁轮船赴镇江,在轮船上有一滑稽的事。即次晨过安庆后,在我们住的头等舱新添了两个乘客。见我同在厅上坐,即窃窃私议我为日本人,引起多人以目光注我,我因自白确系浙江的某人。但这位乘客坚不信我的自白,定要说我必系日本人,我因亦与开顽笑道:“你先生的贵国是否匈牙利呢”?他急说:“我们都系安徽人”。但我仍坚说:“他必定是匈牙利人”,急得他力辨非是,始将众人的目光移注他的身上,弄成一场的哄堂大笑。船到镇江,起住超岸寺。民国元年后久别的镇江,虽车船常常经过,迄未停留一宿。当晚超岸住持晴峰,请了当地的信佛居士卢润洲等,与退居守培、焦山监院智光、观音阁仁山来宴叙。此时仁山亦已为镇、扬间僧界尊为长老,守培以宗说俱通自负。次日、同抵扬州,寓万寿寺,住持寂山招待殷挚,与民元敌视仁山大异,陪游扬州瘦西湖、平山堂诸胜,我曾有诗纪之。遂偕寂山、仁山、让之──天宁寺监院,即大醒剃度师,大醒这年才出家,也同到光孝寺听经,后始去武昌佛学院──、守培、智光、晴峰、常惺、芝峰、大醒等十余人,同乘光孝寺自备的木船而抵泰州。

光孝寺之请讲经,以寺产甚富,历年常为讼累,同县绅学界人亦多与为难。住持培安因智光介绍,延常惺为法嗣,常惺建议办觉海学院,并请我讲经以先开通风气。其时托我名下出家的大愚与其同戒浮光、大愿,亦先闭关在寺。我到光孝,培安率寺众礼敬甚隆,请邑中各界英耆、诸山长老一堂宴叙。寺中已先印行昔年在北京的维摩经讲义。开讲那一天,除僧尼女信徒三四百人外,绅学界凝神静听者亦百人以上。既看讲义,并听口说,遂由了解而起信。二三日后,皆展转欢喜称叹,全城顿改向来鄙视僧众轻蔑佛教的空气。我除讲经外,逐日应各寺庵宴请及游览风景,时有题咏。中间小病,请常惺、智光各为代讲一座。讲十余日将毕,绅学界二三十人,请受三皈。为首的卢敬侯等严选资格,对于未足“与绅士之列”的,皆摈不令同受皈依。我为他们结一念佛社,并礼培安为领导师,领导念佛,即为后来泰县佛教居士林的前身。对于为光孝寺挽回风气的希望,可算已达到了。但培安认为已可苟安,后对觉海学院竟不复办。时普通请受皈依的男女信徒甚多,要求不已,乃于讲毕普授百余人。此时泰县既将我传同神佛,又来环求皈依者几近千人,但为集佛殿方便开示,各各欢喜,散播四乡,我于翌晨即行,而四乡入城求皈依者数千人,已追慕无及,大生“所过者化、所存者神”的感叹!

离泰县,由范成、默庵等迎至姜堰西方寺停讲一日。再应如皋定慧寺绍三等请,转往如皋。此时如皋已有一群绅学商少年,因读我“职业与志业”一文而组成的佛教利济会,更为热烈欢迎。在如皋留讲二三日,从南通趁轮船再到镇江。卢润洲陪往金山等处游了一日,重晤青权退居等。智光等又陪游了焦山,大严自宝华山来拜。拟赴华山、南京一游,但江、浙间风鹤频惊,旅行不便,且武昌的开学期已近,遂由镇江迳回汉口。

武昌佛学院的第二期学生,我的改革计划,除留第一期毕业优材生二十人设研究部外,只招受过比丘戒的大学部学僧四十名,连寄宿舍亦改为仿禅堂的广单制,先注重律仪训练,严格施以生活管理,以为实行整理僧制的基本。但此时院董会已改举汤芗铭为董事长,隐尘对我亦渐持异议,佥要仍照第一期的课程,兼收在家学生,未能通过我的革新办法。故所招的第二期四十名,仍有少数在家学生,今所忆的、只有大醒、寄尘、亦幻、墨禅、虞佛心、迦林、恒惭、枕山、苏秋涛等数人。课程三年,略同第一期所订。因此、我请了善因来任都讲──等于教务主任。秋季开学后,把第二期生的功课交与善因、化声、大圆等教,我唯担任指导研究生的研究,二个月间的研究,亦尚有成绩。鼓架坡的佛学女众院,亦在这个秋季开学,李德本为董事长,李隐尘为院长,李德瑛为学监,尼及女学生约二十余名,功课大抵由男院教师及研究生兼授。十三年春起,我已得了胃病,入夏渐剧,食饭呕吐,改食面包,将三四个月,拟作短期完全休息。又因第二期系随他意办,亦减少了热心及松懈了责任。我实为此两因离去,不知者曾别作与某人有何意见冲突的推测,完全误解!到秋杪,乃将院务分别布置停当,留一致院董会函,把要随身带的一两件行李收拾好。临行前半小时,突然召集院中教职──学生仍在上课──,宣布院长职务暂交由善因代行,其余各教职一切照常。在院董、院生不及知道挽回的瞬间,即租车上了立时开行下水的轮船。这个行动,使院董、院生有点惊讶不安,所以萌生了些不相干的揣想;但我只因不如此不易得数月的休息而已。

舟到南京下关有半日停泊,登岸洗了澡,欲上狮子山一游。那时、齐卢之战将作,乃因守兵的拦阻,退归船上。有一诗人来同舱住,谈论得颇忘寂寞。抵上海,暂休息数日。以奘老适来沪,访了士老。又因朗清邀过雪窦分院──后来过沪多在雪窦分院住──,与朗清的交谊亦从此始。我因欲休息,故都未使上海一般佛教徒知悉,只访了赵南公,取了些“人生观的论战”、“科学与哲学”等新出版书籍,即偕奘老去宁波鄞江桥一个荒僻的岩洞隐居,过宁波亦不曾停留访问。奘老仍住宁波观音寺的时候多。岩洞中原只一烧饭媪、一种菜翁看管,我专雇了一小使以供服侍差役。住了一个半月,住得非常安逸,饮食调和得宜;遇天晴的日子,便在山林中席地而坐,枕石而卧,俯仰天地,放浪形骸,十分的松爽舒适,胃病也便好了十之七八,差不多恢复了健康。但后来每一疲劳过甚,胃病即发,所以知道只好了七八成,并未断根;而从此亦自觉不复能过劳,对于事业,不敢无限制的创兴荷担了。

病愈、无复久住岩洞的需要。往岁曾闻方粹年盛誉奉化雪窦寺的山水,胜甲四明,乃邀奘老同往一游。第一天趁小火轮到了江口,由白雀寺悟净留宿,略觇塔山形胜。次晨雇竹舆以登雪窦,久旱不雨,山田现枯状。入山亭以上,一路风景渐佳,而云黑风紧,已有山雨欲来之势。才入寺至天王殿,雨已骤下,朗云方丈──此时尚是朗云,次年始由朗清接任──即迎居法堂的西厢房内。然一雨三日,竟不及出门纵观。翻阅山志,哦诗遣闷,所题八景诗,皆卧游所成。三宿未晴,乃于晨餐后雨雾蒙蒙中唤舆下山。过入山亭,天气放晴,但兴阑不再返登。或系山灵故为阻尼,留不尽余兴以待日后来游,亦未可知。还抵宁波小住,慈溪保国寺住持一斋邀往游憩。寺系汉骠骑张将军舍宅开建,我亦久慕胜概,乃偕至该寺,居以新落成静室,供设甚备。

策杖探览就近的寺庵古迹而外,住月余殊喜闲静。先在岩洞,曾因评判当时关于人生观论战的思潮,撰就人生观的科学一书;此时于保国寺日居无事,又作成大乘与人间两般文化,及起信论唯识释二书。大抵皆针对时论而发,但都在没有参考书的山居中所作,故征引的文句不无差脱。

迨腊月间,似由“齐卢之战”引生“奉直之战”的战事已经收束,由粤孙、津段、奉张的三角同盟成立,拥段入京为执政,粤孙传将北上。那时、武院院董会派孙文楼,至宁波观音寺奘老处,询知我的居处,即寻到了保国寺来,持院董会函、院职、院生函,暨隐尘、森甫等武汉众弟子函,催我回鄂;我送孙文楼到宁波,又接得大勇与汤铸新、胡子笏等来函,云与许静仁、马冀平等发起护国仁王法会,请赴北京讲经。我回信准于正月底、二月初到京,并嘱孙文楼先归武昌报告,我决于年底回武汉,但只住一月,即由汉口转赴北平。我在宁波稍事勾留后,赴沪将所著人生观的科学和大乘与人间两般文化两书,赠泰东图书局出版;另大乘起信论唯识释,亦由人捐资印送。我于腊尽至武汉应酬了多日,归住武院,将院事逐加处理。隐尘等闻于武院春季开学后即赴北京,为占北京的先声,约萧衡珊巡使、何韵珊省长、陈叔澄校长等,发起就武昌中华大学大礼堂,先于正月初十外开讲仁王护国经。开讲日、萧使等亦亲至。那年、以仁护二字取男女皈依者的法名,钟益亭的仁益,汪奉持的仁宏,是这个时候皈依的。但我只讲了四五座,即由善因代讲。于武昌的佛学院及女众院举行开学礼,对学生训话之后,即由王森甫、董宪章等乘京汉车随行赴京。直至十五年夏初,在汉口佛教会讲无量寿经,始又返武院住了数日,对于第二期生略有开示。但此时研究部生已离尽,只存第二期学生约三十人,无复我在院时的兴隆气象,逮秋初,国民革命军围攻武昌,顿告散歇。故第二期生除大醒、亦幻、寄尘、墨禅、虞愚、后来随我学习而外,其余大抵少曾受我的亲教。

一九 北京天童等处讲学与赴东亚佛教大会

十三年夏初,大勇赴北京从白普仁喇嘛习藏密,发起入藏研求密法的决心,计划召集一班学僧先学习藏文,待藏文稍有根柢,再进西藏研习。遂得汤铸新、胡子笏、但怒刚、刘亚休、陶初白等的皈依赞助,在北京慈因寺创设佛教藏文学院,在是年冬间开始成立。武院的职员大刚──出家后的王又农──、超一、及研究员法尊、观空、严定、会中、法舫等,皆随以去。师资虽不满二十人,精神甚好,汤、胡、刘等护持亦殷切。及段执政,有许静仁、马冀平等与政府甚通声气,因发起护国仁王法会,公请我入京讲演此经。我于正月底到京,大勇、子笏等率众由车站迎住慈因寺。大约是于二月初间开讲。讲坛向内政部借设于中央公园社稷坛,地点的适中,殿宇的弘敞,迥非向来讲经的讲坛可比。开讲头几天,听众达二三千人,后亦常有六七百人。我的言语以犹有多数人不能全懂,乃由法尊、法舫二人轮流译语并记录,即当年在北京印行的仁王护国经讲录。在此讲期中特有可纪者,为讲经不多日,即值孙中山先生逝世,治丧处亦向政府指定要社稷坛为公众祭吊场。政府函复已借与讲经会,可由治丧处自向讲经会洽商。讲经会干事刘亚休等亦为治丧处职员,乃商定治丧处捐资讲经会,在中央公园空地上另搭一棚作讲堂,让社稷坛为开吊场七日,开吊后讲堂仍迁回社稷坛。开吊时,来的人众更多,皆自讲经堂前走过,因此来听讲的人也更多了。我也曾到孙先生的灵堂内瞻吊,故后于吊时哲诗中,有“补陀山上题诗录,社稷坛中谒哲魂”之句。讲经圆满日,如英国佛徒克兰佩,美国教育家卫西琴,雍和宫堪布贡觉仲尼,西藏格西多杰觉拔等,皆参预听讲并摄影;多杰格西在升座前,出众中顶礼,并登台献哈达请为摩顶,尤属藏僧对汉僧未有的尊敬。

在这年的讲经期内应特记的:一、曾与白普仁、庄思缄、马冀平等发起中华佛教联合会,设筹备处于广济寺,为后来东亚佛教大会代表团的产生机关,亦为江浙佛教联合会、湖南佛教联合会等的策源。二、胡妙观──子笏──把我作的一篇谈教育的文字,登在晨报上,征求有人来讨论。在太原办大同学校以试验理想教育的卫中──西琴──博士见了,特地到北京来访我。我与谈佛的教育方法,他似乎最注意怎样能测知学生的心理,深以他心通的未易获得为憾事。三、燕京大学的邀为讲演,因有熊明等发心学佛。四、多杰觉拔系拉萨考得格西后,又曾专修密法,在西藏有疯子喇嘛的名闻,又游化蒙古多年。此时为礼班禅大师到北京,大勇闻白普仁言其德学,访问未值。有一天,他忽然自到藏文学院来了,大勇引以见我,意甚殷勤,即留院同住。我赠以黄布海青及黄风兜,他亦随喜穿戴。我的眼睛被风沙所吹致病,他为我诵咒吹口沫两次而愈。他又为大勇请护法神保护进藏,但所请的西藏护法神未降,却把在广济寺护法的狐仙请来了,降在天然及超一等身上,当下即有能知他心及发人阴私等灵验。力阻大勇赴藏,劝留在北京,愿为护法。他现在愿舍去广济寺来护持大勇,但他过不了黄河,所以如大勇要去西藏,他不但不能护法,且当力作阻挠;后来多杰诵驱遣咒,始将他遣走。这是我于五台山回京时,闻大勇等传说的。多杰在内地的弘传藏密,及藏密的弘传内地,亦由此而起。

我讲经后,与妙观居士等朝五台山,从北京到定州,坐火车一天,当晚雇好上山的骡轿,走了四天始到山。到山的那一天,章嘉喇嘛的大队人马亦正进山,大雪纷飞──我为于四月初四文殊诞前赶到,这时大约是在四月初头──。我们住宿在碧山寺的广济茅蓬。那时、广济茅蓬的住持名恒修,请性莲和尚在蓬率众修持;性莲与我谈甚投契。我们在山住了七八天,因风雪的关系,我于五个台顶只到了最高的北台顶,访了菩萨顶及达赖庙的喇嘛,又到过显通寺及塔院寺、五郎沟等。另从五台县一路出山;第二天在五台县午餐,县长某君招待甚殷。当晚、宿阎督百川的河边村,与村长 等询谈山西模范省的村政之类,稍知梗概。次日、乘长途汽车到太原;入城时,守城门的军警要了名片。我们进旅馆休息,未及两个钟头,已有阎督派来招待员,招待去文庙居住。时赵戴文不在太原,由徐一清、力弘等宴谈,陪游晋祠等名胜,阎约期相晤,我同妙观与纵谈两小时,意趣不尽惬洽。邀在洗心社之自省堂讲演一次,全城各界首领都来集听,由佛化新青年会会员刘仁宣为记录。在太原约住了三四日,乘火车而石家庄,游览一宿,次日换车抵北京。这个时候,大勇已决定收束藏文学院,率学僧从川、康入藏。我亦因天童寺讲楞伽经的预请,购了通济公司由北京到上海的头等通车票,离北京南下。

通车票是可以沿途分站下车的,我的行李交火车直携上海,我只提一只手提皮夹。先在济南下车一宿,略窥山东省会的风物。常州、无锡亦是我向来火车屡经而未停留过的,此次晨过常州,游访了天宁寺、清凉寺,就清凉寺午餐后,上车至无锡饭店留宿。次晨游惠泉山、梅园诸胜,一路皆纪以诗。又停访了久别的苏州,于北塔报恩寺受昭三的招待,遂缘起下半年的苏州讲经,晚车抵上海,居留数日,曾由居士林欢迎讲演,与禅定访程雪楼谈发起江苏佛教联合会事。又因杭州佛教会吴璧华等的迎接,重到自民十冬阔别了四个年头的西湖,游访了灵隐、昭庆、弥陀各寺庵,在功德林讲学三天,收了百余男女的皈依弟子。再回沪而赴甬,先到育王寺礼拜舍利三天。就于这个时间,上海发生五卅惨案,亦就于这五卅惨案发展中,到天童开讲楞伽,由随听的陈秉良居士为记录,净心老和尚作序印行,即是流通的楞伽义记。是时、天童已重新罗汉寮及添辟玲珑岩以上观音亭诸景,放羊山净老的塔院亦已落成,所至皆有题咏。这一年,天童文质方丈期满,已改推圆瑛继任,乃圆瑛因接泉州开元寺办佛教孤儿院之请,派人来函辞退。寺众咸欲推我为继任方丈,我力辞,乃改举了恰恰来寺的禅定。这个讲期中,云岩亦于座下听讲,并代讲大座一次;他就在这一年回到重庆,创立了狮子山慈云寺。会泉率领许多香客,从普陀进香来天童寺,亦听讲数日。天童的经讲完,大约是在六月半了,我到上海,由当差的先把行李上了轮船,我乘火车到南京参观欧阳竟无等新开办的法相大学。我有好多学生也都在听讲,竟无恰赴讲堂,就请我即席讲演,并与王恩洋、吕秋逸等晤谈。我于下关上了轮船,到九江至大林寺,开办庐山学宭。那年的秋杪,苏州北塔寺昭三与张仲仁、李根源、陈哲民等,发起讲经会,邀至苏州讲仁王护国经;又为少数研究的人,作楞伽经的研究;并因苏州的基督教青年会及东吴大学等,邀请往作临时讲演。那时、我已有世界佛学苑的提议,昭三愿将北塔寺供献作苑址。我那时要去出席日本的东亚佛教大会,乃约回国后再来接收。

东亚佛教大会的开会期,大约是十月底吧。我们是在十月中旬齐集在上海动身,我与道阶法师为团长,团员为持松、弘伞、曼殊、觉初、王一亭、胡瑞霖、韩清净,徐森玉、杨鹤庆、张宗载、宁达蕴、刘仁宣等二十六人,侍者二人,翻译二人,共三十个人。系由中华佛教联合会,呈请政府,领了六千元的经费,推定人选,代表中国前去出席。来回的船费及零星杂费,都在六千元内,每人分取二百元支用。到神户,一登岸后,所有一切的车旅膳宿,概归日本佛教招待。我们抵神户,即有日本的总招待水野梅晓、大西良庆,及我的在日本留学的学生恒惭等多人上船迎接。在神户,至预设招待处停留一宿,次晨即乘车赴东京。抵东京车站,日本佛教联合会主事洼川,法相宗管长佐伯定胤、帝大教授木村泰贤,各宗僧正僧侣,佛教青年会,佛教男女学校学生,列队欢迎者在万人以上,我代表中国佛教致答谢词,即率全团到芝公园增上寺会所招待处住。招待处有暹罗佛徒一人,又朝鲜、台湾佛徒十数人。寺中虽设有“日本佛教联合会”,但日本之佛教只有各宗自成一系统的全国组织,而此整个佛教的各宗联合组织,由净土宗发起而设在净土宗的增上寺内,然甚松懈而无多效用。最强大的真宗──本愿寺各派──,且落落羞与各宗联合。故于此东亚佛教大会,乃独无真宗领袖的参加。

东亚佛教大会开会的议程七日。第一日、举行开会式,日本的文部省、中国的公使馆均派来代表,英国、德国、美国的欧美来宾亦有多人。日本各宗派的代表,多为宗派领袖,约三四十人;朝鲜七八人,台湾四五人,暹罗一人,中国二十六人,而缅甸仍无人出席。先佛前设供上香作祷诵,次推定佐伯定胤为正会长,中国方面的道阶法师为副会长,摄影休息。第二日、开全体会,分为法义、教育、慈善、文化四组。第三至第六日,开分组会议。第七日开全体会,宣布通过以阳历四月八日为佛教纪念日而闭会。会举,由梅晓等陪赴日本全国各处参访游观,历时二十余日。总往还日期,一月有余,返上海时已十一月中旬,详载日本所印的东亚佛教大会记,及海潮音第六卷的东亚佛教大会专号。日本并制有东亚佛教大会及中国代表团游历参观的影片,可以演考。

但开会及游访中特堪回忆的,第二天的大会几乎未开成!因为以中国代表排列在日本之下,朝鲜之上。胡子笏、韩清净等,均以朝鲜、台湾应附于日本,而中国、暹罗则为其他国家代表。争持数刻钟,始变更序次以开会。又举为东亚佛教大会副会长的虽是道阶,然我以担任中国代表团团长的缘故,从神户登岸起至神户送行止,我于欢迎会致答词三十余次,及受少年少女的献花等亦十余次。特约的讲演,则为帝国大学、佛教青年会、高野山大学等。盛宴、如文部大臣的邀请。第一流中俄通后藤子爵等,皆来晤叙。名教授的访谈,如南条文雄、井上圆了、村上专精、大内青峦、高楠顺次郎、铃木大拙、渡边海旭、常盘大定、木村泰贤、金山穆韶等。于大会之法义研究组,我因力主日本应注重持律,引生律宗管长专来叙话。因悉日本律宗本末只三寺数十僧,所余皆不受沙弥、比丘戒的。又于西京有一次集数十佛学专家开研究会,我曾力主以释迦内证为教源。后有临济宗等禅师特来访谈,深致钦敬。他若德国大使索尔夫与参事熙尔──后为驻中国公使──,德教授俾友沙之约晤,为我游化欧美一助缘。而我国驻神户领事周珏,招集神户华侨的殷勤接待,亦殊可感!最奇者,则为大本教的教主派曾充吴子玉顾问的田中,专车来西京迎邀,以胡子笏坚持必须彼教主亲自来晤,遂未往见。

二○ 佛化教育社与北京南洋讲学

十四年冬杪日本游毕,张宗载、宁达蕴等游台湾、归厦门,韩德清、胡瑞霖等游朝鲜、归北京,余与刘仁宣等由日回沪。旋赴苏州,拟接收北寺,但因债务繁重,而武汉之佛教会、佛学院又派严少孚──大智──至苏专迓;刘仁宣等多人,则求在沪组设佛化教育社,作佛化教育的运动。遂决定放弃北寺,先作武汉之行,再回沪主持佛化教育之新运动。抵汉口已是腊月。返武院住了数日,于汉口佛教会讲经授皈,筹集了维持海潮音出版的经费,约于腊月二十边离汉口过浔,又上庐山大林寺收拾余物,将海潮音全迁上海编发。回上海已将年底,息居一静室中,修弥勒七过年。丙寅元旦──十五年──作的“居家士女学佛之程序”,即是十余年来已翻印数十版而流行最广的一个小册。

十五年春间,租屋于虹口设佛化教育社,由陈秉良、刘仁宣住社,海潮音委陈编辑,仍由泰东图书局代印发行。刘另编心灯旬刊发行,专作佛化教育宣传。我则寓居雪窦分院或育王分院的息庐,就近指导。息庐有园林之胜,虽在上海而饶静趣。四月间,汉口佛教会迎讲无量寿经,多杰格西亦同时在武昌传密法。讲毕,皈依者甚多;以光寿分名男女居士。至武昌,略处理院务仍回上海。迨夏天,则北京与南洋新加坡均迎请讲学,北京亦欲利用暑期便学生听讲,遂决先赴北京,并回信新加坡,准予秋初前往。

其时、蒋竹庄任东南大学校长,唐大圆亦任东南教授,过南京之因,一则访东大正在作暑期讲学,遇王隆中,邀以偕谒五省联帅孙馨远,倾谈颇洽。唐大圆愿随我以行,遂偕去北京。是年、在北京取学术讲演方式,寓某某家,就其家设讲座,讲演佛学概论。听者张怡荪、罗膺中、罗培常等大学教授及各大学男女学生为多,由罗膺中笔记成书,即十余年来再版多次流传甚广的佛学概论是。并曾请唐大圆在某大学举行佛学公开演讲。我以即须前往南洋,因积极为赴欧、美宣传佛法筹画。英国女佛徒克兰佩,曾在旧金山宣传佛教的林肯──后即照空──,皆愿为我函介欧、美的佛学友人;我并接收北京万寿寺以为世界佛教联合会筹备处,作宏化世界的后方根据。并由胡子笏约其亲戚杨明尘、杨性尘兄弟,捐助出洋旅费,我遂于六月底回抵淞滨,作赴星洲之准备。

星洲讲经会,系由蒋剑一、黄天行、苏鹤松──即慧纯──等少壮商人与转道诸僧长共同发起。天行乃中南银行董事长黄奕柱之子,故皆托上海中南银行为我预备护照及邮船舱位等。讲经会规模颇大,希望甚远,要我携带侍役并邀一英文翻译同去。但英文译人殊不易得,转展由人介绍一东北留法学生杨雪庵愿从以去,后始知其不过要从至南洋自谋生活,不惟不能为佛学之英语翻译,且普通应酬英语亦说不多。于是益见留学生的往往虚有其名,毫无实学!抵新嘉坡后,遇宁达蕴亦在,宴游数日,即在星洲的英国皇家新落成大礼堂演讲三日,听者多为闽侨,英国人只有少数参加,故祗翻译闽南语;所带英语译人,因其无能,故未敢试译。此外则应各寺庵、各社团、各学校、各佛侣的设斋请法,煮茗谈禅,不一而足,曾别印行有星洲讲集。星洲华商以陈嘉庚、胡文虎为巨擘,各有一日报以自鼓吹,两家对我皆曾殷勤招待。陈嘉庚亲引参观橡园、工厂、商店,而胡文虎则接至其凉屋居留数日。又有陈文烈、杨云溪两居士亦各接往其凉屋游息。蒋、苏等又陪往柔佛国等游览。原拟在星洲稍久,与陈、胡等商议往欧美传教及创建世界佛学苑之事,并至英属南洋各岛及荷属爪哇等地,游历宣化,乃因不惯热带的起居,忽得热病,缠绵多日,转加沉重,医言回至温寒地带,不药自愈,否则殊无速痊之把握。我不得已,乃决定即日返国。

杨雪庵自行他去谋生,携去的侍役江贵生──后来出家名善归──得仰光一居士的扶助,愿去缅甸剃度,从缅僧学巴利文佛教,我亦随喜赞成,故只一人独回。所乘系由印度航日本经十三个码头的英国邮船。同船的有一曾任厦门大学校长的闽人黄琬,博闻健谈,一路颇不寂寞。抵香港时,我的病已全愈,偕黄琬登岛游览。至青山寺,适值开戒,寺僧多有熟人,新戒顶礼求法,大众尊重兴供,黄琬亦不禁对我肃然生敬。抵厦门,则因南普陀先得转道师电告,已组成盛大的欢迎会,常惺、会泉、转道、王拯邦等数十人一涌上船,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我的行李什物收检搬取,劝我即刻偕同上岸,在厦门最少居留三五日。我的船票本是买到上海登岸的,至是亦祗可牺牲了,曲从众意,随到鼓浪屿日光岩暂息。日光岩为昔日郑成功操练军队的将台,凭巅俯视,全屿与隔海厦市胥入望中。次晨、渡鼓浪屿从厦市登岸起至南普陀寺止,集全厦缁素佛徒,沿途以洋鼓鞭炮欢迎以行,尤以少年信佛学生居多数。有二少年学生,一路散花不绝,掀动全厦男女,随行入南普陀者以数千人计,则出常惺、王拯邦之设计,藉以耸群众之视听也。

抵南普陀寺后,先赴闽南佛学院的欢迎会。院生仿武昌,亦僧俗兼收,更有一附设小学。由一最小的小学僧厚道,代表全体的学生致欢迎词,口齿伶俐,亦殊别饶风趣。我于演说后,赴寺中邀集绅学商僧领袖之盛宴。我同席的,都为厦大教授,如林文庆、周树人──鲁迅、孙贵定、张颐──真如、沈士远、庄泽宣、顾颉刚、陈定谟、罗培常、缪子才等。林校长当商定次日由厦门大学欢迎参观讲演,翌日、偕常惺蕙庭等同至厦门大学,先共进茶点,参观生物院等各学院,遂于大礼堂开始讲演,讲“缘起性空的宇宙观”,历一小时余,有常惺纪录;而厦门学界对于佛教及僧众轻视的风气,始为之一变。复因厦门虎溪岩、白鹿洞、太平岩、妙释寺等的邀请,又周旋盘桓了两日,所经间有题咏。南普陀题石的“南海普陀崇佛刹,虎溪白鹿拟匡庐”诗,即作于此时。但因日本佛教团的到上海,王一亭、刘仁宣等叠电催归,遂乘船赴沪。

抵沪时,则日本佛教团已赴杭州及天台、天目、天童等处去参拜。刘仁宣等报告了上海佛教团体对于日本佛教团的招待经过,并由佛化教育社名义,招集上海新闻界戈公振等,请我发表南洋游化的谈话。此时、国民革命军围攻武昌未下,已在湘、鄂、赣间展开大争斗,沪上的人心预觉时有大变动的时代到临,不安定中颇多活泼的生气。上海尚贤堂的李佳白,向有各宗教联合的组织,延请各教名人讲演。此时闻我回沪,亲到佛化教育社邀我到尚贤堂居住,每星期开各宗教联合会,欢迎讲演,我因在尚贤堂住了三五日,作了一次讲演。其时日本佛教团因我国战事不便旅行,还集沪上准备回国,我向梅晓、梅谷等送别后,亦因事转往宁波。

当日的尚贤堂讲演,有二事可特纪:一、因尚贤堂各宗教联合会的讲演,原是耶、回、道、孔教徒都有的,不过那一回请我讲演曾先期登报,故来听的以佛教徒占多数。我讲时略辨佛教高出于耶教等之特点,亦稍连带及回教。听众中不少的耶教徒,却休休有容;而内中有二三回教徒,当时以人少敢怒而不敢言!李佳白宣布下星期仍请我续为讲演,他们却存了心,在下星期日竟约了百余个回教徒同来,预备即向我质问动武。但幸而那一星期日我因事到宁波去了,他们遂扑了一个空。这是过了数年后钟益亭听到一个回教朋友告诉他的。类似这些的危险事,例仁山在金山受险而我则已在南京等,我生平殆不下二三十次,皆在无意中化凶为吉。殆因我向来和平乐易,而信徒们则谓有佛菩萨及诸天善神的阴为护佑。二、因这一日看见报载我讲演,来听讲的也不少,内中即有原籍昆明、生长朝鲜、时在上海为药商的玉观彬,观彬对耶、回、佛教都有相当研究,听我讲后大感动,决心皈依佛教。次日专诚叩谒,即请我为授三皈,作佛弟子,法名慧观,对我的信心非常忠实,后来帮助我作了许多佛事。

二一 法苑与南普陀寺闽南佛学院

民国十五年冬,我仍住在上海的息庐。国民革命已席卷湘、鄂,侵人赣、闽。樊钟秀焚毁少林寺,冯玉祥没收相国寺,在河南既有不少的关于佛教惊人消息。而湖南有顾净缘者,以唐生智老师的资格,如枪毙武昌佛学院学僧素禅,捕鞫新去长沙的张宗载等,亦多非常举动。江浙佛徒处此政潮教难的狂涛骇浪中,不胜周慞惶布!青年的显教、大醒、悦安等,集询应付方法,我因有僧制今论的宣布。

就在这时候,玉慧观表示:如我在上海作何佛教新运动,愿为经济上的援助。我因思宜从适应上海商市情况,先立一经济基础,以作新僧运动,乃根据昔年的整理僧制论,办一法苑,从改良各种佛教法事,以应时俗所需;改制简洁的冠服,仿用日本方便袈裟为常礼服,一新世人对于僧徒的观感。所诵的经及所修的忏,并注重有一时讲解;又扩充法事范围,应用到小儿满月、周岁,成人结婚、祝寿各种人生喜庆方面。在腊月间,租定了大华饭店对面之一大厦,招集默庵、悦安、幻生等从事筹备,遂于十六年旧历元旦举行正式开幕礼。是日、章太炎、王一亭、谢铸陈、王森甫、陈维东等咸临讲演。日常在苑中布施医药,设备蔬食,流通经书,并随时举行讲经会、演说会、念佛七会、祈祷和平会等,哄传全市,影响甚弘。特殊者、为张歆海借大华饭店举行结婚,由蒋维乔介绍请我为主婚;而王森甫之续娶,则来院完全依照苑定佛式婚仪举行,申、新各报皆争载其事。延至二月初,革命军已由杭趋沪。湖北之陈元白、汤芗铭、李开侁,湖南之欧阳起华、刘滇生等,亦均集沪,时来苑兴修法事。但施省之等所设觉园、佛教净业社,亦于此时成立,与上海之玉佛寺等,对于法苑同深嫉忌,谣为共产党机关,隐图加害于我。

适其时,常惺、转逢等以厦门、福州入国民革命军后,寺产甚危,专请我赴闽南普陀寺住持兼闽南佛学院院长;并约先赴福州晤方声涛等,以定护持福建僧寺之基本。我遂商玉慧观结束上海之法苑,离沪赴闽。转逢等先回厦门布置,我偕常惺初到福州。然我到福州亦始终只这一回,福州的大刹鼓山、怡山等分别招待,信佛居士颇多,且有青年的佛学团体,开会欢迎我与常惺讲演。访了陈石遗及方韵松等,请方致函厦门林司令,维护南普陀寺及闽南佛学院。时鼓山等僧产亦岌岌惊恐,巧遇胡任支在财政特派员李基鸿处充秘书。李昔年曾在上海尚贤堂听讲佛学,后被拘诵金刚经获释,作金刚经白话解,深信佛教;因托进言福建驻军谭总指挥、张师长出示保护,全省僧寺遂获稍安。余与常惺在省垣事毕,乃同赴厦门。

去秋我曾经厦门一次,各界对我之印象甚佳,故由南普陀寺前住持会泉法师交我接任,各界宴贺甚盛。关于闽南佛学院,改由转逢、会泉为院董,我与常惺为正副院长,继续办理;并分办小学于漳州南山寺,由觉三、达如等主办。我因事须回上海,遂商定事务由转逢、会泉、转岸、觉斌代为主持,学院由常惺代理;但夏间,常惺法师应滇省之招而往昆明,由蕙庭教务主任与会觉、满智等维持。我回沪将法苑结束完毕,赴杭州灵隐休夏。因慧明方丈及玉皇监院等深留久住,秋初再赴厦门,将寺务、院务安置后,遂归灵隐潜心著述。

这一年的海潮音,由悦安就在玉慧观三德洋行编发。我因要出洋远游,并感维持困难,宣言如没有人接办即停版,因有泰县居士林王诚普、钱诚善发心继承编发。我遂撰成足敷二年之现实主义,寄交陆续登载。次春、蕙庭法师抵灵隐迓赴闽院,拟勉为一行。乃春杪,忽发生半身不遂神经痛症,寓沪医治。闽院以蕙庭返江苏,仅由会觉、满智等维持。夏初遂发生学潮,学僧中有慈航、谈玄、慧云、传戒、伊陀等。以一部分之过激行动,南寺闽院均陷危乱,乃派芝峰、大醒前往收拾。一方面调走为首滋闹的二人,一方面或遣或听离散,留院者已寥寥无几,遂重新招考新生续办。这学期僧中,有心道、宝忍、默如、戒德、岫庐、又信、智严、竺摩、智藏、曼陀、灯霞、德超、等慈、普钦等。后来、由芝峰主教务,大醒主事务,把闽院稳定下来,亦幻、寄尘、陈定谟、虞愚等,亦曾任教学。院中并编发现代僧伽、现代佛教、人海灯等月刊。余十八年至二十一年,冬间皆到南普陀度岁,对闽院加以整理充实,蔚成一时学风。鼓山佛学院、岭东佛学院,亦望风兴起。但余留闽时少,学院与代主寺务之转逢、转岸、觉斌等,不时发生摩擦,会泉、蔡吉堂、苏慧纯颇调停其间。余返厦时,即为一度和洽。至二十年夏,由圆瑛、转岸、性愿联成一气,挑唆争斗,裂痕遂深。二十一年冬,余以将满六年连任期,芝峰、大醒亦不愿再留闽院,遂推定次春请常惺法师继任。详见余住持南普陀六年之纪载。

在闽南有须附记者:一、与会泉法师、陈定谟教授偕游漳州及名胜,颇有吟咏。二、十八年冬到泉州小雪峰度岁,同行者:弘一、转逢、芝峰、苏慧纯等。正初在泉州寓开元寺,参观转道和尚与叶青眼居士主办之开元孤儿院;游承天寺及铁罗汉的某寺;在泉州民众欢迎会说法,泉州佛徒迎送殊盛。三、十九年冬由闽院之潮州学僧澄弘,与汕头根宽和尚等,发起迎往潮汕说法,与会泉法师携竺摩为侍录,历时虽仅一星期有余,法化甚盛,详见竺摩所记;而岭东佛学院由此而起。四、某年,会泉法师陪游厦岛最高峰,曾记以七律一诗。他若大士阁十七年火焚重修,二十年落成;转逢和尚在后山开阿耨达池,建兜率陀院、须摩提国,了空居士李子宽造太虚台,皆其大端之可记者。

二二 欧美游化的经历

欧美之游化,十四年的集团出游筹备停顿后,十五年个人抵星洲,亦因病折回。虽创办上海之法苑,又接管南普陀寺佛学院,但十六年仍为个人出洋之预备。夏间、已收得杨性尘居士捐助五千元,南普陀寺诵经移助二千元。中秋前,蒋总司令暂回故里,以闻黄膺白先生称述,电杭州公安局长某,邀我赴奉化晤谈。我抵溪口公馆,由何君翼龙之招待,登雪窦山与蒋公初次相会见。翌日、长谈,蒋公拟邀我同去日本住一些时,把阳明学和佛学作一番研究。偕我及吴礼卿、张文白两君同游千丈崖下,与寺僧规划建桥筑路和修理飞雪亭、妙高台等工程,兴致甚高。当晚、有一美国人来谒;谈后,蒋公趣向上似有了迁变。中秋的早晨,美国人辞去后,我亦辞行;但蒋公约我同到溪口过节,下午乃偕吴张二君等下山,路经蒋母墓庵暂停,转至溪口文昌阁。阁上蒋公藏书颇富,山水尤占形胜。晚餐毕,团坐赏月。蒋公集亲友,请我为讲心经大意。我次日返甬,致函申谢,并告以欲赴欧美考察游历。蒋公旋过沪、东渡扶桑。过沪时,嘱陈君果夫以三千元赠余,作欧、美游费。其时、德国福朗福特大学卫礼贤教授组设中国学院,亦来函聘余为院董,请往讲学。余遂著自由史观并撰其他讲稿,请人翻译成英文。十七年春间,蒋公莅杭访余于灵隐寺,同摄影多帧,蒋公订出洋前再一晤谈。但余所约随行的译人,屡有改变。夏初、住沪医病时,始决定郑太朴,并有赵君寿人及郑君之女学生邓名芳,附伴同行。遂筹办护照签字,购定农历六月二十外之法邮安特雷明舱位。时余风痛虽未全愈,已可行动如常。六月初,蒋公暂由北伐前线返京,余电告行期。承函托周枕琴先生亲至余所寓普陀山报本堂下院,邀去南京晤叙。报本堂莹照和尚陪余抵京,寓毗卢寺,蒋公派张希骞副官长来寺招待,遂谒于总司令部,蒋夫人宋美龄女士亦出相见。蒋公数日后,又招游汤山。旋再出发前线,派张副官长送余旅京费三百元,余移捐作中国佛学会筹备处的经费。将国内的后援,布置妥当,回沪招郑太朴等同寓沧洲饭站,筹备上船。

十四年冬,在东京晤德国大使李尔夫与德国教授俾支沙,已向德方宣达我将游欧洲消息。十五年夏,在北京,英国女佛徒克兰柔等,奥国佛徒林肯──后出家即照空,分别为作书介绍欧美佛徒或佛学研究者。蔡孑民先生为介绍英法时哲罗素、柏格森,张君劢先生为介绍德国杜里舒及倭铿学会,胡适之先生亦为邀上对东方文化有兴趣的英德友人,蔬食谈学,有所介绍;而程演生先生方自巴黎返,曾在巴黎组东方学会,并拟发起亚细亚大学,约余为会员及大学筹备委员,函巴黎各会员对余力任招待。又因郑君太朴晤同济大学德国某教授,介绍柏林民族文化馆莱辛博士等。动程前,张君劢、王一亭、黄警顽诸先生在沧洲饭店邀宴沪上中西士女数百人,开盛大欢送会,并在时报出特刊宣扬其事。凡是、皆深可感铭者!出国后之经过,略见寰游计所载。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阅读记录 书签 书架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