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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大师全书

佛法对于现代人类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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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年五月在杭州各界欢迎会讲──

一 绪言  二 科学的思想上一个宇宙观的新信仰之贡献  三 工业经济上一个人生观的新信仰之贡献  四 平权政治上一个公仆观的新信仰之贡献  五 结论

一 绪言

人类是宇宙万有的自然界中之一部分,同时、在人为界又是社会的及政治的动物表现。自然界、人为界、且弥纶贯彻于其中者,惟是向心力与离心力之二种能力。此二力偏颇而冲突,则发生扰害困苦之变态;此二力均平而和合,则保持清宁快乐之常态。时时有小冲突,亦时时有小和合,时时有冲突,亦时时有和合;大冲突之极则,为死亡消毁,大和合所至,则为生存长成,而小冲突与小和合,则为生存长成期中之嬗化。然和合为常态而冲突为变态者,以诸事物皆是和合,非和合则无事物,虽冲突亦依和合而有冲突,设非和合则且无事物,安有事物之冲突。但依和合而又有冲突者,则因所依和合非圆满均衡,故有外内偏颇,偏故外有所不偏,而来对抗之冲突;颇故内有所不平,而起反抗之冲突。一切不圆满之和合,有时藉衡突而成进步,亦有时以冲突而致萎退。冲突虽可使事物萎退,或至死亡消毁,然不圆满和合,有进求较圆满之趋势,则冲突殆为不可免之事;且欲令由不圆满和合进于较圆满,则又非冲突不为功;故竞争为自然之现象,而革命为进化之策发。推究向心力与离心力,和合表现之自然界及人为界,本无精神与物质之区别,然向心力之特殊发达,则表著为精神之现象;离心力之特殊发达,则表著为物质之现象。而物质则由侧重向心力,故聚为无数恒星系之世界;物类侧重离心力,故散为无数极微点之原子、电子。精神亦由偏富向心力,故郁为悱恻强毅之情意;偏富离心力,故布为精辟明确之理智。在人类之精神生活中,情意表现为宗教,而文学、美术附之;理智表现为科学,而哲学、工艺附之。人与人之和合相资,则成为社会生活之维持;人与人和合之均衡,求减除其偏颇冲突,则成为政治生活。佛学非宗教、文学、美术,亦非科学、哲理、工艺,而为宗教、文学、美术、与科学、哲学、工艺之和合;以其精神为情意理智之圆满均衡,故谓之曰悲智圆融。佛法非精神亦非物质,而为物质与精神之和合;以其宇宙人生为向心力、离心力之圆满均衡,故谓之曰法界无障碍。悲智圆融的精神,与法界无障碍的宇宙人生,总而言之曰圆满均衡的和合;以和合故,而有宇宙人生,以和合不圆满均衡故,而有偏颇冲突,亦以和合不圆满均衡故,而求进化。佛学非他,即是由不圆满之偏颇冲突的宇宙人生,求进化为圆满之均衡和合的宇宙人生,所用无量方便法门之综合,当其在求进之过程上,则对抗冲突之竞争,与反抗冲突之革命,亦为无量巧妙方法中所应有之方法。但用之须有“得其环中而应无穷”之巧妙,切忌笨拙板滞,反令萎退堕落。故吾向来谓佛学为宇宙人生中,无论何时何地,皆通行之达道。但今以环游之实地观察,及与欧、美哲人智者讨论之结果,觉得佛学对于现代之人类,尤有特别重大之意义。在现代人类之迫切需要上,佛学将有伟大之贡献。近代人事之进展,当然以欧洲英、法各国为母亲,美洲不过其亲生的儿子,日本等亚、非各国不过其或肖或不肖的螟蛉子。然近代人事之趋势,实为离心力的分散,故人类之精神活动,社会组织,政治权威,皆趋向分散;其动机在感不平而求平等,其目的在去强制而得自由。近顷虽现反对之倾向,有由新发生之向心力以趋集中之势。然向为离心力的分散趋势中,一时一地之反动,犹趋下之水,以受撞激而腾跃耳。须得与近代的离心力伟大相等之向心力,且原来富有与向心力相等之离心力,绰然足以容纳近代之离心力者代之而起,不能成为离心力与向心力之均衡和合,亦不能更走上侧重向心力之趋势。因近代离心力之分散趋势,虽亦已有百弊丛生之现象,然由近代分散趋势所获成绩,诚有不可磨没之价值;故多数人尚认为过不掩功,而更有继续进展之希望。因之、思想之重心,仍在科学而不趋宗教;经济之重心,仍在工业而不趋农业;政治之重心,仍在自由而不趋统治。然此三者,今已各各如老鼠钻入牛角,愈钻愈狭,而有打通一条活路出来之需要。在此需要上,唯佛学乃能给予满足之贡献。兹请分述于下:

二 科学的思想上一个宇宙观的新信仰之贡献

宗教为人类精神向心力的情意之表现,科学为人类精神离心力的理智之表现。近代人类精神,由向心力而转趋于离心力,即发端于欧洲之宗教革命。由宗教革命而产生许多自由信仰之新教会,英国要求自由信仰之清教徒,且迁居新大陆,而为建立美国之权舆。继自由信仰而起者,则为文艺复兴。古文艺从宗教控制中解放出来,遂开哲学自由研究之风气;同时、各科学亦由此萌芽。欧洲中古以来,文艺、哲学、科学等,本各统摄于耶教,继由文艺哲学为过渡,终乃悉分裂为一科一科之科学,耶教仅以神之信仰仪式保残喘;其余一切,若文学、哲学、美术、工艺、以至伦理、政治、教育、经济等,无不皆脱离宗教。而重建于科学之上的科学,剖解了自然界的全宇宙,且改变了人为界的全生活。于此科学思想的宇宙中,更不容耶教所谓创造且主宰万有的神之存在;影响所及,全球各教所崇拜之同性质的神,当然亦随此摧破。旧时以信仰集中一切思想力量的宗教向心力,至是为之消灭。然由离心力的科学理智剖解之所存,数学中形数,理学中名相,化学中的质,物理学中的力,天学中的天文、气象,地学中的地理、矿质,生物学中的植物、动物、人类,惟是各件之死的标本,无复全整之活的自然。虽达尔文于生物界,寻出演进之变化;孔德、斯宾塞、赫克尔扩充为从原子演进,以至人类构成机械之宇宙;乃至如最近之层创论的宇宙观等,皆不免露出缝缀科学的碎片以成之穷相,无以引起人心之信仰。倭铿、柏格森,别走非科学的途径,又全与科学思想不相容受。宗教之神的宇宙既不存在,哲学之理智的、或反理智的宇宙亦不成立,但存下一堆科学的碎片,使全整活的人生,竟无栖托之宇宙。虽高唱美术之人生,亦不过如借酒浇愁之暂时颓醉于此渺茫空漠中!佛学乃贡献与一个因缘生成即空假中的观法,一尘一心皆是全法界。各因亲生,不失多一之独立众缘,互成一多之交遍。既全合科学之思想,而又出于大觉圆智之明证,确为法尔如是之活的自然,绝非摄合科学思想中的碎片以构成之死机械,何等丰富!何等优美!于是在科学思想上,乃能得著一个新宇宙观的新信仰。

三 工业经济上一个人生观的新信仰之贡献

往者人类生活之所资,皆出于农业,社会生产力全基于农业作地,虽有工商,以农为本;关于日用品之手工业,殆皆附属于农业。商人既不需有分业之学习,而农人亦惟凭其遗传之习惯经验,从事农作,不需专门之知识。故国民之经济,成为官出于民、民出于土之简单组织。盖除军政教化阶级之贵族、官吏、士师之外,大抵可统括之为农民农业,及农民兼操之水陆交通,以及牧畜等之副业,殆皆藉风调雨顺等之天然恩惠,人力所能左右于天威之赏罚者甚鲜。由是、自然而然发生对于人力以上之天神敬畏,信仰唯一之天神,与信仰许多之天神、地祇、人鬼虽有区别,然大抵皆统一于至高无上之大神,故其精神仍集中于宗教。而近代自工艺革命发生于英国之后,迅速的遍及于全地球,汽机、电机之次第发明,水陆空之交通,海陆空之战争,土木建筑、纺织、缝纫、舂磨、烹调、灯明、清洁等日常生活,无不皆用人力所造钢铁煤电之机器;驯至矿场、农地、农具、森林、牧畜、园艺等农事,商店之设备,商场之布置,商具之应用等商事,无不皆利用汽机、电机。及人工日新月异之改进,于是社会生产力之基本,从农业移至工业,亦即生产之向心力转移为离心力。即从事农、商者,除少数之地主、厂主、行主等资本阶级之外,亦无不分化为析而又析的专门职工。至于各项服役机器工作者,分而又分,专而又专,有终年工作于数尺之地上,唯照管一小机件者,殆为机器之附件;而又无不凭其各种各样之专门知识、经验能力的工作以生活。故一方面组成各业专门职工之团体,一方面又各为独立自谋生活之个人。同时、人类所依以生活之全个自然界,又皆为人工所造的机械力所征服、控制、管理、役用,于是人类精神亦发生严重之变化:一者、对于“各人自身权力”,发生强烈之信仰;二者、对于“众人团体权力”,发生强烈之信仰。然此二者之反面,皆为不复信赖天然恩惠以信仰天神。人生既无天神信仰上之来源与归趣,纵的生命横断,遂只有现实之唯物史观的身世。然各人自身的存在,皆不过数十寒暑,团体亦不过各人自身的聚集与赓续,实际唯各人的自身,除自身肉体的享用而外,更无人生的意义。各人之精神力,乃各各横溢为无限之物欲。加以近代生产力之进步,生产品之丰美,少数之资产阶级遂恣其穷奢极侈之物质生活,而多数职工眼见由自身及众人身力所造成之物品,反不能同享同用;又习知资产阶级所以能有占有之力量,在于组成团体而握有政治、经济、教育之权力,于是亦组为无产的劳动团体,倡为阶级争斗,以期从选举的、或革命的,夺取国家统治权力,施行无产专政。马克思主义之唯物史观,阶级争斗,无产专政之三大要素,盖皆从工业中心社会之伦敦察验而来。另一方面,则工业中心国家,为搜括全球之工业材料,及推销其工业出品于全球,组成强大之海陆空军,侵夺弱小的国家民族为殖民地、或保护国、条约国等,以为商场及原料地。由此、有强国对抗强国,及弱国小民族反抗强国之民族的国际的战争。同时、反对资本的私产,与帝国的强权者,则为无政府、共产主义。统言之,要皆为近代工业革命后、所顺成或反抗之趋势,其根本则在只信有现实之有限身世,不复知有超现实之无限天神;只信有人的自身与国体之权力,不复信有天神之赏罚威权;只信有人的物质之快乐,不复信有超人的精神之安乐;于是人类闳富之精神力,皆横溢为物欲,用自身或团体的权力,拚命的夺取、占有,及拚命的斗争,而走入愈走愈危险之死路。然工业社会既无复退为农业社会之可能,则天神信仰即无恢复之理由;于是唯有佛学乃能贡献一个因缘和合生灭相续之身命观。诚然、只要信有现实之身世,然现实之身世就是无限;诚然只要信有自身与国体之权力,然自身与国体各有由业招报之法尔制裁;诚然只要信有人生之快乐,然人身之身命即是诸法和合三世相续之无边无终的身命,故人生的快乐亦当为无际无尽之快乐。于是从个人及团体的本身,既有相当之制裁力,不致以纵求物欲,用争斗残杀之恶行害人而自他俱害;而从无限的现实与无尽之身命,得以充分发挥其精神力,自然能提高人格,修和爱扶助之善行,利人而自他兼利。由是、从工业经济上得著一个新人生观的新信仰。

四 平权政治上一个公仆观的新信仰之贡献

古代的政治,无不是“朕即国家”的制度,土地人民皆在独揽统治权的君主掌握之中。同时、依托的信仰,亦无不是“神即宇宙”的宗教,天地万物皆在创造主宰者的上帝掌握之中。故神权与君权,原是相依为命的。自英国的革命,美国的独立,继以法国的革命,改成立宪的三权分立制,或迳废除世袭之君主改为民选之总统,波及各国,鲜不改为君宪或民宪之分权制度。根本之原则,乃在承认人民平等之地位及自由之权利。故最后之权力,不在天神或受天命之君主,而在立于平等地位上、各有自由权利之人民。从平等自由的人民之公意,选出代议士,组织议会,订立宪法,及选出行政首领──总统或总理──,组织行政机关,及独立之司法机关。换言之,即是将集中的神权,分散为平等自由的万民权力;将集中的一君权力,散为议会、行政、司法三种机关的权力。而散在万民的民权,以无由表现而集成为党团以表现之;犹神权无从表现而寄之于宗教教会。故今日之政治党团,即为昔日之宗教教会之化身。然今每国最少有二个以上作政治运动之党团,互相竞争,亦是向心力转移为离心力之趋势。此种平权政治,行之未百年,而已弊病丛出!举其大者言之,约为二端:一方则以多党多派之互相抵制牵掣,且时倒时起,或复时生内争;虽有贤明之治者与良美之政策,皆不能贯彻施行,除敷衍弥缝,更无他术,以致衰乱相寻,时有摇动不安之现象。一方则以平面而不平底,加之受近代工业革命之影响,少数在经济上竞争占胜之资产阶级,完全操纵党团及立法、行政、司法之机关,多数农、工、商、学、兵之无产职工,徒有作人傀儡之投票权,或并此而无之,实无参预政治之真正权力。于是又生二种弊端:一者、资产阶级,益利用其掌中政治权力,垄断而占有人民之生产品,使多数人民受经济之压迫;二者、资产阶级的国家政府,只求自己工业品有原料及销场,拚命制造强大军队,以侵略弱小国民为商场为原料地,并与其他强大国家,由争夺商场及原料地而起大战争。欧战后,反初一方之弊而乘时崛起者,则为意大利之黑衫党专政;反初次二方之弊而乘时崛起者,则为俄罗斯之共产党专政。他若新起的土耳其,及欧洲许多旧新之二三等国,皆有一党或一人专政之出现,似有由离心力而转趋向心力之势。然彻底反对次一方弊病者,更有无政府共产党。而默察国际政治之大势,平等自由之原则,既深入人心,而又在教育普及知识发达之后,决难再复活迷信一神的宗教般之一党党权,故专政仅为平权趋势中一时之反动;而无政府共产主义,将为今后之倾向。于上数者中,最调和得当者,则为孙中山先生之三民主义。以世界主义为民族主义之理想,民族主义为世界主义之实行,则是去除帝国之弊病:以无政府主义为民权主义之理想,以民权主义为无政府主义之实行,则是去除资本及帝国主义全部之弊病;以共产主义为民生主义之理想,以民生主义为共产主义之实行,则是去除资本主义之弊病。虽主张平民的民权,而有一训政时期以行党治,在思想信仰力量摇惑散乱中,亦可稍救分崩离析之弊病。一过训政时期,即行平等民权之宪政,又不违背今后世界政治之趋势。党员果能真依主义而实行,国民真能齐一心志以拥护三民主义,则不唯为中国政治之芳轨,且将为国际政治之良模。盖政治之形式虽变,而政治之事实不无;虽至无政府主义实行,亦不过成为真正人人平权之政治,而非无政治也。但平权政治最大之病根,乃在由分散离乱以致衰退,而不易和合调协以成进化,以离心力过于发达而几无向心力故。然一神的宗教,当跟著君主国家消灭,更不能复成为今后之信仰,故于此唯佛学乃能贡献与一个众生皆可发达成佛之菩萨观。众生皆可成佛,犹众人皆可为政治领袖,但须精进勇健的力行菩提萨埵之道。菩提是觉智,萨埵是仁勇,以他为自,除为众人求利益外无自身;以自为他,除为众人服劳役外无他务。人人是力求觉智之自由者,同时亦人人是力行仁勇之公仆,则自然和合调协,而成亹亹之进化。于是平权政治上,乃能得一个新公仆观的新信仰。

五 结 论

佛学之真际,对于现代人类的需要上,确能有此伟大之贡献,并不曾加上丝亳的吹嘘粉饰。然返观现在各国遗传的佛教,又觉得实在不能负起此责任,此则非世界上对于佛学已有相当认识的人们,大家来努力工作一番不可。此项工作,要分做三重来说:一者、要将拘蔽于各民族、各文语、各宗派的佛教学行,作一番联合融贯的研究,整理成世界性的佛教学,乃能得世界学者成为一种思想之运动。二者、要将分隔于各寺院、各宗派、各国民的佛教徒众,作一番和合亲近的团聚组织,成全世界之佛教会,乃能起世界民众的同情,成为一种社会之运动。三者、要将隐沉于各偏见、各陋习、各迷俗的佛教功德,作一番勤勇威毅的施设,庄严成就世界之佛净土,乃能致世界人类的安乐,成为一种政治之运动。此三者,余于个人兴趣之所在,欲先从整理成世界性的佛教学做起,乃发起世界佛学院。不必只是一个,各地各可设立,但须联合各族、各语、各语、各派之佛徒,融贯各族、各语、各派之佛法,作互为师资的研习。(见海刊十卷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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