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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川文集(龙川集) 四库本

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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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龙川集卷八

(宋)陈亮 撰

○酌古论(四)

崔浩

古之所谓英雄之士者必有过人之智两军对垒临机料之曲折备之此未足为智也天下有奇智者运筹於掌握之间制胜於千里之外其始若甚茫然而其终无一不如其言者此其谙历者甚熟而所见者甚远也故始而定计也人咸以为诞已而成功也人咸以为神徐而究之则非诞非神而悉出於人情顾人弗之察耳夫崔浩之佐魏料敌制胜变化无穷此其智之不可敌虽子房无以远过也而其料柔然尤为奇中方太武将议出征衆皆难之浩肆辩诘之力遂其行且告人曰必克但恐诸将琐琐前後顾虑致不能尽举耳已而果然使浩临机料之可也而能先事料之者此果何术哉吾尝论之古之善料敌者必曰攻其所不戒击其所不备柔然去魏数千里恃其絶远守备必懈吾卒然以兵临之所谓迅雷不及掩耳震电不及瞑目彼将望风失措矣此浩所以决知其克也然柔然之人贪而无亲轻而不整胜不相逊败不相救一夫先奔万夫争溃此其习俗然也魏师乘胜而进势如风雨所至奔败鸟窜兽伏各逃其死柔然计穷气沮数日之间衆未及聚谋未及生旁徨四顾而莫知所以为御使连兵急进以势迫之此虽犯天下之至危而可以得志然是举也唯明者为能必之唯断者为能行之不明则利害显然而不见不断则可否犹豫而不决夫投机之会间不容髪有是二者而何能投机哉太武之用兵动顾万全而其将若长孙翰刘洁古弼之徒虽不为无谋而皆不能用权以求胜故机会在前而或失之者有矣此浩之所为深忧也是以先事料之言如有形庶临机之际或因吾言而能有所决则举一国犹揭虚耳其功可胜道哉太武卒失其机使贻後悔彼非不知势之可进而自顾进军数千里穷其巢穴人或死战或因险以要我或设伏以待我其害殆未可以一二既不若全军而止他非所忧此则太武与诸将之意也而不知事固有随机立权者乌可以琐琐顾虑哉故夫浩之所料虽曰奇中要之皆出於人情而太武失之耳唐太宗伐薛仁杲既破宗罗■〈日侯〉於浅水原遂以二千骑进逼城下仁杲遑遽出降盖以权术迫之也太宗亦尝为诸将言之太宗之智则浩之故智也或用或不用成败之所不同欤嗟夫此英豪之权术前人秘之而吾独论之者吾恐後世之以浩为神也

李靖

兵有正有奇善审敌者然後识正奇之用敌坚则用正敌脆则用奇正以挫之奇以掩之均胜之道也夫计里而行尅日而战正也非吾之所谓正依险而伏乘间而起奇也非吾之所谓奇奇正之说存乎兵制而已矣正兵节制之兵也奇兵简捷之兵也节制之兵其法繁其行密隅落鈎连曲折相对进无速奔退无遽走前者鬬後者治力後者进前者更休一以当十十以当百诈者不能袭勇者不能突当之则破触之则摧此所谓正兵而以挫坚敌也简捷之兵其法畧其行疎号令简一表里洞贯进如飈风退如疾电地险峻则鱼贯而进道迂曲则鴈行而进以一击百以百击万间者不及知能者不及拒望之则恐遇之则溃此所谓奇兵而以掩脆敌也然而奇兵以简捷寓节制非废节制也正兵以节制存简捷非弃简捷也唯善治戎者为能制之唯天下奇才为能用之昔者李靖盖天下之奇才也平突厥以奇兵而太宗问何以讨高丽则欲用正兵此其意晓然可见矣颉利之敌脆敌也奇兵以临之使之不及拒苏文之敌坚敌也正兵以临之则彼无所用其能矣故吾尝谓诸葛孔明所用之兵无非正靖所用之兵无非奇其亦以时之所遇有难易而敌之所当有坚脆欤请遂言之东都之末英雄之都会也大者争雄小者固守孔明於是以正兵临之南收孟获七纵七擒西攻祁山三郡响应一战而枭王双再出而走郭淮兵退木门张合追之交锋而毙师次渭南司马懿拒之卒不敢决战其阵堂堂其旗正正此非正兵不能然也隋室之季太宗独雄之时也大者仅能自守小者至不能自立靖於是以奇兵临之要险设伏而枭冉肇乘氷傅垒而破萧铣轻兵至丹阳而公佑擒劲骑袭定襄而颉利走出其不意掩其无备此非奇兵不能为也然靖亦尝一用正兵矣提师西征决策深入大战数十卒破吐谷浑此岂非正兵欤将以是平高丽而不幸疾亟矣故吾尝谓自汉以来识奇正而用者孔明与靖而已然非深晓机者孰肯以吾言为信哉嗟夫奇兵之效捷正兵之效迂孔明非不欲用奇也而时之难敌之坚势有所不可者彼郭淮司马懿之徒未尝无诈谋也使吾以奇兵乘之彼亦将设诈以覆我矣故孔明特挫之以正兵欲收功於数年之後而不幸早丧论者见其功之不成遂以为不用奇之罪是所谓不能尽人之词而欲断其曲直也悲夫

封常清

轻敌者用兵之大患也古之善用兵者士卒虽精兵革虽锐其势虽足以扼敌人之喉而蹈敌人之膺而未尝敢轻也设奇以破之伺隙而取之曲折谋虑常若有不可当者而後可以全胜於天下使夫士卒未练兵革未利震荡而势不足以当敌则彼固不敢轻矣轻之而败非敌败之自败之也用兵而先之以自败可谓善用乎昔者开元之盛民不知兵士不知战者二十余年一旦禄山窃发乘其间而执其机盖逆兵一举而河北诸郡悉为贼有矣当此之时虽韩白复出岂能当其锋哉而封常清欲挑马箠渡河以取贼首志则锐矣不几於大言以轻敌乎及下令募兵所得者皆市井庸保可聚而不可用常清率之进守河阳断桥以抗贼贼军一至举兵挫之已而大至力不能拒屡战屡北遂失河陕此则常清有以取之也且善用兵者因其势而顺导之贼锋方锐而吾势盖弱而未振也处此之道当因其弱而柔之敛兵不应婴城固守以挫其锐而後可图也故吾以为河阳之桥可断而不必断也贼之前军可挫而不必挫也使之自恃以为独强行行然长驱而进自毙其锋而吾以全军制其後必胜之道也夫河阳陕郡潼关者关中之三咽喉也是足以守矣方常清受命讨贼进兵河阳荣王高仙芝之兵次其後为常清计者宜告之曰高将军守陕郡荣王守潼关厉兵秣马各固其地而常清则筑却月城以守河阳训练士卒储粮糗浚沟固垒清野以待之贼军至则敛兵不应设攻具则随机拒守懈则击之退则蹑之食则掩之夜则袭之其余应变之道随机处置不及旬月而贼兵固毙矣顔杲卿眞卿起河北郭子仪李光弼起朔方已没郡县悉为国守而贼之巢窟且危矣彼欲进不可欲退不能旁徨无所而固将成禽使其不顾而进攻陕郡则吾以兵徐蹑其後彼反兵拒吾而陕郡之兵又起击其背矣腹背受敌焉得而不败又使其率兵而遽退则吾檄召陕郡之兵共进追之候其及河半济而後击之虽有勇者不能为贼御矣凡此者皆因弱成强而万全之计也不知出此以不教之兵当方锐之贼以及于败既败而後告仙芝以贼锐甚难与争锋呜呼常清何见之晚也常清败而仙芝退守潼关明皇并戮之易以哥舒翰翰严兵守关贼不获进而羸兵诱我以冀复出明皇不察亟令进兵翰执之益坚而明皇督之益甚不得已涕泣而後出翰明知此贼为诱我矣固当因险设奇励士决战庶可以一胜翰乃不然见其兵寡则易之行伍无列则笑之反入其计而不悟官军一溃潼关失守而长安陷矣始常清以轻敌而失河阳仙芝遂失陕郡翰复以轻敌而失潼关使三咽喉絶而宗社几危贼党益炽閲数载而仅剿之常清之罪其尤也夫善用兵者敌衰则一举而乘之敌锐则示弱以挫之此兵之常势也常清号为知兵者而欲一举以乘锐贼则亦何取於知兵者哉

马燧

昔之善攻人者使敌不得合虽合而有以破之则攻必克矣夫攻者事之末患之端也智者不得已而後为之使久而不克则敌将有乘其弊而起者此其为患殆未可以一二言也然而智者善因危而设奇扼要害张形势以破敌人之交一举而两毙之使声威功烈杰出乎诸将之右此则天下後世将企仰之不暇而何敢訾议哉昔者马燧之镇河东也策田悦之必反请出师以讨之出奇制胜奋鬬无前虽淄青常冀合兵救之燧破之如反掌耳燧能窘田悦於孤穷之中此其智勇固有大过人者矣然力能得悦而不遂取之使得婴城固守悦不足道也而魏为可惜魏据河北蔽扞诸镇唇齿相固牢不可破桀骜不逊以执朝廷凡师出而辄无功者魏不破也魏破则诸镇不足平矣当燧之时所谓一致之机也燧乃失之使朱滔王武俊得乘间来救王师十万一战而北燧殊无一谋以御之岂其智至此而穷耶盖尝筹之悦屡败之余气丧胆沮衆不能阵谋不复生旬日之间可坐而破也滔俊虽合兵以救不过三万五千耳然滔性多疑易以势恐武俊匹夫之勇耳可一战而擒也以燧之才而无养寇自资之心顾此三盗亦何足灭哉且当此之时以兵隷燧者凡四将也使燧能留李芃以围危窘之悦其势固足以破之矣而身率步兵去魏百里据便地为壁以拒滔俊之兵兵至则坚壁不战挫其初锐之锋别命李抱眞率昭义之兵自洺下邢以指燕蓟李晟率神策之兵自博下贝以捣冀土复命张孝忠康日知励兵秣马以助其势彼若能者则反兵自救不能则迟疑不去二者必处一乎此矣使其反兵自救则抱真与晟冲其膺燧又起而捣其背腹背受敌不败何待若其迟疑不去则抱真等得优游以覆其巢穴而燧坚壁以待其自毙彼其欲前不能欲退不可旁徨无所而坐成擒滔俊擒则悦不攻而自破矣悦破则三镇席卷而平矣三镇平则淄青之胆破矣命一辩士持天子之诏往谕之彼安得不束手听命哉夫然後分置牧宰慰养居民使郡县之权悉统於朝廷则朱泚李希烈亦无自而萌其奸矣由此观之燧之罪岂止於失田悦哉昔者唐太宗伐王世充久之不下而窦建德率兵救之太宗留万人以围世充身率劲兵以据虎牢扼建德之喉使不得进廼命宇文士及率骑经贼阵之西驰而南引而东以动其衆乘其阵乱纵骑夹击之遂擒建德而下世充自洛以东际河之北一旦而尽平之此可谓善破敌人之交者矣嗟夫以燧之才而不思伐交之术乃复请济师使李怀光尽统神策之兵以往卒以骄衆失律而盗且乘间起於萧墙矣遂使李氏不见中州之大定而诸镇世为不讨之贼燧之罪可胜诛哉唐史臣曰燧贤者也天下以为可责故责之呜呼吾之意其亦犹是也哉

李愬

天下之事衆人之所不敢为者有一人焉奋身而出为之必有术以处乎此矣虎者人之所共畏而不敢肆者也而善养虎者狎而玩之如未始有可畏者此岂病狂也哉盖其力足以制之而又能去其爪牙啗以肉饵使之甘心焉故虽驱而用之而垂耳下首卒不敢动何者有术以縻其心也夫将者天下之所难御者也御之必以术而况於降将乎彼其心之不可测孰敢信用之哉古之人盖亦有度其可用而用之者矣然亦未尝专倚之以成功独李愬用三降将以擒吴元济当时之人皆谓其不可而愬独以为可遂决意用之卒能如其意之所逆料不知者以为幸知之者以为神乃若愬则有术以处乎此也何以言之敌人之将无故而降者此未可信也恐其谋也至於势穷力屈而後就缚者盖可保其无谋矣且此数子者亦一时之杰也不幸而事逆犹竭忠以报之使其获背逆事顺则其忠报之心当何如哉而又愬之才智足以驱之豁达足以容之愬复能待以厚礼示之赤诚言笑无间洞见肺腑此南霁云所以眷眷於张廵而不肯去也数子者固巳甘为愬役矣虽然李愬未足以縻其心也如丁士良之擒吴秀琳秀琳之擒李佑其忠欵固可见矣独李佑未有以縻其心而又欲专倚之以谋蔡则其术不可不尽也故方其得佑也诸将皆请杀之愬不听待之愈厚会霖雨不止将吏汹然以为不杀佑之罚愬力不能胜廼表诸朝且言必杀佑无与共诛蔡者诏释还之卒赖其用大将者三军之纪纲也生杀予夺皆禀其令故虽天子之诏犹或不受而亦何畏於将吏之言乎使将吏必欲杀佑不过以色辞拒之如嚣然不止则又从而戮之彼固不敢有辞矣何至表诸朝而後用之哉吾於此识愬之心矣其心曰吾之待佑者如此其厚也全佑者如此其至也将吏嚣然不已吾力不能独胜复泣涕而送诸朝表言其必不可杀此虽父母之所以生全佑者不过如是也佑安得不竭其死力以报之哉虽啗以高爵胁以白刃固不肯弃愬而就贼矣故其始也愬虽待之无间未使之佩劒统兵也及朝廷还之乃使佩刀出入帐下统六院锐士而袭蔡之谋始定愬之心盖可见矣吾以是知古之英豪所以临事机者未尝无术特其不以语人而人亦莫之识也昔韩信背楚归汉高帝用之无以异於楚也及滕公言之上亦未之奇使其愤怒而出亡然後命萧何往追之何力言其可用乃以为大将夫以一将之亡而丞相自追之人主骤用之信之心固甘为汉役矣其後汉之所以定天下者皆信之力而蒯通武涉之说不得而间即其效也论者乃以为何之追信高帝不知也不然何以反疑何之亡乎曾不知高帝失何如失左右手然迟之一二日而不问者何也帝之心固可见矣嗟夫古之人所以御降将者其术如此苟不思其术而欲遽用之其不为所陷者几希矣

桑维翰

以中国定中国以外裔攻外裔古之道也借外裔以平中国此天下之末策生民之大患而究其本原乃出於明君贤臣者盖其事变迫於前不得已而为之姑以权一时之宜未暇为天下後世虑也然其积也既深其来也既远胶於见闻而为之益励一旦溃乱四出虽出於百营而莫之能救是非可叹也欤故吾尝推原其事盖肇於唐高祖成於郭子仪而极於桑维翰或难於剏业而资为声援或急於中兴而用为辅翼或迫於拒命而倚为先驱皆所以权宜济变而速一时之功虽能快中心之所欲而後世之被其患盖有不可胜道者此所谓虑不及远也且昔者汉高帝尝剏业矣倡义草莽无置锥之地虽纠合徒衆以破强秦而百战百败危窘於项籍者数矣然高帝之气未尝少慑合罢敝之卒据形势收英雄卒困项籍而亡之未尝资外裔之声援也隋炀之暴徧流於天下天下之人皆苦其刑而厌其秽德惟恐其不速亡也苟能反其道虽徒手可以亡之而况太原之衆乎故夫资外裔之声援者唐高祖之罪也汉光武尝中兴矣起自徒步无素合之衆虽奋力鼓勇以破寻邑而羣盗蠭起几见蹙於河北之盗矣然光武之心未始或懈因思汉之民运筹畧驱诸将卒举羣盗而平之未尝用外裔之辅翼也安史之恶彰闻於天下天下之人皆欲食其肉而寝处其皮未尝一日忘之也苟能顺其势虽尺箠可以夷之而况灵武之衆乎故夫用外裔之辅翼者是郭子仪之罪也至於拒命者虽忠臣义士之所必不为而古之人盖亦有因时而为之者孙权是也曹公乘举荆之势率八十万之衆直造长江挟天子之令以责其贡之不入此其大势未易与敌也权壮勇敢为遽命周瑜往御之运奇奋巧大败其衆虽能遏其敌不能遂兼天下而常以江东之衆与中国抗衡非有为之先驱者也潞王以非姓而继大统淫秽暴虐天下所明知也张敬达以庸琐之才统兵以攻石敬塘其势未足以直曹操之万一也为维翰计者当一举太原之衆运奇奋巧以破敬达廼急下太行抵怀孟塞虎牢示天下以形势檄诸镇而犄角则区区之唐亦何足灭哉此则磊磊落落千载一时之功也何至於北面外裔请救以示弱哉北面犹可也复割卢龙以遗之使外裔有轻中国之心长驱径入习以为常原情定罪维翰可胜诛哉故自汉以来外裔之犯边者盖亦有之矣西不过鴈门定襄东不过渔阳上谷未有长驱深入者也自唐始有之故虽太宗盛时颉利之兵直次渭水其後径犯长安者代不絶也盖自唐高祖而降急於有功求其为援使之得骋志於中州彼乐其中州之繁华而谓其易与也故常心吞而气?之是以长驱深入无所顾惮使中州之人世被其毒至于今犹未已也或曰乱自晋有之岂曰唐哉曰越塞而犯中原者唐始有之吾恶中原之乱於外裔故推原三人之罪如此然此三人者特欲速一时之功亦不知祸患之至於此极使其诚知之则彼亦安肯为之哉繇是观之举大事者果不可以欲速成也

余於是时年十八九矣而胷中多事已如此宜其不易平也正使得如志後将何以继之独曹公一论爲之反复数过

龙川集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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