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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的裘德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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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这些人物生平记事的作者,临到这最后若干页,敢请读者留心在绿阴匝地的夏日重临之际,裘德居室内外的种种景象。

他的脸瘦得连老朋友都认不出来了。那天下午,阿拉贝拉对镜梳理鬈发。她玩这一手的程序是,先点上一根蜡烛,再拿一根伞骨子往火苗上烧热,然后用它在散垂的头发上一绺一绺烫。卷完头发又练咋酒窝。等她穿戴齐了,回头望了望裘德,看样子他是睡着了,不过他身子是半躺半坐的,因为他的病不容他平躺下来。

阿拉贝拉戴着帽子,也戴着手套,整装待发,不过她还是坐下来等着,似乎巴望着有谁来接她的护士班。

屋里听得到外面的喧阗,表明城里正过节,不过不管节日盛况如何,反正屋里一点看不见。钟响起来了,声音从敞开的窗户进来,围着裘德的脑袋嗡嗡响。她一听钟声就坐立不安,后来自言自语的:“爸爸还没来,什么道理呀!”

她又看了看裘德,冷冷地核计着他那奄奄一息的生命,她这几个月已经三番五次这样做过。她朝裘德那只挂在那儿当钟用的表望了一眼,焦急地站起来。裘德还睡呢,于是她主意一定,溜出屋子,把门关好,没弄出响声。整个房子人都走空了。把阿拉贝拉吸引到外边去的那股力量,显然早把屋里其他人勾走了。

那一天日暖风和,万里无云,叫人们感到飘飘然。她关好前门,就两步并一步,三弯两拐,到了大成街。刚到圆形会堂附近,就听见风琴演奏声,原来是正为等会儿举行的音乐会排练呢。她从老栅栏门学院的拱道进去,看见好多人正在四方院里搭篷子,舞会当晚就在那地方的大厅举行。从四乡赶来过节凑热闹的人正在草地上野餐。阿拉贝拉顺石子路,从老酸果树底下往前走。但是她觉得那地方索然寡味,遂又转回街上,看到一辆辆马车赶过来参加音乐会。众多的大学学监和他们的夫人、带着花里胡哨的女伴的大学生,推推搡搡,跻跻跄跄。会堂的门都关上了,音乐会也开始了。她接着朝前走,没停。

音乐会的演奏气势宏阔有力,它的音浪浩浩荡荡冲出敞开的窗户上摆动着的黄幔,越过一座座房顶,流入小巷中静止的空气,甚至远播到裘德躺着的屋子里。正是在这个时刻,他咳嗽起来,从睡梦中咳醒了。

他眼睛还闹着,一到能开口说话,就嘟嘟囔囔:“来点水哟,劳驾。”

屋里空空的,没人回答他的恳求。跟着他又咳起来,咳得七死八活——说话比刚才气息还微弱:“水——来点水——苏——阿拉贝拉!”

屋里依然没有动静。他随又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嗓子——水——苏——亲亲——一点水——劳驾——哦——劳驾!”

没人递水。风琴声继续传到屋里,轻得像蜜蜂嗡嗡。

就在他这样靠着咳着、脸色大变的当口,从河那边传来喊叫声、欢呼声。

“啊——对啦!寄思日赛船哪!”他嘟嘟囔囔的。“我还在这儿,苏成了落汤花啦!”

欢呼声又起来了,淹没了风琴声。裘德的脸色变得更厉害了,他慢慢地小声说,烧于的嘴唇动都没怎么动:

“愿我生的那日和说怀了男胎的那夜都灭没。”1

1引自《旧约-约伯记》。

(“加油!”)

“愿那日变为黑暗,愿上帝不从上面寻找它,愿亮光不照于其上。愿那夜被幽暗夺取,不在年中的日子同乐。”1

1引自《旧约-约伯记》。

(“加油!”)

“我为何不出母胎而死,为何不出母腹就绝气?……不然我就早已安静躺卧。我早已安睡,早已安息!”1

1引自《旧约-约伯记》。

(“加油!”)

“那儿被囚的人同得安逸,不听见督工的声音。……大小都在那里,奴仆脱离主人的辖制。受患难的人,为何有光赐给他呢?心中愁苦的人,为何有生命赐给他呢?”1

1德尼-狄德罗(1713-1784),法国启蒙运动者,百科全书派主要人物之一。

也就是同一时间,阿拉贝拉正一路往前奔,寻奇问胜,她抄了个近路,上了条窄街,再从一个偏僻的角落穿过去,就进入红衣主教学院的四方院。那儿也一样杂沓喧嚣,为舞会准备的花卉和其他彩饰在阳光下鲜艳夺目。一个从前跟裘德一起干过活的木匠冲她点点头。从门口到大厅楼梯搭起一道走廊,上面缀满红的和黄的两样亮丽的旗帜。货车一辆辆运来了成箱的盛开的鲜花,工人正把它们四处摆放。宽大的楼梯已铺上红地毯。她冲这个那个工人点头,因为和他们是熟人关系,胆子壮了,就上楼进了大厅,只见工人正忙着为舞会铺新地板,安装各种彩饰。近边大教堂这时正好响起钟声,原来是宣告五点钟礼拜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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