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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朝典故

卷之八十四  懸笥瑣探(明)劉昌 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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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笥瑣探,一卷,明劉昌撰。昌,吳縣人,字欽謨。正統十年進士。歷官河南提學副使、廣東參政等職。事詳姑蘇名賢小紀。該文另有二卷本傳世,內容相合。)

龍卵

菊有黃華

姚太守重士

大臣有容德

陣法

東南五才子

况太守

楊文貞公薦士

曾狀元絕筆詞

言禍

軒都憲

學與才不同

風變得雨

僧殺牛

金侍郎殊遇

恃才矜傲

木冰

白楊

鼨鼠

集覽多誤

笏囊

藝事自負

求免自警

蘭陽二印

借酒詩

古銅款識

龍鬬

守宮詩

二十八宿

刺客

倒用印

讀書錄

著書争名

贋譜

詩讖

○龍卵

成化五年六月初九日,河決杏花營,水及堤。明日,三司以牲醴致奠。既歸,有一卵浮于河,大如人首,下銳上圓,質青白,微具五色,又多黧黑點。漁者得之,守河者以十疋布易焉,因馳以告。始觀之甚恐,以手撼之,中汩汩作水聲,又甚重,氣煖而澤潤,不知何祥也。或曰龍卵,吾聞龍有胎未聞卵生;或曰蛇亦卵生,此固其類也。越三日,予遇和僉憲于州橋西,見圖其狀于壁,具書其上曰:「玄珠占法,江湖見龍卵,主大水。」又聞前一日卵送開封府,皆懼不敢收,守與判相卻之間墜于地,中惟水而已。

○菊有黃華

吾鄉范文穆公至能作菊譜,言月令以動植志氣候,如桃、桐輩直云始華,而菊獨云菊有黃華, (「而菊獨云菊有黃華」,原作「而范獨云菊有黃華」,據明紀錄彙編本、顧氏明朝四十家小說本改。) 豈以其正色,獨立不伍。眾草變詞而言之與?予始甚疑之,信如譜中所載,其色已不勝其多,而月令獨云菊有黃華,何也?及來河南,行熊耳、錦屏、弘農、崤函諸山,時正秋,草木俱衰謝,盡山上下,暨水涯籬落,皆黃菊,大如錢,藂生粲然,乃悟河南為中州,得風氣之正,黃為正色,而正秋時看花,隨地皆有,此月令紀候,所以獨言之也。然則如譜中所載諸品,得無人智力變幻所致與,則其見述于月令宜矣。

○姚太守重士

蘇州知府姚公善,多才下士,在郡聞有才者,必躬詣之。有王賓仲光,博學能文,隱于毉。姚公過之,賓不為禮,姚公笑而退。明日,又過,賓衣母氏布襖,持扇佯狂踞坐,姚公止,與語,輒吐涎仆跌,姚公又笑而退。洎三過之,始款論如平生。又有俞貞木者,姚公以米貺之,而誤送錢繼忠所。繼忠以太守所貺,勉為之受。他日,貞木見姚公,姚公言貺米事,貞木曰:「吾不知,得無送吾鄰友錢繼忠所乎?則吾拜貺均也。」姚公曰:「繼忠如何?可得見乎?」貞木曰:「可。」姚公乃使人迎之。繼忠曰:「吾民也,姚公太守也,太守與民分如是之絕,吾不得詣府。然太守主也,吾為儒,賓也,以賓主相見,必在郡學乃可。」人以復于姚公,姚公笑許之。明日詣學,繼忠已先在,遂抗言曰:「太守以民待繼忠,繼忠無所置身,若以儒見待,請就賓位。」姚公許諾,即堂上相再拜。繼忠袖書授姚公即去,姚公甚重之。繼忠後至京,以疾故。姚公亦死于京市中。繼忠之壻曰宋昌裔,善草書,與沔陽同知偶武孟皆與伊宗性交,故所聞于宗性如此。

○大臣有容德

王文端公直在吏部,御史有以畫求詩者,公峻拒不為作。時所介者,實公之故人,言:「公與他人多有所作,何獨靳是?」乃應之曰:「老負此累,公等行當自知耳。」然公嘗以詩寄錢塘戴文進索畫,且自序昔與文進交時,嘗戲作一聯,至是十年而始成之。臨川聶大年題其後曰:「公愛文進之畫,十年而不忘也。使公以十年不忘之心待天下之賢,則天下豈復有遺才乎?」語亦稍聞于公,公置之不省。後大年舉為史官,困于譏讒,臥病逆旅, (「臥病逆旅」,原脫「旅」字,據明紀錄彙編本、顧氏明朝四十家小說本補。) 自度不可起,乃使所親投詩于公,中二聯云:「鏡中白髮難饒我,湖上青山欲待誰。千里故人分槖少,百年公論蓋棺遲。」公得詩泣下,曰:「大年欲吾銘其墓耳。」明日而大年卒,公為墓誌。有曰:「吾以大年之才,必能自振,故久不擬薦,而乃止一校官邪!」大年所題之言,固為正論,使隘者聞之,將必以為議己,其孰不加擠也?而公不以為意,至泣而銘其墓,真所謂休休有容者矣。

○陣法

兵部尚書、靖遠伯王公驥嘗督師征麓川,克之,還守南京。沉靜有大略,嘗閱師覆舟山北,問將校曰:「部伍行列若何?」曰:「隊各五十人始為一字列,聞鼓聲則變而為方圓斜直之勢,今日所校練是也。」公笑曰:「此何以約束?兵五人為伍,必一人居中執旗標,四人者立四面,此四人者皆聽中一人所使,中一人堅立不動,赴敵則五人必俱,中一人使四人者相顧應,四人死,中一人不得獨生。由五人為二十五人為一隊,最中一人執旗稍大,以令其四面如前五人之法。又倍而成五,則為一百二十五人,其再倍,則為二百五十人為一營,左右前後相應而聽于中,以一百二十五人分寄四隅,與中為遊擊出奇,而正共一百二十五人,堅駐不動,互相倚賴,而功可成矣。又以五營如前法為奇兵遊擊,則總二千五百人為一師,相機調遣,聽于中軍主將一人之令,其下由伍而隊,由隊而營,各有一人為中,中一人者各以將之令令其餘人,如是豈有紀律不嚴,約束不齊,而功不成哉!」當時將校莫不信服。公嘗誨人曰:「士大夫不可無憂國之心,不可有憂國之言。」其意甚善,而所立軍陣法不知本于何人,要其所自得者為多也。

○東南五才子

吉水解學士縉,天質甚美,為文不屬草,頃刻數千言不難,一時才名大譟。時杭有王洪希範,吳有王璲汝玉,閩有王稱孟揚, (「閩有王稱孟揚」,「王稱」似「王偁」之訛。按王偁字孟敭,明史卷二八六有傳,其事相合。) 常有王達達善,皆官翰林。四人者,詞翰流麗。孟揚常謂希範曰:「解學士名聞海內,吾四人足以撐柱東南半壁。」識者謂為知言。後希範以侍讀主考禮闈,時胡文穆公總裁國史,希範因言:「其書徵處士胡祺于五星聚奎之下,若以其祥為祺發者,公為祺子疑有私,且漢書五星聚東井後,高允辨其誣,國家神功聖烈之盛,正不必藉此。」頗忤旨,左遷禮部主客主事,而史因是修正。汝玉作神龜賦,上親為第一,召解學士謂曰:「汝玉賦第一,卿賦次之,何也?」縉曰:「汝玉文詞甚妙,臣實不能勝。」上喜。時安南平,乃詔新城侯與六部,賀表皆令王汝玉撰。既上,上覽之益喜。時黃文簡公淮侍側,上曰:「玉成俊才,朕觀其所撰表,誠不厭。」文簡公叩首言:「汝玉以是自矜,退多後言。」王孟揚亦不自安,南還,得罪,乃與汝玉先後下獄死,獨王達善仕至翰林侍讀學士卒。

○况太守

蘇州知府況公鍾,字伯律,南昌靖安人。始由小吏事呂尚書震,呂薦其才,授禮部主事,進郎中。時仁廟初政,令在京五品以上官舉所知,鍾舉左春坊左中允張宗璉。仁廟召問楊文貞公士奇曰:「人皆薦外任下僚者,鍾何乃舉朕宮官。」文貞公對曰:「臣與王直方欲擬薦宗璉,不意遂為鍾所先耳。」仁廟大喜,曰:「鍾知宗璉,亦可謂賢矣。」即日擢宗璉大理寺丞。蓋已有嚮用鍾意。宣廟即位,大臣奏蘇州等九大郡號繁劇難理,遂擢鍾等九人為知府,皆授璽書以行。公至蘇,廉察官吏,去大甚者四五人,嚴禁狡猾而惠愛窮弱,執勢家侈恣不法者立杖殺之。吏民大驚,奉命唯謹。又表除京運米二十餘萬,儒生孤寒者多有所給。于是争獻詩頌,鄒亮獻二十詩,鍾獨稱賞,欲薦其才于朝。 (「欲薦其才于朝」,原脫「欲」字,據明紀錄彙編本、顧氏明朝四十家小說本補。) 會有以匿名書數亮過失,潛揭于府治大門者,鍾得書笑曰:「彼欲沮吾薦,正速成亮名耳。」遂奏亮才學可用。召試有驗,授吏、禮二部司務,轉監察御史。其勇于為義類如此。歲滿去,民叩闕乞留者八萬餘人,有儒生為歌謠曰:「況太守,民父母,早歸來,慰田叟。」又曰:「況青天,朝命宣,早歸來,在明年。」時已有代鍾者,竟易去。文貞公贈之以詩,有曰:「十年不愧趙清獻,七里重迎張益州。」又數年,鍾卒,吏民多垂泣,送其柩歸。其政績見張修撰洪所著傳。

○楊文貞公薦士

楊文貞公士奇,頗愛士。仁廟嘗幸文淵閣,問以「今之山林亦有知名之士乎?」公曰:「東吳有陳繼者,善為文。」仁廟即召之。繼至,吏部擬授國子博士。入謝,上曰:「此當在禁近。」乃改翰林五經博士。繼,字嗣初,公初未嘗識,蓋夏忠靖公治水蘇郡,得繼文以歸,公偶見之耳。

○曾狀元絕筆詞

曾狀元,字子啟,名棨,永豐人。仕為少詹事兼侍讀學士。 (「仕為少詹事兼侍讀學士」,原脫「為」字,據明紀錄彙編本、顧氏明朝四十家小說本補。) 善草書,能詩歌,稱江西才子。有薦一士人至者,既入內,將試,上曰:「堂堂翰林,獨無一人如彼者乎?」眾以子啟應詔。御試天馬歌,子啟之文先成,文多溜亮;士人後成,詞復蹇澁。上立賜子啟瑪瑙帶,始授士人官,由是子啟寵遇日至。既而有疾,自惟不可起,乃捉筆書曰:「宮詹不小,歲周非天,我以為多,人以為少。易簀蓋棺,此外何求,白雲青山,樂哉斯丘。」卒,贈禮部侍郎。

○言禍

唐劉蕡對策言閹宦事,閱第策官馮宿等畏禍不敢取,蕡終被宦人誣以罪,謫死柳州。宋祁修新唐書,病蕡疏太直,曰:「蕡當先以忠結上,後為帝謀,天下所以安危者,庶其舒患矣。」夫當是時,帝已制于宦人,雖宰相進退莫不因其好惡,蕡何由得以忠結上邪?此與論賈誼謂當先結灌、絳而後可陳治安者,同一揆也。夫君子之言事,從不從聽諸人,成不成歸之天,不昌言于廷,使帝與相自擇之,而欲先結主,甚則為訓、注之途矣。豈君子之道哉?

○軒都憲

左都御史軒公輗,持己甚嚴,遇人無問賢否,悉峻拒之不與接。居南都,歲時詣禮部拜表慶賀,至則屏居一室,撤去侍燭,朝服端坐, (「朝服端坐」,原脫「服」字,據明紀錄彙編本、顧氏明朝四十家小說本補。) 寂無一言,待鼓嚴而出。禮既畢,不告于同事者,竟御肩輿而歸。同事者聞其來,亦不樂與處,皆避去。平生俊偉之節,惟是公牘之存,間令吏寫數十大冊,以為他日傳世考此是矣,於紀載之文,一無所好。及卒,朝廷修英廟實錄,從其家求公行實,無有也,惟寫生卒年月送官耳。

○學與才不同

翰林侍讓劉公鉉,予始舉進士,以鄉曲上謁。踰年,公始報禮,坐定言:「年來老懶,不欲與人競相往來,必俟有來者,可報則報之,此雖迂闊,而簡于接人,亦省事。」又言:「吾鄉國初仕翰林者梁用行、滕用亨,皆博學能文章, (「皆博學能文章」,原脫「學」字,據明紀錄彙編本、顧氏明朝四十家小說本補。) 每有所作,必旬日始成。王汝玉時為贊善,日為文數篇,諸老先生驚嘆傳觀,則曰:『此皆吾所讀書,非有所加也,何故其速成如此。』今翰林吾吳中二三人,吾每作文,必旬日始成,而張士謙益則日作數篇,信學與才不同。」蓋公隱然有自負者。

○風變得雨

成化六年二月二十八日,清明之後二日也,旦時,微風,後漸大,至辰時,風自西北來,沙土滃然東騖,其色正黃,視街衢如柘染,然土沾人手面,洒洒如濕。少頃,天地晦冥,微覺窗牖間紅如血,仰視雲天,煌煌如絳紗,室內如夜,非燈不可辨,而紅色漸黯黑。至午未時,復黃,始開朗。當晦冥時,人相顧慘懼。時方憫雨,百計禱之,終不可得。至三月二日辰巳時,微雨。午後,忽黃氣四塞,日色如青銅,無風,而雨土以帚輕掃,拂之勃勃,如塵積地,皆黃色,至暮益甚,中夜有風如雷,明旦乃大雨土,仰望雲天, (「仰望雲天」,原作「烈望青天」,據明紀錄彙編本、顧氏明朝四十家小說本改。) 昏黃四際,尤甚時,或紅黑。蓋不知其為何祥也。至六日,始發東北風,七日乃雨,至八日午後始霽,民庻大悅。

○僧殺牛

浮屠大有無藉者竄其中,向時襄陽石賊是已。余嘗自鎮平赴南陽,至麒麟岡,見大冢數十,皆若被發者。問從吏,曰:「岡上有大冢,今摧陷矣。此石麒麟,即故冢上物也。」予惋惜久之。至十三里河,見大冢益多,又至三里河,則一草庵,庵外方冢石甃橋,且治碑,紀建橋功。皆粗完。予入庵中,惟一小童,云有僧旦時入城矣。予問:「此大石何從來?」曰:「在十二里河冢中所掘爾。」余徧行石間,見石上有流血被滿,問從吏:「此何為?」曰:「當是殺牛馬。」予大駭。又行一里,見僧與兩人遠來,予使人召之,乃皆拜道傍。予好言問之曰:「非造橋僧邪?」曰:「然。」又問:「從何得石?」乃不能對。且詰何以血滿大石,僧言有千戶夜牽牛來殺之,就石上剝取皮耳。予怒。使從吏送南陽府獄,蓋護衞軍也,皆坐如律。發塚、夜殺牛,此豈小事,乃猶欲以建橋為功,而公肆其惡,一無問者,何邪?晉韓滉嘗曰:「賊非牛酒不嘯結。」滉于是禁屠以絕其謀。予身在述職,聊自嘆息而已。

○金侍郎殊遇

吾鄉禮部侍郎金公問,在仁廟時嘗賜歐陽居士集二十本,寶藏之。既而所居不戒于火,公忘護持,已失八本。後宣廟在文華殿被顧問,因從容言賜書事。宣廟促令內侍為補之,逾數日,得賜八本,雖紙色不同,而兩朝恩賜復歸于完,蓋殊恩也。

○恃才矜傲

予讀唐書藝文傳,所載文章士多誕傲。鄭世翼,鄭州滎陽人。嘗遇崔信明江中,謂曰:「聞公有『楓落吳江冷』,願見其餘。」信明欣然出眾篇。世翼覽未終曰:「所見不迨所聞。」投諸水,引船去。又杜審言,恃才傲世。蘇味道為天官侍郎,審言集判,出謂人曰:「味道必死。」人驚問故,答曰:「彼見吾判,且羞死。」又嘗語人曰:「吾文章當得屈、宋作衙官,吾筆當得鍾、王北面。」及病甚,宋之問、武平一等省候如何,答曰:「甚為造化小兒相苦,尚何言?然吾在久壓公等,今且死,固大慰,但恨不見替人云。」其矜誕若此,而居之不疑,何邪?予在鄉時,聞鄒御史亮作三夸詩,其一言蘇平,其二言湯公子,曰:「湯家公子善夸詡,好似蜉蝣撼大樹。文章光燄萬丈長,卻說杜陵無好句。」其三言劉草窻。此三人者,予獨未識蘇平。湯名胤勣,字公讓。在江陰時,予與同寓舍。有松陽學諭錢端學聞胤勣名,乃候拜之。坐定,端學屢質所為詩,胤勣始曰可,中而厭,終則勃然怒曰:「何絮絮如此!」端學跼蹐去。予戲之曰:「向有人言,公謂『杜陵無好句』,以今觀之,乃果然也。」胤勣曰:「吾詩正學杜,何嘗云杜無好句,若云學杜者無好句,則有之耳。」草窻,名溥,字原博。嘗為繭窩詩,有「今古茫茫白雲老」之句,眾推其工。有謂「雲者聚散,無常之物,豈得謂老?」草窻曰:「不聞天若有情天亦老乎?」其人辨不已。草窻怒曰:「不讀二萬卷書,看溥詩不得。」予以為白雲老者,蓋指繭窩如白雲常在,則謂之老亦無害, (「則謂之老亦無害」,「謂」原作「為」,據明紀錄彙編本、顧氏明朝四十家小說本改。) 況晉人題李老谷固有「駱駝夜吼青雲老」之句乎。予在京,嘗與胤勣同過草窻,胤勣執禮甚恭,攜八詩就評,草窻以手掩之,問曰:「此何詩也?」胤勣曰:「北京八景詩。」草窻曰:「此在當時胡文穆公、楊文敏公、曾狀元、王侍講詩皆未易及,公所作能勝之則出,不然不如已也。」胤勣曰:「第讀之。」草窻為讀一首,即以還,曰:「不如多。」又言:「昨與楊帥作白鵲詩,殊不佳。我亦嘗作,乃真邊將白鵲詩。如公之作,直學課詩耳。」草窻詩曰:「早隨金印出邊州,晚送歡聲入御樓,剪取白羅飛繡幕,旗竿十丈掛胡頭。」胤勣大稱服,此頗近夸而夸者,亦復自屈于夸者,要亦遇其敵而然也。 (當時有晏鐸、王淮及平等,謂之十才子。)

○木冰

成化丙戌十一月朔日,予自西華抵扶溝。明旦,坐堂上,見有若霧者從東來,著樹并草莖皆白,少頃堆積枝柯間,玲瓏雕鏤。甚怪,問輿皂此何物,曰樹孝也。因檢玉笥集,有云「冰凌禾稼達官怕。」既而聞河南李少保賢有疾,十二月十四日竟卒。大夫之所繫,固重也夫。

○白楊

予初不識白楊,及來河南巡行郡邑,嘗出北邙,經平疇入山谷,見丘塚間多大樹,問從者,曰白楊也。乃悟古人哀挽用此不為無謂,東南丘壠多植松栢,故人多不識白楊。蓋其種易成,葉尖圓如杏,枝頗勁,微風來則葉皆動,其聲蕭瑟,殊悲慘悽號,南山谷尤多,高可二三百尺,圍可丈餘,修直端美,用為寺觀材,久則疏裂,不如松栢材勁實也。

○鼨鼠

唐盧藏用弟若虛,多才博學。隴西辛怡諫為職方。人有獲異鼠者,豹首虎文,大如拳,怡諫謂之鼮鼠而賦之。若虛曰:「非也,此許慎所謂鼨鼠,豹文而形小。」一坐驚服。予在虞衡時,四川貢諸獸皮中,有石虎者,似猫而小,似鼠而大,形全類虎,其色黃而班黑,正類豹文,豈所謂鼨鼠而俗謂之石虎邪?

○集覽多誤

瞿宗吉為集覽鐫誤,陳伯濟為集覽正誤,二書皆不可廢。朱子綱目所刻與題要本多不同。今江克寬考異,徐昭文辨正,與尹氏發明互有異同,欲以此書如春秋官本大書正文,以分註如胡氏傳之書,而外以諸書之參酌先儒所論并楊廉夫、史鉞等書,附為小注,庶為讀史一助,然未暇也。

○笏囊

唐故事,公卿皆搢笏于帶,而後乘馬。張九齡獨常使人持之,因設笏囊,自九齡始。今公卿乘肩輿,四品以下始乘馬,惟南、北與外方面官迎詔送表時皆就朝服乘馬導引,有搢笏于帶者,有手自持者,有人為持者,要之皆以意自便,無所謂故事。夫九齡使人持笏有囊。而世因置笏囊,乃知古人舉動不苟如此,今人借使能置,人亦無肯效者。

○藝事自負

王孟端中書寫山水為一代名筆,嘗退朝,黔國公從後呼之,孟端不為應。有行者曰:「黔公呼公!」孟端曰:「吾亦聞之,必其與吾索畫耳。」黔公追及之,果云云。孟端亦不答,黔國又造其第,數年始作一幅,曰:「吾不可直寄黔公。其西賓平仲微者,吾故人也。吾但寫寄之,待彼轉與之求耳。」使人之售其身之易者,觀孟端之於畫,亦可以自愧矣。

○求免自警

慎則免侮,謙則免妬,默則免惡,廉則免禍,勤則免悞,此五者廢一焉,求免不可得也。

○蘭陽二印

成化六年三月,開封蘭陽縣掘地得二印,上送于河南布政司。其大如今之府印,廣二寸,方圓八寸,厚可五六分,文曰「宣差副總領之印」,背有「天興六年六月日行宮禮部造」十二字,旁書「宣差副總領之印」七字。其一文曰:「尚書戶部郎中之印」,如今之縣印,視總領之印差小,背有「天興六年二月行宮禮部造」九字,旁亦正書「尚書戶部郎中之印」八字,此是大金時物,而篆文不甚疊,字畫或五、或七、或九,皆取陽數。 (「皆取陽數」,「陽」原作「隊」,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天順七年時,予同僚張孟弼築堤捍河, (「予同僚張孟弼築堤捍河」,「弼」原作「粥」,據明紀錄彙編本、顧氏明朝四十家小說本改。) 亦嘗得一印,文曰「行軍萬戶之印」,失記其所造年月,是當同一時也。我朝凡印章每字篆疊,皆九畫,此正乾元用九之義,豈彼之所能知哉。

○借酒詩

予在史館時,日請良醞酒一斗,然飲少多有藏者。湯東谷胤勣從予索之,詩曰:「兼旬無酒飲,詩腹半焦枯。聞有黃封在,何勞市上沽。」予嘗至其第,見其廳事春聯曰:「東坡居士休題杖,南郭先生且濫竽。」後堂曰:「片言曾折虜,一飯不忘君。」蓋東谷嘗從興濟伯、禮部尚書楊忠定公善奉迎鑾輿,故云。其東偏曰:「蹔拄南山笏,閑開北海尊。」其西偏曰:「長身惟食粟,老眼漸生花。」而豪俠之氣,可以想見矣。

○古銅款識

予嘗至南內,于戊字庫見古銅器一事。如劍而無刃,平直首微,稜下有靶,長可二尺,闊及僅寸,背嵌銀,作童子捧牌舞,牌上有「古并聶家」四字,面嵌銀,題「模稜難斷佞臣頭,碎腦翻成百倍憂,解使英雄生膽氣,從今不用佩吳鈎。」詩直似宋元人作,然不可考矣。

○龍鬬

天順七年九月十六日,予自嵩縣赴汝州,見一物于中天,淡白,垂長數尺,尾微曲,少頃不見,忽又垂出,閃閃若動,細如數百丈線,人言此龍也。十月二日,自南陽赴鄧,將至白馬寺。時微雨,且晴。忽見西南有黑物在薄雲間,蜿蜒如圈者,其首尾莫可辨,惟身顯然,若草書雲字之狀。忽又有一白物在其下,如乙字,然相去尺許,久之始滅。人皆言龍鬬云。

○守宮詩

湯胤勣與予極善,嘗作六體香奩詩六百首,予嘗序之。記得其素腕守宮一詩曰:「誰解秦宮一粒丹,記時容易守時難。鴛鴦夢斷腸堪冷,蜥蜴魂消血未乾。榴子色分金釧曉,茜花光映玉鞲寒。何時試捲香羅袖,笑語東君仔細看。」予誦于人,人有知詩者曰:「此何減李商隱。」公讓後為參將守邊,一日登城四望,曰:「黃沙白草漫漫,吾一腔血乃委于此地耶!」從者聞之曰:「何出此不祥語?」公讓曰:「吾既受節守邊,豈可偷生乎!」既而,胡人有牧馬城下者,公讓怒,即勒兵赴之。既接戰,而胡大至,同事無肯救者,遂遇害。朝廷贈官賜祭。雖其無長慮而輒輕發,顧不謂之奇男子邪?

○二十八宿

文廟喜任文學,嘗于進士中選二十八人入翰林讀書,親課試之,令大學士解縉督其業。周文襄公忱時奏言, (「周文襄公忱時奏言」,「時」原作「特」,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願入選,然選二十八人已足。上特曰:「此有志之士。」許之,凡二十九人。又令選中書舍人二十八人,專習羲、獻書。以黃文簡公淮領之。一日,上謂文簡公曰:「諸生習書如何?」公對曰:「惟致勤耳。惟今翰林有五墨匠陳宗淵者,亦日習書。然不敢儕諸人之列,但跪階下,臨搨頗逼真。」上曰:「卿嘗持其所書來否?」公因出諸袖中。上覽之喜甚,目公曰:「此何鄉人?」對曰:「越陳剛中之裔。」上聞剛中名改容,久之曰:「自今當令此人與二十八人者同習書。」公曰:「然尚在匠籍,又須如例與飲食給筆劄。」上從之,且令有司落其籍。宗淵遂得入士流,雅善山水,又能寫神習書。未久為中書舍人,歷事三朝,以刑部主事致仕云。

○刺客

五代葛從簡為忠武節度使,聞許州富人有玉帶,欲之而不可得。遣二卒夜入其家,殺而取之。夜,卒踰垣,隱木間,見其夫婦相待如賓。二卒嘆曰:「吾公欲敓其寶而害斯人,吾必不免。」因躍出而告之,使其速以帶獻,遂踰垣而去,不知其所之。此與晉使鉏麑刺趙盾事相似。循篤于君臣,富人篤于夫婦,皆足以感人,益見天理民彝之不可滅如此。

○倒用印

唐段秀實倒用司農司印以追兵,此忠于國者也。五代李崧、魏王繼岌召書史登樓去梯,夜以黃紙作詔,倒用都統印,諭諸軍殺郭崇韜,此何等舉措!卒之繼岌道死,崧後亦族誅,天道好還有如此者。 (「天道好還有如此者」,「道」原作「地」,據顧氏明朝四十家小說本改。)

○讀書錄

薛文清公瑄,銳志道學,著讀書錄二十卷,多名言。嘗曰:「自朱子後,性理已明正,不必著書。」程明道、許魯齋皆未嘗有所著作,而言道統者必歸之,似確論也。至謂吳草廬未及許魯齋,則予不敢必耳。

○著書争名

四書詳說,蘇州知府況公刻于郡庠。袁鉉作序,以為王廉熙陽作,言熙陽丞沔池時稿,留曹端家。」刻既成,其書四出,端為霍州學,移文于蘇,言四書詳說乃其所著,孟子中有其訂定白馬之白一段。又言熙陽已坐刑,不當有著書之名。熙陽為山西左布政使,以公事死,無害其著書也。端辨四書詳說為其所著可也,言熙陽坐刑不當有著書之名,非也。

○贋譜

袁鉉績學多藏書,然貧不能自養。游吳中富家,依棲之間,與之作族譜。窮漢、唐、宋、元以來顯者,為其所自出,凡多者家有一譜,其先莫不由侯王將相而來,歷代封謚誥敕、名人序文具在,初見之甚信,徐考之乃多鉉贋作者。鉉年七十餘,竟以作譜事致一家為某府所究,破其產,人四竄避去,而鉉亦不復來吳。

○詩讖

正統三年六月一日,予始入吳縣學為增廣生。是年開科取士,而吳學之得舉者三人:周郁為春秋魁第四名,張瓛第十一,施槃第十五。既而赴會試,槃作詩留別,其詞有曰:「紅雲紫霧三千里,黃卷青燈十二時。」又咏胡蜨云:「莫怪風前多落魄,三春應作探花郎。」己未,果狀元及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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