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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诸子系年

一九、孔子去卫适陈在鲁哀公二年卫灵公卒岁非鲁定公卒岁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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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记孔子去卫适陈事最凌杂,崔述辨之曰:“《世家》孔子于卫灵公时,凡四去卫而再适陈,其二皆未出境而返。其初适陈,以定公之卒岁,乃定公十五年,适宋,遭司马之难,至陈,主司城贞子,盖本之《孟子》。其再适陈,以灵公卒之春,乃鲁哀公二年,而误以为三年,因灵公问陈而遂行,盖本之《论语》。按《论》《孟》所记,乃一时事。《论语》记其去卫之故,《孟子》叙其道路所经,与在陈所主,非再去也。《世家》误分为二,其谬一也。《论语》云:子在陈曰:归欤!归欤!吾党之小子狂简。《孟子》云:孔子在陈,曰:盍归乎来!吾党之士狂简。此亦一时之语,而所传异辞,史家亦分以为二,遂谓孔子凡两发叹,一属之初至,一属之再至,其谬二也。(此条《索隐》《绎史》均辨之。)过匡之役,未出境也,无故而反。临河之役,无故而去,亦未出境而复反。去就苟然,仆仆道途而不惮其烦,其谬三也。且《世家》以定十四年适卫,而《年表》已于是年至陈。《世家》以定十五年遭宋桓魋之难,而《年表》乃在哀之三年。《世家》以哀六年再反卫,而《年表》乃在十年。《世家》自陈反卫自卫复至陈之事,《年表》皆无之。即其所自为说,已自改之,而学者反皆遵之,甚不可解也。”崔辨如此,足以破千古之迷矣。又云:“孔子去卫之年,虽无可考,然卫灵以哀二年夏卒,则孔子去,非定之末即哀之初,所谓鲁定公卒之年去卫者近是。”则立说犹疏,未见所以为去取之故。以余考之,孔子去卫,当在卫灵卒岁,请举十证以明之。

《年表》宋景公二十五年,孔子过宋,桓魋恶之,《宋世家》亦同。孔子以前岁去卫,今年过宋,前后适合。若于鲁定公卒岁已去卫,何缘至是始过宋乎?此一证也。(《志疑》谓过宋在景公二十二年,臧庸《拜经文集 上钱晓徵书》谓在二十三年,皆据孔子在鲁定卒岁去卫为说,故改易过宋之年以就之耳,其实非也。)《左传》:“哀公三年夏五月辛卯,司铎火。火逾公宫,桓、僖灾。孔子在陈闻火,曰:其桓、僖乎。”是孔子哀三年夏在陈。盖以是年过宋而至陈,年亦适合,二也。其后孔子以鲁哀六年自陈避兵适蔡,即自蔡返卫,(详《考辨》二二及二四。)在陈不出三年。若自鲁定公卒岁去卫,则至鲁哀六年返卫,在陈将逾五年。孔子自言之,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郑玄云:“不及仕进之门。”故孟子亦云:“君子之厄于陈、蔡之间,无上下之交也。”则孔子之在陈、蔡,不比其在鲁、卫,何以留滞如此之久。此不可信。三也。孔子至卫,卫灵公禄之如鲁,其敬事孔子至矣,孔子又称卫之多贤。若以定公卒岁即去,则去卫何其远,留陈何其久。不可信,四也。且《世家》云:“孔子去卫适曹,是岁鲁定公卒,孔子去曹适宋。”去卫适曹,去曹适宋,文本一贯,何以中间横插是岁鲁定公卒一语?此不似《史记》原文,可疑,五也。余谓后人妄添此句,正缘妄据《孟子》未有终三年淹一语而然。自定公十三年孔子至卫,至十五年恰及三年,故谓孔子于是年去卫矣。又《世家》云:“孔子遂行,复如陈。夏,卫灵公卒。六月,赵鞅内太子蒯聩于戚。冬,蔡迁于州来。是岁,鲁哀公三年,而孔子年六十矣。齐助卫围戚。夏,鲁桓、釐庙燔。秋,季桓子病。”《史记探源》云:“案《春秋》蔡迁于州来以上,皆在哀公二年,齐助卫围戚以下,乃在三年。此文是岁以上有阙文,本不谓一年之事。故上文已言冬,下文复云夏、秋也。”(《志疑》云:“是岁当作明岁。”以下文是岁也孔子年六十三而鲁哀公六年也之例,知其非是。崔述云:“乃鲁哀公二年而误以为三年”,尤失之。)余谓上文孔子去卫适曹,去曹适宋,遂至陈,主司城贞子家一节,正当在此。以后人妄疑孔子于鲁定卒岁先已去卫适陈,移之于前,又妄为增窜,遂使今《世家》文理緟沓,先后僢舛,不可依据,六也。《年表》孔子来陈,在陈湣公六年,尚在鲁定公卒前一年,其误不待辨。然其所以误,则亦有可得而言者。《世家》云:“孔子居陈三岁,会晋、楚争强,更伐陈,及吴侵陈,陈常被寇,于是孔子去陈。”自鲁哀三年孔子至陈,居三岁为哀公之六年,吴侵陈而孔子去,避兵适蔡,见叶公,年数正合。后人不知适蔡即适楚见叶公,又误谓孔子去陈至蔡,去蔡至叶,遂因孔子居陈三年,而误演为孔子居蔡三年。因误谓孔子自陈避兵,在鲁哀公元年之役,遂移《年表》孔子来陈于湣公之六年。以其年至鲁哀元年吴伐陈,前后亦适及三年也。然与《世家》居三岁之文已不符。且孔子于鲁定公十三年至卫,十四年即来陈,尤不合。并与《世家》以鲁定公卒岁去卫之说相乖。使子长自为之,不应僢违如是。明出后人移易,痕迹凿凿,七也。《陈世家》:“湣公六年,孔子适陈,吴王夫差伐陈,取三邑而去。十三年,吴复来伐陈,时孔子在陈。”按:吴伐陈,一在湣公八年,一在十三年,有《年表》可证。何尝有六年伐陈取三邑之事?此后人妄据《年表》改《世家》,谓孔子来陈,应在湣公六年,而八年吴伐陈之事,亦因误在六年也。(《志疑》云:“六年当作七年”,不悟吴伐陈尚在八年,此决非一二字之误。)是同有后人改易之迹,八也。且《年表》之经后人妄加改易,犹有不止于是者。《世家》“孔子自楚反乎卫,是岁,孔子年六十三,而鲁哀公六年也。”今《年表》孔子自陈来卫在卫出公八年,当鲁哀公十年,与《世家》相差四年。此何以误?曰:亦误于妄增孔子居蔡之三年耳。盖孔子居于陈三年,被兵乱,而至蔡,见叶公,即以是年返卫,则为鲁哀公六年。后人不知至蔡即至叶,遂谓孔子去陈先至蔡,又三年而后至叶。于是自哀公六年至蔡,又三年而后返卫,则为鲁哀公之十年也。然则孔子来陈,今《年表》已移前四年,而孔子返卫,今《年表》又移后四年。故《索隐》疑孔子在陈凡经八年,何其久。(语见《陈世家》。)而据《年表》,则孔子在陈乃有十二年。此决非《史记》本来之误,而其妄为移易以致误者,又决非出于一人之手,又可得而微论者,九也。又考今《年表》,有孔子至陈去陈之年,无孔子至蔡去蔡之年。盖孔子适陈,《年表》所固有,而后人从为移易。孔子适蔡,《年表》所本无,而后人亦未为增入也。然《蔡世家》则有之,云:“蔡昭侯二十六年,孔子如蔡,楚昭王伐蔡,蔡恐,告急于吴,吴因迁蔡于州来。”是孔子适蔡,尚在蔡未迁州来之前。然则其居蔡三年,又将随蔡而迁乎?其谬抑又甚矣!兹考其致误之原,亦有可得而指者。《孔子世家》云:“孔子至陈,岁余,吴王夫差伐陈,取三邑而去,赵鞅伐朝歌,楚围蔡,蔡迁于吴”,后人据此,误谓孔子是时避兵乱,自陈至蔡,则在蔡未迁州来之前也。此又《史记》所载孔子行迹,多经后人妄窜,其谬误之尤易见者,十也。而余谓孔子以鲁哀三年至陈,其论证犹不止此。《孔子世家索隐》云:“按《系家》湣公十六年,孔子适陈,十三年亦在陈。”既云十六年适陈,则十三年何得先在?既云十三年在陈,则适陈不能后至十六年,其语舛误可知。按今《年表》及《陈世家》谓孔子以湣公六年适陈,而实误前四年。余考孔子以鲁哀三年适陈,当陈湣公之十年。《索隐》引《系家》正谓湣公十年适陈,十三年亦在陈。后人既疑孔子适陈在湣公六年,妄为移易《年表》及《陈世家》文,又于此《索隐》注下妄窜六字,而旧引十字未灭,遂两存而成湣公十六年适陈也。此辨《索隐》之误,而足为孔子以鲁哀三年至陈之证者,十一也。

余读《史记 孔子世家》最芜杂无条理。其他若《年表》,若鲁、卫、陈、蔡诸《世家》,凡及孔子,几于无事不牴牾,无语不舛违。诚如崔氏之讥,所谓自为说而自改之者。史迁虽疏,不当灭裂乃尔。盖出后人之移易增窜者多矣。考其所以有移易增窜者,则不出两误:一则误于《孟子》未有终三年淹之说,一则误于不知自陈至蔡之即为至叶也。于是乃有四去卫再适陈之说,复有居陈三岁居蔡三岁之说。崔氏既力辨之,而未能指陈其症结之所在。又不能详定孔子自卫适陈及在陈绝粮之年。于孔子在陈、蔡一段,其模糊影响犹如故。而爬梳抉剔,未尝不足以得其误中之是。余故详为辨正,而孔子南游行迹,乃如天日之朗。盖发其阴翳于二千载之下,而与人以共见。苟有精思明辨之士,必晓然有见于吾说之非诬,而弗怪以为凿空之妄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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