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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入梦

昨夜入梦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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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

被宰者,安安静静地休息着你的幽灵去吧,

莫,莫张这样的狰牙,獟须,

留下你的血和泪到阴冥去洒,

或者在那儿的人们会为你悲愤,为你哭泣!

这世间的惨事是太多了,

更惨更惨的映到我眼底;

当你茫昧怆惶地走向我们的战线,

我胆战心栗——

知道这又是一桩更惨的事!

你不曾见年青的姑娘赤着身体,

被哨兵们轮奸而绝了气息?

从囚者的鲜血里挖出那活跳跳的心肝,

在炎火上炒得脆脆的当是他们的小技!

用白月一般的板斧砍断柔软的颈项,

痛快的把人头打滚在血地,——

这是刽子手生来未有的仁慈;

被宰的,你应该侥幸你的死!

安安静静地休息你的幽灵去吧,

莫狰牙也莫獟须;

假使你还生着,

被宰的,你将更不幸地看见这世间更惨的一切!

1926年4月

语——

站在海边犹豫的姑娘,

赶快把你的眼泪擦去!

那莹莹的海水正欣欣地迎你,

将为你涤掉你所不能摆脱的一切尘思。

跳下吧,不要伤心也不要依恋;

你的爱人绝不会因你自杀而疯癫!

在你的灵魂从水底浮荡到天上时,

他将用那虚伪的笑去取悦另一个女人了。

也许你的爱人会有时想到你,

但留在他心上的只是你美艳的颜色,

万一他竟想着你而流泪哩,

那便是因欲虫在嚼咀,

回味你柔润的芬芳的肉。

假若你不信我的话,

你可以闪开你不甘紧闭的眼睛,

或用你骨里的磷光去照耀,

看那个刚刚被悦的女人又将被弃了。

“一切的女人因为有了爱,

都甘心的给男子愚弄到死;”

你何苦也跟着情愿地给弃你的人去践踏?

十字架已长腐在污浊的沟渠里了,

跳下吧,耶稣是闪耀着冷眼而倪视着。

1926年4月

黑夜之旷野里的我

因寻尸我迷了归路,

踯躅在无穷黑暗的旷野;

凉凉的阴风飕动这旷野的沉寂,——

有如全宇宙都危危地在战栗。

在悲风里飘忽的黯惨磷光,

闪烁于败墓之上,

我看见那恶鬼启开了岩石墓门,

露着獠牙在探索。

我误与枯树撞了一跤,

跌倒在黑暗暗墓地,

摸索那地上的黄黄野草,

触到冰冷的死之颧骨。

我仓皇地跑开这可怕的骷髅,

而无穷的黑暗寻觅我的归路,

我踯躅在无穷黑暗的旷野,

惊骇这悲惨阴风的飕动。

1926年4月

站在岩石上的女郎

站在岩石上的女郎,我爱你!

在飘散着柔柔细发的颊上,

你那处女之美的微笑——

啊,这微笑,象能醉人的春之嘘气。

清风从你的颈边吹来,

将芬芳的诗意流荡到我心里:

我的诗全是灰色的忧郁之丝所织成,

因为你,才有这样的花纹与温柔!

宇宙间除我无更小之物,

但此时,万物都觉渺茫了;

只有我深吻着你的脚趾,是真的,

你也因我的歌颂将存在于永久!

啊,可爱的女郎!

柳条飞舞是不离那堤边,

浪花若非为拥抱岩石绝不会跳跃,

你知道我的心是深沉在何处?

“处女的微笑会灿烂一切花枝,

并能焕发爱之种子;”

我如今也沉醉在你脚下,

虽然还不曾闪耀你的媚眼。

1926年4月于北京

惆怅

羞怯的阳光隐没了,

灰色的云从天际弥漫空间,

鸟儿全绕树徬徨,

似互相低语这宇宙之发气。

“铁马”在屋檐跳跃,

琴声在巷里流荡,

久别的寂寞,遂蜂样卷来,

增我独处这宽敞空屋之忧郁。

在沉寂的冷窗之前,

倾听着风雨纤小之脚步,

呵,我的心灵因穷拙而疲乏了,

终不能知寂寞与我友谊何在?

清风从瓦端窜进帷幔,

将小小雨珠飘落在我臂上,

我仰望天空,追寻其去处,

心头的风雨,已过一峰!

1926年5月于上海

旷野

我寻找未僵硬之尸骸迷了归路,

踯躅于黑夜荒漠之旷野。

凛凛的阴风飏动这大原的沉寂,

有如全宇宙在战栗,叹息。

飘荡的黯惨之磷光,

徘徊于墟墓边旁,

隐现出衣冠悖时之老鬼,

推开墓门,露出土色脸颊且作微笑。

我疾步向前,却误撞了枯树,

跌倒于砂砾作底之坑谷;

抚摸我身周围,

触着了冰冷的死人之胸脯。

为躲避这骷髅,我匍伏而进,

黑暗张大了嘴唇,吞噬去我的清明:

呵,盼微明星光引我前行,

乃代以林间风声的嘲弄!

1926年夏

悲愤

诗人尽寻梦于黑暗之醉乡,

留下庞大之宇宙,

任蛇狗交欢,蚱蜢跳舞。

我不忍这空间长久喧豗,

隔绝了心灵之遨游,

遂屹立山巅,攘臂呼喊。

因风雨自心头袭来,

我泪儿下垂,如春夜之落花,

未为泥埋,但让阳光干去。

当我走过红袖与马褂的活尸之群,

把帽儿低到鼻尖了,

强以羞惭隐没我之鄙视。

呵,欲警醒有不愿长睡的人,

将感情凭空托于那春雷,

仍无从混乱“猪栏内”之长鼾!

我终弃这无希望的努力了,

躺在悬崖,蔑视一切,

赞颂毁灭,谪贬上帝!

1926年7月于常德

舱中

躺于沉闷的舱中,

如垂死之病人,

无力作春天的梦,

只弯着腰儿,让麻木去战胜痛苦。

野蛮的北风,从水面奔来,

如水泊之流匪,劫舱板远去;

那朦胧的天色——灰黑的,

遂染上我久郁的心头之惆怅。

破碎的一切梦想,

变成了亿万的无脚小蛆,

猖獗在脑海里,

惊动那潜步欲来的睡神。

啊,听着湖水的呜咽,

舟子的歌唱,旅客的鼾声,

我举眼寻觅,

苍茫而孤凄的仍是我!

1926年12月于沅江

无题

古庙的钟声将使墓底的骷髅流泪,

昏睡在海上的人们依然如既死之鳖,

我愿那钉过耶稣的十字架永腐在沟渠,

让魔鬼去堆积那罪孽。

蔷薇的芳香已被血腥吞没了,

这上海的空气我吸着如饮毒药;

恐怕那诗人的超越之心游荡到此,

也要如月落臭沟般遭这秽劫。

呵,罪恶之渊的你这黑暗如死狱的上海,

什么时候狂炽的野火才把你烧灭?

或是渤海的怒涛飞来把你淹毁,

为宇宙去一个双脚兽的罪恶之穴!

有一天吧,我的心会回来这人世,

冷如墓石的眼睛睨着你的毁灭;

毁灭的一切将使我骄傲而狂歌,

如既败之勇者庆祝他之最后的战捷!

1926年

苦恼

“人间筑满茅厕,

粪蛆将占领了这世界,

你,倨傲之诗人,

远去,惟海水能与心琴谐和!”

痛哭这哀声,

我的心战栗如风前“铁马”。

生的足音既如熄灭之灯,

我亦无须乎上帝!

奴隶向主子磕头作揖,

清风唱淫靡婉娈之歌,

我的烦恼,遂蜂样飞来。

击碎泥团捏成之鼓,不闻鼓声,

我的哀戚如一堆残雪,委之路隅。

春色染绿了黄瓦红墙之古城时,

我尚踯躅徘徊于沙滩。

吁,那檐际雨点下掷如一群死燕,

我明瞭生命之神秘,

泪眼睨天,雨来天半!

我愿乘大鹏之翼离去人间,

不再见世人用笑与哭为面部装饰。

我欲银河洗脚,月边吸烟!

幻觉

我的头如黄叶里落蒂的瓜,

在淡淡的秋阳里滚到沙地,

被野狗的梅花脚儿轻轻地戏弄,

到了这边,又到了那边。

我的躯体是僵硬在浅堵之旁,

短缩的颈项上流着碧血;

血的交流如悬崖下滴之泉水,

有声如寒夜里落叶之窸窣。

我的眼睛不明澈地在我脸上,

是凄冷地浮荡在雾里,灼闪于云端,

随流星共看这茫茫世界:

那儿有黑盗的胡须散漫于美女之乳上。

“我的小妹,已和其情人拥抱在月下。

害我的强暴,亦被利刃深刺在胸。”

于是我毁灭了仇与爱,

安眠在旷野,作古鬼之邻居。

呵,人间的岁月不断地飘忽去了,

我的骨肉之狼藉还等待着忠心的侍者!

但只见月儿表面,听虫儿呜咽,

与无数贪馋的蝇类前来凭吊叨光。

渴望

暮霭带来消息,游鸦遂呼啸其同伴,卸晚风飞去,似栖止于黛色的山后,唱舟女之歌与溪流谐和。

啊,我亦欲捷足地去吻我爱情之余芳,跑往幽谷,唤醒那因我而思梦的女王,起来和我作回旋跳舞或别种游戏,让小草弯腰,模仿我们的体态。

看,月光如新妇之羞怯,挨近树林、斜坡和浅堵,蟋蟀亦高唱忘忧之曲,这是大自然开始夜的演剧,奈我心因贫血而疲乏,无能随流星去参预。

我深盼新秋之雨,从斜晖所隐没处飘来,带给我诗歌之情绪,因我的心灵已饥荒着,正需要这种养料。或是街头的更夫,带点醉意的敲着锣儿,警醒人们的沉睡,并一齐打破我的寂寞!

磨炼

我不愿低吟或恸哭,

因恐怕美丽的诗句乃怨女之哀韵,

落泪又觉羞怯。

以疾苦的眼光替代颜色,

描画大自然之神秘,

看野花开了又谢。

心头的情绪随时光而变迁,

眉梢有欢乐的荒芜之痕迹,

但吾生之灵永如明月。

既能玩味着悲哀,

辨别命运的色彩,

可不必那爱情与苦恼的妥协。

啊,地狱之火焰已成灵魂的嘘气,

我无须上帝如乳妪,

抚摩我因奔波而疲乏之手足。

且偷这偶尔之半日的闲,

把头儿枕地,脚底朝天,

睡一无梦之大觉。

哀感

你总是以你的笑遮掩你的泪,

亲爱的,当我瞧见你流泪的时候:

“呕人……”

你含羞的说了,便低低地转过头去,

做出生气的样子,

但我可知道那洁白的袖口呵,

正擦去你脸上的泪珠;

你总是以你的笑遮掩你的泪!

小小的花蕊可以做我的坟墓,

柔弱的露珠便能够把我滴死,

我的巨灵,我的雄心,

只要是残叶的飘落都会震碎的,

啊,我是这般的渺小?

慈母为爱我,

青丝变白发;

我恨无以慰,

只得长流泪!

泪象春雨般,

尽向中心洒,

未见慈母笑,

儿心已粉碎!

云在天空飞!

萍随流水去!

嗟我姊与弟,

飘泊欲何之?

昔比天上云,

飘泊欲何之?

今是泥中絮,

欲飘飘不起!

望不见故乡呵,

重重绕在山头的迷雾!

我的心

我的心摇摇不定,

失了归所,又失了前程;

我愿我的心,

要飘便飘出远远的云外,

要沉便沉入深深的海底。

啊!这凄怆着苦恼着的心,

却只是摇摇地,摇摇地,

想飘不是,想沉也不是。

我听见我的心幽幽地哭泣了,

我的泪便悄悄地给以同情:

“心,我不愿你这般涕零呵!”

但我的心依样是哀哀地哭着不应。

唉!残若败叶的我的心,

你难道将永永的,永永的,

象这般凄凄地摇摇不定?

因为你

因为你我得到真实的生命,

我的酒不喝了,

牌不打了,

烟不吸了,

种种诚心的坏勾当都不干了,

只是沉醉地深吻着爱情甚若芳醇。

因为你我还得着久失的天真,

璀璨的、美丽的景象便盈溢我眼界,

我的脸上是怎样的浮泛着童真的美,

那一双深深的嘴角尤是惹人要亲。

我爱,自有了你,

我常常望着天宇微笑,

看那彩云,那明月,那星辰,

就觉得我心里都有这些希珍。

听,这都是因为你!

北海之月夜

淡淡的月光凄清地照遍一切,

红墙,黄瓦,与绿荫都变成灰白,

密密的树叶软被般盖着,

树下的草儿在熟睡。

朦胧的万汇之影,

片刻即永久的留在地上,

并激动我既静之情涛,

若晚霞之变幻。

击破沉寂的惟有远寺钟声与枝头鸟语,

共赞叹这难眠的凄清之月夜。

(原稿此处缺一行——编者注)

隐约有一对情人接吻在假山之凹处。

从傲松之顶吹来了轻风,

扰乱海水之清澈,树影之静寂,

万丈银丝遂在无际之空间荡漾,

呵!多情之月夜。

中央公园之小径写给您

艳阳未落到山上,

游人便都归去了。

这清爽之晚风,

与羞怯之纤月,

让我俩乐得独享;

呵,您呀,

你小心我……

来,神秘之夜

来,神秘之夜,

带来你所有的灰色之梦

在盈湿着泪水的枕边赠与我,

我将在这梦之灰色中

寻一块肥土,种下我的生命之芽。

我愿这生命之芽

不久便长出铁硬的叶与钢利的花,

让一切残花者的心都刺在这叶花之上;

有时候我吻这叶花上的种种罪恶之腥,

我将狂歌而痛笑,

贺祝我的生命之充实,

来呀,神秘之夜!

杂诗二首

狗叫是很讨厌的,

但可怕的却是闲人的眼睛,

也罢,你就躲躲藏藏的来吧!

你去了,明媚的月儿是跟着你没去的,

现在没去的月儿又明媚了,

但是,我的人,你呢?……

祈祷

我愿与青春之梦永绝,

因他带来了生之春意;

自从我的爱披上那白衣,

我的生便如颓败之叶。

在梦见我青春的一切,鸭群样蹒跚

来了——我的哀戚;

疲倦的眼瞥见那枕边的泪血,

我的心如被毒菌骚聚着咀嚼。

浅渚里之潮声的激荡,灯之沉默,

与古墓,黑影,

我感到一切善或恶的引诱和暗示,

惟,惟愿与青春之梦永绝!

我的人

我的人,你来,让我们挨着庞儿痛饮,

这海水是何等清莹!

罪恶如夜色般把这人间罩住——

永绝了晚祷钟声,拥拥攘攘的满是朦朦鬼影。

是不是我们的心已被人蹄蹂躏,

象泞泥中的糜烂花瓣?

来,我的人,让我们微笑的挨着庞儿痛饮,

这海水是何等清莹!

看,这海水是何等清莹?

我的人,来呀,让我们裸体的挨着庞儿痛饮!

无边的碧浪随我们深吻着纵横游泳,

此后呵,将永永的不见这人间朦朦的鬼影!

(摘)去你的黑色面网

(摘)去你的黑色面网,

我见到蔷薇和雪花溶合的颜色;

怯怯地低下我的头去,

你以为是害羞吗?

我的灵因你的秀眼而生动,

但刹那便归沉寂,如既熄之灯,

为你强忍着的泪,

终流在你之微笑里。

你之微笑如温暖之春,

能使枯枝生芽,死草复青,

而在我的心只更其凄楚,

因不堪受宠如失母之孤儿。

当你伸展手臂来与我亲近,

我惊喜,但终于不安而颤栗:

辜负你温暖的柔情,

默默地望(向)你凝视着。

呵,赋有春之美丽的姑娘!

月光裸浴在碧波,

愿你把柔情赠给海沫;

我喜欢你,但我是爱神的囚犯!

海天无限

海天无限——苍苍的海水接连着灰色的天,

辽远辽远地望不见树杪山巅,

故乡与坟墓也潜隐在我心的一隅,

看,刹那间飞鸿万里,我呀今日飘到这天边。

到几时才会狂饮芳醇般深吻这海水,

让我的残躯浮沉在浪里,幽灵灼闪在云端,

窥视这人间的倾轧、残杀,

冷酷、嫉妒与多情都水上暮烟?

处在这鬼怪淫乱的世界,我的心疲乏如久战的勇士,

无力重负着“使命”再向那黑暗去窥探;

只愿有一日,我的疲乏的心,突如睡狮怒起,

喷吐那海水亦无能淹灭的狂火烧掉这人间。

唉,恶毒的炮火毁坏我故乡只剩得颓垣残瓦,

我童时的精粹也在这毒劫里遭殃;

到处都满着残废的冷骨与腐尸了,

那故园的春色到今日呵也不见鸟声花影!

索性让鬼怪们攘攘挤挤地去作他们的盛会,

我呵,我且把痛苦的心掷下那狂澜;

敏感的诗人也无处寻觅我的烦恼,

因堆在我心头的印象随着浪花溃散。

我是决计跟海鸥去流浪了,

把一切都深埋在海底,飘游在天边;

或是孤独的踞坐于荒山之畔,

望白杨树下的骷髅沉思我的爱恋。

海天无限——苍苍地海水接连着灰色的天,

辽远辽远地望不见树杪山巅,

故乡与坟墓也潜隐在我心的一隅,

看,刹那间飞鸿万里,我呀今日飘到天边。

死之坚决

呵,不死之人兽,

我惧怕你,因你的兽性将传流千子万孙,

宇宙间惟有你是万能,

但所有的罪恶也从你的心中播种。

你的铁蹄既踏碎我的一切,

为什么不盲灭我的眼睛,

使我看不见你的伪饰的笑貌,

明澈如皓月照着黑暗?

我已不再事祈祷与希望了,

因你即万汇主宰之上帝,

我将毁灭我所有,

仅把既碎之心随白云远遁。

但,假如我有力火葬你,

仅违背造物原理吗?

我已不再事祈祷与希望了,

因你即万汇主宰之上帝!

泪之谐和

“人间筑满了茅厕,

粪蛆将占领这世界,

你,倨傲的诗人,

远去,惟海水能与心琴谐和!”

痛哭这哀声,

我的心震撼如风前“铁马”,

生的足声既如熄灭之灯,

我也不需要所谓上帝。

奴隶向仇人作揖,

淫声随清风而飘,

我的烦恼遂蜂拥来!

因傍徨在热血中的心无处寄托。

击碎泥鼓,终不见鼓声,

我的哀戚也惟有死骨能知道,

故春色染上全城,

而我的心还是灰样的。

呵,看那瓦端雨点,

我明瞭生命之神秘,

丢下一束诗歌,

即所谓“代价”吗?

我只愿飘去这人间,

巨翼的鹏鸟也难追逐,

我远去了,那不可拔的

烦恼之苗,让世人去疾笑!

悲哀的放浪

尽我手足之本能的舞蹈,

狂歌在肉与酒,黄金,女人之里面,

但至人静夜深,我寂寂地,

痛哭了,终又狂笑。

我是这样的放浪形骸,

纤织那已被毁灭之梦,

把心灵之魂葬到深渊,

看春去秋来,以血继泪。

因我探手到黑暗,

独不见爱我的骷髅,

悲哀遂深刻我心中,

与我相依到现在。

我曾愿癫狗吞去那明月,

跑到山间向人间狂吠,

将明月所感受的我之悲哀,

警醒一切顽石。

但终不想宇宙之无穷和有心,

惟愿铁树开花,花蕊含毒,

让无赖之徒满足其欲壑,

倒毙在我流泪之眼底。

祷告与呻吟终是卑怯的,

我赞颂临死还奋威之勇兽,

呵,狂歌在肉与酒,黄金,女人之里面,

这沉重之悲哀,我将放浪而决绝!

歌颂

没有我所要见的字,

我撕碎一切字典,

更将我的诗歌付炬,

因我的心灵和字典一样。

春莺是惯唱赞美之歌,

但在你面前只是缄默,

便除掉你的天赋眉眼,

蔷薇也终须羞怯。

呵,“绝伦”的少女,

惟一的上帝之模特儿,

香娜斯将怀疑所有艺术,

倘若她看见到你。

我所谓诗人,

也将明月视为黑暗,

愿灵魂化作纤纤碧草,

在你裸体的脚下沉睡!

落拓

夜夜躲藏在古庙里将神橱作榻,

脱了破烂的青鞋拍去上面泥灰,

满着尘土的长发遮到恹恹眼前,

遂隔绝恶毒的一切羞耻的疾笑,

睡着并不曾做梦的安静的睡眠。

到晨曦显露的时候又踯躅在江边,

把指头写下来的图画低声地叫卖,

(倘若道上的行人都如悠悠的流水),

也愿意卖去肮脏的袜子苟能得钱。

心之一瞥

一切希望从我的微笑中消灭,

愁情依然封锁我满面,

呵,我爱,莫想念我吧——

让我如海上的燕子,

努力地蹁跹于迷茫之前路。

你悄悄地躲在暗室中,是在哭吗?

哀戚花香般窜进我俩的灵府,——

这是黑暗占领着人间,

抑神明把一切眼睛收转?

但呵,我都不愿你流泪。

我静听扇声呜呜的响,

雄展着的眼睛也闭上了:

我爱!我愿那微风能扑息你心头的热烈。

因悲愤乃极恶之蛇,

会残害你生命的璀璨。

我已决定重苦我疲乏的脚,

随虫鸣或鬼泣而隐没此身,

剩下那既往之梦,

在无底之深夜里,

如墓上之衰草听你的心琴独奏。

我不要

收转你的眼泪,

发香和所有浅笑,

因我的爱情是要纯洁的。

你,虽是美极了,

但惜乎市侩之狡脸曾占据你心中,

终使我感着“缺憾”。

当你频笑走来,

(是何等温意的多情呵!)

我的灵魂是愁惨着。

勿纠缠我吧,

速将你的富有赠给愿饮残羹的人,

彼当能给你以浅薄的满足!

生之枯萎

烦恼是我们的世界,

我们统治在彼权威之一部,

如黑暗的狱中之囚徒,

永不得一饱清风。

我们叹息在地壳之凹处,

苦唱人类之命运,

虽不爱“春夏秋冬”,

却留连着“夕阳孤坟”。

呵,骆驼背上之长居,

将美花开遍广漠之沙漠,

终于万象共淫荡的欢乐着,

我们独憔悴在繁华之野。

蚊虫与人兽呼号着奔窜,

偌大之空间一无隙地,

所有的水源全干涸了,

我们的心灵遂疲乏着。

飘泊

疲乏的瘦削的脚儿,

踏这苍茫的大地,

越过黑海,再渡长江,

又无休息地来往在洞庭湖上。

那海上的暴风,江面的霉雨,

饱我心灵之囊的饥饿。

严冬阔步地来了

严冬阔步地来了,

(以灰色的披衫做护卫!)

赶走孱弱的秋,

却留下秋之衰败。

在万籁无声的夜间,

冷风遂骤然称霸,

侵略了麻雀与喷泉的细语,

并战栗健壮,

曾缠绕在我脚边的浅草,

褪尽了淡黄,无力地,

萎缩于荒凉地面,

似啜泣其命运之末途。

我本骚人,何堪对这肃杀!

呵,古松既不能挽住斜阳,

我无须乎低语枯枝:

是一样的死亡呵,你们与我!

我成了叛者

诗神原是我的主宰,

他曾与我以生命的凭证——

狂歌之源与痛苦之因,

因而我存在于渺茫之世纪。

但如今为了爱,

我成了叛者:

无心于诗神的意旨,

只想那少女的流盼!

我弛怠了所有创作,

终日沉溺于幻想:

见燕羽剪断斜晖,

疑是裙裾之飘舞。

我以灵魂为冒险的尝试,

锻炼温柔之手的抚摩,

但心血的腾跃,余泪的点滴,

即是这抚摩之酬报。

消遣

我不学文人兴叹,

咒诅人间的罪恶;

倘若宇宙是一片乐土,

从何处得知苦恼之神秘?

既生于这大地,

当如细心之厨子,

备尝友谊的寂寞,爱情的狡猾,

使生命充满酒与泪之余滴。

但不必辜负青春,

禁欲,或压抑情绪之迁变;

在山巅,在海上,在旷野,

可舞蹈而歌,如狂狼之得意。

感到了孤独时候,

则闭目思故园之荒芜,

极力招春光前来,

引黄莺歌唱在耳际。

在滑稽的时代里

在滑稽的时代里,

不必挺戈呼喊,

或带点武士之色,

只要年青,皆可成危险之人物。

因忠孝而成之活尸,

忽变为无上之偶像,

被刻上一句隽语:

“看呵,这才是良民之代表!”

腐败的道德遂复活了,

又如好淫之女子,

卖弄其姿色,

重造无限之冤孽。

礼教之荒园,亦变成戏院,

彻夜地响着锣鼓,

诱惑那无知之人们,

为其忠实之座客。

总之,在滑稽的时代里,

一切反古了,

且因强暴者之权力,

另造了无数真理!

诗人如弓手

诗人如弓手,

语言是其利箭,

无休止地向罪恶射击,

不计较生命之力的消耗。

但永远在苦恼中跋涉,

未能一践其理想:

扑灭残酷之人性,

盼春光普照于世界。

是以在心头,

充满了悲哀与愤怒;

终于疲乏了,

让残余的愿望,怜悯其身世。

既经过若干世纪,

亦难免有幸运的人们,

以冷笑或嘲弄之声,

盘旋其墓侧,为诗人死后之酬报。

杂想

我见了猫儿追逐,

想到色情狂之人类,

当其贪欢之时,

甚于猛兽之搏斗。

忘了虚伪之礼貌,

灵魂则成为一种记忆,

或如一句空泛的语言,

无补于实际之残酷。

因那潜隐的蛮性之败露,

是人心如狼胆的证明,

遂宣布一切的温爱,

乃聪明的人类之面具。

即暴雨成泽,

淹没了桥梁、田野及山坡,

万户绝早晚之炊烟,

那欲火之苗,仍待时而伸展。

初雪

看天之远近,

全现阴阴的欲雨之色,

四处无日光之影,

惟有寒风吹来,频添许多冷战。

模糊里有一只乌鸦,

孤独地,飞翔、巡视,

似诧异这空中,

何以变成如此之单调。

从黯澹的凝深处,

悄悄的,骤然变样——

飞来了柔软,纷纷,

如无声地飘落之花瓣。

在神秘的一顷,

红墙与古树尽变白头,

一切都披孝衣,

宇宙如新丧之少妇。

我喜欢你痛哭

我喜欢你痛哭,

甚于你甜蜜的言语,

因眼泪狼藉,

是我们的恋爱之焦点。

我问你生活的意义,

你遥指那出山的红日;

我亦觉得:演爱情之剧,

不放火则须流血。

所以,那明月,那花香,

那种温情的故事,

纵然是人们的宝物,

也不合我们的需要。

充满在我们心中,

乃一片癫狂,

与超乎万有的,

无上的热之力。

肉的气息

我知道白兰蒂之力,

可使人迷乱和沉醉,

然而这酒性的剧烈,

远不如人类的肉之气息。

是以在这世上,

便添了新的事故,

欺诈或谋害,

心为欲望所占据。

即在男女的恋爱,

当其狂热之时,

微笑与眼光纵代表神圣,

亦难免本能之冲动。

何以在灵魂之中,

无论是如何的美丽,

清洁和光明,

总带点肉的气息?

自祷

呵,被打击的心,我愿你长为欢乐之客,不受苦恼之光的芒刺;倘若发现了不幸之事实,亦愿你如圣者不计较其恶意之分量。

在一个深夜里,一切静寂了,(除了我的爱人在枕畔的呼吸!)但你在甜蜜的爱情之中,忽作哀音,痛哭那意外的变故,将无数黯澹之旧影的碎片,使我失眠而神伤。我又领略了孤雁之声的感动!

呵,我的隐痛,如深谷之黑暗,永不见光明来抚摩;倘若我公布了这衷情,当使那灿烂之朝霞,变成初死之女的乳白之颜色,为哀悼我的命运之表证。我并愿接受失群之鸟的啼声,以助长我的悲哀之情绪,益增我热情之火的狂炽。但我终是弱者,不敢仰天狂呼,说出我的损失之重大,我只能悄悄的哀恳:恳求你,我的爱,赐我以恩典,表现你心之趋向,好使我成一个幸福的歌者或不幸的流落之穷徒:我愿你不要神秘!“啊啊我何以没有坚强意志,为自己的生活之方针?这因我在过去的时光里,已成为失却灵魂之奴隶,忠实的跪于爱的脚旁,受其支配,是以我无力去反叛,向她索还我之所有。虽然,她曾以纷落之眼泪,和呜咽之声,证明其苦衷与诚意,欲我恢复活泼,成欢乐的人,但可惜这感动之词色,终因行为之暖昧,仍如甜蜜的言语之不可靠。我于是多疑,终日彷徨于冲突思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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