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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海集

卷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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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淮海集卷二十四     宋 秦观 撰传

浩气传

气之为物至矣其在阳也成象而为天其在隂也成形而为地阳沴於上则日月星辰之光悖隂沴於下则草木山川之精变气也者天之所以旋地之所以运也况於人乎夫气之主在志志之主在心心者神之合也志者精之合也气者魄之合也神亏则精不复精弊则魄不宁君子虚心以养志弱志以养气故能外探事物之奥内安性命之情浩然无际与道自会岂特通体乎天地同精於隂阳而已哉呜呼气之为物亦已至矣此公孙丑所以问之悉而孟子所以告之详也凡进以礼退以义动而智静而仁者皆性也穷通之有数废兴之不常者皆命也君子审去就之分循得丧之理以尽其性则宠辱於巳犹蚊?之一过死生於已犹夜旦之一易皆命之偶然者也乌足槩其心哉故曰夫子加齐之卿相得行道焉虽由此覇王不异矣如此则动心否乎对曰否我四十不动心传曰色盛者骄力盛者奋未可以语道也二十曰弱弱则未足以穷理三十曰壮壮则未足以尽性所以穷理尽性四十其时也四十而不能斯亦不足畏也已故於四十曰不动心孟子所谓不动心孔子所谓不惑者也不以内蔽外故曰不惑不以物役已故曰不动心不惑者未必知命也故孔子五十而後知命不动心未必知义也故告子犹以义为外焉然则孟子遂无喜怒哀乐之情乎曰非也吾之所谓不动心者即有而无即实而虚其於外也应而不迁其於中也受而无止虽终日言犹不言终日为犹不为也安可以喜怒之形哀乐之发而累其所谓不动者耶君子固有以与人同亦有以与人异所同者外所异者内也自其同者视之则孟子之勇有似於孟贲不动心有似於告子故曰若是则夫子过孟贲远矣对曰是不难告子先我不动心夫矢石相攻锋刃相抟壮士遇之雄入而不顾彼得全於勇犹若是况得全於道者乎故刺其肤而不挠注於目而不逃其思巳也一毫之挫若市朝之挞其视人也万乘之尊若褐夫之贱无严诸侯恶声至必反之此北宫黝之养勇也视强如弱进不量敌之大小会不虑胜之中否曰舍岂能为必胜哉能无惧而已矣此孟施之养勇也昔曾子事亲主於养志子夏之门人先於洒扫应对而已舍之所养者本也故似曾子之约黝之所养者末也故似子夏之详由二子观之则本固宜可以胜末约固宜可以胜详由君子观之则二子之养皆气而已未足以知义也故曰夫二子之养勇未知其孰贤然而孟施舍守约也夫知勇而已者有时而穷知勇知怯者无时而屈自反而不缩虽褐寛慱吾不惴焉所谓知怯者也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所谓知勇者也夫曾子之守约所以异於孟施舍之守气者岂有他哉勇而能怯与义偕行而已矣故曰孟施舍之守气又不如曾子之守约也然则不言子夏何也曰黝养勇之详固不若舍所养之约舍似曾子而不及则黝之不若子夏从可知矣盖黝之与舍可谓不动心而与夫告子之养者同矣曾子子夏可谓知义而与夫孟子之所养者亦有以同之也故夫丑问不动心之道而告以四子之养勇则孟子所以异於告子者固巳存乎其间矣言心之声也心气之主也不得於本固可以勿求诸末不得於文则不可以勿求诸实故曰不得於心勿求於气可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可而有以知告子所求者外也人以心为君以志为帅以气为师以体为国君欲虚而静帅欲知而专师欲和而勇国欲实而强四者自正治之美也四者失道而乱莫大焉故曰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以言志立於心而足以率气气役於志而足以实体志有强有弱故以帅言之气一满一虚故以充言之夫帅之所适师之所从也志之所之气之所止也故曰志至焉气次焉帅不专则鋭师不能以取胜师不和则良帅不能以有功志之与气亦犹是也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夫有尤物足以移人一物之玩且或丧志况情伪之感利害之攻乎孟子曰此天之所以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也持其志之谓也朝气鋭昼气堕暮气归朝暮之变且或动其气况自少而壮自壮而老乎孔子曰君子有三戒无暴其气之谓也虽然此犹有待也若夫纵心而动顺性而游处衆枉不失其直与天下并流而不流其域若然者无持志之念有持志之功有暴气之迹无暴气之患彼且乌乎待哉既曰志至焉气次焉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何也盖可以善恶邪正久而迁者志也而亦足以害气可以喜怒哀乐骤而干者气也而亦足以害志故曰气壹则动志志壹则动气凡物壅之则壹而相与欝散之则疏而相与通蹶者动之逆也趋者动之顺也逆顺不同皆非志使之然也气而已矣故曰今夫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气以心为本反者所以复本也夫知言然後可以不惑养气然後可以不动心詖淫邪遁之辞莫不毕见所谓知言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所谓养气也外不惑於人内不动於巳虽孟子之长又何以加於此故曰敢问夫子恶乎长对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天下之理固有可以言论者固有可以意致者可以言论则言之也易可以意致则言之也难故曰何谓浩然之气曰难言也言之虽难犹为可言者尔彼言之所不逮意之所不一者又乌可以言言耶大者气之体也刚者气之用也气之体不可围故曰至大气之用不可屈故曰至刚夫昼动则气扰夜息则气安此人情之常愚智之所同也君子外不劳精於事内无思虑之患抵时投隙以自得为功故虽昼动曾不异於夜息衆人反是虽一夜之静且或不能息也矧旦昼之所为此非天之所与者殊也不能以直养气使之无害而已矣夫能以直养气率理而往循命而趋不为贫贱富贵之所移威武之所屈则俛仰之近六合之远固无适而不得矣岂不全其所谓浩然者耶老子曰天地之间其犹槖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气之养也亦犹是矣故曰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然则亦有出于天地者乎曰方其配义则塞于天地之间而已矣及其配道则固有出于天地者也虚形万物所道谓之道因缘无事天下之理得谓之德理生昆群兼爱无私谓之仁列蔽度宜谓之义德非道不神仁非义不立自义而入於天则极於道自道而出於人则极於义气之养也直而推之则无不宜此其所以配义也扩而充之则无不在此其所以配道也集者自然而至也夫所谓配者岂固有因而求合於彼乎直而推之无不宜扩而充之无不在则自然与之合矣故曰配义与道又曰是集义所生非义袭而取之也以其自然故於集曰生以其有因故於袭曰取心有余曰慊腹不足曰馁慊则有裕於中而馁则有求於外老子曰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盖虚其心者所以欲其慊实其腹者所以恶其馁故曰无是馁也又曰行有不慊於心则馁矣孟子之所以数辟告子何也曰君子恶似而非者使天下之人善如尧恶如桀微君子其谁不知天下之所以不知者疑似之间也邪与正同门情与伪同邻至精莫之能分是以君子惧焉彼告子之不动心诚有似於孟子然而以生为性以义为外使天下相率而从之则将求性於形而求义於物矣此其所以辟之也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岂唯於告子之若是乎其所以距杨墨者亦如此而已矣夫所谓正心者有无为而自正者有有意而正之者圣人之心如衆籁然冷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衆窍为虚其应物也如是而已所谓无为而自正者也彼衆人则不然有所距有所受有所将有所迎一事之至必欲正其心以应之弊弊然若操五寸之矩一尺之规以求合乎天下之形器者焉吾见夫心劳於中智尽於外而形器之不能合也此所谓有意而正之者也故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夫知天而不知人者无以与俗交知人而不知天者无以与道游夫既有意而正其心矣则於事也岂免以命废力而以人胜天者乎故曰勿忘勿助长以命废力是忘之也以人胜天是助之也庄子曰善养生者若牧羊然视其後者而鞭之又曰为天下者亦奚以异於牧马者哉亦去害马者而已然则君子之修身治天下鞭其後去其害可也必欲弊精神而求益劳智虑而远成则命之分有所不安而害且至矣故曰以为无益而舍之者不耘苖者也助之长者揠苖者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呜呼人之於性也岂欲揠而使长哉亦去其害性者而已不平谓之陂有过谓之淫畔於正谓之邪逃其本谓之遁蔽於一隅者其言不平故詖辞知其所蔽?於一曲者其言有过故淫辞知其所?离道者其言畔正故邪辞知其所离术穷者其言逃本故遁辞知其所穷此四者浅深固殊然以一邪说之家则足以具之矣杨墨之类是也夫为我者智也兼爱者仁也虽孟子之道亦未始离乎此而二氏之所以失者知其一不知其二有见於此无见於彼而已矣若此者谓之蔽其弊也为已者至於不拔一毛兼爱者至於摩顶放踵往而不知反焉若此者谓之?其甚也则为杨者反以仁为失已为墨者反以智为失物始於毫末之差终以千里之缪亦其理之然也若此者谓之离又其甚也则为已者至於无君兼爱者至於无父无父无君是禽兽也若此者谓之穷其於言也蔽而後淫淫而後邪邪而後遁其於心也蔽而後??而後离离而後穷亦其序也以心对政则心为内政为外以政对事则政为大事为小生於内必形於外故曰生於其心害於其政发於大必及於小故曰发於其政害於其事孔子曰圣人之作易也将以顺性命之理然则君子之所以有言者岂固拂其所有而强其所无哉亦述性命之理而已矣唯如此是以前乎吾者可以稽之而不悖後乎吾者可以俟之而不惑何者命无异性性无异理故也故曰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然则又曰作於其心害於其事作於其事害於其政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何也盖前则因知言而发原邪说之所起也後则以杨墨而言辟邪说之既成也原邪说之所起者以理言之也故曰生曰发而先政後事辟邪说之既成者以事言之也故曰作而先事後政理藏於无形则疑於可违故曰必从事见於有迹则疑於可变故曰不易其言虽殊考之各有所当也虽然彼邪说者其所谓道亦吾之道也其所谓德亦吾之德也道德与吾同而所以与吾异者倚於一偏蔽於一曲如僚之於丸秋之於奕各师其习而不能相通是以君子疾之焉耳杨子曰适尧舜文王者为正道非尧舜文王者为他道正与他虽不同然而莫非道也而後世之学者徒见君子之疾之也遂以为彼之所谓道德非吾所谓道德者焉则亦巳过矣然则孟子论不动心之道而止及於知言养气何也曰能知言则不惑於外能养气则不动於内外不为邪说之所干内不为妄情之所溺则吾之心也复何为哉以此事上以此临下退居而闲游进为而抚世固无施而不可此孟子之深意也盖体合於心心合於气气合於无则介然之有唯然之音远在八荒之外近在眉睫之间来干我者我必知之况詖淫邪遁之辞乎潜行不窒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是纯气之守也况卿相之位覇王之权乎虽然是道也岂唯圣人有之天下莫不有也是其道与之命天与之性昼而动夜而息者曷尝不与圣人同乎惟其外不能知言内不能养气是以予之则惊夺之则怨惛於操舍之际汩於宠辱利害之交气与魄俱扰志与精俱弊而心与神俱亡若然者虽一语嘿一嚬笑设之或不当也况治身以及家治国以及天下乎呜呼闻孟子之风可以兴起矣

淮海集卷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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