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晦庵集

卷七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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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晦庵集卷七十二     宋 朱子 撰杂着

北辰辨

帝座惟在紫微者据北极七十二度常见不隐之中故有北辰之号而常居其所盖天形运转昼夜不息而此为之枢如轮之毂如磑之脐虽欲动而不可得非有意於不动也若太微之在翼天市之在尾摄提之在亢其南距赤道也皆近其北距天极也皆远则固不容於不动而不免与二十八宿同其运行矣故其或东或西或隐或见各有度数仰而观之盖无晷刻之或停也今曰是与在紫微者皆居其所而为不动者四则是一天而四枢一轮而四毂一磑而四脐也分寸一移则其辐裂而瓦碎也无日矣若之何而能为运转之无穷哉此星家浅事不足深辨然或传写之误则不可以不正也

声律辨

五声之序宫最大而沉浊羽最细而轻清商之大次宫徵之细次羽而角居四者之中焉然世之论中声者不以角而以宫何也曰凡声阳也自下而上未及其半则属於隂而未畅故不可用上而及半然後属於阳而始和故即其始而用之以为宫因其每变而益上则为商为角为变徵为徵为羽为变宫而皆以为宫之用焉是以宫之一声在五行为土在五常为信在五事为思盖以其正当衆声和与未和用与未用隂阳际会之中所以为盛若角则虽当五声之中而非衆声之会且以七均论之又有变徵以居焉亦非五声之所取正也然自其声之始和者推而上之亦至於变宫而止耳自是以上则又过乎轻清而不可以为宫於是就其两间而细分之则其别又十有二以其最大而沈浊者为黄锺以其极细而轻清者为应锺及其旋相为宫而上下相生以尽五声二变之用则宫声常不越乎十二之中而四声者或时出於其外以取诸律半声之管然後七均备而一调成也黄锺之与余律其所以为贵贱者亦然若诸半声以上则又过乎轻清之甚而不可以为乐矣盖黄锺之宫始之始中之中也十律之宫始之次而中少过也应锺之宫始之终而中已尽也诸律半声过乎轻清始之外而中之上也半声之外过乎轻清之甚则又外之外上之上而不可为乐者也【正如子时初四刻属前日正四刻属後日其两日之间即所谓始之始中之中也然则声自属隂以下亦当默有十二正变半律之地以为中声之前段如子初四刻之为者但无声气之可纪耳】由是论之则审音之难不在於声而在於律不在於宫而在於黄锺盖不以十二律节之则无以着夫五声之实不得黄锺之正则十一律者又无所受以为本律之宫也今有极论宫声之妙而无曰黄锺云者则恐其於声音法制之间犹有所未尽也夫以声音法制之粗而犹有未尽则虽有黄帝大舜之君伶伦后夔之佐亦如之何徒手而可以议大乐之和哉又有为宫当配仁之说者恐亦非是迹其所以盖以仁当四德之元而有包四者之义耳夫仁木行而角声者也以之配宫则仁既不安而信亦失据然以为可包四者则不害其有是理也夫五行之序木为之始水为之终而土为之中以河图洛书之数言之则水一木三而土五皆阳之生数而不可易者也故得以更迭为主而为五行之纲以德言之则木为发生之性水为贞静之体而土又包育之母也故木之包五行也以其流通贯彻而无不在也水之包五行也以其归根反本而藏於此也若夫土则水火之所寄金木之所资居中而应四方一体而载万类者也故孔子赞乾之四德而以贞元举其终始孟子论人之四端而不敢以信者列序於其间盖以为无适而非此也是则宫之统五声仁之包五常盖有并行而不悖者矣何必夺彼以予此然後快於其心哉

开阡陌辨

汉志言秦废井田开阡陌说者之意皆以开为开置之开言秦废井田而始开阡陌也故白居易云人稀土旷者宜修阡陌户繁乡狭者则复井田盖亦以阡陌为秦制井田为古法此恐皆未得其事之实也按阡陌者旧说以为田间之道盖因田之疆畔制其广狭辨其纵横以通人物之往来即周礼所谓遂上之径沟上之畛洫上之涂浍上之道也然风俗通云南北曰阡东西曰陌又云河南以东西为阡南北为陌二说不同今以遂人田亩夫家之数考之则当以後说为正盖陌之为言百也遂洫从而径涂亦从则遂间百亩洫间百夫而径涂为陌矣阡之为言千也沟浍横而畛道亦横则沟间千亩浍间千夫而畛道为阡矣阡陌之名由此而得至於万夫有川而川上之路周於其外与夫匠人井田之制遂沟洫浍亦皆四周则阡陌之名疑亦因其横从而命之也然遂广二尺沟四尺洫八尺浍二寻则丈有六尺矣径容牛马畛容大车涂容乘车一轨道二轨路三轨则几二丈矣此其水陆占地不得为田者颇多先王之意非不惜而虚弃之也所以正经界止侵争时畜泄备水旱为永久之计有不得不然者其意深矣商君以其急刻之心行苟且之政但见田为阡陌所束而耕者限於百亩则病其人力之不尽但见阡陌之占地太广而不得为田者多则病其地利之有遗又当世衰法坏之时则其归授之际必不免有烦扰欺隐之奸而阡陌之地切近民田又必有隂据以自私而税不入於公上者是以一旦奋然不顾尽开阡陌悉除禁限而听民兼并买卖以尽人力恳辟弃地悉为田畴而不使其有尺寸之遗以尽地利使民有田即为永业而不复归授以絶烦扰欺隐之奸使地皆为田而田皆出税以核隂据自私之幸此其为计正犹杨炎疾浮户之弊而遂破租庸以为两税盖一时之害虽除而千古圣贤传授精微之意於此尽矣故秦纪鞅传皆云为田开阡陌封疆而赋税平蔡泽亦曰决裂阡陌以静生民之业而一其俗详味其言则所谓开者乃破坏剗削之意而非创置建立之名所谓阡陌乃三代井田之旧而非秦之所置矣所谓赋税平者以无欺隐窃据之奸也所谓静生民之业者以无归授取予之烦也以是数者合而证之其理可见而蔡泽之言尤为明白且先王疆理天下均以与民故其田间之道有经有纬不得无法若秦既除井授之制矣则随地为田随田为路尖斜屈曲无所不可又何必取其东西南北之正以为阡陌而後可以通往来哉此又以物情事理推之而益见其说之无疑者或乃以汉世犹有阡陌之名而疑其出於秦之所置殊不知秦之所开亦其旷僻而非通路者耳若其适当冲要而便於往来则亦岂得而尽废之哉但必稍侵削之不使复如先王之旧耳或者又以董仲舒言富者连阡陌而请限民名田疑田制之坏由於阡陌此亦非也盖曰富者一家而兼有千夫百夫之田耳至於所谓商贾无农夫之苦有阡陌之得亦以千夫百夫之收而言盖当是时去古未远此名尚在而遗迹犹有可考者顾一时君臣乃不能推寻详究而修复之耳岂不可惜也哉

九江彭蠡辨

嶓冢道漾东流为汉又东为沧浪之水过三澨至於大别南入於江东汇泽为彭蠡东为北江入於海又曰岷山导江东别为沱又东至於澧过九江至於东陵东迤北会於滙东为中江入於海又曰岷山之阳至於衡山过九江至於敷浅原此皆禹贡之文也古今读者皆以为是既出於圣人之手则固不容复有讹谬万世之下但当尊信诵习传之无穷亦无以核其事实是否为也是以为之说者不过随文解义以就章句如说九江则曰江过寻阳派别为九或曰有小江九北来注之说彭蠡则曰汉水所汇而江水亦往会焉说北江中江则曰汉既汇而出为北江江既会而出为中江也说九江则但指今日江州治所以当之说敷浅原则但以为汉历陵县之传易山在今日为江州之德安县而已如是而言姑为诵说则可矣若以山川形势之实考之吾恐其说有所不通而不能使人无所疑也若曰派别为九则江流上下洲渚不一今所计以为九者若必首尾短长均布若一则横断一节纵别为九一水之间当有一洲九江之间沙水相间乃为十有七道於地将无所容若曰参差取之不必齐一则又不知断自何许而数其九也况洲渚出没其势不常江陵先有九十九洲後乃复生一洲是岂可以为地理之定名乎此不可通之妄说也若曰旁计横入小江之数则自岷山以东至入海处不知其当为几千百江矣此又不可通之妄说也且经文言九江孔殷正以见其吐吞壮盛浩无津涯之势决非寻常分派小江之可当又继此而後及夫沱潜云梦则又见其决非今日江州甚远之下流此又可以证前二说者为不可通之妄说也若曰汉水汇为彭蠡而江水亦往会焉则彭蠡之为泽也实在大江之南自今江州湖口县南跨南康军饶州之境以接於隆兴府之北弥漫数十百里其源则东自饶徽信州建昌军南自贑州南安军西自袁筠以至隆兴分寜诸邑方数千里之水皆会而归焉北过南康杨澜左里则两岸渐廹山麓而湖面稍狭遂东北流以趋湖口而入於江矣然以地势北高而南下故其入於江也反为江水所遏而不得遂因却而自瀦以为是弥漫数十百里之大泽是则彭蠡之所以为彭蠡者初非有所仰於江汉之汇而後成也不唯无所仰於江汉而衆流之积日遏日高势亦不复容江汉之来入矣又况汉水自汉阳军大别山下南流入江则其水与江混而为一至此已七百余里矣今谓其至此而後一先一後以入於彭蠡既汇之後又复循次而出以为二江则其入也何以识其为昔日之汉水而先行何以识其为昔日之江水而後会其出也何以识其为昔日之汉水而今分以之北何以识其为昔日之江水而今分以居中耶且以方言之则宜曰南会而不应曰北会以实计之则湖口之东今但见其为一江而不见其分流然则所谓汉水汇为彭泽而江水亦往会焉者亦不可通之妄说也此一说者既无一之不穷於是味别洲别之论出焉而终亦不免於穷也盖曰味别则不知凡禹之所为过门不入胼手胝足而不以为病者为欲大济天下昏垫之民使得乎土而居以衣且食而遂其生耶抑如陆羽张又新辈但欲较计毫分於齿颊间以为茗饮一时之快也呜呼彼以是而为说者亦可谓童騃不思之甚矣且河之所会漆沮泾渭伊洛瀍涧支川尤多而初无味别之说济之所经或潜或见或止或流其变不一而初无味别之说何独至此而辨之若是悉耶此又可见其为不通之妄说也若曰洲别则又九江之凿吾既辨於前矣若果如此则汉水入江之後便须常有一洲介於其间以为江汉之别而湖口入汇之处又当各分为二以为出入之辨而後可也今皆无之而湖口横度之处予尝过之但见舟北为大江之浊流舟南为彭蠡之清涨而已盖彭蠡之水虽限於江而不得泄然及其既平则亦因其可行之隙而又未尝不相持以东也恶睹所谓中江北江之别乎此又可见其为不通之妄说也若曰古之九江即今之江州古之敷浅原即今之德安县则汉九江郡本在江北而今所谓江州者实武昌郡之柴桑县後以江北之寻阳并柴桑而立郡又自江北徙治江南故江南得有寻阳之名後又因寻阳而改为江州实非古九江地也又况经言过九江至於东陵而後会於彭蠡则自今江州城下至湖口县才四十里不知东陵的在何处何所表异而其志之繁密促数乃如此又曰过九江至於敷浅原则已自江州顺流东下湖口又复泝流南上彭蠡百有余里而後至焉亦何说哉此又不可通之妄说也至於今之所谓敷浅原者为山甚小而卑不足以有所表见而其全体正脉遂起而为庐阜则甚高且大以尽乎大江彭蠡之交而所以识夫衡山东过一支之所极者唯是山为宜耳今皆反之则吾恐其山川之名古今或异而传者未必得其真也凡此差舛其类不一读而不思思而不考者既昏愦卤莽而无足言矣其间亦有心知其误而口不敢言乃反为之迁就穿凿以盖其失者则其巧愈甚而其谬愈彰使有识之士读之愈疑而愈不敢信唯国初胡秘监旦近世晁詹事说之皆以九江为洞庭则其援证皆极精博而莆田郑樵渔仲独谓东汇泽为彭蠡东为北江入於海十三字为衍文亦为得之予既目覩彭蠡有原两江不分之实又参之以此三说者而深以事理情势求之然後果得其所以误也盖洪水之患唯河为甚而兖州乃其中流水曲而流缓地平而土踈故河之患於此为尤甚是以作治之功十有三载然後同於诸州窃计当时唯此等处事急民困势重役烦禹乃亲莅而身督之不可一日而舍去若梁雍荆扬地偏水急不待疏凿固已通行则分遣官属往而视之其亦可也况洞庭彭蠡之间乃三苖氏之所居当是之时水泽山林深昧不测彼方负其险阻顽不即工则官属之往者固未必遽敢深入其境是以但见彭蠡之为泽而不知其源之甚远而且多但见洞庭下流之已为江而不知其中流之尝为泽而甚广也以此致误宜无足怪若其用字之同异则经之凡例亦自可考顾读书者未深思耳今但删去东汇北江之衍字而止以洞庭为九江更以经之凡例通之则过九江至於东陵者言导岷山之水而是水之流横截乎洞庭之口以至东陵也是汉水过三澨之例也过九江至於敷浅原者言导岷阳之山而导山之人至於衡山之麓遂越洞庭之尾东取山路以至乎敷浅原也是导岍岐荆山而逾於河以尽常碣之例也以是观之则经之文意不亦既明矣乎若更以他书考之则山海经云庐江出三天子都【本注云一作鄣今按丹阳故为鄣郡其得名盖以此则作鄣为是】入江彭泽西【本注云彭泽今彭蠡也在鄱阳彭泽县】汉志亦云庐江出陵阳东南北入江盖陵阳者丹阳之属县今宁国府旌德县有陵阳山而三天子都乃在徽饶之境疑与陵阳腹背相直故庐江者得出其东南而西流北折以为鄱余二水遂以会於彭蠡而入於江也及其入江则庐山屹立乎其西南而江之北岸即为郡之南境疑江与山盖相因以得名而郡境虽在江北亦以其南直此江此山而名之也然则彭蠡安得为无原而必待汉汇江会而成哉汉志豫章为郡领县十八其彭蠡县下注云禹贡彭蠡泽在西其余则言水入湖汉者八【鄱阳鄱水余干余水艾修水涂淦水南城盱水建成蜀水宜春南水南埜彭水】入大江者一【贑豫章水】而湖汉一水则又自雩都东至彭泽入江行千九百八十里也按今地势彭蠡既与江通而豫章诸水不由彭蠡别无入江之路则湖汉者即是彭蠡而其所受衆水之原又不止於庐江而已也以此而观则山海经之言犹有未尽且其曰入江彭泽西者本谓迳彭蠡县之西而入江耳而语意不明遂若析江与泽各为一水而一东一西以入江者此亦其立言之疵也汉志又自不知湖汉之即为彭蠡而两言之又不知入大江者亦必瀦於彭蠡而别为一例又不知湖汉之为湖正以其泽名之而复兼以汉称则又承禹贡之误而弗深考也至於雩都之水则但见其为一郡衆流之最远者而遂推为湖汉之源以主其名则又不知湖汉之名初非一水必自隆兴以北衆水皆会瀦为大泽然後可以名之非雩都一水所可得而专也至如郑渔仲汉水衍文之说固善矣而其下文江水东迤北会於汇东为中江入於海之数言似亦可疑而彼犹未能尽正也呜呼禹贡所载者九州之山川吾之足迹未能遍乎荆扬而见其所可疑者已如此不知耳目见闻之所不及所可疑者又当几何是固不可得而知矣至於经之凡例本自明白而诸儒乃有过为新奇之说以乱之者若论导山而逾於河而以为导岍岐荆山之脉使之度河以为壶口诸山之类则亦不待闻见之及而知其谬矣夫禹之治水随山刋木其所表识诸山之名必其高大可以辨疆域广博可以奠民居故谨而书之以见其施功之次第初非有意推其脉络之所自来若今论葬法者之所言也若必实以山脉言之则亦自有可言而尤足以见其说之谬者盖河北诸山本根脊脉皆自代北寰武岚宪诸州乘高而来其脊以西之水则西流以入龙门为河之上流其脊以东之水则东流而为桑乾道幽冀以入於海其西一支为壶口太岳次一支包汾晋之源而南出以为析城王屋而又西折以为雷首又次一支乃为太行又次一支乃为常山其间各隔沁潞诸川不相连属岂自岍岐跨河东度而反为是诸山哉若过九江至於敷浅原亦有袭其谬者以为衡山之脉东度而来则以见闻所及而知其必不然也盖岷山之脉其一支为衡山者已尽於九江之西其一支又南而东度桂岭者则包湘原而北径潭袁之境以尽於庐阜其一支又南而东度大庾者则包彭蠡之原以北至乎建康其一支则又东包浙江之原而北其首以尽於会稽南其尾以尽乎闽越也岂衡山之脉能度九江而其度也又直为敷浅原而已哉又有欲以扬州之三江即为荆州之中江北江而犹病其阙一乃顾彭蠡之余波适未有号则姑使之潜冒南江之名以足之且又自谓圣经书法之妙非它人之所及是亦极巧而且新矣然自湖口而下江本无二安得有三且於下文之震泽又悬隔辽夐而不相属也则又安能曲说而强附之哉问诸吴人震泽下流实有三江以入於海彼既以目验之恐其说之必可信而於今尚可考也因并论之以俟来者有以质焉

皇极辨

洛书九数而五居中洪范九畴而皇极居五故自孔氏传训皇极为大中而诸儒皆祖其说余独尝以经之文义语脉求之而有以知其必不然也盖皇者君之称也极者至极之义标准之名常在物之中央而四外望之以取正焉者也故以极为在中之凖的则可而便训极为中则不可若北辰之为天极脊栋之为屋极其义皆然而礼所谓民极诗所谓四方之极者於皇极之义为尤近顾今之说者既误於此而并失於彼是以其说展转迷缪而终不能以自明也即如旧说姑亦无问其它但即经文而读皇为大读极为中则夫所谓惟大作中大则受之为何等语乎今以予说推之则人君以眇然之身履至尊之位四方辐凑面内而环观之自东而望者不过此而西也自南而望者不过此而北也此天下之至中也既居天下之至中则必有天下之纯德而後可以立至极之标凖故必顺五行敬五事以修其身厚八政协五纪以齐其政然後至极之标凖卓然有以立乎天下之至中使夫面内而环观者莫不於是而取则焉语其仁则极天下之仁而天下之为仁者莫能加也语其孝则极天下之孝而天下之为孝者莫能尚也是则所谓皇极者也由是而权之以三德审之以卜筮验其休咎於天考其祸福於人如挈裘领岂有一毛之不顺哉此洛书之数所以虽始於一终於九而必以五居其中洪范之畴所以虽本於五行究於福德而必以皇极为之主也若箕子之言有曰皇建其有极云者则以言夫人君以其一身而立至极之标凖於天下也其曰歛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云者则以言夫人君能建其极则为五福之所聚而又有以使民观感而化焉则是又能布此福而与其民也其曰惟时厥庶民於汝极锡汝保极云者则以言夫民视君以为至极之标凖而从其化则是复以此福还锡其君而使之常为至极之标凖也其曰凡厥庶民无有淫朋人无有比德惟皇作极云者则以言夫民之所以能有是德者皆君之有以为至极之标凖也其曰凡厥庶民有猷有为有守汝则念之不协於极不罹於咎皇则受之云者则以言夫君既立极於上而下之从化或有浅深迟速之不同其有谋者有才者有德者人君固当念之而不忘其或未能尽合而未抵乎大戾者亦当受之而不拒也其曰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时人斯其惟皇之极云者则以言夫人之有能革面从君而以好德自名则虽未必出於中心之实人君亦当因其自名而与之以善则是人者亦得以君为极而勉其实也其曰无虐?独而畏高明人之有能有为使羞其行而邦其昌云者则以言夫君之於民一视同仁凡有才能皆使进善则人才衆多而国赖以兴也其曰凡厥正人既富方谷汝弗能使有好於而家时人斯其辜於其无好德汝虽锡之福其作汝用咎云者则以言夫凡欲正人者必先有以富之然後可以纳之於善若不能使之有所赖於其家则此人必将陷於不义至其无复更有好德之心而後始欲教之以修身劝之以求福则已无及於事而其起以报汝唯有恶而无善矣盖人之气禀或清或浊或纯或驳有不可以一律齐者是以圣人所以立极乎上者至严至密而所以接引乎下者至寛至广虽彼之所以化於此者浅深迟速其效或有不同而吾之所以应於彼者长养涵育其心未尝不一也其曰无偏无陂遵王之义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会其有极归其有极云者则以言夫天下之人皆不敢狥其已之私以从乎上之化而会归乎至极之标凖也盖偏陂好恶者已私之生於心者也偏党反侧者已私之见於事者也王之义王之道王之路上之化也所谓皇极者也遵义遵道遵路方会其极也荡荡平平正直则已归於极矣其曰皇极之敷言是彛是训於帝其训云者则以言夫人君以身立极而布命於下则其所以为常为教者皆天之理而不异乎上帝之降衷也其曰凡厥庶民极之敷言是训是行以近天子之光云者则以言夫天下之人於君所命皆能受其教而谨行之则是能不自绝远而有以亲被其道德之光华也其曰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云者则以言夫人君能立至极之标凖所以能作亿兆之父母而为天下之王也不然则有其位无其德不足以首出庶物统御人羣而履天下之极尊矣是书也原於天之所以锡禹虽其茫昧幽眇有不可得而知者然箕子之所以言之而告武王者则已备矣顾其词之宏深奥雅若有未易言者然尝试虚心平气而再三反复焉则亦坦然明白而无一字之可疑但先儒未尝深求其意而不察乎人君所以修身立道之本是以误训皇极为大中又见其词多为含洪寛大之言因复误认中为含胡苟且不分善恶之意殊不知极虽居中而非有取乎中之义且中之为义又以其无过不及至精至当而无有毫髪之差亦非如其所指之云也乃以误认之中为误训之极不谨乎至严至密之体而务为至寛至广之量其弊将使人君不知修身以立政而堕於汉元帝之优游唐代宗之姑息卒至於是非颠倒贤否贸乱而祸败随之尚何歛福锡民之可望哉呜呼孔氏则诚误矣然迹其本心亦曰姑以随文解义为口耳占毕之计而已不知其祸之至此也而自汉以来迄今千有余年学士大夫不为不衆更历世变不为不多幸而遗经尚存本文可考其出於人心者又不可得而昧也乃无一人觉其非是而一言以正之者使其患害流於万世是则岂独孔氏之罪哉予於是窃有感焉作皇极辨

冯当可字时行蜀人博学能文其集中有封事云愿陛下远便佞疎近习清心寡欲以临事变此兴事造业之根本洪范所谓皇建其有极者也其论皇极深合鄙意然则予前所谓千有余年无一人觉其缪而正之者亦近诬矣但专经之士无及之者而文士反能识之岂汨没传注者不免於因陋踵讹而平心诵味者有时而得之文字之外耶庆元丙辰腊月甲寅东斋南窗记

尹和靖手笔辨

伊川先生曰某在何必看此书若不得某之心只是记得它意岂不有差

既云某在不必看则先生不在之时语録固不可废矣不得先生之心而徒记已意此亦学者所当博学审问精思而明辨之不可以一词之失而尽废其余也但先生在则可以式瞻仪刑亲受音旨自是不必看耳然读焉而质其疑於先生岂不益有助於发明哉如杨遵道録中记李端伯録至大至刚以直之论若使遵道於此废而不观存而不论则亦无以决此语之得失矣伊川所以告和靖者盖就其力量所至而语之惜乎其不复致疑於此而遽诵以终身也

所见有浅深故所记有工拙失其意者不假一二言也浅拙而失其意者固不足观矣其见深其记工而得其意者岂可以彼之失而遽废之哉

如世传史评之类皆非先生所着

史评固非先生所着但当论辨以晓学者不可因此并废语録也

绍兴初士大夫颇以伊川语録资诵说言事者直以狂怪淫鄙诋之盖难力辨也

以语録资诵说者当时士大夫之罪以狂怪淫鄙诋之当时言事者之失非语録使然也今恶当时士大夫畏当时言事者而讳语録以为不足观是既助言者以自攻而又无以服当时学者之心也岂不误哉

掇同门所记仅数十端示之

愚尝读此书矣类多解释经义之言若程氏之学止於如此则亦无以继孔孟不传之绪前辈言学欲博不欲杂欲约不欲陋诚有味哉

伊川之学在易传不必他求也

孔子删诗定书系周易作春秋而其徒又述其言以为论语其言反复证明相为表里未闻其以此而废彼也

易传所自作也语録它人作也人之意它人能道者几何哉

如是则孔氏之门亦可以专治春秋而遂废论语矣而可乎

伊川先生为中庸解疾革命焚於前门人问焉伊川先生曰某有易传在足矣何以多为

尝见别本记或问和靖据语録先生自言中庸已成书今其书安在和靖曰先生自以为不满意而焚之矣此言恐得其真若无所不满於其意而专恃易传逆废中庸吾恐先生之心不如是之隘也

杂学辨【何叔京跋语附】

苏氏易解

乾之彖辞发明性命之理与诗【烝民维天之命】书【汤诰泰誓】中庸孟子相表里而大传之言亦若符契苏氏不知其说而欲以其所臆度者言之又畏人之指其失也故每为不可言不可见之说以先後之务为闪倏滉漾不可捕捉之形使读者茫然虽欲攻之而无所措其辨殊不知性命之理甚明而其为说甚简今将言之而先曰不可言既指之而又曰不可见足以眩夫未尝学问之庸人矣由学者观之岂不适所以为未尝见未尝知之验哉然道衰学絶世颇惑之故为之辨以待後之君子而其它言死生鬼神之不合者亦并附焉

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

苏曰此论元也元之为德不可见也所可见者万物资始而已天之德不可胜言也惟是为能统之愚谓四德之元犹四时之春五常之仁乃天地造化发育之端万物之所从出故曰万物资始言取其始於是也存而察之心目之间体段昭然未尝不可见也然惟知道者乃能识之是以苏氏未之见耳不知病此顾以已之不见为当然而谓真无可见之理不亦惑之甚与

云行雨施品物流形

苏曰此所以为亨也

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

苏曰此所以为利也

愚谓此言圣人体元亨之用非言利也

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

苏曰此所以为贞也

愚谓此兼言利贞而下句结之也

乃利贞

苏曰并言之也

愚谓此结上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之文与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不相蒙苏氏之说亦误矣

苏曰正直也方其变化各之於情无所不至反而循之各直其性以至於命此所以为贞也

愚谓品物流形莫非乾道之变化而於其中物各正其性命以保合其大和焉此乾之所以为利且贞也此乃天地化育之源不知更欲反之於何地而又何性之可直何命之可至乎若如其说则保合大和一句无所用矣

苏曰古之君子患性之难见也故以可见者言性以可见者言性皆性之似也

愚谓古之君子尽其心则知其性矣未尝患其难见也其言性也亦未尝不指而言之非但言其似而已也且夫性者又岂有一物似之而可取此以况彼耶然则苏氏所见殆徒见其似者而未知夫性之未尝有所似也

苏曰君子日修其善以消其不善不善者日消有不可得而消者焉小人日修其不善以消其善善者日消有不可得而消者焉夫不可得而消者尧舜不能加焉桀纣不能逃焉是则性之所在也又曰性之所在庶几知之而性卒不可得而言也

愚谓苏氏此言最近於理前章所谓性之所似殆谓是耶夫谓不善日消而有不可得而消者则疑若谓夫本然之至善矣谓善日消而有不可得而消者则疑若谓夫良心之萌蘖矣以是为性之所在则似矣而苏氏初不知性之所自来善之所从立则其意似不谓是也特假於浮屠非幻不灭得无所还者而为是说以幸其万一之或中耳是将不察乎继善成性之所由梏亡反覆之所害而谓人与犬羊之性无以异也而可乎夫其所以重叹性之不可言盖未尝见所谓性者是以不得而言之也

苏曰圣人以为犹有性者存乎吾心则是犹有是心也有是心也伪之始也於是又推其至者而假之曰命命令也君之命曰令天之令曰命性之至者非命也无以名之而寄之命耳

愚谓苏氏以性存於吾心则为伪之始是不知性之真也以性之至者非命而假名之是不知命之实也如此则是人生而无故有此大伪之本圣人又为之计度隐讳伪立名字以弥缝之此何理哉此盖未尝深考夫大传诗书中庸孟子之说以明此章之意而溺於释氏未有天地已有此性之言欲语性於天地生物之前而患夫命者之无所寄於是为此说以处之使两不相病焉耳使其诚知性命之说矣而欲语之於天地生物之前盖亦有道必不为是支?淫遁之辞也

苏曰死生寿夭无非命者未尝去我也而我未尝觉知焉圣人之於性也至焉则亦不自觉知而已矣此以为命也又曰命之与性非有天人之辨也於其不自觉知则谓之命

愚谓如苏氏之说则命无所容命无所容则圣人所谓至命者益无地以处之故为是说以是迷罔又以罔夫世之不知者而已岂有命在我而不自觉知而可谓之圣人哉苏氏又引文言利贞性情之文传会其说皆非经之本旨今不复辨

首出庶物万国咸寜

苏氏云云

愚谓此言圣人体利贞之德也苏氏说无病然其於章句有未尽其说者

一隂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

苏云隂阳果何物哉虽有娄矌之聪明未有能得其髣髴者也隂阳交然後生物物生然後有象象立而隂阳隐凡可见者皆物也非隂阳也然谓隂阳为无有可乎虽至愚知其不然也物何自生哉是故指生物而谓之隂阳与不见隂阳之髣髴而谓之无有皆惑也

愚谓隂阳盈天地之间其消息阖辟终始万物触目之间有形无形无非是也而苏氏以为象立而隂阳隐凡可见者皆物也非隂阳也失其理矣逹隂阳之本者固不指生物而谓之隂阳亦不别求隂阳於物象见闻之外也

苏曰圣人知道之难言也故借隂阳以言之曰一隂一阳之谓道一隂一阳者隂阳未交而物未生之谓也喻道之似莫密於此者矣隂阳一交而生物其始为水水者无有之际也始离於无而入於有矣老子识之故其言曰上善若水又曰水几於道圣人之德虽可以名而不囿於一物若水之无常形此善之上者几於道矣而非道也若夫水之未生隂阳之未交廓然无一物而不可谓之无有此真道之似也愚谓一隂一阳往来不息举道之全体而言莫着於此者矣而以为借隂阳以喻道之似则是道与隂阳各为一物借此而况彼也隂阳之端动静之机而已动极而静静极而动故隂中有阳阳中有隂未有独立而孤居者此一隂一阳所以为道也今曰一隂一阳者隂阳未交而物未生廓然无一物不可谓之无有者道之似也然则道果何物乎此皆不知道之所以为道而欲以虚无寂灭之学揣摸而言之故其说如此

苏曰隂阳交而生物道与物接而生善物生而隂阳隐善立而道不见矣故曰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见道而谓之仁智者见道而谓之智夫仁智圣人之所谓善也善者道之继而指以谓道则不可今不识其人而识其子因之以见其人则可以谓其人则不可故曰继之者善也学道而自其继者始则道不全

愚谓继之者善言道之所出无非善也所谓元也物得是而成之则各正其性命矣而所谓道者固自若也故率性而行则无往而非道此所以天人无二道幽明无二理而一以贯之也而曰隂阳交而生物道与物接而生善物生而隂阳隐善立而道不见善者道之继而已学道而自其继者始则道不全何其言之缪耶且道外无物物外无道今曰道与物接则是道与物为二截然各据一方至是而始相接则不亦缪乎

苏曰昔上孟子以为性善以为至矣读易而後知其未至也孟子之於性盖见其继者而已矣夫善性之效也孟子未及见性而见其性之效因以所见者为性犹火之能熟物也吾未见火而指天下之熟物以为火夫熟物则火之效也

愚谓孟子道性善盖探其本而言之与易之旨未始有毫髪之异非但言性之效而已也苏氏急於立说非特不察於易又不及详於孟子故其言之悖如此

苏曰敢问性与道之辨曰难言也可言其似道之似则声也性之似则闻也有声而後闻耶有闻而後声耶是二者果一乎果二乎孔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又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性者所以为人者也非是无以成道矣

愚谓子思子曰率性之谓道邵子曰性者道之形体也与大传此章之旨相为终始言性与道未有若此言之着者也苏氏之言曲譬巧喻欲言其似而不可得岂若圣贤之言直示而无隐耶昔孔子顺谓公孙龙之辨几能令臧三耳矣然谓两耳者甚易而实是也谓三耳者甚难而实非也将从其易而是者乎将从其难而非者乎此言似之矣

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

苏曰属目於无形者或见其意之所存故仁者以道为仁意存乎仁也知者以道为智意存乎智也贤者存意而妄见愚者日用而不知是以君子之道成之以性者鲜矣

愚谓苏氏不知仁智之根於性顾以仁智为妄见乃释老之说圣人之言岂尝有是哉谓之不见其全则或可矣又曰君子之道成之以性者鲜矣文义亦非

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

苏曰人所以不知死生之说者骇之耳原始反终使之了然而不骇也

愚谓人不穷理故不知死生之说不知死生之说故不能不骇於死生之变苏氏反谓由骇之而不知其说失其指矣穷理者原其始之所自出则知其所以生反其终之所於归则知其所以死夫如是凡所以顺生而安死者盖有道矣岂徒以了然不骇为奇哉苏氏於原始反终言之甚略无以知其所谓然以不骇云者验之知其溺於坐亡立化去来自在之说以为奇而於圣人之意则昧矣

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

苏曰物鬼也变神也鬼常与体魄俱故谓之物神无适而不可故谓之变精气为魄魄为鬼志气为魂魂为神故礼曰体魄则降志气在上郑子产曰其用物也弘矣其取精也多矣古之逹者已知此矣一人而有二知无是道也然而有魄者有魂者何也衆人之志不出於饮食男女之间与凡养生之资其资厚者其气强其资约者其气微故气胜志而为魄圣贤则不然以志一气清明在躬志气如神虽禄之天下穷至匹夫无所损益也故志胜气而为魂衆人之死为鬼而圣人为神非有二致也志之所在者异也愚谓精聚则魄聚气聚则魂聚是以为人物之体至於精竭魄降则气散魂游而无不之矣降者屈而无形故谓之鬼游者伸而不测故谓之神人物皆然非有圣愚之异也孔子答宰我之问言之详矣苏氏盖不考诸此而失之子产之言是或一道而非此之谓也

苏黄门老子解

苏侍郎晚为是书合吾儒於老子以为未足又并释氏而弥缝之可谓舛矣然其自许甚高至谓当世无一人可以语此者而其兄东坡公亦以为不意晚年见此奇特以予观之其可谓无忌惮者与因为之辨而或者谓苏氏兄弟以文义赞佛乘盖未得其所谓如传灯録解之属其失又有甚焉不但此书为可辨也应之曰予之所病病其学儒之失流於异端不病其学佛未至而溺於文义也其不得已而论此岂好辨哉诚惧其乱吾学之传而失人心之正耳若求诸彼而不得其说则予又何暇知焉

苏曰孔子以仁义礼乐治天下老子絶而弃之或者以为不同易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愚谓道器之名虽异然其实一物也故曰吾道一以贯之此圣人之道所以为大中至正之极亘万世而无弊者也苏氏诵其言不得其意故其为说无一辞之合学者於此先以予说求之使圣人之意晓然无疑然後以次读苏氏之言其得失判然矣

孔子之虑後世也深故示人以器而晦其道

愚谓道器一也示人以器则道在其中圣人安得而晦之孔子曰吾无隐乎尔然则晦其道者又岂圣人之心哉大抵苏氏所谓道者皆离器而言不知其指何物而名之也

使中人以下守其器不为道之所眩以不失为君子愚谓如苏氏此言是以道为能眩人而使之不为君子也则道之在天下适所以为斯人之祸矣

而中人以上自是以上逹也

愚谓圣人所谓逹兼本末精粗而一以贯之也苏氏之所谓逹则舍器而入道矣

老子则不然志於明道而急於开人心

愚谓老子之学以无为为宗果如此言乃是急急有为惟恐其缓而失之也然则老子之意苏氏亦有所不能窥者矣

故示人以道而薄於器以为学者惟器之知则道隐矣故絶仁义弃礼乐以明道

愚谓道者仁义礼乐之总名而仁义礼乐皆道之体用也圣人之修仁义制礼乐凡以明道故也今曰絶仁义弃礼乐以明道则是舍二五而求十也岂不悖哉

天道不可言可言者皆其似者也逹者因似以识真而昧者执似以陷於伪

愚谓圣人之言道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不知此言道耶抑言其似者而已耶执此而行亦有所陷者耶然则道岂真不可言但人自不识道与器之未尝相离也而反求之於昏默无形之中所以为是言耳

故後世执老子之说以乱天下者有之而学孔子者无大过

愚谓善学老子者如汉文景曹参则亦不至乱天下如苏氏之说则其乱天下也必矣学孔子者所得亦有浅深有过无过未可槩论且如苏氏非不读孔子之书而其着书立言以惑悮天下後世如此谓之无过其可得乎

因老子之言以逹道者不少而求之於孔子者尝苦其无所从

愚谓因老子之言以逹道者不少不知指谓何人如何其逹而所逹者何道也且曰不少则非一二人而已逹道者果如是之衆耶孔子循循善诱诲人不倦入德之途坦然明白而曰常苦其无所从入则其未尝一日从事於此不得其门而入可知矣宜其析道与器而以仁义礼乐为无与於道也然则无所从入之言非能病孔子之道而絶学者之志乃所以自状其不知道而妄言之实耳

二圣人者皆不得已也

愚谓以孔子老耼并称圣人可乎世人讥太史公先黄老後六经然太史公列孔子於世家而以老子与韩非同传岂不有微意焉其贤於苏氏远矣

全於此必略於彼矣

愚谓有彼有此则天下当有二道也

苏氏後序云六祖所云不思善不思恶即喜怒哀乐之未发也

愚谓圣贤虽言未发然其善者固存但无恶耳佛者之言似同而实异不可不察

又云盖中者佛性之异名而和者六度万行之总目也

愚谓喜怒哀乐而皆中节谓之和而和者天下之逹道也六度万行吾不知其所谓然毁君臣絶父子以人道之端为大禁所谓逹道固如是耶

又云天下固无二道而所以治人则异君臣父子之间非礼法则乱知礼法而不知道则世之俗儒不足贵也居山林木食涧饮而心存至道虽为人天师可也而以之治世则乱古之圣人中心行道而不毁世法然後可耳

愚谓天下无二道而又有至道世法之殊则是有二道矣然则道何所用於世而世何所资於道耶王氏有高明处已中庸处人之论而龟山杨公以为如此明是道常无用於天下而经世之务皆私智之凿愚於苏氏亦云

张无垢中庸解【无垢本佛语而张公子韶侍郎之别号也张公以佛语释儒书其迹尤着故正其名如此】

张公始学於龟山之门而逃儒以归於释既自以为有得矣而其释之师语之曰左右既得欛柄入手开导之际当改头换面而随直说法使殊涂同归则世出世间两无遗恨矣然此语亦不可使俗辈知将谓实有恁麽事也【见大慧禅师与张侍郎书今不见於语録中盖其徒讳之也】用此之故凡张氏所论着皆阳儒而隂释其离合出入之际务在愚一世之耳目而使之恬不觉悟以入乎释氏之门虽欲复出而不可得本末指意略如其所受於师者其二本殊归盖不特庄周出於子夏李斯原於荀卿而已也窃不自揆尝欲为之论辨以晓当世之惑而大本既殊无所不异因覧其中庸说姑掇其尤甚者什一二着於篇其它如论语孝经大学孟子之说不暇遍为之辨大抵怱遽急廹其所以为说皆此书之类也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张云天命之谓性第赞性之可贵耳未见人收之为已物也率性之谓道则人体之为已物而入於仁义礼智中矣然而未见施设运用也修道之谓教则仁行於父子义行於君臣礼行於宾主知行於贤者而道之等降隆杀於是而见焉

愚谓天命之谓性言性之所以名乃天之所赋人之所受义理之本原非但赞其可贵而已性亦何待於人赞其贵耶董子曰命者天之令也性者生之质也此可谓庶几子思之意而异乎张氏之言矣且既谓之性则固已自人所受而言之今曰未为已物则是天之生是人也未以此与之而置之他所必是人者自起而收之而後得以为已物也不知未得此性之前其为人也孰使之呼吸食息於天地之间以收此性且夫性者又岂块然一物寓於一处可抟而置之躯殻之中耶仁义礼智性之所有与性为体者也今曰体为已物然後入於仁义礼智之中则是四者逆设於此而後性来於彼也不知方性之未入也是四者又何自而来哉凡此皆不知大本妄意穿凿之言智者观之亦不待尽读其书而是非邪正已判於此章矣仁行於父子义行於君臣是乃率性之道而遽以为修道之教亦失其次序矣

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止】慎其独也

张云不睹不闻少致其忽宜若无害矣然而怠忽之心已显於心目之间【云云】不足以惑人动物而招非意之辱莫为之祸焉此君子所以慎其独也

愚谓君子所以慎其独者非为恐招祸辱而已也今曰不睹不闻之间少致其忽初无所害特恐招祸辱而後慎其独焉非知道者之言也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

张云未发以前戒慎恐惧无一毫私欲

愚谓未发以前天理浑然戒慎恐惧则既发矣

君子中庸

张云方率性时戒慎恐惧此学者之事也及其深入性之本原直造所谓天命在我然後为君臣父子兄弟夫妇之教以幸於天下至於此时圣人之功用兴矣

愚谓率性之谓道言道之所以得名者如此盖曰各循其性之本然即所谓道耳非以此为学者之事亦未有戒慎恐惧之意也修道之谓教通天下而言之圣人所以立极贤人所以修身皆在於此非如张氏之说也又曰深入性之本原直造所谓天命在我理亦有碍且必至此地然後为人伦之教以幸天下则是圣人未至此地之时未有人伦之教而所以至此地者亦不由人伦而入也凡此皆烂漫无根之言乃释氏之绪余非吾儒之本旨也

张云率性之谓道未离本位修道之谓教不可以离不离名之也

愚谓言性有本位则性有方所矣圣贤言性似不如此假如其说则前章云率性所以求中言求则是自此求彼非离正位而何至於以修道为圣人之功用则又曰不可以离不离名之盖其说有所不通而駸駸乎遁矣

人皆曰予知

张曰人皆用知於诠品是非而不知用知於戒慎恐惧使移诠品是非之心於戒慎恐惧知孰大焉愚谓有是有非天下之正理而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所以为知之端也无焉则非人矣故诠品是非乃穷理之事亦学者之急务也张氏絶之吾见其任私凿知不得循天理之正矣然斯言也岂释氏所称直取无上菩提一切是非莫管之遗意耶呜呼斯言也其儒释所以分之始与

回之为人

张云顔子戒慎恐惧超然悟未发己发之几於喜怒哀乐处一得天命之性所谓善者则深入其中人欲都忘我心皆丧

愚谓超然悟未发己发之几中庸无此意也喜怒哀乐莫非性也中节则无不善矣不知更欲如何得之而又如何深入其中也若此则是前乎此者未得此性而常在性之外也耶且曰我心皆丧尤害於理

张云人第见其拳拳服膺而不知顔子与天理为一无一毫私欲横乎其间不识不知我已且无有矣愚谓此言盖欲极意以谀顔子而无所凖则不自知其言之过也

惟圣者能之

张云予尝求圣人而不可得今乃知止在喜怒哀乐未发处尔

愚谓有道者见理平常其言雍容闲暇而理致自远似不如此之骇遽而张皇也

君子之道费而隐

张云由戒慎恐惧以养喜怒哀乐使为中为和以位天地育万物

愚谓喜怒哀乐之未发乃本然之中发而中节乃本然之和非人之所能使也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亦理之自然今加以字而倒其文非子思之本意矣此乃一篇之指要而张氏语之辄有差缪尚安得为知言哉

张云中庸无止法故圣人有所不知不能自谓知能止矣又曰君子之道所以大莫能载小莫能破以其戒慎恐惧察於微茫之功也

愚谓大学之道在知所止盖无止则高者过卑者陷非所以为中庸矣圣人固未尝自谓知能然非此章之指也盖所谓不知不能莫能载莫能破皆言道体之无穷尔非谓圣人而言亦无察於微茫之意也

张云戒慎恐惧则未萌之始已致其察至於鸢飞鱼跃而察乃在焉又曰上际下蟠察无不在所以如鸢飞鱼跃察乃随飞跃而见焉

愚谓中庸引此诗以发明道体之无所不在所谓费而隐也明道上蔡言之已详子思复生不能易也张氏之云不亦异乎且曰未萌之始已致其察则是有事焉而正之也

张云顾惟此察始於戒慎恐惧以养中和而喜怒哀乐未发己发之间乃起而为中和

愚谓起而为中和如之何其起也此岂知中和者之语哉

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

张云人即性也以我之性觉彼之性

愚谓详经文初无此意皆释氏之说也且性岂有彼我乎又如之何其能以也

张云使其由此见性则自然由乎中庸而向来无物之言不常之行皆扫不见迹矣

愚谓见性本释氏语盖一见则已矣儒者则曰知性既知之矣又必有以养而充之以至於尽其用力有渐固非一日二日之功日用之际一有懈焉则几微之间所害多矣此克己复礼之所以为难而曾子所以战战兢兢至死而後知其免也张氏之言与此亦不类矣然释氏之徒有既自谓见性不疑而其习气嗜欲无以异於衆人者岂非恃夫扫不见迹之虚谈而不察乎无物不常之实弊以至此乎然则张氏之言其渊源所自盖可知矣

忠恕违道不远

张云恕由忠而生忠所以责已也知己之难克然後知天下之未见性者不可深罪也又曰知一己之难克而知天下皆可恕之人

愚谓恕由忠生明道谢子侯子盖尝言之然其为说与此不相似也若曰知一己之难克而知天下皆可恕之人则是以己之私待人也恕之为义本不如此正蒙曰以责人之心责已则尽道以爱己之心爱人则尽仁以衆人望人则易从此则物我一致各务循理而无违矣圣贤之言自有凖则所谓以人治人者虽曰以衆人望人然而必曰道不远人则所以为衆人者亦有道矣以己不能克其私而并容它人使之成其恶则是相率而禽兽也其为不忠不恕孰大於是

所求乎子句以事父未能也

张云子事父臣事君弟事兄朋友先施之皆曰求者盖所以致其察也察子之事父吾未能安敢责父之爱子乎

愚谓此四句当为八句子臣弟友四字是句絶处求犹责也所责乎子者如此然我以之事父则自有所未能正蒙所谓以责人之心责己则尽道盖将由是而加勉正身以及物非如上章所云以己难克而并容它人也且又曰察子之事父吾未能则安敢责父之爱子乎则是君臣父子漠然为路人矣昊天之泣小弁之怨又何谓也盖其驰心高妙而於章句未及致详故因以误为此说以求为察亦非文义

言顾行

张云顾者察也

愚按上章以求为察固已无谓此又以顾为察尤为牵合大抵张氏之为是说得一字可推而前者则极意推之不问其至於何处与其可行不可行也篇内所谓戒慎恐惧下章所谓忠恕所谓知仁勇所谓发育峻极皆此类也

在上位不陵下

张云君子戒慎恐惧醖醸成中庸之道

愚谓中庸之道天理自然非如酒醴必醖醸而成也

君子之道譬如行远必自迩

张云欲知戒慎恐惧之效当於忠恕卜之欲知忠恕之效当於父母卜之

愚谓此言皆牵合无理且父母至尊岂人子所以卜忠恕之物乎详味此言可见其二本矣

鬼神之为德

张云天地万物森然鬼神列於中不可违也

愚按张氏它章之说甚详而此独略将有所疑而不敢尽耶抑其所谓鬼神者特如世俗之论而不之究耶然详味列字之意则以鬼神别为一物明矣岂知鬼神者之言哉

大德必受命

张云言此所以勉天下之为德也当始一戒慎恐惧而以位禄名寿卜德之进否

愚谓德盛则名位禄寿从之乃理之必然非姑为此言以勉天下之为德亦非使学者以是四者卜其德之进否也舜之饭糗茹草若将终身焉其受命也乃不期而自至耳岂曰卜之云乎张氏之说乃谋利计功之尤者学者一有此念存乎胸中则不可以进德矣

无忧者其惟文王乎

张云戒慎恐惧则无适而不在中和中其无忧也必矣中和之中自当有贤父圣子又曰武王之举危道也

愚谓凡此类皆牵合而此数句尤踈濶无理又以武王之举为危道则是圣人行险以徼幸也是岂知顺天应人之为安哉

郊社之礼禘尝之义

张云不知先王居於何地乃知天神自郊求地自社求人鬼自禘尝求哉

愚谓先王所以知此以其理而已矣不烦更为奇怪之说

地道敏树

张云布种下实未及顷刻【云云】

愚谓虽天下至易生之物亦未有下种未及顷刻而发生者此可见其矜奇欲速之心矣

故君子不可不修身【止】不可以不知天

张云戒慎恐惧深致其察所以知天也

愚谓戒惧致察既知天而事天之事也未能知天则何所戒惧乎

张云推知天之心以知人推知人之心以事亲愚按推知天以知人犹之可也推知人以事亲不亦悖乎伊川先生曰不知人则所与或非其人所由或非其道而辱身危亲者有之故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此论不可易也

所以行之者一也及其知之一也及其成功一也张曰知而未能行是未能运用此诚也

愚谓知而未能行乃未能得之於巳岂特未能用而已乎然此所谓知者亦非真知也真知则未有不能行者且曰运用此诚亦非知诚者之语盖诚则无为而成初不烦运用矣

张云行知仁勇者诚也而所以知此诚者非它物也亦即诚也所以行此诚者非它物也亦即诚也此圣人极诚之所在而指之也又云诚字虽同而行知仁勇之诚不若知诚之诚为甚明知诚之诚不若行诚之诚为甚大也

愚按经文所以行之者一也与及其知之一也及其成功一也两句立语命意不同张氏似误作一例读之故其为说如此文义犹不暇通而遽欲语其精微此其所以失之也且所谓诚者一而已矣今乃裂而三之又於其中相与自为优劣盖不穷天理无所凖则而逞其私智逆探幽深横骛捷出必极其所如往而後己则安得不至於是乎然推其本原则生生化化见见闻闻之绪余也

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

张云近之为言以不远也不远即在此而已第知所以好学者谁所以力行者谁所以知耻者谁则为知仁勇矣见於言语文字者皆近之而已惟人体之识所以体者为当几而明即事而解则知仁勇岂它物哉

愚谓上章既言逹德之名恐学者无所从入故又言其不远者以示之使由是而求之则可以入德也圣人之言浅深远近之序不可差次如此张氏以为不远者是矣而又曰即在此而已何其言之相戾也盖其所以为说者牵之以入於荒唐缪悠之中其势不得而自己尔夫好学力行知耻在我而已又必求其所以如此者为谁而後为至是是身外复有一身心外复有一心纷纷乎果何时而已耶设使果如其言则所谓谁者一而已矣圣人复何用虚张三者之目使学者徒为是多方以求之耶详求圣人之意决不如是特释氏之说耳此章之指惟吕博士之言渊慤有味庶几得之张氏之徒盖以为浅近而忽之矣然岂知其言近指远其得圣贤之意也与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

张云如其知仁勇则亦不期於修身尊贤亲亲敬大臣体羣臣子庶民来百工柔远人怀诸侯矣又曰九经以次而行皆中其会矣

愚谓如张氏之云则九经皆剩语矣圣人之道所以异於异端者以其本末内外一以贯之而无精粗之辨也故子思於九经反复三致意焉而张氏忽之如此盖每事欲高於圣贤一等而不知凭虚失实秪其所以卑也

凡事豫则立

张云欲学者养诚於平日也

愚谓先立乎诚则无不豫矣非谓豫养诚也既诚矣则何豫养之云乎

不诚乎身矣

张云世之论诚者多错认专为诚夫至诚无息专非诚也以专为诚则是语言寝处应对醻酢皆离本位矣

愚谓专固不足以尽诚然遂以无息为诚则亦误矣盖惟至诚为无息非因其无息而命之以诚也离本位之言圣人无有已辨於前矣然专亦岂遽离本位哉

张云世之行诚者类皆不知变通至於诵孝经以御贼读仁王以消灾

愚谓圣贤惟言存诚思诚未尝言行诚盖思之既得存之既着则其诚在己而见於行事者无一不出於诚谓之行诚则是已与诚为二而自我以行彼诚之为道不如是也如此者其失不但不知变通而已若曰所行既出於诚则又不可谓之行诚而亦无不知变通之理张氏之言进退无所据矣至於诵孝经以御贼盖不知明理而有迂愚之蔽以是为行诚而不知变通然则张氏之所谓诚亦无以异於专矣读仁王经者其溺於邪僻又甚不得与诵孝经者同科矣

张云格物知至之学内而一念外而万事无不穷其终始穷而又穷以至於极尽之地人欲都尽一旦廓然则性善昭昭无可疑矣

愚按格物之学二先生以来诸君子论之备矣张氏之云乃释氏看话之法非圣贤之遗旨也吕舍人大学解所论格物正与此同愚亦已为之辨矣

张云注之於身则身诚注之於亲则亲悦注之於友则友信注之於君於民则获上而民治

愚谓明乎善则身自诚乃理之自然身诚则亲自悦由是以至於友於君於民皆然乃积盛充实而自致耳今曰注之而然则是设之於此射之於後而冀其必然也其为不诚莫大於是

张云诚之所在击触转移

愚谓至诚积於中而事物应於外理之常也然岂若是其惊遽暴疾哉

张云安得不想孔子孟子再拜以谢其格言乎愚谓观此气象甚矣其粗鄙而轻浮也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张曰博学者戒慎恐惧非一事也【问思辨放此】愚谓戒慎恐惧乃笃行之事非博学之谓也

诚明明诚

张云由上智之自得而合乎圣人之教者性也由遵圣人之教而造乎上智之地者教也上智自得而不合於圣人之教则为异端矣

愚谓张氏於诚明之说盖未尝深考而为此说以合其素论观其自处傲然已在诚明之域矣然谓上智自得而有不合於圣人之教者则未知其所得果何事也且所谓异端者复谁谓乎夫岂不自知其已失身於此而故为是言者是乃所谓改头换面隂予而阳挤之将以自盖其迹而幸人之不疑已其为不诚莫大於是以是心而语中庸不亦戾乎【大哉圣人之道章云荒唐梦幻之学其意亦犹是也後不复重出矣】

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止】天地参矣

张云此诚既见已性亦见人性亦见物性亦见天地之性亦见

愚谓经言惟至诚故能尽性非曰诚见而性见也见字与尽字意义迥别大率释氏以见性成佛为极而不知圣人尽性之大故张氏之言每如此

其次致曲

张云礼乐射御书数中直造乎诚之地也

愚谓直造乎诚则非致曲也

张云变者此诚忽然而有倏然而无

愚谓诚若如此何以为物之终始乎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

张云既前知之则以诚造化转移变易使祸为福妖为祥亡为兴盖无难也

愚谓至诚之道非可以者以之则非诚矣夫转祸为福易灾为祥以太戊高宗之事观之则理固有是然不如是之易也是以古之圣贤遇灾而惧严恭祗畏以正厥事犹不敢庶几其万一故曰瞻仰昊天曷惠其宁岂曰转移变易而无难哉然此章之指初亦不为是发也

不诚无物

张云吾诚一往则耳目口鼻皆坏矣

愚谓诚无人我之别不必言吾无彼此之殊不必言往耳目鼻口亦岂有一旦遽坏之理哉此章之说诸先生言之悉矣以彼观此得失可见

君子诚之为贵

张云诚未足贵诚而又诚之斯足贵也

愚谓圣人言天下之理无出於诚而曰诚未足贵何其言之悖也且既诚矣以为未足贵而又诚之乃足贵则前之所谓诚者无乃为弃物与盖缘本不知诚而惟恐其言之小故其言每如此且诚者天之道岂亦未足贵必待诚之者人之道乃足贵耶虽至愚有以知其不然矣

至诚无息

张云不见形象而天地自章不动声色而天地自变垂拱无为而天地自成天地亦大矣而使之章使之成皆在於我又曰至诚不息则有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天地又自此而造化之妙矣

愚详经意盖谓至诚之理未尝形见而自彰着未尝动作而自变化无所营为而自成就天地之道一言而尽亦不过如此而已张氏乃以为圣人至诚於此能使天地章明变化於彼不惟文义不通而亦本无此理其曰天地自此而造化语尤险怪盖圣人之於天地不过因其自然之理以裁成辅相之而已若圣人反能造化天地则是子孙反能孕育父祖无是理也凡此好大不根之言皆其心术之蔽又原於释氏心法起灭天地之意正蒙斥之详矣

尊德性而道问学【止】敦厚以崇礼

张云自戒慎恐惧而入入而造於发育峻极之地而不敢己则行乎三千三百之中而道问学矣尊德性而不敢己则又变而为致广大【此下不敢己者三又变而为者三】知新崇礼又致广大极高明之变名也

愚按此皆言体道成德之目无不敢己而又变之意变名之说亦无义理

张云岂有一毫之变怪以惊眩天下之耳目哉愚按张氏之书变怪惊眩盖不少矣犹以为无有不知更欲如何乃为变怪惊眩哉

吾从周

张云周法已弊其过多矣孔子身非辅相不在尊位所以不敢轻议妄论而曲意以从周之法度

愚按孔子言周监於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则其从周也亦有道矣非不得已而妄从之也若末世之弊有如拜上之泰则不尽从矣其不得不从者是亦义理之所在斯诚然而从之以为曲意而从非圣人之心也张氏归心乎释氏而曲意於儒者故其所以窥圣人者如此非一辞之失也其所从来远矣

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誉於天下者也

张云夫如此指何事而言哉即予所谓戒慎不睹恐惧不闻也

愚按张氏戒慎恐惧二句横贯中庸一篇之中其牵合附会连章累句已不容一一辨正矣至於此章经文所谓如此乃上文君子之道本诸身以下耳张氏欲成其前说乃近舍本章上文之义远指戒慎恐惧於数千字之间未论义理之当否而岂言语文字体势之常哉故特论此一章尤踈漏处以见其余之皆此类也

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

张云论至於此则夫子盖未尝死也观乎天地此亦夫子之乾坤也

愚按孔子言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未尝言文王之不死也然言近旨远其味无穷所以为圣人之言也不死之云变怪骇人而实无余味故程子有言立言当涵蓄意思不使知德者厌无德者惑正为此耳

吕氏大学解

吕氏之先与二程夫子游故其家学最为近正然未能不惑於浮屠老子之说故其末流不能无出入之弊【按正献公神道碑载公进读上语及释老虚寂之旨公曰尧舜虽知此乃以知人安民为急此其所差之端也尧舜之道精粗本末一以贯之其所知者似与释老不相似也以为所知在此而所急在彼是二本也本原如此则其末流之弊岂可胜道哉】今论其一二以补其阙盖其他说之近正者则君子犹有取焉

知所先後则近道矣

吕氏曰异端之学皆不知所先後考索勤苦虽切而终不近故有终始为一道本末为两端者

愚谓此言似为释氏发然吕氏终身学焉不知以谁为异端而为是说以诋之耶盖其心未必不以为有先後者世间之粗学而无先後者出世间之妙道两者初不相为谋虽并行而不相悖也方其言此故不得不是此而非彼及其为彼则又安知其不是彼而非此哉彼其阳离隂合自以为左右采获而集儒佛之大成矣曾不悟夫言行不类出入支离之为心害而莠乱苗紫夺朱之患又将无所不至也此盖原於所知在此所急在彼之意而其失又甚焉近世之言道者盖多如此其误後学深矣

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

吕氏曰致知格物修身之本也知者良知也与尧舜同者也理既穷则知自至与尧舜同者忽然自见默而识之

愚谓致知格物大学之端始学之事也一物格则一知至其功有渐积久贯通然後胸中判然不疑所行而意诚心正矣然则所致之知固有浅深岂遽以为与尧舜同者一旦忽然而见之也哉此殆释氏一闻千悟一超直入之虚谈非圣门明善诚身之实务也其与前章所斥异端之学不知所先後者又何以异哉

吕氏曰草木之微器用之别皆物之理也求其所以为草木器用之理则为格物草木器用之理吾心存焉忽然识之此为物格

愚按伊川先生尝言凡一物上有一理物之微者亦有理又曰大而天地之所以高厚小而一物之所以然学者皆当理会吕氏盖推此以为说而失之者程子之为是言也特以明夫理之所在无间於大小精粗而已若夫学者之所以用功则必有先後缓急之序区别体验之方然後积习贯通驯致其极岂以为直存心於一草一木器用之间而与尧舜同者无故忽然自识之哉此又释氏闻声悟道见色明心之说殊非孔氏遗经程氏发明之本意也向以吕氏之博闻强识而不为是说所迷则其用力於此事半而功必倍矣今乃以其习熟见闻者为余事而不复精察其理之所自来顾欲置心草木器用之间以伺其忽然而一悟此其所以始终本末判为两途而不自知其非也旧见吕氏晚年尺牍数语有足以证成此义者因系之於後并为之说云

吕氏曰闻见未彻正当以悟为则所谓致知格物正此事也比来权去文字专务体究尚患杂事纷扰无专一工夫若如伊川之说物各付物便能役物却恐失涉颟顸尔【吕自注云其意以为物不可去事不可无正当各任之耳】

愚谓以悟为则乃释氏之法而吾儒所无有吕氏顾以为致知格物之事此其所以误为前说而不知其非也若然则又安得独以不知所先後者为异端之病哉若由吾儒之说则读书而原其得失应事而察其是非乃所以为致知格物之事盖无适而非此理者今乃去文字而专体究犹患杂事纷扰不能专一则是理与事为二必事尽屏而後理可穷也终始二道本末两端孰甚於此则未知吕氏所体所究果何理哉伊川之说正谓物各有理事至物来随其理而应之则事事物物无不各得其理之所当然者如舜之举十六相去四凶也此其所以不为物之所役而能役物岂曰各任之而已哉如曰任之而已则是漫然不察其是非可否而一切听其所为也如此则能不为物之所役者鲜矣顾舍其颟顸而谓人颟顸岂不惑哉先王之世一道德同风俗故天下之大人无异言家无异学岂复知有异端之害哉及周之衰正道陵迟礼坏乐崩夫子忧之乃绪正六经以明先王之教当是时异端虽不能无犹未有以名家者也及夫子没世道益衰狂僭之士见圣人之有作也遂各逞其聪明竞立异说以自名於世顾与正道并驰而争胜於是天下之人耳目眩瞶而莫知适从矣然诸子百家虽各主其说而其为害则有浅深如老庄之虚浮人固知其无着申韩之刑名人固知其少恩皆不足以惑人也惟杨墨之学假仁义以为名而实为仁义之害惑人之尤甚者也故孟子起而闲先圣之道舍诸子而独辟杨墨以正人心息邪说距詖行放淫辞使天下若醉而醒梦而觉然後正道廓如也噫孟子以来千有余载儒者溺於词采实不见道徒辩杨墨之非至身为杨墨则不自觉徒恶杨墨之害至躬蹈杨墨则不自知况敢冀其有孟氏之功乎夫浮屠出於夷狄流入中华其始也言语不通人固未之惑也晋宋而下士大夫好奇嗜怪取其侏离之言而文饰之而人始大惑矣非浮屠之能惑人也导之者之罪也今有人於此诡衣冠而谈空无衆必止而诟之一旦有贵显名誉之士亦从而效尤则人皆眙愕改观未论其事之是非且以其人而信之矣几何其不胥而为夷狄哉此有识之所忧而永叹也二苏张吕岂非近世所谓贵显名誉之士乎而其学乃不知道德性命之根原反引老庄浮屠不经之说而紊乱先王之典着为成书以行於世後生既未有所闻必以其人而尊信之渐染既深将如锢疾可不哀乎新安朱元晦以孟子之心为心大惧吾道之不明也弗顾流俗之讥议尝即其书破其疵谬鍼其膏肓使读者晓然知异端为非而圣言之为正也学者苟能因其说而求至当之归则诸家之失不逃乎心目之间非特足以悟疑辨惑亦由是而可以造道焉故余三复而乐为之书云乾道丙戌孟冬晦日台溪何镐谨跋

古史余论

近世之言史者唯此书为近理而学者忽之予独爱其序言古之帝王皆圣人也其於为善如水之必寒火之必热其於不为不善如驺虞之不杀窃脂之不糓非近世论者所能及而所论史迁之失以为浅近而不学踈略而轻信亦中其病顾其本末乃有大不相应者窃以为於此有以识之则其逹於圣贤不远矣作古史余论

本纪

苏子曰古之帝王皆圣人也其道以无为宗万物莫能婴之予窃以为此特以老子浮屠之说论圣人非能知圣人之所以圣者也故其为说空虚无实而中外首尾不相为用若削其其道以下而更之曰其心浑然天德完具万事之理无一不备而无有一毫人欲之私焉则庶乎其本正而体用可全矣【印本皆作以无为为宗而苏子尝云佛书言以无为法者谓以无而为法非谓有无为之法也僧徒拙於文义乃以佛法为无为之法误矣其言如此而其为黄帝纪亦但言以无为宗而为字不再出不应此序无字之下独得有两为字也苏子之言虽非至论而於佛书文义犹为得之今复并失其指故略为之辨云】至其所谓其积之中者有余故推以治天下有不可得而知者则虽非大失而积与推者终非所以言圣人不若易之曰默而该之者既溥博而渊泉故其挥而散之者自以时出而无不当则庶乎轻重浅深之间亦无可得而议也其曰管仲子产叔向之流皆不足以知者是则然矣至谓孔子知之至而未尝言孟子知其一二而人不信则是以夫子之言为有隐孟子之知为未尽也且其谓数子之所未知孟子之所未尽与孔子之所知者皆果为何事耶若但曰以无为宗万物莫能婴之而已则数子之未知也不足恨而孔孟之所知吾恐其非此之谓也其必易之曰至於孔子盖全体焉而孟子之知亦足以至乎其极则庶乎数子之所未知者可得而言耳【时以告人时字亦未当当改作然每字】呜呼秦汉以来史册之言近理而可观者莫若此书而其所未合犹若此又皆义理之本原而不可失者岂其学之所从入者既己未得其正而其所以讲磨体蹈之者又有所未精是以虽既其文而未既其实虽闻其号而未烛厥理也欤呜呼圣学不传其害可胜言哉

黄帝纪云其师岐伯明於方士之言医者宗焉然黄帝之书战国之间犹存其言与老子相出入以无为宗其设於世者与时俯仰皆其见於外者也予谓此言尤害於理窃意黄帝聪明神圣得之於天其於天下之理无所不知天下之事无所不能上而天地隂阳造化发育之原下而保神练气愈疾引年之术以至其间庶物万事之理巨细精粗莫不洞然於胸次是以其言有及之者而世之言此者因自托焉以信其说於後世至於战国之时方术之士遂笔之书以相传授如列子之所引与夫素问握奇之属盖必有粗得其遗言之彷佛者如许行所道神农之言耳周官外史所掌三皇五帝之书恐不但若此而已也今苏子乃独指其与老子相出入者为黄帝之本真而其前所叙载制作征诛开物成务之大法下至医方炙刺之属皆以为设於世见於外而与时俯仰者则是圣人之内外心迹判然两途而其文章事业之见於世者皆不出於其中心之实然矣而可乎哉

舜纪所论三事其一许由者是已然当全载史迁本语以该卞随务光之流不当但斥一许由而已也然太史公又言箕山之上有许由冢则又明其实有是人亦当世之高士但无尧让之事耳此其曲折之意苏子亦有所未及也其一瞽象杀舜盖不可知其有无今但当知舜之负罪引慝号泣怨慕象忧亦忧象喜亦喜与夫小杖则受大杖则走父母欲使之未尝不在侧欲求杀之则不可得而已尔不必深辨瞽象杀舜之有无也其一舜禹避朱均而天下归之则苏子虑其避之足以致天下之逆至益避啓而天下归啓则苏子又讥其避之为不度而无耻於是凡孟子史迁之所传者皆以为诞妄而不之信今固未暇质其有无然苏子之所以为说者类皆以世俗不诚之心度圣贤则不可以不之辨也圣贤之心淡然无欲岂有取天下之意哉顾辞让之发则有根於所性而不能已者苟非所据则虽巵酒豆肉犹知避之况乎秉权据重而天下有归己之势则亦安能无所惕然於中而不远引以避之哉避之而彼不吾释则不获已而受之何病於逆避之而幸其见舍则固得吾本心之所欲而又何耻焉唯不避而强取之乃为逆偃然当之而彼不吾归乃可耻耳如苏子之言则是凡世之为辞让者皆隂欲取之而阳为逊避是以其言反於事实至於如此而不自知其非也舜禹之事世固不以为疑今不复论至益之事则亦有不能无惑於其说者殊不知若太甲贤而伊尹告归成王冠而周公还政宣王有志而共和罢此类多矣当行而行当止而止而又何耻焉苏子盖贤共伯而尚何疑於益哉若曰受人之寄则当遂有之而不可归归之则为不度而无耻则是王莾曹操司马懿父子之心而杨坚夫妇所谓骑虎之势也乃欲以是而语圣贤之事其亦误矣

夏纪与贤与子之论孟子言之尽矣彼以好异期圣人者固妄而谓圣人畏天下後世喜名失实之弊而後不敢与贤以为异至累数十百言以辨之者亦浅乎其知圣人矣序文所谓水寒火热驺虞窃脂者又安在哉且於篇首即以苟字为言则其简慢狥情之意胜又以不求为异为主则其同流合汚之愿深大抵不知天命人心为义理本原之正而横斜曲直唯其意之所欲此则苏氏膏肓沈痼之疾凡其父子兄弟少日之言若此类者不可胜举而少公资禀稍为静厚故其晚岁粗知省悟而意圣贤之心不徒若是其卑也是以特序此书以救前失然旧习已安未易猝拔而本原纲领终未明了故其平日之邪论乘间窃发而一时正见之暂明者不足以胜之也若长公之志林则终身不能有以少变於其旧又不逮其弟远矣

周论之云似矣然细考之有不能无失者请试言之夫民生之初固未始有礼义之文也然自其相生养而有父子则知有相爱之恩矣自其相保聚而有君臣则知有相敬之义矣是则礼义之实岂可谓之无哉今曰民生之初父子无义君臣无礼此其不知道体之言一也【父子言义君臣言礼亦非是今以此等处多皆不暇辨也】夫人唯其本有礼义之心也是以凡所作为有所凖则而知其安与不安所谓民之秉彛好是懿德者也今曰无礼义矣则触情而行从欲而动乃其当然无所不可而又谓其戚然有所不寜而後反求诸心以得所安则未知其何所凖则而知之也此其不知道体之言二也且人心固有礼义之实矣然非有圣人全体此心以当君师之寄因其有是实者而品节之则礼义之文亦何自而能立其品节之也虽非强之以其所不欲然亦非苟狥其私意之所便也今味苏子之言乃若以为天下之人自能为礼而无待於圣人又以为人之为礼但求以即其所安而不论其所安之凖则则其末流之弊必将反有至於裸袒踞肆而後己者此又其不察事理之言也若夫古今之变极而必反如昼夜之相生寒暑之相代乃理之当然非人力之可为者也是以三代相承有相因袭而不得变者有相损益而不可常者然亦唯圣人为能察其理之所在而因革之是以人纲人纪得以传之百世而无弊不然则亦将因其既极而横溃四出要以趋其势之所便而其所变之善恶则有不可知者矣若周之衰文极而弊此当变之时也而圣王不作莫能有变周用夏救僿以忠如孔子董生太史之言者是以文日益胜礼日益繁使常人之情有所不能堪者於是始违则作伪以赴之至於久而不堪之甚则遂厌倦简忽而有横溃四出之患若秦之扫除二帝三王之迹而专为自恣苟简之治以至於今遂有如苏子所谓冠婚丧祭不为之礼墓祭而不庙室祭而无所者正坐此也而苏子固谓生民以来天下未尝一日不趋於文即是又谓礼俗之变皆唯衆人之所自为而圣人之通其变者为无所与於其间也且曰日趋於文矣则又安有秦之苟简与今之无礼如苏子之所病而秦之苟简与今之无礼又岂为治者真有革薄从忠之意而故为不文以从唐虞夏商之质如彼之所讥者耶其言反覆自相矛盾此又不察时变不审物情之甚者也然则有圣贤出而欲为今日之礼者宜奈何曰行夏时乘殷辂服周冕乐韶舞此吾夫子之言万世不易之通法也今以继周而言则固当救之以忠更以适时而虑亦恐其未能遽及夫文也亦曰躬行以率之讲学以开之厚其实而粗品节之使其文虽未备而不至於鄙野大纲略举而不至於难行则亦庶乎其有移风易俗之渐矣

苏子论战国之势以为当是之时虽有桓文之君假仁义挟天子以令之其势将有所不行必得至诚之君子自修而不争如商周之先王庶几可以服之其为秦计则曰因秦之地用秦之民按兵自守修德以来天下之民彼将襁负其子而至谁与共守此其言皆善矣其视史迁六国年表之云不啻美玉之视碔砆也然其为六国计但以齐魏之不受兵为验则是不知文侯之时秦方以戎翟见摈於中国固未能窥兵於山东君王后之时秦方用远交近攻之术日以三晋荆楚为事故为二国者得以少安而无患若孝公商鞅之後始皇李斯之时则如楚用子兰齐用后胜召之会则会劫之朝则朝今日割五城明日献十邑其事秦岂不甚谨而不争哉而卒以危亡之不暇苏子之策亦不足以支矣然则宜奈何曰其亦强於自治厚於养民博求圣贤之佐以自辅使德之修於己者秦一巳百秦十巳千固守四方交邻以道使其势出可以征而入可以守汲汲乎以一世生民涂炭?溺为己任而不专以求利於吾国为心焉则亦庶乎其可也若姑以自修者藉口而实专主於不争以事秦则所谓自修者吾恐区区之杯水不足以救焦邑灭都之火而所谓不争者乃所以稔子兰后胜之祸也彼孟子所以告齐梁之君者其本末次第之详焉如何而其终也又未尝不以无敌於天下为效岂若苏子苟简备数之言而已哉

始皇纪论封建之不可复其说虽详而大要直谓无故国之可因而已尝试考之商周之初大赉所富已皆善人而其土地广狭随时合度无尾大外强之患王者世世修德以临之又皆长久安寜而无仓卒倾摇之变是以诸侯之封皆得传世长久而不可动非以有故国之助而然也秦至无道决无久存之理正使采公卿之议用淳于越之说并建子弟以自藩屏不过为陈吴刘项鱼肉之资虽有故国之助亦岂能以自安也哉至若汉晋之事则或以地广兵强而逆节萌起或以主昏政乱而骨肉相残又非以无故国之助而亡也苏子之考之也其已不详矣至於又谓後世之封建者举无根之人寄之吏民之上君民不亲一有变故则将漂卷而去亦与秦之郡县何异若使秦能寛刑薄赋与民休息而以郡县治之虽与三代比隆可也夫以君民不亲而有漂卷之患为不异於郡县是固以封建为贤於郡县但後世之封建不能如古之封建故其利害无以异於郡县耳而又必曰以郡县善而治之犹可以比隆於三代至於封建则固以为不可岂封建则不可以善治而必为郡县乃可以善治耶若以无根为虑则吾又有以折之夫天生烝民有物有则君臣之义根於情性之自然非人之所能为也故谓之君则必知抚其民谓之民则必知戴其君如夫妇之相合朋友之相求既已联而比之则其位置名号自足以相感而相持不虑其不亲也如太公之於齐伯禽之於鲁岂其有根而康叔之於卫又合其再世之深仇而君之然皆传世数十卫乃後周数十年而始亡岂必有根而後能久耶至於项羽初起即战河北其为鲁公未必尝得一日临涖其民也而其亡也鲁人犹且为之城守不下至闻其死然後乃降以至彭越之於梁张敖之於赵其为君也亦暂耳而栾布贯高之徒争为之死以至汉魏之後则已为郡县久矣而牧守有难为之掾属者犹以其死扞之是岂有根而然哉君臣之义固如此也若秦之时六国强大诚不可以为治既幸有以一之矣则宜继续其宗祀而分裂其土壤以封子弟功臣使之维持参错於其间以义言之既得存亡继絶之美以势言之就使有如苏子之所病则夫故国之助根本之固者又可於此一举而两得之亦何为而不可哉但秦至无道封建固不能待其久而相安而为郡县亦不旋踵而败亡盖其利害得失之算初不系乎此耳苏子乃以其浅狭之心狃习之见率然而立论固未尝察乎天理民彛本有之常性而於古今之变利害之实人所共知而易见者亦复乖戾如此是则不惟其穷理之学未造本原抑其暮年精力亦有所不逮而然也或曰然则为今之计必封建而後可以为治耶而度其势亦可必行而无弊耶曰不必封建而後可为治也但论治体则必如是然後能公天下以为心而逹君臣之义於天下使其恩礼足以相及情意足以相通且使有国家者各自爱惜其土地人民谨守其祖先之业以为遗其子孙之计而凡为宗庙社稷之奉什伍闾井之规法制数度之守亦皆得以久远相承而不至如今日之朝成而暮毁也若犹病其或自恣而废法或强大而难制则杂建於郡县之间又使方伯连帅分而统之察其敬上而恤下与其违礼而越法者以行庆让之典则曷为而有弊耶

晦庵集卷七十二

<集部,别集类,南宋建炎至德佑,晦庵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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