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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屠龙记

第4回 (1) 义重师门 舍身谋老怪 喜求灵药 绝海屠妖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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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山在岷山之阴,地势幽险。记得前生藏宝之后,留有神吼守护。前山民家有一少女,看出灵异之迹,曾以虔心毅力,三次寻到自己洞府,定要拜师。因值转世期近,未肯收留,曾令先习坐功,传以吐纳之术。事隔多年,不知此女在否,也想就地访看。

先到金凤山,见古洞云封,昔年盈把之木,已然合抱干云。杂草怒生,浓荫蔽日,洞口禁制原封未动。猛想起此是玄门大清仙法禁制,自己法力尚未恢复,如何可以破禁而入?方对眇女说起发愁。眇女道:“恩师昔年禁闭此洞时,曾说他年重来,禁法自解。

为防万一,并在对面种了一株槐树,树下还埋着一件穿山行海的法宝,名叫五行如意舟,以防转世重来,日期有了先后,不得入内之用。何不取来一试?”沈-虽得妙一夫人灵符神光照体之后,灵智逐渐恢复,但前生之事依然记忆不全。闻言重又回忆前生,果有此事,便命眇女移树取宝。话才说完,忽听一声怒吼,山鸣谷应,势甚惊人,但甚耳熟。

眇女喜道:“这不是守洞神吼的叫声么?”话未说完,洞前烟云杂沓,风雷交应,金光电耀,一闪即灭,紧跟着现出一座洞门。一只狮面虎尾,独角龙鳞,目光宛似电炬的金毛怪兽,口中狂喷烟火,怒吼连声,由洞中飞将出来,待朝二人扑来。眇女知它厉害,连忙大声喝道:“你连恩主也认不得么?”

神吼前随沈-多年,沈-转劫时,因它性太猛烈,又不忍将其杀死,命其留洞守候,不许倚仗地行本能,变化裂地而出。神吼居然知道厉害,独在洞中隐藏修炼,从未离开。

事隔多年,每日想念旧主,加以终身茹素,沈-为它所留的黄精、首乌等药草树叶之类食粮快要吃完,洞有仙法禁制,不知能否出去。虽以近年功候越深,绝食无妨,但是这些年来所食全是干枯陈粮,也想换换口味,吃点新鲜东西,正要缩小身子,由泉眼石窍中穿地而出,忽听洞外有人说话,当有外人前来盗宝,不由暴怒。同时禁制失效,洞门大开,越料禁法为人所破,一时情急,飞扑出来。因守主人之诫,对方如不进洞偷盗,不许伤人。出时瞥见洞外二人神态安详,又未行法,不似有心作对,怒火便消了好些,本是虚声恫吓。闻言立即倒退,瞪着一双金光四射的怪眼,朝二人上下一看,果是旧主回来。一声欢啸,二次扑向身前,不住摆尾摇头,做出许多亲热神态。

沈-师徒本极爱它灵慧,一面抚摸,一面取出法宝,同去洞内。见昔年石室数间,仍是整洁非常,地无纤尘,陈设用具也是原样未动,夸奖了几句。又去后洞收藏法宝之处,见那禁法也刚失效,当即将法宝飞剑全数取出,试一演习,什九均能由心运用。内中还有一部道书,乃是少清仙籍的副本。前生刚刚得到,未及修炼,便遭兵解。曾经-姆严姑婆指点,仔细回忆,尚还记得。一算日期,才第六天,此去峨眉甚近,不消多时,便可到达。想乘这二三日的闲空,试为练习。事有凑巧,沈-师徒本就夙根灵慧,而道书第一张便附有解破禁制之法,不等拜师,法力便恢复了一多半。

到了第八日午后,想起前山老龙场的民女,顺道往访,就此起身。寻到那家一打听,原来那民女自受沈-前生指教,回去便闭门修道,不问外事。三十几上,父母双亡,剩下姊弟二人,本也相安。前年近村搬来一个匪徒,名叫裘嘉。此人先是一个银匠,因为倾东灭伙,被人告发,逃往外乡,无可容身,仗着会点武艺,做了江贼。因为犯案大多,逃到老龙场,隐名避祸。初来尚知避风敛迹,渐渐为恶横行。山民良善,无奈他何,越发骄狂自恃,无恶不作。偶因上坟,路遇民女,想要人财两得,令一贼党强往说媒。民女守贞多年,向道心坚,自是不肯。不久,便将乃弟擒去,并欲强抢民女为妾。民女受迫无奈,情急自杀。仍被其将家产侵占了一多半去,方始将人放回。现离民女之死,才只百天。沈-天性疾恶,闻言大怒。先去民女家中访看,见乃弟人甚忠厚。略谈了几句,便自走出。

场上山民全都认得沈-前生,知是异人。昔年还有多人往她洞中,求药治病。后来见洞不在,成了一片整壁,只当仙去,忽又出现,相貌未变,只是年轻得多。纷纷上前,向其诉苦。说裘嘉淫恶凶横,直无人理,山民偶有冒犯,往往失踪,尸首全无。想去告他,怕见官府,又无凭证等语。沈-本想暗中除害,闻言,二次激发怒火,更不寻思,师徒二人立即寻去。正赶裘嘉同了一伙贼党入江行动,被沈-暗随在侧。等船到川峡无人之处,将裘嘉连同全船贼党一齐杀死,沉入水底。再回老龙场,把贼窟金银摄了些来,分与山民,说裘贼不久遭报,你们各自安身便了。

众正拜谢,忽听婴儿啼哭之声甚急。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中年贫妇,怀中一个生才两三月,满头癞疮的女婴,遥伸两手,朝着沈-乱扑乱挣,哭得甚急,意似求抱,已然力竭声嘶,看去情急异常。沈-见那女婴相貌奇丑,全身满是疮疤,脓血狼藉。随来丈夫恐其冲撞仙人,正在喝令退去。婴儿好似懂得人言,一着急,两眼翻白,小手脚一挣,身子望后一仰,当时晕死过去。沈-急于起身,见那一对夫妇穿得甚是贫苦,未及细问,先将男的唤住,贫妇已扑地跪求救命。沈-笑说:“无妨。”便将余剩金银赠与贫妇。

手朝女婴微一抚摸,“哇”的一声,便自哭醒。这类善举,沈-前生常做,只嘱众人不许传扬。好在当地居民无多,分处山间,共只二三十户,相隔裘家尚有七八里,无什可虑。说完,便自起身。那女婴仍是怒啼索抱,大哭不止。沈-走出老远,犹听身后婴啼甚急,急于去往峨眉见师,当时也未注意。走到无人之处,便驾起遁光,朝峨眉金顶后面锁云洞飞去。

彼时凝碧仙府尚未开辟,地在千寻绝壑之下,甚是广大,琪花瑶草,灵泉怪石,到处都是(事详拙著《蜀山剑侠传》)。下面虽然别有天地,风景灵秀,由上下望,却是一片沉冥。离顶数十丈,终年云雾布满,其深莫测,游山的人轻易足迹不至。纵有大胆游客,沿着金顶后面危崖削壁攀援到此,见当地除有一座三数丈大的石洞和洞侧几树梅花、一片石地而外,毫无足观,路又险滑难行,也必兴尽回去,决想不到绝壑下面藏有神仙宫宅。沈-前生到过,知道凝碧崖大元洞仙府一头通着锁云洞外绝壑,一头通着同门师兄髯仙李元化所居飞雷洞外平崖,也是山中最隐僻难到之地。心想:“同门师兄弟中,只晓月禅师与己不和。李元化为人虽好,但他乃是晓月禅师引进,二人交厚。此去相遇,难免被其轻视,不如径由锁云洞前绝壑穿云而下,直达凝碧崖前,见了恩师,再与众同门相见。并且妙一真人夫妇正同在仙籁顶旁练那六合旗门,望见自己,必要出迎,如能先与相见,由其引进,岂不更好?”哪知刚刚越过金顶,便见斜刺里飞来三道白光。

内中一道光最强烈,宛如大白经天,长虹飞泻,与众不同,一见便认出是髯仙李元化。

二人原是同门至好,许久不见,自是想念。方要抢前相见,无如转世不久,功力尚浅,对方却是与日俱进,比起前生同门又加强了许多,本追不上。那三道剑光来势绝快,沈-师徒又被崖脚挡住,对方不曾发现,只看得一眼,便往绝壑之中飞射下去。等沈-师徒跟踪追到,崖前已无影迹。素常心热情厚,劫后重归,遥望宫墙,早生依恋,况是同门至好,急于见人,也未想到有不愿见之人在内,急忙穿云直下。

刚到凝碧崖古捕巢下,便见仙籁顶旁迎来男女五人。定睛一看,当前四人,乃是髯仙李元化,坎离真人许元通,妙一夫人荀兰因,同了黄山餐霞大师。后面一个相貌清奇的老和尚,正是前生对头晓月禅师。沈-不禁想起一段往事。

当初因为大师兄玄真子再四向恩师坚辞,说他本人道浅力薄,不堪承继道统,二师弟苦行头陀将来又要重归佛门,算来算去,只有妙一真人齐漱溟九世修积,道高福厚,又是夫妻同修,历劫多生,从未离过师门,并为恩师代完三千万外功的宏愿,不论内功外行,法力心性,全都高人一等,为众表率。事前为此曾向众同门商议,多无异词,实是众望所归。本派不久二次开山,发扬光大。恩师仙去以后,非像齐师弟这样道高德重的人,实不足以排除万难,当此重任。为此集众请求,敬祈恩师先期传以衣钵,使其早正名分,就便考查他的功行,而令众心悦服,免得日后另生枝节。弟子等也必从旁相助,决不使其辜负深恩。恩师长眉真人虽未当时答应,已经默许。一班同门多和齐氏夫妇交厚,道法也多弗如,再经过玄真子、苦行头陀三次请求,均认为将来必行之事。齐氏夫妇由此越发勤奋,功力大进。一班男女同门心悦诚服,个个归心。内中只有晓月禅师一人私心忌刻,前听说玄真子、苦行头陀两位迫随师父六七百年的开山门大弟子,一个谦抑退让,一个只等恩师仙去,便要重归佛门,众同门只他最长,从师年久,法力又高,对于继承教主,二次开山,从不作第二人想。不料玄真子忽然荐贤自代,好生嫉愤。无如询谋企同,众无异词,当然不能独持异议。当时默然,无所表示,心中实是气极。当玄真子第三次请求下来,恰值齐漱溟奉命出山未归。沈-因听师父不特面示允意,并还说起荀兰因的功力仙福不亚乃夫,将来正可分掌男女弟子,为本门留一佳话,语多嘉奖。

本是至好,自然心喜,一见面,便向其道贺。却瞥见晓月禅师在旁冷笑,恩师说完前言,立即飞走,不在洞中。沈-知他不服,向其责问,言语失和,因而生嫌,后便惹出好些事来。便自己上次兵解,一半也是因为此人。如今事隔多年,见他仍然沉着一张脸,全不似前行四人神气,不禁想起前生屡受愚弄经过。心虽有气,但想到劫后重逢,终是多年同门之谊,如何刚见,便与人计较?

沈-念头才转,妙一、餐霞两同门姊妹已先迎上,执手殷勤起来。李,许二人也各礼见,互询别况,全都欣喜非常。谈不两句,晓月禅师也缓步走到,因是师兄,便先向其行礼。晓月禅师道:“想不到师妹居然前因不昧,未假师长之力,劫后重归。可同我洞中小坐如何?”沈-答道:“妹子此来,尚未拜见恩师;再者,前生误犯教规,方遭此劫,也应先去请罪。请诸位师姊妹先领妹子前往参拜,领命之后,再往师兄洞中,一作良晤畅谈吧。”

晓月禅师微笑道:“本门教规,最忌无故残杀。便遇妖邪恶人,也必分别首从,但可原恕,无不许其自新,重在化恶为善,不许操切。适才我由川峡飞过,发现江中有一盗船,内有三十多人,一齐被人杀死,又将尸首和船用禁法沉入江心,形势既极凶残,法力又差。我恐其为异教中人所破,或是日久失效,残尸浮起,岂不连累好人?为此又加了一重禁制,将破船残尸埋入江底泥沙深处,不令浮起。当时见那禁法,似是本门中人所为,但一班同门的法力不应这么浅。现时想起,定是妹子所为无疑。此事如被恩师知道,于你大是不便。难得恩师近日所炼大清仙篆功行完满,正在神游灵空仙界,不曾醒转。见时最好不要提起,日子一多,师父也就忽略过去,否则,不免怪罪,你又要吃苦了。”沈-闻言,猛想起:“师父常说自己杀机大重,屡加告诫。今日那伙水寇虽极可恶,但是只凭众山民一面之词,因为急于见师,未照法规,事前细心考查,果然迹近滥杀,却又落在对头眼内。对方口气神情,又和前生一样,表面关照,实则幸灾乐祸,不怀好意。”慨然答道:“妹子虽然无心犯规,但对恩师岂可隐瞒,幸蒙师兄提起。妹子先去中元洞外待罪便了。”随命眇女拜见各位师伯叔。眇女早就恭立待命,立即下拜。

晓月禅师又笑道:“令高足和师妹一同转劫,怎也还是这等形象?”

沈-知他讥刺自己师徒同样丑陋,越发不快。方要开口,妙一夫人知道二人嫌怨,全由自己而起。沈-性刚心热,见晓月禅师本是同门至好,为了丈夫承继统道,忽然忌妒,先还隐而不露,后竟当众明言,说自己夫妇决难胜此重任,由此遇事作梗。沈-看不惯,始而背着师父争论,终成仇隙。方要约集众同门为之释嫌修好,解除嫌怨,沈-师徒已然转世。事隔多年,双方嫌怨依然不解,双方暗门,不便明劝,沈-此时法力尚差,人又梗直,一个不留神,便吃大亏。只得暗使眼色,令其住口,想等晓月走开,再与明言厉害。同时餐霞大师和李、许二人也同声笑道:“师妹初回,我们理应畅谈,师父神游未归。那伙水贼,我们日前已有耳闻,本定前往除害,因事迟延。纵令处治稍重,也是无心之失,师父回来,至多警戒几句,不致重责,只管放心。还是同去晓月师兄那里叙阔吧。”

沈-苦笑道:“妹子因为心粗气盛,不知吃过多少亏苦。同门十四人,只我一人遭此大劫。如非两位老前辈鉴怜,几连元神也保不住。前生二百多年功力,一旦化为乌有,降生时夙因尽昧,几同凡人。如非荀师姊助我脱难,免此一劫,几死鬼母朱樱门人之手。

想起身经,实是惨痛。好容易重返师门,不料又犯无心之过。此时心中实是畏惧,除了自知罪重,去往洞前长跪候命,恩师见我意诚心苦,或能宽恕一二外,更无善策。如若不知悔过,恩师必当我不知俊改,再要逐出师门,重遭苦劫,岂不为亲者所痛,而仇者所快么?盛情心领,且等拜见恩师,发落之后,再来领教便了。”说罢,慨然往中元洞走去。眇女知道本门法严,犯者无赦,好生愁急,战战兢兢随在身后。到了洞前,沈-首先虔诚下跪。眇女也随同礼拜,虔诚祝告,跪在身后。此是峨眉派门人待罪旧例,一经通诚,自供罪状之后,不奉师命,便跪一年,也不能起来,谁也不敢近前与之问答。

这时,开山教主长眉真人功行己将完满。飞升之后,众门人除玄真子、苦行头陀、妙一真人奉命东海炼法炼丹而外,余均各回自己洞府。真人所炼许多法宝、飞剑,均封藏中元洞内。除凝碧崖老捕巢让与白眉禅师暂居而外,余者数十百处灵景石室,连同通往飞雷洞捷径,一齐行法封闭。门下众弟子因为别远会稀,又想多得教训,各把所居洞府封闭,一齐赶来,随侍在侧,不奉师命,谁也不肯离山一步。

众弟子全都修炼年久,道法高深,平日相处,情意至厚。只晓月禅师与风火道人吴元智,不久劫运将临。一个因为觊觎道统,妄动贪嗔;一个疾恶大甚,树下不少强敌,日后在劫难逃(事详《蜀山剑侠传》)。下余诸人,因沈-侠肠刚直,勇于赴义,对人又极诚恳;门人貌虽奇丑,但她屡生修积甚厚,只因夙孽难解,历劫多主,始终未迷本性,对于乃师更是忠义,始终追随,同生共死,因此对她师徒全都看重,不以晓月禅师为然。玄真子和妙一真人夫妇,对她师徒更是情厚。这时众人恰均同在太元洞中修炼,闻讯纷纷赶出,问知经过,不便上前谈问。

待了一日夜,沈-师徒尽管转世不久,功力尚差,却始终神情丝毫不懈。众人正商议师父神游回来,万一怪罪,一起为她们跪求宽恕,忽见洞中值班弟子万里飞虹佟元奇出唤沈-师徒和众弟子人见。众人应命,同去洞中。参拜之后,沈-师徒仍跪地上,自供罪状。长眉真人笑道:“徒儿起来。你昨日行事虽然稍过,一则你元灵初复,行事不免鲁莽,实是无心之过;二则那伙水寇无恶不作,并未在杀一人,只是心粗罢了。你师徒又深知戒惧。念在初犯,料你下次必知改悔,故从宽免。我不久功行圆满,飞升天阙。

本门心法,你好些不曾传授,又经过这一劫,照你此时法力,尚难下山行道。少时我便详为传授,只要用功,两三年后,异教妖邪便少敌手。努力修为,毋负我望。再犯杀戒,便难容了。”沈-感激涕零,喜出望外,重又拜谢,侍立于侧。

真人又向众说道:“昨游北海居罗岛毒龙礁,偶遇心如神尼,说她以前出身旁门,后归佛法,炼就极大伏魔法力,想收一女弟子,传授她本门衣钵。因在北极荒岛,坐禅多年,无暇到中土来,托我代为物色。并说她以前便是最恶的人,忽然悟道,立时参修上乘功课。所收弟子,只要资质真好,不问以前行为如何,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善恶均能度化。我如为她援引,便是有缘。这女弟子如是在佛、道两门修炼多年的,更合她意。行时并交我两件东西,等我将她心目中的女弟子寻到,代为交付,到了时机,便会寻去。心如道友与我多年至交,再三嘱托,不应置之度外。可惜你们未必肯去从她,否则此人佛法无边,不可思议,具有极大降魔威力,如往拜她为师,必有成就。”众女弟子闻言,全未答话。沈-更是感激师恩,正图常在师门,一意修积,助本门发扬光大,闻言毫未理会。心还在想:“本派为玄门正宗,领袖群伦,师恩又是那样深厚,就算心如神尼法力高强,本派也自不弱,谁肯辜负师门深恩,去拜他人为师,岂非傻子?”朝众人看了一看,毫未理会。真人又将眇女唤至面前,谕勉几句,令其从师同修。再向众弟子分别考问了几句,便令退去,只留玄真子、苦行头陀。妙一真人夫妇与沈-师徒,随侍待命。跟着便传沈-太清仙。

这时晓月禅师虽因夙孽太重,一念之差,妄动贪嗔,但以真人法力无边,除与众同门貌合神离而外,并不敢于稍微放肆,只恨在心里。先还恐怕满腹私心,被真人看破。

及见真人相待如常,以为不曾觉察。眼看沈-虽因转劫吃了大亏,不知怎的,师父对这以前犯过教规,经众求情,方许兵解转世,重归师门的徒弟,这次回来,反多怜爱,时常传授,又赐她师徒好几件法宝。不消两三年,功力大进,便和自己竟成伯仲之间,法力较差的同门,反不如她。沈-对于自己,又是意存轻鄙,望而远避,非到不得已,难与对面。便是遇上,也只照例礼见,喊声师兄,略拜即去,一言不发。有时当众谈论,一味尊崇齐氏夫妻,话多刺心。又不便公然计较,越想越恨,本就愤急,无可如何。

也是合该有事。沈-师徒第三年便下山行道,想在恩师飞升以前,为本门多积一点善功。而且又眷怀师恩,每次下山办完一件事,必要回山一行,本意是舍不得离开恩师。

晓月禅师见她时常独奉师命,下山修积,偏又积功甚多,几乎无往不利。师父除说她疾恶太甚,树敌大多,常加告诫而外,无一次不加奖勉。既觉师父偏心,又当她回山志在表功,本来积恨已深。这次众弟子只玄真子、苦行头陀奉派陪侍,余全奉命下山。沈-师徒与妖人斗法,一时疏忽,被其逃去。恰值晓月禅师遇见,深知妖人乃东海散仙邱允之弟,必去投奔。乃兄虽也旁门成道,为人甚好,门徒众多,教规甚严。所居呼龙岛更是海外仙山,风景灵异。当沈-转劫那些年,邱允还曾想拜长眉真人为师,意甚虔诚。

真人嫌他门徒大多,品类不齐,与乃弟时常暗中勾结,出外为恶,根骨福缘也都太差,虽然坚拒未允,对他本人却颇嘉许。行时并还赐他一道灵符,以为将来转劫之用。晓月禅师知沈-却不知道此事,而对方宫室华美,壮丽非常,不像正经修道之士所居,沈-前往,必生误会。对方也极好胜,只一动手,沈-败固吃亏,胜必多杀。就算师父偏心,也不能不加责罚。便用巧言愚弄激将。

沈-因先逃妖人淫凶狠毒,本欲除害,再听这等说法,果然上当。眇女在旁,本曾力劝不可造次,沈-也料晓月不怀好意,但心想:“至多对方邪法厉害,自己带有两件师传至宝,胜固可喜,败了也能全身而退,何必示弱,求人相助?真要不行,再寻几个交厚的同门相助不晚。”哪知刚一寻到岛上,正遇妖人约了同党,在彼祭炼妖阵,越发怒从心起。那妖人原因乃兄访友他出,先勾结门下恶徒,盗了一件法宝,仗着弟兄情厚,不致为此反目,竟在岛上炼那妖阵,一时邪雾迷漫,高涌天半。只说辽海穷边,无人得知,一演习成功,便往中上寻仇。不料到才两三天,敌人便寻上门来。沈-见邪法阴毒,因为孤身深入,惟恐失机,上来便用全力,剑、宝齐施,骤出不意,全岛二百多个门人侍者伤亡大半,妖人也全伏诛。沈-自觉此行痛快非常,还在得意。归途又和轩轻老怪、九烈神君等几个著名魔头的门下相遇,连斗了几次法,均占上风,依然不知魔法厉害。

还待穷追,忽奉真人千里传声,令用所传法宝防身,隐形飞遁,立即回山,不许迟延。

彼时她正与群邪一路恶斗,已快被引到轩轻老怪所居魔宫前面,心还不欲隐形示怯,无如师命不敢违背,只得朝着妖徒去路大喝道:“我奉师命,有事回山,改日再寻尔等这伙妖孽,为世除害。”说完,刚一转身飞起,便听身后遥空中异声大作,一片乌金色的妖云魔光,夹着阴风鬼啸,漫天盖地,疾如奔马,潮涌追来,晃眼被他迫上。如非防身法宝威力神妙,闻令回飞,早已取用,几乎受了大伤,这才知道厉害。幸而身形宝光已先隐去,一见不妙,立纵剑遁,急忙回路飞驰。

妖云原是轩轻老怪门下大弟于五淫尊者所炼金乌神障,一名玄武乌煞罗喉血焰神罡,厉害非常。老怪师徒因为威名至大,无人敢惹,却被两个年轻丑女伤了两人,一时愤极,已然布就罗网,等其投到。对头忽似警觉,隐形遁去。妖人如何肯舍,立将元神合在一起,施展全力追来。虽因对方飞遁神速,不曾将人擒去,但那邪法厉害无比,稍微接触,立有感应。料知仇敌在前,为防改变方向,妖云展布越广,天都遮黑了大半边。只见黑烟滚滚,疾如奔马,千万点金花血焰,似电一般闪烁不停,阴风怒号,鬼啸凄厉,声势猛恶,比起前在孤山所遇妖人,还要厉害十倍。沈-师徒正在有些发慌,忽然一道金光由横里飞来,比电还快,只一闪,便成了其长无际的金虹,放过自己,挡向妖云前面。

识听嗷的一声厉啸,一直响到天边,金光立隐,重返清明,仅剩妖人啸声晃荡遥空。那奔山倒海一般的妖云,早已退去,一闪不见,定睛一看,四外井无形迹,知有前辈师执暗中相助,仍往回飞。

到了凝碧崖前,刚刚下降,便见玄真子和妙一真人并肩走来,面有愁容,也未想到自己身上。方问:“师父唤我何事?二位师兄可知道?”玄真子道:“你前日去往海外追杀妖人,不应不加考查,一到便即下手,以致伤亡大多。适才师父说你近一年来屡犯杀戒,屡戒不俊,这次反更变本加厉,大为震怒。听那口气,大是不妙,师妹还须留意才好。”沈-心想:“此行虽未查问对方门人,所炼诸天六丁神煞乃左道中最阴毒的邪法,炼时必须残杀许多生灵,任谁见了,也不放过。师父如问,也有话说。”随口应诺,理直气壮入洞。见旁边立着一个道人,与前杀妖人相貌相似,满脸悲愤之容,无什邪气。

刚刚跪下请命,真人已先问道:“你知罪么?”沈-知师父素来宽厚,从无如此严厉神色,知道犯过不轻,哪里还敢开口。真人便历数她近年自恃骄狂,疾恶太甚,凡是左道,遇上便即穷追,不杀不止:“因你以前所杀虽皆穷凶,为防由此开端,妄肆杀戮,自毁前修,并为师门之辱,再三告诫,未加责罚。谁知始终不知俊悔,反而变本加厉,任性妄为。对方妖阵虽然狠毒,但是岛上二三百人,即令妖人门下,岂无胁从在内,如何一到便下毒手?伤亡这么多。本门教规最忌妄杀,现在岛主人又前来诉冤。虽仗一位道友相助,以他佛家最高法力救助,除背师为恶的两个门人外,余者幸得无恙。但你凶心不改,罪孽已多,我门下哪有你这样徒弟?本应封闭灵智、法力,追回法宝、飞剑,逐出门外,任你自受孽报。姑念累世相随,事出无知,从宽发落,由此逐出师门,不许再来见我。你徒眇女,虽也从你行凶,但她事由从师,自然不敢违背,事前又曾劝阻,理应未减,去留听其自愿。你师徒均是美质,只因本门法严,犯者无赦,你虽被逐,仙业并非无望,各自勉力虔修去吧。”

沈-明知师父春温秋肃,恩威各得其分,一向言出法随,照例不容宽假,既然说出这等绝决的话,势在必行,已难挽回。再一回忆前生,本是人家弃婴,由怀抱之中,蒙师长虎口救去,始而转托同道女仙抚养。年才十岁,女仙坐化,由此长侍师门,随同修炼,小小年纪,便得玄门正宗传授。因为自己天性疾恶,树敌大多,如非师父爱护解救,早已形神俱灭,堕入轮回。满拟这次重返师门,永修仙业,不料中了晓月禅师阴谋暗算,铸此大错,误犯教规。虽然师父行法大严,不念师徒情义,但自己粗心大意,也实有不对之处。想起师恩深厚,从此宫墙远隔,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跪伏地上,哀求不已。真人始而未理,最后说道:“你随我多年,难道还不知我对门人平时虽甚宽厚,持法素严,向不询情宽纵么?你自有你前途,求告无益,各自去吧。”

沈-毕竟性刚,知难挽回,暗忖:“师父心肠真狠!”万分悲愤之余,亢声说道:

“弟子实为那妖人邪法淫毒,积恶如山,到时又正值布那妖阵,心想正经修道之上,不会有那情景,又见人数甚多,男女都有,同在施展邪法,加以地介海荒,共只师徒二人,对方那等声势,惟恐有失,贻羞师门。以为照彼行径,决非善类,又有晓月禅师兄先人之言,一时疾恶贪功,致多杀伤。虽犯教规,实是无心之失。本门法严,恩师不肯原情宽恕,弟子也不敢强求。但是弟子累世追随,受恩深重,虽然身在江湖,依然向望宫墙,此后定当勉力虔修,决不有负深恩,玷辱师门。至于徒儿阈眇女,全是奉命行事,事前还曾劝阻,与她无干。弟子见嫉群邪,树敌众多,在弟子固是除恶务尽,群邪也必不肯相容;况离师门,敌人更无忌惮,势孤力弱,终必不保。眇女相随受累,实是无辜,伏望师父恩怜,许其仍在门下,令拜荀师姊为师,使得勉修仙极,感恩不尽。”

眇女本吓得战战兢兢,跪伏在沈-身后,一听师父词意刚直,方在代她胆寒,偶然偷觑真人,不但不怒,口角上反是含有一丝笑意,不由心中一动。不等开口,忙即跪叩道:“孙儿誓随恩师,出门待罪,等到功行稍可自赎,再求师祖开恩,恕其既往。伏望师祖恩允,永世铭感,无有尽期。”真人微笑道:“理应如此。念你忠义,特赐降龙宝珠二粒。只须一珠,任何海中精怪,决难加害。可随你师,去见齐漱溟夫妇作别,我已先有吩咐,由他代为传授。去吧。”

沈-还要开口求说,不令眇女同行,以免两误,真人座前忽起一片金霞,挡在前面,旁立道人未退,料还有事神游,再说无效,只得强忍悲愤,拜辞出洞。当时负气,本想就走,忽见妙一夫人走来。二人情感至厚,想起前事,越发酸心。暗忖:“师父行事,每在无意之中,微露仙机。所说降龙珠,必有大用,并且用时只消一粒,为何两粒同赐?

分明师徒合用无疑。再者,恩师师徒情分最厚,犯规乃无心之失,怎会如此心狠,连眇女也被连累?莫非有什要事,故意将我逐出,使我立功自见,并为本门立法不成?”想到这里,悲怀略解。暗察妙一夫人,满脸惋惜之容。料他夫妇最得恩师器重,必已早知此事,如可挽回,怎会这等借别?心又一凉,忍不住泪流下来。妙一夫人便拉她师徒同往所居石室,殷殷婉劝道,“师妹不必愁苦,此后只要奋志修为,有了成就,纵然不在师门,一样不负师恩栽培。你修道多年,如何这等着相?你和眇女成就定必远大。但你为人疾恶太甚,以后遇事,还是放宽一些。”话未说完,沈-愤道:“我如非这些妖邪,怎会被逐出去?此后誓以全力与群邪拼个存亡,非为世人除害不可。”

妙一夫人知她性情刚烈,不便再劝,随将降龙珠取出传授。沈-见那宝珠约有两寸圆径,形如青灰色的玉球,乍看只形体特大,与常见宝珠不同。细一照看,内里彩气氤氲,光霞徐徐流转,变幻不停。拿在手中微一拨动,隐闻到一股异香,知是一件异宝。

妙一夫人再一说那妙用,心更惊奇。夫人道:“此珠专制各种精怪,宝主人功力越高,灵效越大。眇女虽然同受本门心法,到底还差,最好师妹先行炼过,再交与她自炼。一与本身元灵相合,便成第二元神。日后就遇群邪围攻,你师徒各有一珠,至少可免许多苦难,不致伤害本身真灵。千万不可轻视呢。”沈-苦笑道:“师姊当我因为师父心肠稍硬,便敢忘却深恩,负气不受么?”夫人早识未来之事,防其性刚负气,以为此珠传与眇女,她便不再同炼,闻言心定,立现喜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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