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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论

学隐(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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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源为《李兆洛传》,称乾隆中叶,惠栋、戴震、程瑶田、江声、段玉裁、王念孙、钱大昕、孙星衍及臧庸兄弟,争治汉学,锢天下智惠为无用。包世臣则言戴震终身任馆职,然揣其必能从政。二者交岐。繇今验之,二家皆信矣(源之言,有未合者。戴震精于舆地,钱大昕习于史事,孙星衍明于法律,非只治汉学也。虽欲有用,亦宁能废此三物?世臣之说,盖谓治在力行,不在多言,郡县良吏,悃无华,必不出于尚口者。戴氏少为裨贩,涉历南朔,闾里奸邪、米盐琐细,尽知之矣。故独许其能从政,亦非虚拟)。

吾特未知魏源所谓用者,为何主用也?处无望之世,其术略,出则足以佐寇。反是,欲与寇竞,即网罗周密,虞候互,执羽除暴,终不可得。进退跋,能事无所写,非施之训诂,且安施邪?古者经师如伏生、郑康成、陆元朗,穷老笺注,岂实泊然不为生民哀乐?亦遭世则然也。今观世儒如李光地、汤斌、张廷玉者,朝读书百篇,夕见行事,其用则贤矣。若夫袁宏之颂荀者曰:“始救生人,终明风概。”数子其能瞻望乎哉!故曰:“大儒胪传,小儒压”,《诗》、《礼》之用则然。比度于无用者,孰贤不肖?则较然察矣。

惠栋殁,吴材衰,学者皆拥树戴氏为大师,而固不执汉学。其识度深浅,亦人人殊异。若戴氏者,观其《遗书》,规摹闳远,执志故可知。当是时,知中夏颯黯不可为,为之无鱼子虮虱之势足以藉手,士皆思偷愒禄仕久矣,则惧夫谐媚为疏附,窃仁义于侯之门者。故教之古学,绝其恢谲异谋,使废则中权,出则朝隐。如是足也(李充说《论语》叶公问孔子于子路事曰:叶公问之,将欲致之为政;夫子乃抗论儒业,大明其志,使如此之徒,绝望于觊觎。江熙亦曰:叶公惟知执政之贵,不识天下复有胜远;故欲子路抗明素业,无嫌于时,得以清波濯彼秽心。余念惠、戴诸公,意亦准是,非特自督同志,且令王贼绝望。如孙星衍之伦,未达斯意,然其明罚饬法,本之平恕,亦犹愈于附上罔下者也)!借使中用如魏源,能反其所述《圣武记》以为一书,才士悉然,戴氏方承流奔命不给,何至槁项自絷,缚无能之辞哉?

或曰:弁冕之制,绅舄之度,今世为最微;而诸儒流沫讨论,以存其梗概,是亦当务之用也。(任大椿箸《弁服释例》。大椿之学,出自戴氏。张惠言箸《仪礼图》。惠言学出金榜,榜与震亦最相善。)

章炳麟曰:诸学皆可以驯致躬行。近世为朴学者,其善三:明征定保,远于欺诈;先难后得,远于徼幸;习劳思善,远于偷惰。故其学不应世尚,多悃寡尤之士也。

昧者或不识人事臧否,苟务博奥,而足以害民俗,乱政理。自惠氏为《明堂大道录》,已近阴阳。而孙星衍探《道臧》房中之说,张琦说《风后握奇经》,神仙兵符,几于一矣。琦尝知馆陶县,其后山东有义和团。刘逢禄以《公羊传》佞谀满洲。大同之说兴,而汉虏无畔界。延及康有为,以孔子为巫师。诸此咎戾,皆汉学尸之。要之,造端吴学,而常州为加厉。

魏源深诋汉学无用。其所谓汉学者,戴、程、段、王未尝尸其名。而魏源更与常州汉学同流。妖以诬民,夸以媚虏,大者为汉奸,剧盗,小者以食客容于私门。三善悉亡,学隐之风绝矣!

[1] 录自《检论》,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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