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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论

与吴检斋论清代学术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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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斋足下:两得手书,推崇过当。仆辈生于今世,独欲任持国学,比于守府而已,固不敢高自贤圣,以哗世取名也。扬榷清代儒先所为㐹㐹不舍者,志亦若是而已。其间或有污隆,转忘其本。然而媚于一人,建计以张羯胡之焰者,始终未有闻焉。论者诋以寡用,要其持身如此。比于魏裔介、李光地之伦,裨贩程、朱以自摧汉族者,可不谓贤欤?铨次诸儒学术所原,不过惠、戴二宗。惠氏温故,故其徒敦守旧贯,多不仕进;戴氏知新,而隐有所痛于时政,则《孟子字义疏证》所为作也。源远流分,析为数师。后生不能得其统纪,或以为集旧事而已;或徒以为攻击宋儒,陋今荣古,以为名高。则未知建夷入主,几三百年,而四维未终于解,国性不即于陵夷者,果谁之力也!今之诡言致用者,又魏裔介、李光地之次也。其贪鄙无耻,大言鲜验,且欲残摧国故,以自解顺民降俘之诮者,则魏、李所不为也。及今而思所以振之,视诸先正从容讲授之世,固已难矣。仆所为夙夜孜孜,以求维持于不敝者,复不能尽与前修同术。何者?繁言碎义,非欲速者所能受也;蹈常袭故,非辩智者所能满也。一于周孔,而旁弃老庄释迦深美之言,则蔽而不通也;专贵汉师,而剽剥魏晋,深憝洛闽者,则今之所务有异于向时也。大氐六艺诸子,当别其流,毋相纷糅,以侵官局。朴学稽之于古,而玄理验之于心。事虽繁啧,必寻其原,然后有会归也;理虽幽眇,必征诸实,然后无遁辞也。以是为则,或上无戾于古先民,而下可以解末世之狂酲乎?来书谓近治《说文》,桂氏征引极博,而鲜发明,此可谓知言者;王氏颇能分析,盖亦滞于形体;惟段氏为能知音,其卤莽专断,诚不能无诒訾议。要之,文字者,语言之符,苟沾沾正点画、辨偏旁而已,此则《五经文字》、《九经字样》已优为之,终使文字之用,与语言介然有隔,亦何贵于小学哉!段氏独能平秩声音,抽引端绪,故虽多疵点而可宝耳。来书称歙音多合唐韵,此有由也。五胡乱而古音亡,金元扰而唐韵歇。然其绪余,犹在大江以南。且乡曲之音,多正于城市;山居之音,多正于水滨。以其十口相传,不受外化故也。昔朱元晦独谓广州音正,近世陈兰甫复申明之。以今所闻,二公之言,诚不虚也。所以不受流变者,亦由横隔五领,胡虏之音无由递传至此耳。仆向时作《新方言》,盖欲尽取域内异言,稽其正变,所得裁八百余事,未能周悉。今以一册奉上。书不尽意,它日来过,当一二引伸之。章炳麟白。十月十四日。

承教愧汗,鄙人何术之有?佗日晤谈,未妨言志。学问之事,终以贵乡先正东原先生为圭臬耳。章炳麟白。

[1] 录自吴承仕藏《章炳麟论学集》,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2年影印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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