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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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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鸿向二仙庵里人丛中埋着头连连地趱走,王念玉跟在后面,不住地笑说:“快点,快点,追兵来了!”

一直走到吕祖殿外卖玉器的地方,有一大群穿玉色竹布长衫的妇女挤在那里看玉器,吴鸿才不知不觉地住了脚步。

黄昌邦道:“是做啥子的人?”

黄昌邦道:“好呀!小王,当心点!遭这婆娘看上了,才不好哩!”

黄昌邦道:“只怪老吴色大胆小,又要看女人,又害怕。如其是我,既然表叔走来,又都在打招呼,好啦,都是熟人,作一个揖,便一块儿坐下了,这时岂不有说有笑了吗?真是没出息,遭那小女娃子一告,就骇跑了。”

黄昌邦追在他后面,一路赔着不是道:“兄弟不要生气!……并不是我吝啬!……实在钱带少了!……”

黄昌邦在他耳边悄悄说道:“看这打扮,像是一群女学生。你看,都梳的辫子,穿的文明鞋。”

这是在羊场上,时常听说评书之后,结构而成的幻想。也每每在万事如意之后,幻想便退了位,依旧让那毫无把握的现实生活来烦扰他。他只好搓着湿淋淋的手掌,垂头丧气地走开,而脸上的红疙瘩,更其一颗一颗地鼓了起来。

至于和斯文少年同桌吃茶的那个好看小姐,似乎也同葛表叔在花圃中,虽是隔着树叶花枝以及篾篷,看不清楚,但明明听见是她那极婉转、极娇嫩的声气在问:“这盆醉杨妃,要好多钱呀?”

百十家酒菜馆全在花圃的旁边,此时正是顶热闹的时候。他们把几十家中下等的馆子走完了,全没座位,到处都在划拳赌酒,堂倌报着堂,忙极了。

王念玉道:“走吧,女学生更没啥看头!莫又像刚才一样,看出了亲戚,又变成掐了头的苍蝇了。”

王念玉道:“你认得她吗?我倒认得!”

王念玉看着几家陈设讲究的大酒馆,心羡得很,怂恿着黄昌邦进去。但他总推说大馆子中不免会碰见学堂里总办、会办等人,不好进去的。

王念玉把他衣裳一扯道:“不要冲壳子1了,你看那边那个女人怎样?”

1四川人尤其是成都人的语汇,谓说大话和夸口为“冲壳子”,更无边际的为“冲天壳子”。

王念玉大怒道:“放屁的话!来赶青羊宫,不吃馆子,有啥子味道?我也晓得,你两个啬家子,只会白耍,就像起先一样,一角钱一碗的茶,就开得心痛了。不是为看那个鬼女子,你们还未必肯哩!如今没有那鬼女子了,光是我,你们自然舍不得。像你们这样朋友,我不交了,算了吧!以后随便哪个约我出来耍,我吐他的口水!”

此刻是该赶着进城回学堂的时候。他也就不再打看女人的主意,挺起胸脯,大踏步从花圃小径中斜插着向会场大门走去。

在对阶绸缎摊前一堆人中,果有一个女人,高高的身材,瘦瘦的面孔,额上打着流行的刘海,脂浓粉腻地涂了一脸,一对眼睛,却是滴溜转的。

吴鸿道:“这女人倒好看,只是岁数大点,很有点不怕事的样子。”

吴鸿道:“她认得你不?”

吴鸿道:“不说这些了,我们挤过去。”

吴鸿掉头把他两个一看道:“你们光晓得说,你们却不晓得葛表叔是做官的,我进学堂,还在靠他。遭他说几句:这子弟太不老成了!不说当着那女的面上下不来,以后还能望他帮助吗?你们不要讥诮我胆小,告诉你们,在乡坝里头,我吴哥还是风流过来的哩。羊场一带的女娃子,只要我吴哥看得上……”

吴鸿也知道黄昌邦的苦处,便提说今天不必吃馆子,不如在青羊宫那面,找一家面馆,随便吃点酒菜好了。

吴鸿两腿只是打战,心里连连祈祷:这时候顶好是忽然跑来一伙明火执仗的强盗,轰一下就将这两个女人一齐打抢走。旁的人只辨得喊救命,葛表叔更是趴在地上叩头如捣蒜;只有他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本事:一个虎跳,扑上前去,只一拳,就将抢小姐的强盗打在地下,顺手掣出那强盗的腰刀。他有万夫不当之勇,直把一干强盗砍个精光,把伍大嫂也救了下来。他于是立刻就成了英雄,小姐感激万分,便由葛表叔做主,将小姐许配他为妻,而伍大嫂哩,便接过来做小老婆。

及至他们挤了过去,伍大嫂已同吴金廷带着安生看傅樵村创办的幻灯片去了。

再拿眼睛一扫,所谓伍大嫂的身边,还有一个中年男子同一个小学生,大概就是她的什么老表与娃儿了。

但他走到马群芳花圃的牡丹花丛外面,却不能不令他要止步,要本能地隐蔽在一排冬青树枝里,要用眼睛去看王念玉所称谓的伍大嫂同着花外楼茶馆中邻桌上的那个斯文少年站在一株牡丹前说话的光景,要惊异地猜测这两个人的关系,乃至要打算听出他们说的什么话。

他除了学堂里号声,同总办室外一具大挂钟,是不知道时刻的。但他在乡间习惯了,只需看看天色,也就大致猜得出来是该做什么的时候。

他独自一个,回身走过青羊宫。一直寻到右手侧门墙边天申龙面馆,很畅快地吃了二两大曲酒,一盘卤肉,一盘凉拌鸡丝,又两碗清汤细面。既醉且饱,也不过才花了一百多钱。把钱开了出来,看见游人都纷纷地向外面在走了。

他心里似乎又有点羡慕,又有点嫉妒,只觉得通身发烧,两只手心里全是汗。

他们走过理化室,从卖书籍字画的地方绕了一个大圈子出来,一直没有找着伍大嫂。都走疲倦了,王念玉遂提说吃馆子去。

他一直朝花圃中跑了去。口头一面说:“啥子都不吃了,还是回家去吃开水泡饭的好。”

两个都走得很快,吴鸿知道他们的戏,必不是三言两语就下得了台的,便也不跟下去了。

“连我也不晓得。只晓得是婆媳二人,一个小娃娃在进小学堂,就住宿在学堂里,也是星期日才回家一次。有个老表,常在她家里走动。”

“认得吧!她看见过我好几次,还向我笑过。”

“看上了,好当我的妈。多一个人心疼,才好哩!”

“你认得?”

“你有这么好个邻居,我为啥没看见呢?”

“你为啥看得见呢?你只星期日到我们家一次,急急忙忙坐一下就走了,她又难得出来。”

“为啥子不认得,在我们对门独院里住了两个月左右的伍大嫂。”

寻思:“小姐的身份太高,自己的前程,一如众同学所拟定的,做到管带,已算位极人臣了。以一个芝麻大的管带官儿,要想讨一个官家小姐做老婆,这不是黄鼠狼想吃天鹅肉吗?倒是那个伍大嫂,还相当。但已是别人的老婆了,娃儿已经那么大,有啥子想头?算了吧!还是回去讨个乡下婆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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