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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魔列国志

第 七 章 水金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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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魔国的君臣之中,除雄才大略,道行和武功卓然超群的通天教主外,所有下属:包括野仙、煞神、散人、狂客和力士等人物,无一不是出类拔萃,正邪混杂的角色。邪派若以千手老怪、狮首力士、郝遭子和桂引子等作为代表,那就是为列国的仙佛神圣所畏惧、厌恶、唾骂和斥责的对象,见之者都会感到摇头皱眉,若不退避三舍,必将让路而行,避免与之周旋,以防招祸上身,遭遇麻烦。当然另有一批正派人物,其中也不乏至高无上阶级的佼佼者,其道行不仅能与列国的高手并驾齐驱,而且武功也已远越群伦,使仙佛神圣衷心佩服,而自叹不如,于是产生了既敬爱、又妒忌的心理。他们——正派人物是指玉仙(即玉面神猴)、小老先生、大夫子和水金书生。

通天教主何德何能,竟然可以罗致那些正邪人物,入其彀中?其原因不外乎宇宙列国主政者的文教失宣,政事腐败,人材外流。大夫子曾在“仙籍考试”中十战十败,心灰之余,老羞成怒,于是被迫而投入魔国,誓与仙佛神圣为敌,终于屡胜上界天兵,威震宇宙。他的战功是独力击退佛国二十诸佛菩萨,和仙国二十上仙的联手偷袭,三次打败了天国的元帅和三十三个重天的总督,接着又击垮百万天军,保卫了魔国疆土的安全(参阅“反封神榜”故事)。小老先生是上一代的古仙,以在野之身为魔国效力,又以国师名义进攻佛国本土,战胜了列国的许多古仙、古佛、古神和古圣,其道行之高,武功之强,机智谋略之多,行军布阵之妙,谁也不能望其项背,除了玉仙之外。

玉仙是在混沌初开时代出生,又是仙佛神圣的混合体,也可说是仙佛神圣中的仙佛神圣。他在天廷会议中为魔国争取到许多利益,即使玉皇大帝也对他敬畏,不敢得罪他。天国有鉴于人材外流,使优秀份子为魔国效力,造成列国的损害,于是开始变革政事,运用了“美人计”,招玉仙为天国的赘婿(参阅“仙妖斗法”故事),才能弭止宇宙间更大的祸害。这种政治手段,虽是亡羊补牢,对宇宙列国多少有利,但可惜在要紧关头,玉仙还是暗护魔国的主帅和主将,可见通天教主笼络人心的影响力是何等的强大。至于水金书生,也是个特殊的杰出人物。当初,他游戏人间,在地国偶犯小过,即被太上老君逐出仙界遂入魔国,那时他只不过是个一般性的客卿而已。后来,他在魔国的狂欢大会里,碍中了每逢千年举行一次的摇彩巨额头奖,以黄金十亿镒之数(每镒二十四两),捐给政府、民间百姓以及在场的贫友,作为慈善事业之用。不仅如此,他又拒收十位美丽的瑶池仙女,她们都是被通天教主从瑶池强掳而来,作为这次摇彩的头奖奖品之一(参阅“天廷会议”故事),即把她们放归瑶池,贯彻了他的主张——美人绝色原妖物,乱世多财是祸根。

因此,水金书生在魔国初露头角,声誉骤增。

又后来,通天教主野心勃勃,攻打佛国。水金书生由小老先生和大夫子共同推荐,充任进袭须弥山的主帅。在战斗中,他单身独斗十八罗汉,获得胜利,又力战燃灯古佛和东南西北上下六方的十一佛与十二菩萨。接着,他从接引和准提二位古佛的手中劫去了佛国雷音寺的大雄宝殿。这时宇宙列国包括魔国在内,才知道这个文质彬彬的水金书生确有真才实学,不同凡响,同时也佩服小老先生与大夫子的眼光独到,能在群雄并列之中,起用水金书生作为主帅。

由于他及时牵制了敌方诸佛和诸菩萨的联合力量,遂使通天教主攻占了须弥山(参阅“反封神榜”故事)。

现在不谈水金书生赫赫武功的事,我们先要在本书只讲他最初寄寓魔国时,与芸儿姑娘的恋爱过程……

在魔国最高贵的会客之处——清雅仙苑,傻大姐姜珍安排了茶宴,介绍小妹芸儿与水金书生相识,实行她在狂欢大会所作出的诺言(见“群魔乱舞”故事)。

“水金书生,这位是舍妹芸儿。你不要小觑,她是国子监的女博士呀!”傻大姐开门见山地介绍道。

“哦!芸儿姑娘,本书生这厢有礼!”水金书生一边说话,同时作了一揖,一边偷看芸儿,只见她秀发犹如乌云,皓齿明眸,身材适中,不瘦不肥,虽无沉鱼落雁,闭花羞月的容貌,倒也可称为上等姿色,尤其是服装朴素清洁,裁剪修短咸宜,在妖魔国中,有此佳人实为难得。

“水金书生请勿客气!”芸儿连忙还礼。

见礼既毕,水金书生随便找些天上地下的资料,与她们毫无拘束地倾谈。

傻大姊当然从中凑趣。

芸儿说话不多,但有问必答,语气温和,发音清晰,谈吐之间,面带笑容,态度稳重大方,偶有讨论也不过寥寥数语,而她已表达了非常中肯的意见,这使他对她赞赏不已,内心尤为钦慕。

他们虽是第一次会见,但由于水金书生与傻大姊都是风趣人物,而芸儿也是精通文翰,号称不栉秀才,所以大家有说有笑,学术气氛甚为浓厚,场面并不冷落。

时间稍久,谈兴渐尽,水金书生起身向傻大姊告辞,送别芸儿,并另订后会之期。

当时,芸儿对水金书生的印象如何,无从探悉,但在她的日记里却写着:

“在这次秋天的茶宴中,姊姊介绍我认识了一个读书人。他儒士打扮,手持玉扇,依照人间目光判断,年龄约三十岁左右,好一个神采焕发、风度高雅、文质并茂、英气逼人的美男子。

他的态度彬彬有礼,吐谈文静,礼节非常周到,既诚恳,又热忱,予我以深刻的印象和不可言喻的好感,因此,在谈话过程中,我不免对他多看了几眼。

一个像我这样初次在社交界出现的少女,忽然面对着陌生的男子,不免自感羞怯,情窦虽开,却谈不到交际经验,我怎能经得起像他那样的对我周旋?在内心深处,我涌起了巨大的变化,这种变化是我以前从未所有。我重视它,因它使我十分受用。他是那么的大胆,好像敢作敢为,第一次见到我,就对我爱慕,竟敢在言语上直接表达出来,我不知道他是否在玩弄爱情?可是,我那颗纯洁的‘少女之心’,似乎巳给他捧了过去。

茶宴前,姊姊告诉我:他,学识渊博,武功奇特,道行也臻上乘,且性情温和,思想纯正。

可能是先入为主的关系,我一见他,心里就喜悦,不料与他交谈之后,我不自主地对他有了恋情,认为姊姊的话不错。

茶宴后,他送我回到国子监。其实,在那时,我不愿意离开他,希望有更长的时间与他接近。可是,彼此还是初次相见,我当然不好意思显示那样的表情,尤其是另有第三者——姊姊在场……”

这次之后,水金书生常约芸儿相见。

他们无拘无束在外畅游,茶宴酒叙,谈谈说说,芸儿非常开心。

书生对她处处关怀,体贴入微,情意浓密。午夜,书生雇了乾坤车,亲送芸儿回到国子监。

在车中,他们并肩同坐。他握住了她那双纤纤玉手,紧紧不放。芸儿感觉到:他的手柔软而有劲力,假如他不用劲,那么,他好像是男人生成了女人的手。

芸儿在她的日记里这样写着:

“啊呀!我第一次给我心爱的人儿紧握双手,使我多么难为情,但又多么兴奋。他究竟还是不够大胆,不敢吻我。那时,如果他敢,我是不会反抗的……”

小姑居处,缺乏爱的对象,内心空虚,但一旦有了心上人,少女的爱情是强烈的。

水金书生每次去约芸儿出外,她总是欣然允诺。

芸儿的日记常被国子监监丞一散人晶莹子偷阅。

监丞知道芸儿和一个读书人在谈恋爱,但不知道她的对象乃是水金书生。

当时魔国的衙门业已发觉水金书生是人族出身天国长大。他们怀疑水金书生为何抛弃仙籍,久居魔国?为何不爱巨额黄金,又不贪瑶池十位仙女的美色?(参阅“群魔乱舞”故事)他的动机何在?

所以,水金书生在魔国的行动,已被当局暗中监视。

可是他们观察了多时,发觉水金书生在本国既无恶行劣迹,又无越轨举动,所以,对他的戒备逐渐弛懈。只要他不做危害魔国的事情,他要在此居住,当局不但不加干涉,而且极表欢迎,因为像水金书生那样的人材,却不在天国服务,至少对天国是损失的。换言之,对天国损失,就是对魔国有利。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那书生以前曾在地国人间开了色戒,已被仙祖革除仙籍。

芸儿的日记这样写:

“第二次他来约我相见,想不到他邀我去跳‘仙乐舞’。我说:我不会,但经不住他再三劝导,同时他说他肯教我如何跳法,终于我和他试跳了。其实我对于此遭一窍不通,但为了顺从他的意思,只得奉陪。

在舞池里,我战战兢兢地跟着他的步伐,婆娑起舞。坦白地讲,我不是在跳舞,简直是像走路。

他抱紧了我的腰部,跳了一会,忽然,他把面部贴住我的脸儿。这种不寻常的举动使我吃了一惊,心里跳个不停,情绪开始紧张。由于如此,我顾到了上,却顾不到下,我的步法乱了,脚尖重重地踩在他的脚背上,使他身子倾斜一下,失去平衡几乎跌倒在舞池里。我连忙道歉。

我的手给他握过,我的腰给他抱过,我的脸儿给他贴过,他的脚给我踩过,而他,从我的眼光中看来,又是那么温文可爱,我怎么舍得离开他呢?我心里已经选定了他是我的爱人……”

从此之后,芸儿瞒着家人,常与水金书生在外叙首。有时,书生到国子监的门外去等侯芸儿;有时他用千里传音之术请她出来相会。总而言之,她和他之间的感情已是与日俱增。

芸儿怕羞,也许是为了处女的尊严,不敢主动去约书生,但每逢他来约她,她连一次也舍不得拒绝。

在那时,妖魔国正在计划如何进攻佛国,这使芸儿所处的周围环境逐渐变化,且到处笼罩着无形的恶势力。因此,芸儿和书生被迫在不公开的场合里见面。

国家要发动战争是一回事,但人民要谈情说爱却是另一回事,爱情似乎要比战争更伟大、更重要。

许多人都想做英雄,不是杀人,便是被杀;许多人不想做英雄,也没有宏图伟略,只想过着平凡的太平生活。芸儿和水金书生就是那样的人。

芸儿在日记里这样写:“记得有一次晚间,我和他在魔山的密林深处闲步,曲径通幽,悠然自得,手携手,肩并肩,情话绵绵,乐也何如。在黑暗浓荫中,我忽然发觉四周人影憧憧,成双搭对,使我产生了警惕心。不久,我恍然大悟,原来那些人影都是情侣,于是我就放心了。

当然我和他也是许多单位中的一份子。那些情侣不是拥抱,便是接吻。

可是他,也许是在恋爱的初期,却不来吻我。他这种过份老成持重的态度,似乎是看淡爱情,在当时,使我很失望……”

在芸儿的另一段日记中,她写着:

“另有一次,我和他晚间出游,忽然,天公不作美,大雨滂沱,我们就雇乾坤车代步。

那时,车上悬挂着蓬帐遮雨。我俩坐在车中,从车外看,谁也看不到车内的人是谁,但车内的人却能从蓬帐的空隙中向外窥望。当然,由于雨色迷濛,又在晚间,一切外景与内情完全隔绝。在这种寡男孤女的场合里,他,忽然叫了我一声‘亲爱的!’接着,我的嘴巴,已被他那火热的嘴唇和柔软的舌尖所封锁。他来吻我了!

初吻开始,他热情地抱紧了我,口对着口,舌尖对着舌尖,互相纠缠,久久不停,使我呼吸匆促,几乎透不出气来。不过,我受宠若惊,很感兴奋,甜蜜的感受陶醉了我的心。那时,我享受初爱的深吻,这是我以前所时常期望和等待的,现在我的愿望终于成为事实。他吻着我,时间吻得很久,吻得疲了,双方唇松舌弛。我是多么的愿意,感到多么的甜美;我依偎在他的怀抱里,热烘烘地,非常舒适,心里觉得晕陶陶。

这时,我什么都不想。只想在他的怀抱里渡过一辈子。

我们吻着,吻着,吻着,吻了又吻,初恋的滋味是一生忘不了的,但此刻,我感到无情的时间好像过得比已往的日子更快,不知不觉地乾坤车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忽然停止前进。我们悚然一惊,只得无可奈何地分口放手,双方怀着怏怏的心情落车……”

从此之后,他们有了默契,每逢雨天,水金书生就溜到国子监对面的隐蔽之处,等候芸儿出来,因为“下雨”才是天赐良机,掩护他们聚首。在弥漫的恶势力之下,他们绝无可靠的环境能供彼此聚首,所以,在乾坤车上的幽会,确是惟一的妥善办法,而且雨天雇车代步,名正盲顺,决不会引起第三者的怀疑。

芸儿的日记中另有一段这样叙述:

“雨天,我们照例雇用乾坤车,但没有一定的目的地,不兔感到彷徨。同一的目的地又不便屡次光临,假如时时枉顾,必将令人起疑,产生是非,这便如何是好?

他很有‘巧思’,真所谓头脑灵活。他吩咐车夫从东山驾到西山,路程很长。到了西山,峰回路转,我们假装目的地到了,于是落车,步入小径,却又另雇一辆乾坤车,再从西山沿着原路驾返东山。

这样做法,我们不是发疯了吗?

不是发疯,因我们坐在车内,与外界隔绝,便可接吻作乐。可怜的车夫们虽有蓑衣护身,但为了一两银子的收入,这个替我们从东驾车到西,那个又从西驾车到东,浑身给雨点打得湿透,好像雨淋田鸡,和我们对比一下,真有云泥之别,同时也使我在欢乐中产生了一种哀怜的心情,惟有多付车资给他们,聊表一点小意思。

他对于我,往往是得寸进尺,一步逼紧一步。

他在车内吻我时,情不自禁,拉着我的手,把它伸进他的衣衫内,要我去摸他。

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会在他的主意之下,变成如此驯服,以致他叫我这样做,我就这样做了,毫无反抗?可能是我在那时惊喜过度,心乱如麻,不禁失却主意,也可能是我太爱他,给他迷惑了。不料,他真是无法无天,竟然又敢使用同样的方法来对待我。我不知道他到底居心何在?可是,在那时我已经浑身乏力,闭着眼睛,好像要想睡觉,但仔细一想,这样是不对的,所以我就用口轻咬他的手指,使他的脑子清醒,端正行为。

车夫以最快的速度在雨里奔驰,希望快些到达目的地。那时,他又不老实了,竟然趁火打劫,准备来侵犯我,妄想揩油。犯过色戒的男子最为风流,也最下流,一点也不错。

我当然严加拒绝,轻声斥责,若我不这样做,怎么行?他简直想要染指我的胸部,真是胆大妄为!可是,一想到我迟早会嫁给他,我现在是否可以勉强顺从他这样做呢?同时又想:我始终是属于他的,他既爱此,就让他爱吧!不过他的胆量忽然小起来,不敢坚持要做了。

事实上,在乾坤车里,我们寻乐作乐的程度也只能到此为止,但那时,假如我们能换得另外一种较好的环境,我可能会让他做出更进一步的事情……”

一个女子在恋爱时期,只想到眼前的美妙,不会想到以后的恶劣,更不会想到对方是否真心爱她。

芸儿与水金书生恋爱,是从感情冲动所造成的爱,还是双方确因情投意合,信念相同而发生真爱?到目前为止,谁也无法判断,更不敢遽下评语。不过,若从表面的角度观察,芸儿爱水金书生是牺牲的。

为什么说她是牺牲的呢?

水金书生前在地国人间犯了色戒,手尾未清,这事芸儿也知道的。但她宁愿牺牲,依然爱他。

爱是需要牺牲,但这牺牲是双方的,还是片面的,那是要芸儿自己详细体验。家人从旁进言,只能作为她的参考,国子监的监丞晶莹子也不便妄加干预,也无权查问,因恋爱是芸儿的自由,神圣不可侵犯。

假如那监丞知道芸儿恋爱的对象是水金书生,事情就不同了。

国子监是魔国文教机构,化育品德,培养人材,而女博士芸儿为人师表,却与一个来路不明的,又已犯过色戒的男子恋爱,那不但是荒谬绝伦的笑话,而且触犯妖法魔律。一旦事情暴露,水金书生必须接受惩治,芸儿也将遭遇整肃。芸儿在国子监教学,成绩卓然。她培养出许多人材,因此被评为优秀“女博士”,得到国子监祭酒直接的嘉奖,而监丞晶莹子也间接地分享光彩,因为博士是监丞的下属。

晶莹子查明了芸儿没有政治问题,以后也不再偷阅芸儿的日记。说得难听,叫做偷阅,实际是暗中检查。在魔国,不论是妖魔精怪,或散人野仙,个个都要受到直接或间接的明查暗察。

傻大姐不顾此中利害,肯把自己的胞妹芸儿介绍给水金书生,就因为她有些傻性,否则别人怎会叫她傻大姐呢?

从此之后,芸儿与水金书生的感情成熟,恋爱基础也已巩固,但问题在于他们如何计划共同生活。

芸儿对书生越来越信任,这是她通过多次的口头探试,或以书信的形式而获得证实。为了要实现共同生活,博得女方家长的同情实属必要。因此,水金书生恳请芸儿本人对这事先做出主动,制造家庭舆论。事实上,她早已在家里有意或无意地探询家人们的口气,只不过没有告诉水金书生而已。她的个性是不喜欢发表尚未成熟的事情。芸儿从大姐处探悉的情报写在日记上:

“根据大姊的传话,母亲觉得我的婚事不甚妥当,因书生来历不很清楚,同时对他的个性也没有完全了解。

不过大姐的主意似乎十分坚决,她曾向母亲游说,竭力称赞他为人的可靠性。

母亲并不坚持反对,而大姊则坚决赞成。因此,我和他的婚事尚可商量。

我虽知婚事决定权是操在我自己的手里,但也不能一意孤行,连应与家人商量而即可获得解决的问题,也不去努力争取。

我为了他,在家里经常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替他说好话,表扬他的优点,隐藏短处,藉以寻求家人普遍谅解。我不知道他是否能体谅我的处境,以及一片苦心?”

热恋中的男女渴望幽会,但他们却被外界的压力所阻遏,以致未能如愿,这是很可怜的。或者,他们千方百计排除困难,在偶然获得—次聚首的机会里,男女当事人仍能守身如玉,这是难能可贵的。

男女在长时期的恋爱中,咫尺天涯,分离两地,但假如有一日,能够自由见面,而双方依然不及于乱,这是不可能的。

假如可能的话,他们之中必有一人是白痴无疑,而恋爱就根本不能存在。

水金书生乃是过来之人,早已在地国人间犯了色戒,既可一犯,大可再犯,而再犯也是不足为奇的。

芸儿就不同了。她是个黄花闺女,幼时随着家人迁入魔国落户。到了成年,冰清玉洁,谨守家规,不知男女社交之事。

魔国的青年多数是土头土脑,豪放有余,隽雅不足,所谓质胜于文,难使芸儿看得上眼。

自从芸儿认识了水金书生之后,一颗芳心就寄托在他的身上,牢不可破,更兼那书生又是调情圣手,往往施展欲擒故纵的手段笼络了她,而这个热情如火的少女怎能经得起诱惑?她终于在一次难得的幽会里,情不自禁,与那书生,发生了一次‘未完成”的关系。什么叫做“未完成”的关系?芸儿的日记里这样写着:

“他将我带到某一秘室,室内只有我们两人。

他拥抱了我,欢乐地狂吻……”四片甜蜜的嘴唇连系着,彼此火热的舌尖纠缠着,两颗热情的心黏胶着,再加上一个永恒的爱融洽着。我们如醉如痴,发泄爱情,情人的口津滋润了情人的心,双方都获得满足的感受。为了巩固我们的恩爱,他可怜地要求我赐给他一次实际的安慰,作为定情。

如此突然而来的要求使我犹豫不决,但我心里却惊喜参半,情绪上立即产生波动。

我暗想着一连串的问题:‘我们的婚姻条件成熟了吗?这样做使得吗?在魔国,我为人师表,难道可以这样做吗?’

心理斗争正在进行,理智与感情也发生龃龉,爱神在暗中鼓励,但魔神却在背后阻挠。

我们恋爱多年,由于他在地国犯色戒的案子尚未撒消,身份特殊,以致我和他的婚姻问题迟迟未决。在魔国,周遭的人们都爱管闲事,当局又严格限制老百姓不正当的自由和活动,使我们有时虽近在咫尺,也未能相见,有时远隔千里,聚首更难,因此,双方离多聚少,空怀刻骨相思。

这时我们在秘室相会,真可说是机会难逢,且彼此既巳决定了嫁娶之心,以后决不反悔,那么,我又何必吝惜我的身体?他既已提出“定情”要求,我也认为与他定情之后,他会爱我更深,终于我略加考虑,毅然答应。结果,爱神胜利,魔神退却。我的意志没有被那凶恶魔神所左右,因为我在心甘情愿的情况下,准备将我纯洁的心,以及清白之体,都贡献给他,既然我决定要做他的妻子,就让他占些便宜吧!甚至当我见到他热情沸腾时,我就有这样的想法:‘亲爱的,你要怎样,就怎样吧!一切由你,你作主吧’

我的一切给他看到,使我多么难为情。

我羞极了,连忙双手掩脸,藉以遮羞。

我利用眼睛从我遮面的手指缝隙中偷窥,看到他摇头晃脑,摆出了读书人的姿态,一边准备有所行动,一边低声道:‘亲爱的,我要……我已经等待你多年了。’

这时,我清楚地体会着,他将要如何对付我,但我不知道他会给我怎样的痛苦,以及怎样的快乐。

蓦地,我听到邻房里发出了一阵轻微的人声。

他——男人粗心,同时他正拟跃马挥戈,心不两用,但我——女人心细,处处留神,所以我听到了声音,而他没有听到。

这时,我心里非常惊慌,以为有人在看“隔壁戏”,连忙低声暗示道:‘墙垣有耳!’

因此,他也很吃惊,终于踌躇起来,又长叹一声,迫于形势,我们匆忙而狼狈地中止了一切见不得人的,也可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动态,怏怏而无可奈何地恢复了体面的服装。

这次,肉体的结合虽未圆满完成,可说功亏一篑,半途而废,但我俩之间的心灵却比以前加倍充实,爱情又增进一层……”

“爱”是严肃的。“被爱者”往往觉得自己幸福,可是“爱人者”未必没有同样的感觉。同样是幸福,有些人希望做“被爱者”,但有些人则希望做“爱人者”,此中甘苦,大有分别,见仁见智,这是要让情人们自己去体会了。“爱”是牺牲的。只要双方情人愿意,为了爱,值得任何牺牲。爱是万物的生长力,国家的推动力,世界的进步力;没有爱,宇宙就会变成灰色,黯然无光,毫无生气。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女在谈恋爱时,任何人不宜妄加干涉,即使是家长也不例外。家长只有鼓励和指导的义务,但没有干预的权利。

惟一的例外,就是主张男女恋爱必须要结合到民族的利益。并且严厉管制不正当的色戒。自从那次的事情发生后,芸儿时常想到它,一幕一幕的过程在她的脑海里盘旋,念念不忘,甚至反复追忆。

可是,他们以后就不再有那样欢乐聚首的机会了,因为那时魔国的局势逐渐紧张,臣民在有形或无形中都已受到较前更严重的心理威胁,即使是色胆包天的亡命之徒,也不敢乱搞那种恋爱关系而去冒险开戒。

严厉的妖法魔律只能管制臣民的行动,却无法限制他们的思想。

芸儿是痴情的,她虽怯于再与情人相会,但她硬是要想,不断地想。

她不但要想,而且她还要写。

在日记里,她过样写着:

“想起那次的事情,它好像就在眼前一样。

当时,我深深地感到我俩都很兴奋,混合着性的冲动,此外我还有不安的情绪刺激心灵。

我体会着:他爱我,肯听我的话,为了使我免受不安,他丝毫没有粗暴的动作。他惜玉怜香,温存体贴,又能临崖勒马以爱论爱,这一点就不是一般的男人所能控制。

因此,我就看彻了他的心地非常善良。

他在那时,热情奔放,欲焰沸腾,但我也不能抑制感情。一个少女即将初次接触到爱情,心里怎会不慌呢?我不知如何处置自己,又不知怎样才能使他快乐。尽管他对我爱护备加,我还是无法消除我心头的恐惧。他显示万分关怀,足见他爱我之探,这是我永远难忘的。

至于暗喜,我想应该是有的,但可惜的很,我在那时,也许是由于不安的情绪作祟,觉得这种暗喜在一眨眼之间就消逝了,做爱虽不能成功,这是限于情势,并非他的过失,但对我来讲,等于我已将最宝贵的一切交给他了。

他这样说:他几乎已经占有了我。不过,这事他虽不能如愿以偿,但从此之后,我已经水远是属于他的。

我不知道他是否已把我当作未婚妻。

还有一点使我难以理解。当我每次与他聚首之前,我总以为有充分的时间给我俩畅谈心情,真想将我心里的话向他尽情倾诉,但不知怎样,到了那时,我的心情似乎不够平静,好像我自己是在作客,因此,在行动上我显得非常拘束,缺乏自然的姿态。

是否每个少女都有这样的性格呢?我也不得而知。结果,我在事前准备要讲的话,却依然蕴藏在自己的内心里,始终说不出口。

在过去,我常常这样想:人类是有感情的,感情冲动可用理智克服,但如今我自己亲历其境,却不能以理智克服感情,可见我过去的想法没有结合到实际体会。我在事后回忆,他作出某些举动,对我是十足的不讲礼貌,可是,我在那时并未表示反感,不但没有反感,而且我的心里还认为他那些举动是可爱的,讨人欢喜的,是否我已经变态了,或是发疯了?

我想:不是,决不是。

因为,那时,在我的眼光中看来,他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儿。他面如冠五,相貌堂堂,态度文静,谈吐高雅,真是个大丈夫,好男儿。可是,他的手指似乎不懂规矩,擅长挑逗、抚摸我、侵袭我,惹得我热情如炽,呼吸急促,不禁想入非非。

回忆起来:假如在当时,邻房里没有发出入声,那么,我就不会受到惊吓,而他就能如愿以偿。让他尽情爱我,这对双方都有好处,但可惜得很,说实在话,那时我早已隐约听到人声,在莫奈何的情况下,只得硬起心肠,告诉他隔墙有耳,使他立即惊觉,临阵退却。

我又回忆:虽说这是好事多磨,但隔壁房里轻微的响动却救了我和他。据他事后得到消息,原来本国公安衙门的官员,正在邻房举行秘密会议。好危险啊!真是不幸中之太幸,及时发觉,使我们的艳事未被泄露,否则,小不忍而乱大谋,我们就要倒运了。当众出丑,被人传作笑柄,那是小事,可能我们还会被牵涉于偷听秘密会议,暗窃情报,将我们当作间谍内奸惩办。

假如是这样的话,我们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我认为他有好心,才得好报。假如他正因情焰高涨,爱欲盛炽,在要紧关头,不顾到我的警告,只图本身快乐的自私心理,而粗暴地兴云布雨。那么,我必然会忍受不住,可能高声呼唤。同时,由于我们只注意了自己的事情,自顾不暇,我也决不可能分心发觉邻房的响动。这样的话,我不但未能听到他们的声音,而且反被他们听得我的声音。

如果事到如此地步,后果是糟透了。势所必然,他们前来查询,结果发现一对男女,恶形丑态,当场公开,结局如何,我也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存心善良,且能见机行事,仓惶撤兵,虽功败垂成,心中不免怏怏,正因如此,我们才得安静无事,一切太平。我要斋戒沐浴,诚心诚意,多念几句‘菩萨保祐……’

还有一点,我后来想到:在那座宫殿式的高楼里,布置着许多秘室,不是魔国显贵的会集之所,便是机密重地,而他竟然有此斗胆,敢于冒充显要人物,叫我到那处去寻欢作乐,事后回想,使我心惊肉跳,不觉冷汗直流。

然而,也亏得是他带领我去,因为除了那秘室之外,我根本想不出另有别的场所,可供幽会之用,而这次幽会,至少已奠定我俩作为夫妻的基础。所以事虽冒险,但对我们来讲,尚称值得。换言之,行此险着,乃是他的聪明之处。依照常理,任何仙佛神圣,或妖魔精怪,谁也不会想到:在这样重要的禁区秘室之中,竟然有人胆敢闯入,利用那处作为合欢的阳台。

他好像是预先算准了此时,选择了此地,否则,又怎会这样做呢?可惜,百密一疏,他没有将公安衙门也在那处开会的事情,打听清楚,但也可能他们开会是临时决定,因此,他失算了,几乎坏了大事。

天下的事往往出人意表,某种事情,经过算上加算,认为毫无问题,结果发生挫折,但越是耽心有问题的事情,反而过程顺利。

侦辑官员在秘室开会,会议内容详情,却阴差阳错地都被我们听到了,但我们的艳事则未被败露,何其幸也。

此外,有一桩事,使我越想越忧愁,他外貌斯文,温顺可爱,但为何内部形状却凶恶可怖?将来我与他做了夫妻,叫我怎能应付这种庞然大物?我会给它弄伤吗?不过,那是以后的事,将来再说,现在多想无益。

最后我想到:我与他干了那件未完成的好事之后,不知道我自己是否仍是处女,还是已经变成了妇人呢?假如我已经算是妇人话,那是他一手造成的。

事实上,我希望我是一个妇人,因为我不甘心老是做处女。

由于今天的情绪非常之好,我有兴趣将往事写在日记上,可能有许多字句写得不堪入目,内心很觉不安。不过,日记是写给我自己欣赏,井非写给别人看的。所以,我要这样写,又有何不可?……”

那时,魔国酝酿着对佛国的战争渐趋高潮,这可能是不宣而战,国内防谍措施越来越紧张。战争需要战士,征兵的行动正在秘密进行中。

水金书生估计自己可能会被征入伍,但为了芸儿的前途幸福,同时也为了他自己的幸福,他想暂时离开魔国,以便逃避现实,因他不愿意在师出无名的战事里可能牺牲自己的性命。魔国已经颁布了命令,禁止一切妖魔精怪和散人野仙等进入邻国,除非获得特别许可,批准出境。

可能是水金书生出身人族,并非魔国的土生,他终于得到了一个机会,获准离境。

他决定要到仙国去创造幸福的条件,因为仙国生活比天国自由,同时,他虽失仙职,但仙的身份依然保持,所以他到仙国去是毫无问题的。

临行之前,他曾与芸儿见面。他们在人踪不到之处,举行了一次野宴,倾谈衷情,且有多余的时间在幽静的茂林修竹丛中闲步。分离在即,他们依依不舍。芸儿心里既忧且喜,忧的是他要离她而远行,喜的是他可在仙国打一出路,使她将来脱离樊笼,也能进入仙境,与他享受共同生活。

理想与事实的距离虽远,但欲达到这个目的,他们都要依靠自己的努力,同时尚须等候幸运之神降临。

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离别的滋味也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得到。水金书生要走了,芸儿情不自禁地与他拥抱着,且热烈接吻,但为了有“目的”的离别,他们心里都感到兴奋。

芸儿口占一律:

“侧侧送君行,依依表我情,推心谈往迹,挥手上前程;晓色浮云动,春声古木鸣,征途天际远,何日复相迎。”

水金书生也赋诗答谢:

“尔亦羁旅客,偏来送我行,异乡难久聚,游子若为情;交深心事合,何以慰平生?虽云暂离别,临歧感慨并,却喜春未老,春心爱晚晴,来岁重相见,花前含笑迎。”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不送也罢!

芸儿呆木地望着水金书生离她而去,凄然流泪,一直等到他的身形在远处消失。

水金书生到了仙国,做些不重要的工作,发展情况并不理想,但为了芸儿,他每年总要回到魔国去探望她,如此者三年,他回去三次之多。

在那三年之中,他与她不断地互通音讯,共诉衷情。

他们都用假姓假名,在信里,只谈两地相思,以及普通而言话含意双关的事情,绝对不涉及政治问题,因此,来往信件虽遭当局检查,都能顺利递投。

芸儿早已决定,誓与水金书生终身厮守,所以,日夜祈祷,暗祝他早日发展,到那时,他们的婚事也好由她对家人讲明。当然,这可能仅是理想,但如何实现,那还需要她和他努力同去创造条件。

有次,她寄去一信,但他许久未有复信,使她很惊慌。心里实在想不通究竟为了什么?

她又不敢去信查问,因他们曾在事前约定,任何一方去信,在未得对方复信之前,切勿再发第二封信。

后来他转托朋友到她的家里探问,她才知道自己写错了地址,以致他没有收到她的去信,其实他心里比她更加惊慌。

这件事,芸儿在日记里这样写着:

“由于我写错了地址,寄给他的信谅必遗失了,害得他久久等待,我真是太粗心了。

他委托了友人前来向我探问。我经过仔细追忆,确定是我写错了地址,可以肯定,此信必是无法投递,决非为检查者所没收。

由于我在写信时,心情愉快。所以写了许多热情的话,希望他读到了也觉得有所安慰,不料此信恰被遗失,真所谓造物弄人。他许久没有接到我的复信,后来我知道他也很惊慌,并且写信来埋怨我,问我不写信给他,是否变心了?他说这种话,简直是神经过敏,谅必是他爱我很深,才会如此想入非非。”

过去,他每次来信提醒她,要她及时回信,但客观的原因往往使主观的努力无法实行。她想到:他远在万里之外,寂寞无聊,迫切地等待她的回音,可是他接连多次感到失望。当然,他也许正在生气,或者他还是耐心等待着。不管他如何想法,她认为都是正确的,因此,她能体会他的心情。

芸儿并非故意使他等待或失望。她岂有不希望与心爱的人多通款曲之理?其实,她的工作太紧张,忙碌过度,有时,她连吃饭的时间还要争取。不过,她想他一定会谅解她的处境。

她说心里的话,自从她与他有了分不开的关系之后,她老是对他念念不忘。他们之间的分离也不是第一次;但在感情上来讲,她好像还是仅‘初别’的感觉,有时,甚至在白天工作中,或在黑夜的睡梦里,她也想念他。当她读到他的来信时,除了内心欣慰之外,她又感到她的“室”,就是他的“家”,他的家当然也就是她的室,而他的远地来信使她格外珍视。“家书抵万金”这句诗,在过去她不以为然,但现在,依照她的情况,她就有此同感,体会到这句诗意一点不错,甚至不仅如此,她还进一步想:假如一方面是家书,另一方面是黄金万两,她宁愿舍黄金而取家书。因此,写回信时,她诚恳地对他说:“我很爱你,你可放心。我写回信虽不能及时,看起来我对你似乎不够热情,但这是由于客观的原因,并不等于我把你忘怀。我永远爱着你,这是我的真心话。以后我的工作可能还要更紧张、更繁忙,而写回信的时间也许愈加拖长,到那时,你就不会对我有别的想法了,因为我要你牢牢地记着我的真心话,那就是‘爱情专一,对你始终忠诚,我永远爱你。’”

在当时的环境、由于魔国准备对外有所行动,内部的每一部门都非常紧张,不论是妖魔精怪,或野仙散人,个个忙得透不过气来。当然,国子监也不例外。

芸儿被委为魔国各机关联合选拔青年的十二主持人之—,动员青年参加军事训练,以便编入后备作战队伍。

这项工作既繁重,又复杂,因有许多显贵的子弟们往往仗着父兄势力,用种种方法规避征调,甚至由父兄直接或间接前来疏通说项,使芸儿做事轻也不得,重也不得,感到非常头痛;有些愚蠢而粗鲁的父兄,居然派遣了门客帮友前住各机关危言威胁,或苞苴行贿,希望他们的子弟不要列入选拔的名单之中。

当然其中有一部分选拔主持人,屈服于恶势力之下,被迫利用职权,徇情通融,或接受了贿赂。

芸儿把工作困难的情况报告了国子监监丞,而监丞觉得事态严重,自己不敢作主,于是他叫差役把芸儿的报告转呈祭酒大人。

那国子监祭酒是个书呆子,性嗜酒,喜吟诗,当差役把报告书放在祭酒的案头时,恰巧他在饮酒之后,诗兴正浓,以为这份报告书是—般性的例行公事,因此,他也不细看,就提起笔来,写上两句诗:“男儿不怕死,哪怕容易老。”

其实,那祭酒大发诗兴。忽然灵感来了,想到这二句诗,随即心不在焉,信手写来,不写在诗笺上,却误写在那份芸儿的报告书上。忽然,他发觉这是一份公文。连忙再批一句“照办可也”,但忘记把上面的诗句划去,就继续去发挥他的诗兴。

那差役是个目不识丁的文盲,看到祭酒大人批好公文,就把它拿了出来,交还监丞。监丞一看顶头上司这样批法:“男儿不怕死,哪怕容易老,照办可也。”不觉大笑,但他也不敢去问,随手叫差役将那份公文送交芸儿。

芸儿看到祭酒的批辞,心中大喜,暗想祭酒大人能为自已撑腰,事情就好办了,因此,她将自己范围以内所有魔国权贵要员的子弟一律列入选拔名单,并无一个遗漏,凡是前来疏通说情或威胁行贿的人们,统统挡驾;严辞拒绝,当然她也得罪了大批的权贵和要员。

后来这事情在魔国闹得很大。国王通天教主是个精明严肃的角色,知道选拔青年入伍,最易发生弊端,所以,他早已密令冷面阎罗金郎君,对此事暗察明访,收集了不少犯罪的资料。结果,东窗事发,许多行贿威胁的权贵和要员都受到严重的处分,有些犯案严重的,立即斩首,魔国各机关十二个联合选拔主持人中,倒有七名纳贿处死,三名营私作弊,判处徒刑十年,一名犯罪较轻,革职留任,各机关联合选拔主持人的上司也有多人犯下各种轻重不同的罪行,受到刑罚,惟有国子监的姜芸儿不但无过,而且有功。冷面阎罗金郎君从芸儿的档案中,检出那份国子监祭酒所批过的公文—-一报告书。上呈国王通天教主。教主一看那两句诗:“男儿不怕死,哪怕容易老”,认为极有教育作用,尤其是对于鼓励青年从军,有莫大的启发,于是心中大喜,立即发出三道圣旨:

(一)国子监祭酒主管选拔青年、立场严正,配合国家政策,厥功甚伟,着即加封为三品中议大夫官衔,另赏黄金千两,钦此。

(二)国子监监丞晶莹子执行选拔青年,能承上启下,处事正确,着即加封为六品儒林郎官衔,另赏黄金七百两,饮此。

(三)国子监女博士姜芸儿,主持选拔青年,不畏权势,守正不阿,乃有巾帼英雄之本色,除传旨嘉奖外,着令吏部,议升官职,并加赏黄金五百两,钦此。

当时国子监祭酒也以为姜芸儿一定堕入旋涡。由于下属犯罪,上司势必受到牵连,他心里万分惊骇,终日坐立不安,茶饭无心,哪里知道错有错着,自己在无意中写的两句诗,竟然藉此立功,得到封赏,这事真是出于意表,不由喜出望外。

他饮水思源,不得不归功于姜芸儿。

假如芸儿不写报告书,国子监祭酒就没有机会造成这种可喜的局面,时来运到,升官发财,实在太偶然了,因此,他心里暗对芸儿万分感激,以后对她也就处处另眼相看。至于那监丞,也和祭酒一样,心里高兴极了,但他对于六品儒林郎的官衔,并不十分重视,因这是虚名虚衔,有或无都不在乎,倒是那七百两黄金比较实惠,何况那监丞职位原是苦差使,身份清高,但平时毫无油水可捞,即使可捞,数目也极有限,起不了眼,烫不了心肺,捞了反累清名,索性懒得去捞,所以他做官多年,依然两袖清风,手无余钱,不料如今只不过做了丞上启下的工作,一举手之劳,突然大财进门,后半世生活不成问题了,心中哪有不喜之理?不过,他又想到别的部门——像学院、太医院、通政司、兵马司、仓场、工部、刑部、兵部、漕院等等的主管,都因下属犯罪,牵连上级,以案情的轻重,分别受到大辟,休致,禁闭,交部,罚俸,革留,严议,军台等处分,使魔国上下,人心惶惶,而自己托了女博士姜芸儿的福,总算逃过了大难,还得到意外之财,因此,他在心满意足之余,不得不对芸儿感恩难忘,存了有机会—定要报答她的心思。讲到芸儿,她是清贫人家出身的,平时不但连一只半两重的金元宝未曾过手,而且也没有看到过。眼前国王突然赏赐给她一百只金元宝,每只五两,这笔巨财将她吓得呆了。最初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后来她吓势势地用手去拿一只金元宝,放在手心上仔细看看,手发抖了,觉得黄澄澄,耀目的,有份量的。不错,这是黄金,顿时她觉得这是事实并非做梦,但心里不知道是喜,还是乐。监丞为了讨好芸儿,特别雇了一辆乾坤车,又派两名得力的典簿一路护送芸儿带着黄金回家,以免中途出事。

芸儿分给那两名典簿每人五两金子,他们也欢天喜地,连声道谢而去。

平地一声雷,国王的赏赐使芸儿全家皆大欢喜,除了自己家人各有分润之外,她又送给贫苦亲友一些金子,剩下部分都给母亲作为家用。

现在魔国,大家都知道有这样的一个女博士,博士是“从七品”的官职。她还是待字闺中,年轻美貌,人品既好,又有学问,所以一般妖魔精怪,野仙散人中的未婚之辈,都想与她接近,有的挽亲谋眷,寻路道,钻门户,有的单枪匹马,毛遂自荐;有的三五成群,磨肩叠踪,争相追求;有些是穿珠花,奔大家的媒婆,以及府院的师爷,说客,帮友,甚至是青年的和尚或道士等,都来抢着说亲做媒,前后约有五六十名之多,使芸儿和她的家人应接不暇。但结果,他们都遭婉言拒绝,个个失望而去,因他们都不知道芸儿早已有了心上人。

经过这桩整肃案件之后,芸儿的工作较前更为紧张繁冗,同时在当局严密检查信札的环境下,她为了投鼠忌器,不能常与水金书生通信。因此,他又来信向她诉苦,说她写信太少。

这一点她是明白的,尤其是他对她的想念,以及盼望她回信的心情是如何迫切,这些她完全能理解,有体会,而且她也有此同感。过去,每当她写信给他之后,她几乎是天天怀着迫切心情,等待他的回信,甚至公毕回家,拖着沉重脚步,脸上显露着疲乏的神情,但心里却有着一种希望,能够接到他的回信,以消除她一天工作的疲劳。

当她收到回信时,她心情愉快真是无法形容。她自己有这样的感觉,想来他一定也是如此,因他们在感情上是一致的。可是现在,她无法满足他的要求,让他常怀失望的心情,一天一天地过去。的确,她很想写信给他,甚至每天写一封信。她高兴时,就想写信告诉他,苦闷时,也想写信对他讲,但这仅仅是存在她脑海中的想法。事实上,她却没有这样做到。

他来信说她这样想法是什么心理状态?有时她自己也无法解释。她真想能有足够的时间,坐在灯光之下,用笔和他详谈,尽情地倾吐她对他的思念。在她的日记里这样写着:

“今天我回家较早,决定写信给他。

他在信中问我肯否写甜蜜的信?我怎会不肯呢?想到他只影单形,异地作客,有时一定会发生情绪上的苦闷,但我如何能分担他的苦闷呢?我自己有时虽也苦闷,但我究竟是在一个温暖的家庭里,天伦之乐很快就会消除我的苦闷,而他就不同了,生活单调,寂寞无聊。他惟一的希望就是我多写安慰信,减轻他的想念与苦闷。

我看他寄来的画影图形,非常欢喜,仔细看来,他神采奕奕,多么英俊,充满着青春的活力。我每次看着他,看得出神,良久不忍释手,简直像要看彻他的内心。

我痴情地对着他的画影问道:‘你的内心是否会像外貌一样使我欢喜,忠诚地爱我?’”

当时,魔国为了备战的关系。物资和粮食都非常缺乏,往往有钱也买不到必需的东西。水金书生在仙国,买了不少物品,分别寄给在魔国的芸儿和她的家人,显然他是在争取他们的好感。

每次水金书生寄给芸儿信里,也经常问到她的家人,尤其是对她母亲的关怀,希望她老人家体会到:他是很会做人,懂事,识事,时间一久,印象转佳,可见他用心之苦。可怜的芸儿,想到有情人能成眷属,必须要通过内外五关:母亲一关,大哥一关,那是内部的;国子监一关,衙门—关,以及魔国到仙国路途遥远的一关,那是外部的,真是为了婚事困难重重,大费周章。

可喜的,她的家人对水金书生已有好感,而大姐更为竭力支持。

水金书生在仙国,晚间无事,不断地写信给芸儿,谈谈日常生活,还要多次提及他们在过去时的欢乐情景,甚至连他们未完成的好事情态,也都细腻地描叙得淋漓尽致,无端端地引起了她的春心。

当芸儿每次看到那种信的时候,她的脸儿一阵阵地发红,羞态可掬,心跳动着,有说不出的暗喜和难为情。因此,她想到:他在写那封信时,不知他的感情如何?他的记忆力真强,不仅有系统的叙述,而且还加以动人的描绘,使她看信时,忘记自己是女主角,信中讲述是有关自己的过去,却以为她自己是在看一篇爱情小说。当她看完信之后,就自然地产生一种情不自禁的绮思,渴望得到爱情上的安慰。因此,她觉得坐立不安,懒洋洋地,有着似醉似痴的神态。这时候,如果他在她的身边,她就会以行动来发泄感情,体会他对她的爱心,同样的,这也会使她更爱他。

设想一下,假如谁来给他们开玩笑,把那封信偷看了,那么,她将如何是好?因此,她告诉他:以后不要写那样的信,保留着直到彼此见面时,才由他把它当作美丽的故事来讲给她听。到那时,他们将会沉浸在欢乐的回忆中,并能引起双方更进—步的要求,继续完成以前尚未完成的愿望和体验。那天夜里,芸儿在梦中与情人相会,并与他亲热,这是她过去所没有的,可能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认为:可惜这只是梦境而已,假如是事实的话,那是多幺幸福呀!她希望:他们离开“这样的事实”已经不远了。一个人总是脱不了理想。有了理想,才有兴奋的目标。她的理想是要与他过着丰福的生活。因此,她时时刻刻计划如何实现她的理想。

可是,在过去,他常常说:她对待他不够热情。这是男人的想法,显然和她的想法不同。

她只知道对他忠诚,态度谨严,沉静而不逾常规,若要她装模作状,讨好情人,她实在不好意思做出来。

现在她体会到他的理想也不错。哪个丈夫不希望妻子对他热情?妻子对丈夫热情,夫妇之间就能永久恩爱,增加闺房之乐。

她为他守了十年,青春已逝,但她决不后悔。前段的青春是在断断续续的分离中消逝。当然,她还有“后来的青春”,这是她今后要积极争取的,而后来的青春虽是“远景”,但这种远景已从她的灵感中得到启示。她深信能在不断的努力中创造。

对她来讲,她很想早日与他共同生活。但话又说回来了,这事在一时之间绝难成为事实,使她极为烦恼。在她这里的环境,必须有一个从长计议的机会,何况他在仙国,她居魔域,在书信上,她又不便多讲,只好用适当的暗示和隐晦的譬喻,可能他还猜不透她的用心,那真是急煞她了。

作为申请出境的理由,芸儿想了多种的办法:(—)要他把她的母亲当作他的姨母,而他就以外甥的身份致函姨母,先谈家常琐务,或问候请安,以后逐渐提及芸儿的婚事。

(二)母亲以患病作为掩护和藉口,由她(指芸儿)伴母同赴仙国医治。

(三)直爽地说明:她有未婚夫栖居仙国,所以她要申请到仙境去结婚。(四)申请到仙国去追讨上代祖宗或先父所借出的奇珍异宝。(当然这是假想的托辞,事实上仙人怎会借用凡人的珍宝?)

申请还须等待时机,环境也不允许她一想到申请,就可立刻申请,而等待时机,非有耐心不可。没有耐心就等于没有时机,假如抓不到适当的时机,就轻举妄动,乱闯乱撞地前往申请出境,结果一定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此中关键,芸儿心里非常明白。因此,她对于上述的四个假想的理由,尚须从长计议,不敢冒失地决定。

由于工作紧张,芸儿每天感到神精疲乏,怕用脑力。只要稍有空暇时间,就想睡觉,因此,懒于写信给水金书生。忙,忙,忙!日忙夜忙,她不知道忙些什么,也不晓得还要忙到几时才能不忙。她—到家里,就去睡觉,甚至与家人谈活也有缺乏时间的困难。

她时时开会,直到午夜,才能回家,已经累得要命,恰正他又有信来:(由母亲代收,放在她的枕边)顿时使她精神转强。

她拆信一看,里面又附着他英俊的画像图形,不禁芳心大喜,对着它有一种可资信任付托的亲切感。

她早已将希望完全寄托在他的身上。他诚心诚意地爱她。反过来说,她也一心一意地爱着他,否则她和他之切的爱情就不可能有这样巩固的基础。有了这种基础,才能发展他们刻骨铭心的爱情,随着年数的消逝而逐渐加深,万里距离,以及十年时间并未冲淡双方的爱情。可能是她在疲劳过度之后,精神上忽然兴奋,反使她失眠了。即使睡觉,她也感到恍恍惚惚,胡思乱想,在梦境里,还怀念着他画影上那种可爱的姿态,好像在她的脑子里盘旋一样。

水金书生的信里有一段这样叔述:“我明白你工作很忙,缺乏时间,所以你不一定要急写回信,必须多加休息,保重身体。”

那些很寻常的话,使芸儿又有她的想法。她认为那些话才是真正意味着他对她的体贴和安慰。

情人通信,往往是有同感的。有时她读他的来信,或他读她的去信,其内容和他们之间所感受到的心情,竟然是不谋而合。这种同感的基础是建立在双方的统一思想和愿望上,因此,他们对于事物和心情所反映的感觉也就成为一致了。他们时时刻刻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

以前,水金书生要求芸儿在信里多写些甜蜜的话来安慰他,或在行动上对他更多亲热。当然,她心里很愿意履行他的要求,可是,当她每次想这样写,或要这样做的时候,她又觉得难为情了,几次落笔都被自己涂掉,几次行动也被自己遏止。她本来已想好了许多话要和他谈谈,但见到了他,就讲不出口,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道理。

当时她想想只要自己在心灵深处爱着他就好了,何必一定要在言行上表现出来呢?

其实,这是不对的。她不在言行上表现,他怎会了解她呢?他更不会感到她对他的爱。

因此,他就认为她对他冷淡,引起了一些无聊的误会,真是冤枉。所以,他说:情人们不应分离太远,又不应暌违太久,否则,时间和空间就会把爱情冲淡,惟一的办法就是他们必须要用甜蜜的情书,把双方的爱情牵住,这一点道理,芸儿在过去还不懂得。

可是,现在,芸儿不仅同意他的说法,而且还感到这确是她的责任。准备做妻子的,怎会不想使自己未来的丈夫愉快,得到安慰呢?

不过,当她写复信时,她还没有平静舒畅的心境去流露自己感情。环境的监视,工作的繁忙,疲劳过度,以及睡眠不足,连续不断地交迫,更兼精神上的种种负担。心理上压力繁重,都使她提不起兴趣在信里发泄对他的热情。她内心暗想:“这时,如果他站立在我的前面,真正了解我的心情,那是多么好啊!”

她对于自己苦闷的心情,暂时还不愿意讲给他听,以免他为她而发愁,或为了这—点,他可能会刻苦思索此中的原因。

为了他们的婚事,她真是费尽苦心。

她常常想:他把事业做好,有了成就,使她对家人们更容易讲话,同时她自己也干劲十足,旨在讨好上司,使她在申请出国的问题上,能获得国子监主管的同情和支持。最后的目标就是她要与他——水金书生——共同生活。

水金书生的脸皮真厚,竟然敢用另一个假名,直接致函姜老夫人—一芸儿的母亲,要求娶芸儿为妻。

信写得很简单,不够具体,姜母也有这样的感觉。

因此,芸儿在旁补充了—点意见,且向慈亲解释道:“信上无法写得具体,这是为了蒙蔽驿馆检查人员的眼睛。以后他会详细告诉你老人家的。”她用积极的态度,帮他说话,以补他来信所要求的内容之不足,这种至高至深的爱意。由他——水金书生自己去体会吧!

母亲觉得他们既已确了这样的要求,她老人家虽不反对,但也有着一些具体的意见,尚须容后与未来的女婿面谈。因此,目前看来,母亲在基本上已经答应了。芸儿芳心甚慰,暗想道:“第一关尚称顺利。”

她把这事写信告诉水金书生,使他安心。*

**

*芸儿每次收到水金书生的来信,虽很愉快,但信上所写的某些句子,在她看来,似乎不大适当,尤其是在爱情问题上,他讲得太香艳了。这样是不好的,如果那种信给第三者拆阅,收信人是多么难为情。

她认为:他写信给她,即使讲些平淡的话,只要每一个字,每一句话,运用得体,在她看来都包含着丰富的感情,且能使她深刻地体会。

她又认为:他在某方面还不能处身于她的实际环境。观察事物变幻,权衡利害轻重。

她这样想法并不等于她不需要爱情。她主张丰富的情感必须蕴藏含蓄,并非仅在信上讲几句肉麻当有趣的话,就能彻底表达爱情。相互之间的安慰极为重要,在情感上,他们好像已是一家人,需要相互安慰,但不必过份以有碍雅观的“爱情词句”在信上多写。这是绝对她提出的意见,同时她说明:把“热情”保留着,直到双方相见,不妨充分表现。将来到了他们再面对面的时候,她对他所显示的实际爱情,必将远胜于他现在对她的纸上谈爱。

她在给他的信里虽不多用热情词句,但在内心深处,她却充满着强烈的情感。她自知多愁善感,而只是自己思,自己想,不喜多讲。因此,无论在晚间睡在床上,或窗前灯下,或节日假期,或在快乐和忧愁之时,她总是对他怀念不已。在某年的新春元旦,国子监休假七天,这本是生活中最轻松而快乐的日子,可惜大除夕,芸儿的天癸忽临,腹痛腰酸,她只得卧在床上,不由想起了水金书生。如果这时有他在她的身边,那是多么好,至少也能减轻她不愉快的感觉,同时她又想:他在这时是否也在想着她呢?他是否正在欢渡节日,明年,不,后年元旦他们是否能在—起呢?她希望一定是可以的。

这种“自我安慰”往往在她无聊中想得出神,那就说明了她是痴情的,随时忘不了他,也随时充满着美妙的理想,等待着将来,信心十足。因此,在工作中她的干劲很强,用她自己的勤劳来创造幸福,但她不知道他是否能懂得她的用心。

水金书生时常寄仙国的珍品给芸儿的家人。母亲见了很是高兴,觉得他已经像她们家庭里的成员之一。

书生这个人应付事情,有时倒也有些手段。譬如他写信给芸儿的母亲,要求她老人家答应他和芸儿的婚事,同时他又另附一封信给傻大姐,叫芸儿转交,信内有这样的一句话:“芸妹在事实上已是我的妻。”

芸儿不喜欢他这样说。她明白他的用意,可是,他这样写未免太过份了。她本想不把那封信转交大姐,但如果她不这样做,对她来讲,或者对他和她的婚事而沦,都是没有帮助。因此,她只得含羞勉强地把信交给大姐。

当然,大姐看了之后,会把这句话告诉母亲。他怎会知道,我在当时是多么难堪。他在过去也曾讲过:处处为她着想,但他写这句话时,却没有顾到:一个少女的特征和尊严。难道他还不了解她的性格吗?在这里,她就想到:如果丈夫不能了解妻子的性格,将来他如何能满足她的愿望呢?

的确,大姐为了他们的事,出力周旋,但家里人却提出二个问题,都是值得考虑的:(一)他们将来的打算?(二)他在地国人间犯过色戒,应如何处理?

在魔国,犯色戒的男人虽不算犯罪,但要被人轻视。说真的,芸儿平时也很少谈到那些事,只是想到目前的要求。她的家人们认为这二个问题,如果有了妥善的安排,再加上芸儿本身的愿意,他们也就不反对他和她的婚事。这次,她和家人们谈话时,羞得真是不好意思回答,最后她只得表示考虑后,再发表具体的意见。

因此,芸儿就写信告诉水金书生,叫他立即回信给她的母亲,答复那两个问题。主要是母亲放心不下,所以芸儿就这样叮嘱他:“你要把信写得好些。有些事情虽不能立即实现,但你不妨把我们的理想和美好远景都告诉母亲。使她老人家看了感动,可以放心。”

她在信上又这样鼓励他:“如果你的来信能写得把母亲感动,起了重大作用,家里的问题——除了大哥之外——就可以解决了。”后来,已如上述,书生的来信,虽内容还不够具体,果然发生了效力。得到芸儿的母亲允诺。

于是他们总算正式通过了第一关。

大哥的性格是高雅的,思想正,学问好;他对一般的人都看不上眼。芸儿的爱人水金书生未赴天国之前,大姐曾经介绍他和大哥相识,他们做了几年朋友,但大哥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三妹会与水金书生恋爱。

为了芸儿的婚事,在礼节上和道理上,她必须要通过大哥的一关。

大哥是本家的长子,自从父亲去世后,家中一切事情都要由他作主,所谓长子代父,这也是妖魔国传统的习惯。

芸儿婚事是她家里重要的事情之一,那是决不能瞒着大哥进行的。

虽然芸儿与水金书生之间的恋爱,从仙佛神圣的眼光看来,很不体面,但在弄假成真的情况下,木已成舟了,何况从他们初恋起,直到现在为止,已有十年之久,使她最宝贵的青春已经为他而蹉跎,更兼她在长时期中观察,觉得他的文才武功,品格道行,确能使她既敬且爱,因此,烈女不事二夫,她坚决要委身相事,追随左右,只要他能待她好。情之所钟,愿意与他同甘共苦。

她常在暗中考虑:依她看来,认为家庭里的问题并不严重。婚姻之权是操在他们自己的手里,特别是取决于他要娶她,以及她愿意嫁他的愿望。目前他在仙国,她不知道他对于她作出了什么妥善的安排,的确,他对她是很好的,但她觉得还不够。

这也许是她要求过高,认为在爱情上尚未满足,需要进一步。到了进一步之后,又要更进一步,一步一步地直到最高峰,但顶峰的爱情或许还不能感到满足,也说不定。爱情是自私的。情人之间的爱可能永久没有满足的一天,但她最后认为他一定会满足她的爱情。

她为什么对他有这样坚定的信念呢?她还不是为了他那颗诚实的心。十年来他对她始终如一,没有丝毫的改变,因此,她对他要求非常之高,希望他是世界上最关心她和最了解她的好人儿,作为终身伴侣。

他来信说:“我要直接写信给大哥,要求他答应我们的婚事……”

她反对他这样做,理由是:她与大哥天天见面,为什么她自己不能向大哥面谈婚姻大事,而却要由他(指水金书生)来信求亲?这显得她和大哥之间有了距离或隔膜,同时,他这样做对她来讲,是使她不好意思的。

他听从了她的意见,把“直接求婚”之举暂作罢论。然而,她已是老处女了,决不能再虚度光阴,在家终老,事实上她很需要一个好丈夫的安慰。

就对方而言,说真的,他也是如此。为了这事,他时时刻刻把她放在心里,用心之专,使她深切体会。十年恋爱的时间不算短,但他与她依然如故,未能获取进一步的事实,那怎么会叫他们不心焦呢?所谓机不再来,时不可失,他们应该争取时间,争取机会,可惜,时间过得很快,而她和他始终没法争取机会。

等待,等待,在时机两失中,又过了半年。

他更心急了,她也有同感。男女双方极感苦恼。

在仙魔两国的环境上讲,彼此都想不出妥善的办法。

在这一年的下半年,不知如何,他忽然福至心灵,想出了一个巧妙的办法,那就是他假借了她的口气,意志和身份,替她代作了四首七律诗,并不直接寄给大哥,而由他寄给她,再由她故意把那粉红色诗笺放在她自己床上的枕底,半掩半现,露出—部分在枕边,用意是要引诱大哥自己发觉,因此而查明真相,到那时,大哥—定会召集家庭会议,讨沦这事。如果大哥询问,她就可乘机讲明自己的意志,以博取他的同情,井希望水到渠成。

果然,这计划使大哥进入彀中。那时,芸儿不在家里,可能是她故意回避以免当场受窘。后来据母亲告诉芸儿:“阿大看到了那张露出在枕外的诗笺,就去拿来看。当时他十分紧张,不久,他拿着诗笺,走到桌旁坐下,神态渐渐地平静下来,仔细而又反复地看了又看,终于他了然于胸。”

大哥向母亲道:“那几首诗是谁作的?”

“听说是小妹的男友。”

“是谁?谁是她的男友?”

“水金书生。”

“什么!是他?你不会弄错吧?”

“是他。”“是水金书生!怎么我一些也不知道?”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那怎么行?听说水金书生前在地国人间犯了色戒之罪,后被仙国侦知,已记大过一次,又可能影响仙籍,现在他要求与小妹结婚,环境上是不许可的。”

“我也那么想,可是小妹爱他。她说他们已经做了十年的朋友。”

“这事情太不简单,且已违反了仙佛神圣的传统观念……如果他们这样做,我家的体面何在?”母亲默然不语。

这时,大哥的神色起了变化,接着他又把诗看了一会,问母亲道:“小妹呢?”

“出去了,可能就要回来。”

“嘿嘿!我倒要仔细问问她。”

以上是大哥问,母亲答。下面是母亲问,大哥答。

“诗里说些什么?”

“诗作得很巧妙,此人的确有些道理。”“说些什么呢?”

“嘿,她要老公呀!”

“你看这事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这是很严重的,不要闹出事情来,那是不得了的。”

那时,恰正傻大姐回来,大哥就向她质问,这事应该如何处哩?

大姐是心直口快的女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胸中毫无城府。

她说道:“这事没有什么大关系,只要水金书生人不错,小妹总比嫁给这里的人好些。叫小妹快去申请出国,到仙国去,谁管得了她的事情?”

大哥气愤地说道:“那么容易,魔国公安衙门是你管理的吗?”

傻大姐道:“先去申请,成与不成以后再说。成功最好,如果一次不成功,下次再申请,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大哥道:“你真是头脑简单。”

傻大姐转变话头,道:“水金书生,人是很好,小妹的年龄也大了,我们应该为她的终身着想啊!”大哥赞同地说道:“这人的心地倒也不坏……”他等了一会,继续说:“不过,这事应该从长计议,切不可鲁莽,否则后果严重……等待小妹回来,我们必须好好地问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家人们正在会谈,议而不决的时候,芸儿回来了。

她看到母亲和兄姐等都正襟地坐在一起,各人态度严肃,房中气氛静穆,觉得情况特殊。

她又看到大哥的手里拿着那张粉红色的诗笺。这就是水金书生的诗笺,顿时她的心就跳动起来。她明白他们是在讨论她的婚事。

“小妹,你过来!”她在惊羞交迫中被大哥一叫,立时三刻感到心神震荡,羞得抬不起头来,可是没有办法,只得走了过去,坐在一旁。

“你与水金书生的事情我已知道,不过你要仔细考虑,这事不比寻常,不是儿戏,你到底准备怎样?”大哥继续说。

当时她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呆呆地坐着,眼睛盯着地板,默默无言。“小妹你讲呀!傻大姐催促道。

“事到如今,我也不知从何说起,但现在……现在我……希望和他在一起,因为我……觉得他为人很好。”芸儿讷讷地道。

“你知道,他在地国人间犯了色戒,你要想清楚,这事怎么可以呢?”大哥道。

这问题使她很难回答。她虽在心里暗道:“我是真的爱他!”但在家人们前面,她怎么好意思说出来呢?

隔了一会,大哥看到她回答不出,又接着道:“小妹,本国的环境你也明白,犯色虽非犯法,而揆诸人情,却是有损品德,这种人怎好和我家攀附亲眷?所以,我看这事困难重重。”

当然她也想不出具体的理由和办法,又没有巧妙的口才说服大哥,同时,自己心里也十分清楚。这事原是大有困难的,不过情到浓处,坚如金石,她决不愿抛弃她的爱人。现在她听到大哥这样说法,感到一阵心酸,不知不觉地面颊上流下泪来。她饮泣了。

母亲是仁慈的,只是软弱寡断,没有主意。大哥是一家之主,对小妹芸儿爱护备至,由于生性严正,处事谨慎,当然他这样说也是为她着想。

在这种场合里,还是傻大姐有些主意,她说话可谓深得芸儿的芳心。

“不要紧!”大姐道。“这事又不是在这里做。叫小妹到仙国去,一切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有什么关系?”

“仙国,怎么去法?”大哥问道。

“申请啊!”傻大姐答道。

“什么理由?”大哥问。

“结婚!”大姐答道。

“结婚要有证件,有什么证件吗?”大哥问道。“这有何难?快叫水金书生寄证件来,问题即可解决。”大姐道。

“现在,如果有些饰物之类的东西,那就好了。”母亲的话提醒了芸儿。

“不知道白金指戒是否可派用场?”芸儿兴奋地道。

“你有白金指戒?给我看!”大哥说道。

这白金指戒是水金书生赠给芸儿的纪念品。他们在上次分离时,他把它套在她的手指上,作为私订终身的礼物。关于赠送那指戒的过程,讲起来甚为可笑。水金书生本想早送此物给芸儿,但她在那时觉得太不好意思,终于拒绝接受,后来她想到他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白金是最高贵的,永不变质。”这样的东西很有意义,它意味着他们之间的感情,永不变质,而且彩头也好,觉得应该接受,于是她就厚着脸,含羞自动向他索取。

此外,水金书生又赠给她龙凤天金锁片和项链各一件。

不过,为了怕难为情,芸儿从前没有把那些首饰的事情告诉家人们,就好好地私自保存着。这时,芸儿从衣箱里拿出一个小包,顺手递给大哥。大哥拆开小包,看到那些饰物,就对芸儿道:“好啊!有白金戒指……还有天金项链系着钻片,想来都是那书生赠送的。小妹,你怎么不早说?还是你们本领大,都会自己去找寻对象,可知姜家的人只有我老大哥最老实……”

大哥的话当然是“一语三关”,因为小弟是自选配偶,大姊和大姊夫是自由恋爱而成为眷属,如今小妹又是自己找到了对象,而大哥本人,到目前为止,还是单身、光棍、王老五。

“现在有了这些东西作为证件,申请比较方便,因饰物上镌着‘仙国制造’字样……”大哥停顿—下,沉吟地接着道:“可是,我们和水金书生的关系应该如何说法?出境申请书必须详细填写,前因后果,决不可有丝毫的漏洞,否则秘密泄露,一切都成问题。”“我们不妨说水金书生是母亲的女友之子,他是在十多年之前迁往仙国的。我家和他家早已有了婚姻之约,而那些饰物都是他家赠送,作为聘礼。现在双方当事人业已成年长大,应该结婚,小妹不妨利用这个理由,申请出国,名正言顺,你们认为如何?”大姐滔滔不绝地说出许多杜撰的事实。

大哥考虑了良久,点头道:“这倒可以一试,不过,还是小心为妙。我们再仔细考虑一下,有无其他更为适当的理由。”

当时,芸儿看到大哥也肯为她开动脑筋,心里高兴极了,这就意味着她的前途已渐趋光明。那时,各人又想来想去,可是都想不出什么是更适当的理由。于是大哥主张立刻致函水金书生,叫他从速来信,提出当年婚姻之约,井催促小妹快去申请,前往仙国结婚。等到他来信后,小妹便凭此信向衙门办理申请手续。此时,大哥忽然从消极的态度变为积极,且肯大力帮助芸儿作出主意,无形中他已同意了芸儿与水金书生的婚事。同时,母亲也欣然了。于是,大姐夸口道:“还是我的胆量大,有主意,说申请,就申请,怕什么?”

这次家庭会议,不召而自集,结果甚为圆满,使芸儿顺利地通过了第二关。当夜,芸儿写信给她的爱人——水金书生,详细地报告家里的决议,叫他从速来信,最后她还写了两句话:“要完成过去尚未完成的爱,一切都在不言中。”她知道:当他得到这消息之后,他一定是非常快乐的。

次日,小弟从邻近地区公毕返家,得悉小姐姐芸儿的爱人是水金书生,不禁惊奇得目瞪口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小弟从未想到过,她的爱人会是那书生,这似乎是不可能的。

水金书生是野仙品级,上次他在魔国狂欢大会中获得头奖巨额黄金,同时另有十个瑶池仙女作为赠品,但他只拿取了少数奖金,分送穷亲贫友,大部分拨作善事,又拒绝了十位仙女,一个也不接受。(请参阅“群魔乱舞”故事)。他既不贪财,又不爱色,却会和小姐姐发生恋爱,此中道理,使小弟百思不解。

但事实确是如此,无怪小弟惊奇发呆。

小弟比芸儿小了三岁,却是少年老成,稳重沉着,处事精干非凡。在家庭里,他虽位居末座,可是他对家务也有讲话的资格。此时,事出意外,他呆想了一会之后,终于说道,“这样也好,我不反对。”当然,他也有赞成的理由。据芸儿分析:小弟结婚时,大哥反对,认为他的年纪太轻,结婚嫌早。那时,芸儿却竭力赞成,且处处助他玉成其事,此其一。水金书生前在魔国,他待小弟很好,又当小弟生病时,他想尽办法,弄到当时在魔国极难买得的药品,赠给小弟服用,赖以痊愈,此其二。魔国备战,物资缺乏,水金书生经常邮寄礼物,分赠家人,当然也有小弟的份儿,此其三。本家的兄弟姊妹都有丰富的同胞手足之情,因此,虽然她与书生的婚事稍嫌畸形,但他们觉得那书生为人倒也不错,所以只重感情,不问是非,终于全家都赞成了这桩婚事。那时,惟有二姊的赞助十分勉强,因她生性谨慎,胆小怕事,且凡事必须经过多次考虑之后,才敢决定。她说道:“我认为这事虽好,可是不很妥当。”

不过,二姐的赞成与否对于婚事起不了重大作用。当然,她赞成是好的,但即使反对,也没有关系,因她决不会破坏芸儿的婚事。

大姐夫是“怕老婆”,大姐说一,他不敢讲二。二姐夫也是惧内之人。因此,他们对于芸儿和水金书生的事情都不敢置喙,索性不问不闻。*

大约过了十天,水金书生的回信到了,这次他的来信写得好极了,并且另附一封给母亲姜老太的信。他称呼她为姨妈,自称甥儿,这就说明了他已完全了解芸儿的意思。可惜依照目前紧张局势,芸儿不敢立即申请,还要等待以后的机会再说。

他几次来信,说明要到魔国来探望芸儿,她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想来看她。

芸儿的意见是这样:他能来看她,她当然喜欢。如果他来将会影响他在仙国的工作,那么,还是不来的好!究竟工作事大,个人事小,只要他工作做好,事业有了基础,他们以后就有幸福。因此,她并不急于要他作暂时的探望,她需要长久的幸福。国子监放暑假了,芸儿有许多时间与家人们聚首。在魔国,这种机会是比较难得的,因在平时,每个人都很忙碌,早出晚归的时间各不相同,见面机会虽有而不多,即使是一家之人,而能在一起欢叙,也是不容易的。现在,有此机会,家人们都很愉快,可是对芸儿来讲,她的心里尚感空虚,她不知道水金书生远在仙国,是否能理解她为什么心里感到空虚。

假期中,家人们共叙衷曲,不免想吃些可口的东西,可是谈何容易?

市场上物资奇缺,美味的食物可在何处买得?即使有钱,也买不到。恰在那时,水金书生寄来许多山珍海味,美酒名茶,家人们看到了,个个食指大动。母亲这样说:“水金想得周到,在假期中寄来那些营养丰富的食品,使我们全家都能享受口福,他真像我家的成员之一,可与大婿和二婿媲美,同样地关怀家事。”

二姐听到母亲时常称赞那书生,她也说道:“如果他这次回来,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芸儿心里暗想:“假如他真的来了,像新婚上门那样,不知道他是否会怕羞?”

说实话,家里的人对他都很关心。

水金书生来信告诉芸儿:上次她给他信里的那两句话,使他心里很甜。当然,她看到他有那样的反映,也很高兴。

平时,芸儿在信里所讲的话,可能他只有片面的理解,所以她也就不对他多讲,因仙魔相隔,路程万里。驿馆检查制度又是那么的严格?她写信只可暗示,不能明说,许多事情在信上一时也讲不清楚。照理,他们之间自应无话不谈,双方虽天高地远分离着,还是阻挡不了她和他的恋情,真所谓两地相思一颗心。有时芸儿偶沾微恙,又处身在不如意的环境里,就会产生消极的观念,觉得理想虽好,但眼前要想做的事情,困难重重,希望渺茫,无法实现。因此,她独自苦闷,脑海中常常盘旋着“怎么办?”她怀着这样的心情,应该向谁倾诉呢?当然,她应该把苦衷告诉水金书生。可是,她想到:如果告诉他,那必然会影响他的情绪,因他们的感情深厚,有着共同的理想,而且是一体的,所以,为了不使爱人的情绪发生波动,她宁愿把苦闷埋在自己的心里。

她又想到:还有比她更艰辛以及更苦闷的他,正在仙国积极地为她创造条件,准备实现她的理想,那么,双方对比一下,她就感到自己的这些苦闷,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本来不愿意把自己的苦闷告诉他,但后来看到他的来信,果然不出所料,他也有类似的苦闷,于是她就索性让他了解她平时的思想,以及她对于爱情的态度,这样做法是更能增进彼此之间的情感。

芸儿心里暗道:“水金书生,你有这样的一个恋人,觉得幸福吗?”

水金书生来信说:他不久就要来看她,当然,她感到这是莫大的欣慰。

这次,如果水金书生真的与芸儿见面,他,和过去一样,表面上仍以大哥的朋友关系前来拜访,以免外界产生疑端,而导致不良的后果,实际上,在姜家大小人等的心目中,他是以准女婿的资格上门。芸儿怎样呢?她不会像过去那样,偷偷摸摸地忌惮家人,也无须再避嫌疑。她将以他的未婚妻身份与他相会,虽从外界和邻居的眼光看起来,她对他若即若离,好像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但他充其量也不过是大哥的朋友而已。

这次,如果他来,与芸儿相见,他们必然将有许多话需要倾谈,多少事情必须商量,以及多少爱意互相表达,那是多么有意思呀!

芸儿盼望这样的日子立即降临。

某日公毕,芸儿从国子监回家,傻大姐告诉她一段事情。

大姐说:“大哥和小弟为了你的婚事,又讨论了整个的下午。”

兄弟二人对于芸儿这桩畸形的婚事,真是大费心计,前前后后,好好坏坏,角角落落,巨巨细细的每一利害问题,论长说短,无不再三研究。

综合他们的意见是这样:在过去的社会里,那就是姜家尚未迁居魔国以前,他们的境况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所有往来亲友们都是中上流的人物,所以,体面问题十分讲究。以一个中上流家庭的女儿,来配一个犯了色戒的女婿,给外界知道,那是有辱门风的。因此,这件事决不可做。现在的社会里,尤其是在魔国的环境里,人们在骨子里尽管是男盗女娼,但表面上却道貌岸然,眼光更加尖锐,批判极为深刻,无事偏要生事,有事还当了得?畸形的婚姻为妖律魔法所不容,犯法者若被查出,就要当作典型处理,试问怎能忍受?所以,此事不但不可做,而且连说也不可说。

再者,芸儿也是魔国国子监的骨干分子,在私底下谁也不知道她却有这样不可告人的隐事。万一东窗事发,必然使她大失体面。因此,这事连随便讲讲也不可以,还想去做吗?

可是,当时傻大姐却有不同的看法:

她说:“兄弟们所讲的话似乎太主观了。小妹的婚事并非在魔国,而是在仙国举行。在仙国,一切都是自由的,有什么体面或不体面?做女子的只要嫁得好丈夫,就有幸福。我们这里的人好比笼中之鸟,毫无自由,永远无法移动。这种生活有什么好?不如设法让小妹到仙国去结婚。在那边,他们发展的机会较大,这对她本人,或对我们的家庭来讲,利多于弊。此外,小妹生性固执,爱情专—,叫她放弃那书生,她会感到快乐吗?何况小妹年已三十,做姐姐的,或做兄弟的,也应该为她的终身作出打算。我们都是同胞手足,为了她的前途幸福,我们不支援,谁来帮助她?”于是,问题忽然转到水金书生身上。“到底那书生为人如何?”小弟问道。“此人倒也不坏,虽是野仙,真像一个书生,可称名符其实。”大哥答道。

“书生诚恳忠厚,配小妹最为适合。”傻大姐补充道。“听说上次那书生有‘诗’寄来,诗呢?让我看!”小弟要求道。

傻大姐从芸儿的书桌抽屉里把诗笺找了出来,递给小弟。

小弟把诗仔细看了一会。

大姐问道:“我对于诗,一窍不通,到底诗里讲的是什么意思?”

大哥性喜文学,谈到诗,他的兴趣来了。

他抢着道:“我把那书生的诗已经看得一清二世。他的第一首诗是他假借小妹的口气,说出她心里的话,意思是:她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书生,恨不得能够像‘雁’那样向南方飞去,直达仙国。她依恃着慈亲的宠爱,深信老母一定会同意这桩婚事,不过,那畸形的婚姻使她难以启齿,又羞向大哥讲明。她的心愿是:只要她能与书生结合,过着像古人梁鸿和孟光那样的快乐生活,却并不希望虚浮的富贵荣华。诗的最后结句‘怜我谁如亲手足,非非是是尽包涵’使我极为感动……”大哥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情之所钟,金石为开,叫我有什么办法呢?答应吧!损害家声,且对外界的环境上也有所顾忌,不答应吧!事实摆在眼前,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大姐道:“我们做兄弟姊姊的,总要想个计策,在没有办法之中也要硬劲想出—个办法来才好。”

大家静默了片刻。大姐接着道:“第二首诗怎么说?”大哥道:“那是书生以自己的身份说出心里愿望。”

大姐问道:“书生怎么说?”

大哥道:“他说:本人也知道这是畸形婚事,因此,在暗地里,他常常怀着恐惧的心理,只怕我们家里的人会对他指责,或加以白眼,但事实上,我们都欢迎他。由于这样,他对小妹的友谊是以‘弄假’开始,但不料后来在不知不觉中,彼此都已有了感情,事情就‘成真’了。有了感情之后,他和她就无法分开,所以,人在千里外,相思寸寸新。诗的下联是:他希望小妹到仙国去,和她过着共同生活。”

“后面两联,大有文章。”小弟开始讲话了。

“什么大有文章?我倒看不出来。”大哥道。

“你再仔细看!”小弟对着大哥道,一边把诗笺递了过去。大哥真的把诗仔细端详了一会,半晌无语。

过了一会,大哥忽然用手在桌上重重一拍,使傻大姐和小弟都吃了一惊。

“什么事?”大姐问道。“妙绝,妙绝了!”大哥赞许地说道。“真是异想天开!那书生把小妹的乳名,和他自己的真姓都嵌入这首诗里,我觉得那是绝妙好辞。”

小弟道:“我灵机一动,早就看出来了。‘藏弓长享太平日,芳草将迎浩荡春’是隐藏着‘姓’,仙国桃源天气好,霞津云洞更宜人’是包含着‘名’。不但如此,那两联诗句还有两面的看法:—面是冠冕堂皇的,另一面却是不纯洁的,但这是仅可意会,而不可详述。”

大哥喝道:“你不要自作聪明,想入非非。”

小弟耸耸肩,伸伸舌,不敢再说什么,因他平时对大哥是很尊敬的。“我认为那书生确实有些才情。”大哥继续道。于是大哥又看第三首诗。看了一会,点点头,说道:“第三首是那书生的求婚诗。窕窈淑女,君子好逑,当然,他希望娶小妹为妻,而小妹嫁给他,也是她本人心甘情愿的。这联‘此地乘龙堪作客,异乡求凤不尤人’,意思很好。‘此地’和‘异乡’都指仙国。他说:在仙国,他可以做‘乘龙客’,而小妹也可以做‘求凤人’,而他们都不会受到别人的指责,这—点倒是实情。下面一联‘已征兄意谢媒好,先得母心看婿频’也是很风趣的,意思是:要‘求婚’,必须征求我大哥的同意,然后再谢媒人的好心肠……”大哥说到这里,问道:“媒人到底是准?”

大姐回答道:“媒人当然是指我。”

大哥对傻大姐道:“你是媒人?嘿!你有否先征求我的意见?”大姐道:“我现在已经征得你的同意了。”

小弟插嘴道:“‘先得母心看婿频’,这—句真所谓丈母看女婿,越看越中意。”

大哥和大姐听了,都笑起来。大哥道:“主要倒是最后两句:‘昔日虽非今日是,从今莫负后来春’。书生的意思是:这桩畸形婚姻在以前来讲是‘非’的。但开始‘弄假’,后来‘成真’,既已‘成真’,就‘真’到底,由于事情既已成真,那就是以现在的情况来讲,这婚姻应该不是‘非’,而是‘是’了。既然是‘是’,那么,从此之后就快些让他和她结为夫妻,不要再辜负后来的青春了。”

大姐道:“那书生用心之苦,就在这点,使我很是感动。小妹能嫁得这样的丈夫,实在不算错了。”大哥赞同地道:“我也很感动。”

小弟又插嘴道:“我倒要问个明白:小姊姊有否曾与那书生发生关系?”

大哥道:“很难说。”

傻大姐连忙辩护道:“不会的!处于目前魔国的环境里,他们到什么地方去发生关系呢?”大哥改变语气道:“想想是不会的。”大姊坚持地道:“小妹是老实人,她不会的。”

小弟道:“但那书生或许不老实,小姊姊可能已给他占有了,否则,她为什么会那样的深深地爱着他呢?”

傻大姐终于让步道:“发生关系是不会的,但接吻也许可能。”

小弟一本正经地道:“为什么那书生来信说:事实上芸儿已是他的妻。如果他们不曾发生关系,那书生怎敢说出这句话来呢?”

大姊郑重地道:“小妹告诉我:那书生故意这样写,为了恐怕我们家人不答应这件婚事,因此,他就如此写法,表示木已成舟,婚事非答应不可。”“那么,书生使用这种手段,老实中还是有些不老实。”小弟道。

“什么不老实……”大姊争辩道。

“我们不要谈这些!”大哥阻止道。

他们都静默了一会儿之后,就不再讨论下去。

关于水金书生和芸儿的婚事,傻大姐最为起劲,出力也最多。

她处处为他们辩护,不遗余力。家人之中如有发表不利于他们的言论时,她就会像女讼师那样想尽办法,说服对方。当然,有许多实际问题决不是空言所能解决,因此,不论大姊的口才如何雄辩,谈锋如何劲健,理由如何充足,但讨论的中心一转到芸儿应以什么身份和理由申请出境?何时开始申请?国子监当局是否会准许芸儿离职?水金书生对于地国人间的色戒案件如何处理?芸儿将来在仙国的地位如何确定?傻大姐就觉得难以措辞,且不能自圆其说,因她在过去很少和书生谈到那些具体的问题,加上芸儿以前和水金书生相见时,她也只想到目前的要求,并未顾及具体事实,尤其是对于最后二个问题,更是羞于启嘴。

当然,家人们认为那书生如能对上述的问题作出妥善安排,他们就不反对这婚事。

他们提出那些问题,也是为芸儿的前途打算,主要是母亲想来想去,不大放心,于是家人们就要重复讨论。

他们在感情用事的时候,大家就通融了,怂恿芸儿速去申请,可是,等到外界的环境起了变化,政治压力加重,他们的思想就斗争起来,结果理智增强,往往把感情抑制下去,畏缩之念油然而生,于是他们又把旧事重提,反复讨论,但横考虑,竖商量大伤脑筋之后,还是始终无法决定一个妥当的结果。推其原因,问题不在内部,而在外界。外界重重叠叠的压力真是太可怕,太严厉,人民被苛刻的法律限制,已经多年,长期处身在积威之下,既不敢言,又不敢怒,轻也不得,重也不得,更谈不到行动。所以,姜氏兄弟姊妹的计划虽然精密,讨论虽然周详,可是他们却缺乏积极的行动支持,遂使一切计划和讨论都成为画饼,于是大家只好说:惟一的办法还是等待时机吧!

时间过得很快,但机会却不降临。

要创造机会,谈何容易!

等待时机的忍耐心是有限度的。一家人等都为芸儿的申请问题而感到烦恼和焦急,惟有二姊保持静默,好像金人那样三缄其口,始终不肯发表意见。她可能是胆小怕事,又恐出错主意,反误大事,同时她也可能是理智坚强,嘴巴不说,心里反对。二姊的赞成和反对对芸儿的婚事丝毫不会发生影响,因她心地善良,又是同胞姊妹,即使反对,也不至于因反对而从中破坏,更不会前往衙门告密。

这件婚事如果不是芸儿的爱情专一,和大姊的傻劲十足,竭力从中撮合,可能随时会发生变卦。*

在仙国的水金书生因有要事缠身,不能依照原定计划到魔国来探望芸儿,但她并不以他未能践约而感到忧伤。当她有心腹之言,无法向他当面倾诉时,苦闷是不免的。不过,为了他们共同的前途,他安心工作,不来看她,她是赞成的,即使有话要讲,她也只好耐心等待信里告诉他。

芸儿对于水金书生中止魔国的行程,不但没有引起反感,或耿耿于怀,而且她又去函安慰,叫他专心工作,为事业而奋斗,究竟工作重要,个人的私情是小事。如果工作做得成绩优异,这是比见到亲人还要愉快。她能从大处着想,不斤斤计较儿女的私情,乃是她和一般普通女子不同的地方。

此外,她对于本身的工作表现也是突出的。当时,魔国正在选拔优秀人材,发扬先进事业。芸儿为了要做好本位的职务,以便将来申请出国时,能得到上级批准,她就在国子监积极地埋头苦干,在时间上分秒必争,往往每天要做到午夜才能回家休息,次晨很早又去上班,进步神速,成绩斐然。因此,国子监祭酒暗示要保举她成为御史衙门的督导。御史衙门是直辖于国王的统治机构,下面系列许多小组,一切政事都要先由该有关小组决定,然后才能施行,所以权力极大。

芸儿积极工作的目标并非为了“向上爬”,但祭酒大人却要给她向上爬的机会,这使她心里甚为不安。要做该组织里的督导,条件非常严格,有许多妖魔人物苦干了三五百年,甚至千年,梦寐以求地要想申请进入这个统治组织,但都未蒙批准。芸儿丝毫投有这种念头,上级反而自动前来争取她,且又暗中授意:如果芸儿填具了申请加入御史衙门的督导组织,就可立即批准。她心里决定要申请出国,不想申请督导高位,但她怎敢填具出国的申请书?

在此时此地,假如她不自量力,或不识时务,胆敢申请到仙国去,那么,她不但会遭到拒绝,碰到钉子,而且她必被贬入“交部”,严议处分,永难翻身。

主管的暗示和授意使芸儿感到苦闷。同样是申请,但此申请不是彼申请,她希望申请的,却不敢申请;她自己不愿申请的,上级偏要她去申请。

她面对着这种环境,颇觉左右为难,心中忐忑不安。出国是向右,进入御史衙门向左,但此中之利害很难判断,那是要看申请人的立场和环境而定。

依照芸儿的表面立场来讨论,谁都认为她是以做督导有利,因督导是公开的光荣,申请批准之后,她的身份就立即由被督导者一跃而升为督导者,其好处之多,一时也说不清楚,至少在那衙门以外的妖魔人物见到她都要尊敬三分,忌惮七分,立场稳固,威势显赫。

可是从芸儿的个性,以及不可告人的环境来讨论,她就有不少的顾虑。她是个初出茅庐的女子,胆识不够,资历浅薄,纯洁天真,心地善良,因此,她距离做督导者的条件尚远。假如现在她由于上级的感情用事,侥幸获准高位,将来遇到困难,不知使用权术、施展手段,她必定会被外界的妖魔人物认为懦弱可欺,而遭遇不测的祸端,后果何堪设想?

另外的顾虑是她与水金书生已有婚姻之约,金石之盟,且双方感情深厚,绝对不能分离,假使她一旦做了督导,由右向左,就永远无法与水金书生结合,这是她内心所极不愿意那么样做的。

所以,这些顾虑阻挡了她申请进入御史衙门的行动,至少暂时不准备那样做,虽然她的上级却时时刻刻在等候她前去申请。国子监当局拖她向左,水金书生拉她转右,无形中前者与后者变成了暗斗。

国子监先用的是王道,因为提升优秀份子的职位,使其前途光明,可谓名正言顺,但若她本人不愿申请高位,而当局使用压力,硬要她去申请,这就是霸道了。霸道是以力服人。

水金书生用的也是王道,决不使用强力。王道是以德服人,不过这王道只以感情困扰芸儿,使她不愿申请督导之职。站在魔国当局的立场看来,就可说水金书生自私自利,所以他用的并非王道,而是霸道。这事如被国子监查出,芸儿和水金书生就要受到处分。古人这样说:“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芸儿处身于霸道与王道缠绕不清之间,明避暗斗,真是轧偏了头,伤透了脑筋。

至于芸儿,顾虑太多,因为升级是一件大事,同时婚姻也是一件大事,它对她终身幸福的关系至巨。所以,事前她不得不考虑周祥,于是她必须要把这件事告诉她的恋人——水金书生。

在这种情况之下,她就无法立即填具申请表格。时间能拖延一日,好一日,日子越拖长越好,当然她也顾不得上级的猜疑和催促了。关于这事,她早已写信告诉水金书生,且吐露了内心的矛盾,要他从速指示一个适当的方针。那书生回信暗示:虚与委蛇,尽量拖延时间,若拖延不获对方同情,就伪称患病,或坦白告诉上级:“要申请到仙国结婚。”

在这段拖延的时期里,芸儿心乱如麻,非常焦急。另一方面,国子监当局很关心芸儿的生活情况,又时常找寻机会叫她前去谈话,暗示御史衙门特别要栽培她成为督导,且又鼓励她在最后阶段必须要表演出色的成绩。

所谓关心她的生活情况,以及叫她常去谈话,那就意味着:为什么她还不立即填具督导申请书?这是一种变相的催促;同时所谓栽培鼓励和最后阶段表演出色的成绩,其含义是:在申请限期之前,她必须要送呈申请书。对芸儿言,这是一种可怕的压力。处于这种情况之下,芸儿在思想上斗争得非常激烈。她想到自己与水金书生互相恋爱,屈指计算,已过十年了。光阴如箭,青春蹉跎,人事压力,环境逼迫,都不能阻遏她的决心,在情理上讲,她也不能再无限期地拖延下去。

因此,当某次国子监监丞晶莹子又来与她谈谈生活情况时,芸儿就毅然决然地和他摊牌。

她这样说:“我在十多年前已有爱人,家母和他的母亲以前是同学,同时两家还有些亲戚关系,所以他称呼家母为姨妈。他,人很忠厚诚恳,目前在仙国担任粮库大使之职。他已离开本国多年,但离国之前,我与他已有婚姻之约,而我家也接受了他的聘礼。前年,当水金书生前往仙国时,家母曾经拜托那书生代为了解情况,后据书生报告:‘其人品学兼优,可以为婿。’此外他也拜托水金书生转告:要求家母同意让我到仙国去结婚,又寄来催婚的信札。由于我有顾虑,又为了这里工作的关系,我一直等待着,已经多年了,但现在我仔细考虑,这事已不能再拖延下去,所以我提出申请离国的要求,希望上司也为我考虑……”她说到这儿,暗觉伤心,凄然饮泣。

那监丞晶莹子奉了祭酒大人之命,刚才乘兴而来,目的是要说服姜芸儿,加入御史衙门,此刻听到她提出这个要求,觉得很是突然,不由吃惊地呆了一呆,默然无言。

“那么,此人姓甚名谁?他不为本国服务,却赴仙国做事,一定不是好家伙,你能信任他吗?”晶莹子呆了一会之后,终于发言。

“他姓张名淦,多年前移居仙国。那时,我国和仙国邦交和睦,本国人民迁往仙国为数不少,而仙国人民移居本国也很多,他不过是许多移民中之一而已。由于我们谊属亲戚,我对他是非常信任的。”芸儿答道。

这时,芸儿在匆忙中作出答辞,发生了一个漏洞,原来水金书生与芸儿通信,化名张淦,这“淦”字包含着“水金”二字,不消说,即是水金书生本人。

假使当时晶莹子稍加用心,就能猜到芸儿的爱人便是水金书生。

可是那监丞晶莹子没有想到这一点,因水金书生的真姓实名,无人知道。他在仙国韬晦蠖屈,是个平凡的角色,但在魔国,却早已大名鼎鼎,尤其是他在狂欢大会中,散黄金,拒美色之后,他的名望更响,高唱入云,不过,大家只知道水金书生,而不知道他姓什么,名叫什么。因此,那监丞万万想不到那不贪财,不好色的书生竟然是芸儿的恋人,何况芸儿又提出她家曾委托水金书生在仙国调查她爱人的情况,显然此人是一个第三者,决非这婚姻的男主角。

其实,水金书生张淦确是这婚姻的当事人之一,不过,由于晶莹子在思想上太疏忽,太主观,并未深入研究,他就造成了错觉,那可能是水金书生和芸儿运气真好,也可能是月下老人的婚姻簿上注定他们确有夫妻之缘,因此,在不知不觉中,监丞的头脑昏了,虽然他在平时是何等的鉴貌辨色,明察秋毫。

天下的事情往往如此。许多可能性极大的事却变成了不可能,但不可能的事竟然最后成为可能,而且还是事实。

那时,监丞想了一会之后,又问道:“你说:水金书生曾受你家之托,在仙国调查张淦的情况,那么,你认识水金书生吗?”

芸儿听到监丞问起水金书生,心里暗暗吃惊,但她面不改色,若无其事地答道:“不,我不认识他,但他是家兄的朋友。”

水金书生前在魔国,交游广阔,他是姜大夫的朋友,并非一件奇怪的事情,因此,监丞认为合理,不加疑心,但又继续往下问道:“张淦之母现在何处?”芸儿一听监丞转变问题,不再追问水金书生,心里开始安定,于是答道:“多年以前她已在地国人间逝世。”她这样回答杜绝了监丞要调查的对象。

监丞道:“在她的生前,你是否见过她?”

芸儿道:“是,不过,那时我还在青年,印象不深。”

监丞道:“那张淦前在本国做什么的?”芸儿道:“那时他在求学,但因身体不好,中途辍学,多年没有做事。”监丞道:“他曾在本国何校求学?”

芸儿道:“据说他曾在叫什么……明堂学府肄业三年。”

芸儿在国子监做事多年,对于教育界的事情和掌故都很熟悉,她提出明堂学府是过去的一个著名私塾,早已关闭,而且塾主也已物化,但她在说话时,又故意装出思忖的样子,停了一会儿,再说出明堂学府,表示这学府是她从思忖之后才想出来的,这样,她又阻塞了监丞可资调查的途径。

监丞虽认为她的回答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但接着又问道:“你可知道,在本国,张淦有否别的亲友?”芸儿道:“据我所知,在本国,他并无亲友,但可能有……不过,以前他的来信中,从未提起亲友,所以,即使有,我也不知道。”监丞道:“你从何时起,开始与他通信?”

芸儿道:“自从水金书生查到他的下落和情况之后,我们开始通信。”

监丞道:“在你未知他的下落和情况之前,你有否交过别的男友?”他提出这个问题是有特别原因的。由于他以前曾经偷阅芸儿的日记,他知道她在谈恋爱,但不知她的恋爱对象是谁。所以,现在他一边问话,一边用他尖锐的眼光盯着她,以便鉴貌辩色。

芸儿被他问得窘了,同时又被他正视着,她的脸儿顿时发红,一直红到耳边,但福至心灵,忽然她想到自己的日记里写着恋爱的事情,同时又想起以前放在抽屉内的日记,似有被人移动位置的痕迹,那时她就有些疑心,现在她心里暗想:“这老家伙提出这个问题,自己的日记以前一定已被他偷看过。”

忖想到此,她终于胸有成竹地答道:“我从未交过别的男友。”监丞的面色立即变成严肃,他冷笑一声,问道:“真的没有?”

芸儿见到那监丞问话这样的一本正经,而面色又如此严肃,她就确定他一定偷看了日记,于是笑嘻嘻道:“真的没有……不过,我以前在日记里写过恋爱的事情,那是我对‘张淦’的回忆,可能别人误会了我,与别的男人在谈恋爱,其实我的对象只有‘他’,希望你老人家明白我的意思。”

芸儿的答辞非常巧妙,她虽未说穿自己的日记被人偷看,但弦外之音,已明显地包含着言中之意,顿时使那监丞的厚脸也未免发赤。不过,他是老奸巨滑的,为了掩饰窘态,连忙又问道:“你说,张淦有聘礼给你,不知是什么礼物?可否见告?”

芸儿道:“都是饰物——白金指戒、龙凤天金锁片和项链。如果你老人家要看,我可以拿来……”

监丞阻止她说下去,和善地说道:“不必了!”

于是芸儿见风挂帆,顺水行舟地接着恳求道:“你老人家在工作上一直照顾我,这番好意我都知道。我希望你也明白我的苦衷,使我能解决目前的困难,以后,如果我稍有成就,一定不会忘记你的栽培。”

不论是人类,或是妖魔精怪,都喜欢吃马屁。本来那监丞要想检阅芸儿与张淦的来往信札,以便彻底查询,不难查出她的爱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但他想到自己以前偷阅了她的日记,这是不正当和不光彩的行为,有失斯文,有亏德行,所以,他现在不便启嘴索阅她的私信。

他无法从芸儿的答辞中发现任何矛盾疑端,又未能使他在调查上进一步着手,心有不甘。不料当他正在思考如何继续问话时,芸儿已经抢先发言,且语多奉承,又带着恳求的成份,因此,他的心肠似乎软下来了。

他心里明白芸儿是在拍马屁,但这马屁拍得非常适当,使他不得不吃,因他忽然忖到:以前芸儿在选拔青年的工作上立了大功,使他自己也无端端受到奖赏,加爵发财,那时,他对她很是感激。后来时间过了长久,他已忘记了她过去的恩惠,所以对芸儿要申请出国的案件,就想公事公办,要彻底调查她的爱人,但现在,他想起芸儿的旧恩,尤其是那黄澄澄的金元宝,实在令人可爱,再加上她的马屁,终于使他立即改变态度,口气也较前更为和善,说道:“你不要客气!刚才我向你提出许多问题,都是为你着想,为你好,对于你的苦衷,我岂有不知之理?目前你的工作已将告一段落,你就直接去申请出境吧!在上司方面以及其他有关衙门的事情,我会竭力替你疏通,或代你去打交道。总而言之,我本人决不反对,你可放心。”

芸儿见到那监丞的态度忽然转弯了一百八十度,满口答应自己的请求,真是料想不到。她喜出望外,即刻站起身来,向监丞深深一揖,感激地道:“多谢你老人家一言九鼎,诸多照拂,容后图报,现在,这点小意思,孝敬你老人家……”她边说,边把一个小型黄色纸包,塞在他的手里。

监丞客气地道:“不必!这倒不必……”他嘴里这样说,同时眼看四周无人,乘机把手里的东西纳入了衣袋里。

他们的谈话到此为止,监丞就走了出去,临行,芸儿又向他横谢竖谢,谢不绝口。那时,芸儿心里非常快乐,等到公事完毕,连忙回家,把自己和监丞谈话的经过详细告诉家人,除了把那礼物给监丞的事情隐瞒不说之外。母亲大喜道:“事情这样顺利,那真是太好了。”

傻大姐格外高兴,笑道:“妙极,妙极!恭喜小妹前途光明。”

那时小弟和二姊并不在场。

大哥对那监丞却不甚信任,他说道:“官场中的事情变化多端,嘴里说这一套,做起事来又是另外的一套,何况那监丞是个有名的老狐狸,我们不能过份相信他的说话。”

傻大姐反对道:“人家是好意哪!你来浇冷水,说他坏话。上次小妹立功,他也得到好处,只要凭这一点来推测,他也决不会做出对小妹不利的事情,即使他确是坏人,也不至于坏到那样的地步。”

大哥道:“话虽如此,但我们不得不小心保护小妹……且慢!让我想一想,用什么妥善的办法再去笼络他,使他才能确实帮助小妹……”他一边说,一边低头沉思。不久,大哥若有所悟地说道:“有了!小妹,明天你到国子监,暗中运用技巧,从旁探问那监丞平时有些什么嗜好,以便利用他的弱点,设法投其所好,我们需要他帮助,只得不断地使用左道旁门的手法。”

芸儿道:“那监丞的夫人程修,也在国子监担任学录之职,兼掌人事,我与她颇为莫逆。前日她在闲谈中讲起:她的母亲程老夫人现在患重病,据说需用‘续命灵丹’,方能救治,可惜此丹本国缺货,无法买到。我想:如果我们要奉承上司,最好能够弄到这种特效灵药,但不知仙国有否此物?”

傻大姐道:“仙国什么灵药都有出售。小妹,你立即写信给水金书生,叫他速寄续命灵丹,用快邮传递,越快越好,以便我们早日收到……”

大哥插嘴笑道:“你们真是聪明,我想用左道旁门之法,而你们却要钻内线,当然,那计策比我更胜一筹……哈,哈,哈哈……普天之下,最妙的办法就是钻内线,路路不通,此路必通。”

母亲道:“去年我患病时,水金书生奇来药品多种,好像其中有什么……什么灵丹。芸儿,你把我的药盒拿来……”

大哥道:“妈!上次的十粒续命丹,你不是都已吃完了吗?”

母亲道:“那妙药很是贵重,我吃了五粒,病就完全好了,还有五粒我舍不得吃,留着下次备用,剩下来的灵丹好像放在药盒里面。”母亲体弱多病,她把平时所有吃剩的药品都贮藏在—只金属铸成的药盒里,以备不时之需。

大哥道:“那好极了!”

这时,芸儿已把那药盒从木橱里拿了出来,随手交给大哥,因他是太医院的医土,熟识各种药物。

他接过药盒,打开一看,果然里面还有五粒,贮在透明的小药瓶内。他连忙取了药瓶,拔去瓶塞,用鼻嗅了又嗅。道:“很好,很香!药气保持,药性未变,可以应用……这样吧!我们自己留二粒够了。小妹,明天你拿三粒去,不可在国子监直接交给监丞本人,也不可在国子监直接交给他的妻子程修,因那处耳目众多。给旁人看到是不好的。你必须先要打听明白,等到那监丞因公外出,或因开会不回家去的时候,就乘此机会,以探望程老夫人病情为名,亲自到她的家里去,顺便赠送灵丹。名正言顺。她们母女住在—起,我相信程修为了要救其母亲性命,—定会接受灵药……”

大哥的话还未讲完,傻大姐突热插嘴问道:“为什么小妹要等到监丞不在家时才去呢?”

大哥道:“你不知道吗?本国正在雷厉风行地严禁贪污纳贿。整肃勾结盗窃。重办利用职权。我们的事正是行贿,他们也是纳贿,彼此都是犯法的,如果监丞在家。他是男人,小妹公然行贿,那是很窘的,而他也不好意思当面接受贿赂。因此,小妹要乘监丞不在家时,才去把灵丹交给程修,女人和女人容易说话。何况她们又是好友,平时讲笑惯的,行贿纳贿,彼此心照不宣,都无所谓。”傻大姐道:“你倒想得周到。”

其实大姊和大哥都不知道那监丞已经接受了芸儿的礼物,彼此等于行贿纳贿,因当时芸儿只讲她和监丞谈话的经过,并未将赠送礼物的事情说出来。

接着,大哥道:“还有一点小妹必须注意!我告诉你几句怎样对程修说话……你应该说:这三粒灵丹是我的爱人以前从仙国寄来的,因我想到程老伯母就像我自己的母亲一样,所以特地自己送来,给她老人家服用,三天以后定可痊愈。服法是每天一粒,饭前饭后不拘,三天服完。现在先给她老人家服一粒。小妹,你记住!你一定要劝告程修,叫她的母亲当场先服一粒,并且指导如何用温水把药溶化,如何调匀,如何服法,因为……如果不是当场服用,等到监丞回家,他知道这事,可能不敢接受妙药,甚至他会把原物退还。所以,当场饮服,即使他回家之后知道这事,也不要紧了,因灵丹已被他的岳母服用了一粒,他想要退还原物全数也不可能了。”

芸儿道:“好,我会这样做的。”

自从芸儿得到了监丞口头上同意之后,她就与她的爱人——水金书生密切联系,准备了必要的证明文件,以及来往信札,以便申请出国结婚时呈交有关当局查阅。她向当地的公安衙门取来了出境申请书,详细填妥后,即日送呈。

填写申请书的每一项目,芸儿都作了审慎考虑。有许多问题她必须先与大哥和小弟商量,大家都认为妥当之后,才正式填写上去。另一方面她立即致函水金书生,告知详情,叫他速作准备,妥为安排。她很耽心,恐怕本国的公安衙门派遣密使到仙国去调查张淦其人。

如果他们这样做,大事不好了,因事实上仙国并无此人,除非是水金书生敢于承认:他本人就是张淦,同时必须在那调查密使不认识水金书生本来面目的情况之下,他才能冒充张淦,否则,这事情还是要撞板的。水金书生对于这一点倒并不介怀。他确信公安衙门的密使决不敢到仙国来调查,即使他们敢这样做,他也有办法对付。他只要另请一位朋友暂时冒名顶替,问题即可迎刃而解。

在芸儿的日记里,她这样写着:“可喜而又令人耽心的出境申请书已经送呈到衙门里了,关于这件事,只怕他们还需要详细调查。

国子监本单位里的顶头上司监丞,和一部分同仁对我可能比较了解,因为他们过去屡次与我谈话,或要介绍另外的男友给我,或直接和间接前来做媒说亲时,都受到婉言谢绝,这就使他们确认我已有了恋人。当然,他们也只能暗中猜测,但决不知道我的恋人是谁。

对于另一部份的同仁,以后我在谈话中也将透露一些消息。有时我可能会故意穿着他从仙国寄来的衣服,出去应酬。但那并不是夸耀,而是要让他们知道我的恋人正在仙国,以便将来申请书批准后,他们就不会因我突然出国而感到惊奇。我不知道我的恋人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和打算,也许他认为这件事的希望渺茫,田此,他对于我被批准后即赴仙国结婚的安排,还未考虑周详。

其实,我觉得这事成功的希望很高。本来我的意志有些软弱,但现在我已开始坚强起来,且颇有信心。当然,考虑问题需要顾到全面,从好和坏两方面观察。成功固然是好的,假如我能获准前往仙国的话,如何去法,途径如何?何时到达?种种问题都使我很难想象。假如不成功,我又将如何呢?这一点我也要估计在内。

所有一切问题,他都应该替我详细考虑。

这是我与他本身的事情,我想双方都要好好地安排一下。

目前我的心情是多么紧张,但我不知道他是否深切了解。

我的缺点是遇到逆境时,就会泄气退缩,丧失勇敢精神,但今后我必须要克服这种缺点。”

从魔国到仙国的路程要经过七十二座毒山,三十六条恶水,以及十八层天罗地网,但那是一种不依照正当道路所走的捷径。

许多本国的亡命之徒,以及犯了罪的妖魔人物等,在当地站不住脚,要想逃亡,惟有冒险去跋涉山水,穿罗钻网,偷遁出境。外国间谍、奸细和政治捣乱份子等,企图进入魔境,也就非走那种可怕的捷径不可,因为魔国边关固如金城汤池,插翅难以飞越,沿途检查又万分严密,盘问恶刻,旅客言行稍露破绽,立遭扣留,谁也无法脱身。由于边关难渡,所以捷径虽险,仍有不少的仙佛神圣和妖魔人物来来往往,各为其本身的环境问题,或为国家所托付的任务关系,宁愿以身蹈险,在危机重重的捷径上偷渡逃亡。

当然,那批逃亡者和偷渡客之中,有些运气较好,偷渡逃亡侥幸成功,额手称庆,但有些命运不济之辈,中途遇险,死于山者,无人收殓,为鸟兽争食其尸,暴骨沙砾。死于水者,尸果鱼腹,骨骸无存。有些倒霉的,半路被捉,川资被搜充公,又遭痛打一顿之后,判刑禁囚,或押回原籍,服其苦役,终身无法超生,徒呼奈何,但其中也有打成残废,或先遭痛打,然后被处斩刑。种种严厉的刑罚,无非是要禁止逃亡偷渡,以收杀一儆百之效。不过禁囚也好,苦役也好,打也好,杀也好,残酷刑罚都不能阻止仙佛神圣和妖魔人物的来往偷渡。

铤而走险者都有其正当与不正当的理由,以及不得已的苦衷。无论是何种理由或苦衷,对他们本身来讲,都是博命,所谓冒死以求生存,涉险以贪名利,施展不怕的精神换取贪生,不畏死的毅力争取金钱和名声。在事前,他们都希望成功,即使不成功,他们也准备成仁。

芸儿的情况就与他们不同。她如获准出国,就可堂而皇之凭出境证通过边关。她沿途也要经越毒山恶水,以及天罗地网,但毒山之中另辟安全路线,在这种安全路线上,关卡把守严密,形同虎口,专咬逃亡偷渡份子,而有证之人就能通行无阻。恶水之上常驻舟楫,凭证件购票渡江。天罗地网疏而不漏,只要出示合法证明文件,即可网开一面,顺利放行,毫不留难。

虽然如此,芸儿从未出过远门,对旅途是陌生的,无怪她在事前非常耽心:“如何走法?途径如何?何时到达?”水金书生是芸儿的未婚夫,照理,他应该亲身前来魔国迎亲,但事实上,那种畸形的婚姻使他不能出面,而前来迎亲,陪伴她同赴仙国之举,更谈不到。因此,那书生就画了一份详细地图,说明如何乘车,如何越山渡水,以及如何穿过罗网。此外,为了安全起见,他又分别恳请沿途关卡附近,以及各地水陆码头的朋友们照料芸儿,或妥为保护。同时,他又告诉她许多联系朋友们的暗语和口号。

朋友们过去都已多少受过水金书生的恩惠,现在他偶有请托,他们无不乐于效劳,所谓义气博义气。因此,当朋友们接到他的通知后,就预先准备了必要的步骤,以便芸儿到达山水罗网的关卡时,及时前去协助照料。

芸儿收到地图后,勇气油然而生,胆量增加,如果这次她的申请书获得批准,她当然会依照他的指示和暗号进行。

当时,芸儿的想法与众不同。她认为水金书生不来本国伴她同行,必然是他工作忙碌,抽不出身,所以,他不来,她并无怨言。

她又想:假如她一定要他到魔国来,她自己认为太自私了,这是不对的。

她对旅程虽感陌生,但既已有了地图,又有朋友们在沿途关卡照料,使她深信决不会迷路。对她来讲,这是给她一次出门的锻炼,增加旅行阅历,让她以后也好熟悉这方面的情况。

可是她的家人却都不放心。她是单身女子,文墨虽好,武功太差,在龙蛇杂处的遥远旅途上独征,是万分危险的。

因此,母亲决定要派小弟护送芸儿直到边关为止,一则旅途有伴,解除她的寂寞,二则她有小弟保护,比较安全,旅费虽要多花,但这是值得的。

此外,家人们都要芸儿请吃一顿丰盛的筵席。

吃一顿餐,本来是极小的事情,但当时魔国上下正感物资缺乏,几乎是像闹饥荒的情况之下,吃一餐盛宴就不简单了。当然,芸儿不会拒绝他们的要求。她以水金书生的名义请全家吃“喜酒”,阖第光临,实际上钱是芸儿出的。

她之所以用水金书生的名义请饮,是有深意的,因她不久即将成为夫家的人,而现在她究竟还是娘家的成员之一,如果她以自己名义请客,家人们就要还席,这是魔国传统的规矩。

申请书能否批准,目前毫无把握可言,但芸儿却已预作行动上的准备,还要欢宴一番,时间未免嫌早。她心情愉快,不仅希望批准,同时也有不批准的思想准备。假使这次不成功,下次再申请,总有一天会批准的。

更进一步,芸儿还计划着陪伴慈亲到附近县郡里的名胜地区,作一次短途的旅游。在芸儿的日记里,她这样写:“每与家人团聚,大家都有说有笑,非常热闹,我欢乐地享受天伦之乐。

想到我不久可能要和家人分离,只影单形远适异国,心头就隐约地涌上了一种说不出的波动。

说真的,我实在不想离家。

可是,我立即又想及还有一个更难分离的爱人,正在仙国等待我。这时,情人之爱就战胜了我对家人依依不舍的亲情。

的确,在空暇时,我常常怀念着他,尤其是当我想起了不久就将走到他的身边,立即殷切地期望着未来的幸福生活,并且也会回忆我们过去的许多欢乐旧事,在脑海中非常鲜明,无论如何不易忘记。我不知道他是否也有此种感觉?现在我们只要再加倍努力,我相信双方的愿望即将实现。

年复一年的等待使我心焦。真的,人的心情就是这样,往往把已经过去的长时期觉得并不太长,但一旦知道了事情将要成功,或愿望即将达到,这时,内心欢悦和迫不及待的感觉真是难以形容。其实,事情成功,愿望达到,也许会在不久的将来可见分晓,而我却以不久的将来比较过去年复一年的时间更长。

现在我的心情是这样,想来他也是如此。

反过来说,我一直是那样想着,等于精神磨折,自己虐待自己,心里非常难受,况且老是那样回想过去,显然无补于实际,还是放弃了回忆过去,多筹划未来的幸福吧!这样就能激起我在工作上的干劲。辛勤的创造能加速事情成功;要达到愿望,我们仍须继续努力。

到了事成愿达之后,我们就能尽情地享受逍遥生活。

我等待着幸福的日子立即降临!”

申请书送呈衙门,已经多时,但它好像石沉大海,消息杳然。

芸儿的心情开始焦急。她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硬着头皮前去催询,同时她希望能够听取当局的意见。

他们很干脆地回答道:“不必来催!如能批准,证件自当送到尊府。”

此后,在一个不长不短的时期里,芸儿没有及时收到水金书生的回信。她很耽心,恐怕他发生了什么意外事情。

未能及时收到回信的原因很多:去信可能为洪乔所误,使他无从回信。他或许已经接到她的去信,但他的回信可能在驿路上搁置,甚至它已被误递遗失。也许他本身发生了什么事情,使他未能立即回信。凡此种种,都能造成双方信件延误的原因。过去,这种情况也曾发生多次。

芸儿是多愁善感的女子,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能影响她的情绪。她既怕信札遗失,落在别人的手里,因而导致意料不到的祸事,又怕自己的爱人遇到任何坏事,或发生了不良的后果。

总而言之,她的思想越多,顾忌也越多,别人认为无足挂齿的事情,而她却都要引以为忧。后来,事实证明,一切平安。

她收到了爱人的书信两封,发信的日期不同,但同时收到。第一封信的邮戳日期较长,可能是本国最近运输频繁,延误了投递的时间,面且它又是由一个可靠的朋友转寄的,因此,需要更多的日子才能到达她的手里。

第二封也较平时的惯例迟到几天。

当然,芸儿收到了两封书信,笑逐颇开。她看到爱人来信所讲的话,觉得他在一言一语之间都能为她着想,于是芳心大慰。

那时,本国的物资奇缺,他能不辞劳苦,永无休止地从遥远的仙国寄来食物和药品。物质本身仅能增加她生命力的营养,尚在其次,而物品还包含着爱情的营养,更为她所珍视,至于他所花的精神,力气以及时间则最为宝贵。因此,她万分欢喜,心里默默地为自己祝贺,认为有那样的爱人是幸福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竟然又在睡眠中做着与他在过去时那样欢乐的梦。她好久没有做那种梦了。

当她梦回睡醒,想到梦境中和他相亲相爱的情景时,她的脸儿就发热,心里猛烈跳动,那时,她连想也不敢多想了,她要忘记那梦中的欢情,而脑海里却显出不服从的反应,虽然她觉得做那样的梦是多么羞耻。关于申请的事,她在耐心等待中。她一边安心工作,一边静候好音。她对这事非常乐观,在灵感上预兆着成功的希望很浓;她似乎已处身于有把握创造自己的命运,以及逐步实现自己心愿的状态中。尽管在她前面还有许多困难,但她颇具信心,决定以坚忍不拔的毅力去克服它们。

过了一段时间,她又到公安衙门去催询申请的事,但他们告诉她:“还需要很多的日子。”因此,她只得再耐心等待着。

那时,水金书生在仙国得到消息,知道魔国已经批准了许多申请出国的人,有的到天国,有的到仙国,有的到佛国,有的到太空国、地国和水国等。在那许多桩批准出国的申请人之中,可能一部分是魔国的特工间谍,但根据消息传出,普通的老百姓获得出境的也不在少数。

这种消息,魔国的人民却一概不知,毫无听闻,但这不能责怪他们少见寡闻,因为封锁消息在魔国是不足为奇的事情。

因此,水金书生立即致函芸儿,叫她快去催问,究竟她的申请书何时才能批准。

芸儿接到书生的来信后,再去催促了二次,但对方托辞搪塞,敷衍了事,并无下文。

于是芸儿就叫水金书生多写几封信来,说明婚事的必要准备都已就绪,只要人到,立即举行婚礼。

这样做法,能使她再去催询时,有着加强语气的话可讲,必要时,她还可把他的来信都给对方过目,使他们对这件事深信不疑。

当然,信是水金书生写的,但具名却用张淦。这虽是假戏,也要做得像样,所谓假戏真做,免得抢花出气,机密泄露。

君子可欺以方,魔国的当事人也有许多君子,所以,欺之以方,实属必要。由于芸儿再三再四地向公安衙门催问,他们就开始研究她的申请书,且进行了一连串的秘密调查。

在国子监,忽然降临了一位粗眉阔口的大汉,态度严肃,脚步稳重,不消说,他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物。他一进大门,就向站岗的教习投递名刺,口口声声地要见学录大人程修。

教习接过名刺,仔细一看,知道来人乃是衙门的主事,正六品官衔尉迟文德大人,心里吃子一惊,就请他稍待片刻,自己拿着名刺进内通报。不久,教习出来,恭敬地引导那主事去见学录之后,自己退回原处站岗。

在学录程修的办公室里,宾主坐定,他们开始谈话。

学录问道:“尉迟大人屈驾枉顾,必有事故,尚祈不吝指教。”尉迟主事道:“指教不敢。我是粗人,不通文墨,说话喜欢开门见山,倘有失言之处,希望多多原谅。”

学录道:“请主事大人直言,下官洗耳恭听。”主事道:“国子监管辖全国教育,规模宏大,人才济济,不知有多少教习,典籍,典簿,学录,学正,助教,博士,监丞和司业……,可否见告!”

当然,那尉迟主事知道国子监只有一个祭酒,所以他没有把祭酒也问进在内。

学录程修是监丞的妻子,也是魔国的轴心人物之一,掌握国子监的人事档案,权力很大。现在,她听到那主事提出问题,范围庞大,一时猜不透他的来意,心里暗惊,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既已发问,她必须从实相告,于是踌躇了一下,说道:“本监祭酒一人,司业二人,监丞三位,其中之一乃是外子,博士六名,十二助教,二十四学正,四学录,八典簿,典籍十八员,教习三百个,其他夫役杂工为数甚多,一时未能详报确数。”

主事道:“请问他们的活动规律如何?”

学录道:“根据下官的人事记录,他们都是奉公守法,并无越轨行动。”

主事道:那是公的方面,但不知私的如何?”

学录道:“私人方面的活动,下官也有案可稽,一般说来,他们都是正当的,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指责和嫌疑。”

主事道:‘尊处的同僚之中,工作表现以哪一个最为突出,哪一个比较平庸,有否滥竽充数之徒,尚祈见告?”

学录道:“这很难讲,根据年终考绩,历届都有许多卓杰之士获得国家的嘉奖,同时也有不少人员受到惩戒或弹劾。”

主事道:“嘉奖事迹中以哪一件最堪赞扬?”

学录道:“众所周知,本监的祭酒大人前年直接得到我王的加衔和珍赏,这件事是最为国人所称赞的。”

主事道:“是的,但我记得:尊夫监丞大人也享受了这种令誉。”

学录道:“不错,拙夫虽也在加衔和珍赏之列,但他不过是适逢机缘,附骥而已。”

主事道:“尊驾太客气了。贤伉俪身居国子监要职,为官清正,声誉极好,不但众口同赞,而在下尤为衷心钦佩。”

学录道:“多蒙过奖,实不敢当。”

主事道:“记得那次同受封赏的,还有一位叫什么博士?”

学录道:“那是本监的女博士姓姜名芸儿。”

主事道:“是了,是她!听说此女才貌并茂,在下久闻其名,未见其人,而她既能与祭酒和监丞二位大人同受恩赏,想来她一定是个子不起的女子。”学录道:“是的,她确是人材出众,工作表现一贯积极,殊为难得。实际上,那次祭酒大人和拙夫能获取我王的思赏,若论功绩,还都是依靠了她,沾了她的光。若论事实,他们两位虽受恩赏,但都觉得却之不恭,受之有愧。”

主事道:“那是他们领导有方,才能培养出像姜芸儿那样的人材,理应嘉奖,何愧之有?我们暂且不谈这事,目前在下想再问明,当年选拔青年入伍,听说各机构的人员中好像有被处极刑的,这件事似乎太过份了,不知尊意以为然否?”

学录道:“那是我王的圣意,下官不敢批评,但据说那些被处极刑的,确是工作表现最差的人员。”

主事道:“是,是,在下失言,尚希包涵。”

学录道:“尉迟大人说哪里话来,太客气了。”

主事道:“蒙学录大人不加斥责,多谢了。目前,在下有一事相烦,不知大人能否从旁协助?”

学录道:“希望尉迟大人说明何事,倘下官能力所及,自然竭诚效劳。”

主事道:“不瞒大人,在下今天前来拜谒,有一特别使命。”

学录惊道:“特别使命?请道其详。”

主事道:“不敢隐瞒大人,在下顶头上司欧阳员外的岳父——工务衙门总督大人,有一位公子,年近三十,尚未授室,欧阳员外想为他的小舅子作伐,想来想去,只有尊处的那位女博士芸儿姑娘最为适合,所以,他特地委托在下,先来调查她的身世,同时他还要恳求你……学录大人作为女方的大媒,如蒙玉诺,工务衙门总督大人愿送黄金千两致谢。”

学录程修到这时才明白尉迟文德的来意。她刚才正在狐疑不定,为什么这厮要问起许多无关重要,不痛不痒的问题?现在她已经洞悉:这家伙决不是前来要求自己为工务衙门总督的令郎作伐,而是另有用意,暗藏狡计。因此,她就提高了警惕,小心地回答道:“下官也不敢隐瞒,关于那姜芸儿的身世和公私活动的记录,下官知无不言,自当详细奉告,但作伐之举,恐有不便,恕难遵命,尚祈尉迟大人婉言向欧阳员外恳辞,不胜感激。”

主事故意吃惊道,“为什么?”

学录道:“尉迟大人可能不知,听说那女博士早有婆家,据本处所调查的资料,她在多年前,已由双方家长作主订婚,未婚夫现在仙国,最近她红鸾星动,男方已经迭次来信,催她出国结婚,因此,你尉迟大人的命令实使下官无能为力了。”

主事假装着懊丧而惊异的神色,说道:“哦!有这种事?那真使我太失望了!……”其实,他早已知道姜芸儿订婚的事,但为了要深入了解,故意捏造事实,为工务衙门总督的公子作媒,以便乘机探听虚实,所以,他接着往下说道:“当然,那女博士既已订婚,总督公子势力虽大,似无夺人所爱的理由,但不知男方是何等人物,竟然能得此女为妻,好福气啊!”

学录道:“据告那男方张某,名不见经传,现居仙国,职位不过粮仓司库,平凡之辈何足道哉!但婚姻之事,各凭前缘,可遇而不可求,勉强不得,有缘则水到渠成,自然结合,善始善终;无缘强求,困难必多,虽或能硬劲成就,后必分离,不知尉迟大人高见如何?”

主事道:“当然,当然,不过,在下倒要问明:那女博士乃是我王所器重的宠臣,又是国子监的骨干份子,可能她不久就将高升御史衙门,执掌要职,前途无量。如果照你——学录大人所讲:男方催她出国结婚,那么,她一出国门,进入仙国,这不但使本国人材外流,且对国子监本身来讲,也受到损失,不知尊处对于这事的看法如何?”

学录道:“假如那姜芸儿前去申请出国结婚,国法所容,揆诸人情,敝处似无反对的理由,但她能否获准出国,权在公安衙门。”

主事道:“那么,尊处同意她出国吗?”

学录道:“敝处在原则上并不反对,但也不鼓励,这是敝处对你——尉迟大人刚才所提出问题的答复。不过,下官倒也想顺便问明:一般申请出境的必须具备何种条件,才能批准?想你——尉迟大人身在公安衙门,供职多年,必知详情,能否见告?”主事笑道:“怎么,你想要我泄露国家的机密?”

学录惊骇地道:“不,不,不敢!下官决无此心,还望尉迟大人明察。”

主事道:“不要惊慌,其实那也不是什么机密,在下不过跟你开玩笑而已。关于申请出国的资格,上面并无严格规定,一般说来,只是申请人有正当理由,都能批准,当然,罪犯和不法之辈以及有不良案底的都是例外。批准出国是要配合国家现行的政策,有时申请人虽有正当理由,也不批准,但有时申请理由虽不充足,却也能获准出国,诸如此类,都要灵活运用,不能一概而论。”

学录领悟地道:“哦!原来如此。”主事道:“言归正题,请问那女博士的私生活如何?”

学录道:“千祈尉迟大人不要见怪!下官也是女人,可能说话多少要偏护女人,那姜芸儿品格端正,私生活无瑕可击。”

主事道:“那么,她的未婚夫到底是何方神圣?在下也曾到处调查,但查不出他的来龙去脉,难知端倪,希望学录大人协助,供给一些线索,以便在下深入追查。”

学录道:“敝处并无她未婚夫的记录。听说此人原居本国,但早已迁往仙国,其他的情况不详,恕难奉告。不过,依照下官的意见,只要那姜芸儿看得上眼的人,他一定是个好人,否则,她决不肯委身以事。”

主事频频点头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她本人是可以信任的,不过,我们对她的爱人总有些不放心……”

学录程修看到那家伙缠扰不休,显然另有用意,她心里有些生气。由于她曾受芸儿许多好处,存心要帮助芸儿,所以,她忖得一计,旨在恐吓,以便先发制人。

于是她轻描谈写地道:“当然,尊处要调查姜芸儿的未婚夫,那是你——尉迟大人的责任。可是,下官有些不明白,刚才你大人说;‘你要为总督公子替姜芸儿作媒’,现在,你忽然又要调查她的爱人,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主事尉迟文德一听自己的阴谋被对方点穿,心里暗惊,面部俏微发赤,但他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故意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作媒是一回事,但调查又是另一回事,在下有权过问。”学录程修道:“当然,尉迟大人的确有权。不过,下官有一个秘密消息,就凭这消息,至少可值黄金千两……”主事插嘴道:“什么消息,可否见告?”

他以为程修肯供给姜芸儿的未婚夫资料,所以急不及待,连忙抢着说话。

学录看到他如此心意,颇觉好笑,同时心里暗想:“我正好乘此机会,吓他一吓。”

于是她缓慢地道:“下官所得到的消息也许对你——尉迟大人不利,可惜下官不便说出人家的秘密。”

主事越听越心惊,越心惊越难熬,但偏偏那女学录故意不肯立即说出,究竟那是什么秘密?他终于低心下首地道:“请教!到底是什么秘密?”学录道:“在下官说出那秘密之前,还望尉迟大人先告诉下官:你是否真的来替那总督公子作媒?”

主事的面色红了—红,惭颜地道:“不瞒尊驾,作媒是假,调查是真。”

学录道:“说实话,好!那么,那姜芸儿已有出国申请书送呈公安衙门,是吗?”

主事道:“是!”学录道:“有否批准?”

主事道:“还没有。”

学录道:“听说时间很久了。”

主事道:“是的,因为还须调查。”

学录道:“调查?为什么尉迟大人到今天才到本处来调查,这中间是否另有原因?”

当然,程学录不便指穿:“你是想要捞些‘外快’。”主事面孔红红,吱唔地道:“在下实在很忙,申请的人多,来不及做。”

学录道:“那末,她的申请办事是由你主办。”主事道:“不错,在下主办。”

学录道:“既然如此,下官就把那秘密告诉你:听说姜芸儿因久候申请书迟迟未蒙批准,屡次前往催询,也不得要领,因此,她心里大大的不以为然。她说:根据本国的婚姻法例,她提出申请,名正言顺……”她说到这里,故意把发言的声音压低,似乎要避免给第三者听到,于是她继续往下低声道:“听说那女博士当初申请出国之事,曾经国王默认,现在她因此事久被搁置,所以已经拟就了奏章,不日就要向国王直接请求。如果她这样做,万一我王彻查这事,恐怕对公安衙门的主办官员似有诸多不便。亏得尉迟大人运气还好,今天降临敝处,使下官能够及时通知你……其实,下官不该泄露人家的秘密,但因心直口快,一时忍耐不住,漏了嘴……”

主事听了,大惊道:“不,不,多承关照,在下非常感激,一切容后图报……现在,在下知道了,从速赶办还来得及,不过,在下想请你一——学录大人暗告芸儿姑娘:这件事包在我的身上,尽可能速办,但希望她暂勿上奏我王,以免节外生枝,使在下为难……这事尚恳学录大人帮忙。”

学录道:“下官素来不喜欢多管闲事,现在,既然你——尉迟大人这样说,下官只好勉为其难,不过,只此一遭,下不为例。”

主事再三说道:“多谢了,多谢,多谢!”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向程学录拱了拱手,匆忙告辞,急步离去。

等到那主事的身形从门口消失之后,程修心里非常得意,嘴里还轻声地骂他一句:“粗坯1”

三天以后,芸儿公毕回家,见过母亲和大姊,就帮着她们料理零星家务,且准备入厨,做些点心之类的小食充饥。

恰在那时,大哥回来了,面无表情,叹了一口气,也不和家人招呼,自管自坐了下来,喃喃地道:“公安衙门的尉迟大人来见过我了!”

母亲惊问道:“什么?公安衙门,什么事?”傻大姐也接着问道:“尉迟大人找你做什么?”

大哥慢吞吞地道:“还不是为了小妹的事。”

傻大姐道:“是否小妹的申请书批准了!”

大哥摇摇头,说道:“没有……不准……”

母亲的面孔变色了,愀然道:“下准?”

傻大姐也不悦地道:“凭什么理由不准?”大哥并不回答她们的问话。他对目前的一切情景,作出无动于衷的样子,但他的眼光却扫来扫去,双察家人们的反应,尤其是对芸儿,似乎特别注意。

那时,芸儿虽然没有插嘴发言,但对于大哥,母亲和大姊之间的谈话都听在耳里,对各人的面色和表情也都看在眼里。她保持静默,心里却很难过。

房间里笼罩着一阵黯恢的气氛,静寂无声。

过了一会,芸儿终于开口道:“不准就不准,下次再申请。”

忽然,大哥用手枉自己的身边摸索,摸出一份文件来,自顾自展阅,他一边看,一边笑了。傻大姐问道:“你在看什么?”

母亲也跟着问道:“你在笑什么?”芸儿鉴貌辩色,口虽不言,心里已经明白一半。大哥又慢吞吞地道:“没有……不准……之理。”

傻大姐喜道:“那么,批准了!”

大哥道:“批准了!这事批准得这样快,真是出入意表,那一定是国子监人事部门从中帮助的,否则决不会如此迅速。”

母亲对大哥刚才的态度感到不满意。她带着责问的口气道:“你怎么不早些说明?大家都给你搞得不开心。”

芸儿喜上眉梢,说道:“大哥!把那份证件给我看。”

大哥把证件递始芸儿。

芸儿接过证件,高兴地说道:“呱!出境证,我总算通过了第四关。”

顿时,房间里的忧愁气氛一扫而空,大家都兴高采烈,有说有笑,立即讨论如何动身的步骤。

不久,小弟也来了。当他听到小姐姐获准出国的消息时,也非常高兴,不过,他本人也带来了——一个极其重要的消息。事关国家的机密,只能对家人讲,绝对不能向任何外人道及。

小弟庄严地低声道:“国家要发动战争了!”

大哥问道:“对佛国?”

小弟道:“表面上是对佛国,其实……是对佛国有关的一个支系。”

大哥吃惊地道:“对喇嘛部落,还是对密宗部落?”

小弟道:“明与密宗修好,暗与喇嘛作战,用一种秘密的,不宣而战的方式,目的是要剪除佛国的势力,造成个别击破局面。”大哥道:“嗄!你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小弟道:“是阿玉告诉我的,她叫我不要告诉你们。”

大哥点头道:“如果是她说的,这消息真实性的成份很高。”阿玉是小弟的妻子——御史衙门里的人物,消息最为灵通,而且这还是第一手的消息。

接着,大哥严肃地道:“现在,事不宜迟,小妹要赶快动身,愈快愈好,否则,恐有变卦……”他说到这儿,停了一下,又继续对芸儿道:“小妹!你明天就到国子监去准备,必须在三天之内完成移交手续,并要注意,(一)明天你除了告诉祭酒,监丞和学录三位大人之外,对别的任何人物切勿宣布你已获准出国;(二)对付外界,你不妨以生病作为掩护,先告假一月,要进入太医院治疗,以免同僚起疑。(三)在太医院方面,我会替你安排。住院一天,检查身体,以瞒天过海之计,第二天即可出院。出院后,不必回家,直接出发动身,切勿让邻人和亲友知道你已出国。当然,这事情只能暂时隐瞒,但我们的目的只希望能够暂时隐瞒就可以了。”

傻大姐道:“既已批准出国,名正言顺,何必偷偷摸摸?”小弟道:“大姊!你不知道,可能人家妒忌,从中破坏,那些闲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以,我们应该依照大哥的意见去做,比较妥当。”

傻大姐:“那么,小弟!你能够伴送小妹到边关吗?”小弟还不曾回答,大哥已经抢先道:“不必了!小弟恐怕不能离开岗位,还是让小妹独走旅程吧!我们送她到当地驿站为止,临时再在驿站看看有否可靠的旅伴?想来一定是有的,因公安衙门最近批准了不少人物出国。”

母亲道:“我总觉得不大放心……”

大哥道:“没有办法,现在为情势所迫,我们只好这样做……大妹!你现在就去整理小妹的行装,只要带些轻便的普通衣服,旅行用品,文房四宝,以及足够的干粮就可以了。她到了仙国,还怕没有好的吃,好的穿?还有……再带些必要的药品,以备旅途应用。”

他本身是医生,决不会忘记药品,所以特别提起此物。

接着,大哥针对小弟说道:“小弟!关于小妹获准出国的事,你最好暂时不要告诉阿玉。”小弟点头答应。

接着,大哥又对芸儿道:“你到厨房里去弄些点心来吃吃。”

母亲道:“我去做饭,让芸儿快去写信通知水金,叫他早作准备。”

大哥道:“对,对!小妹你去写信,用快邮传递。还有……告诉水金,叫他的沿路友人接力护送,紧急赶路,切勿延误行程……还有,小妹此去,要扮作乡下村姑,粗衣旧服,纱袜布鞋,脸上勿施脂粉,打扮得越乡气越好……还有,不要忘记:随身携带短剑一把,以作万一的防御之用,……还有……让我再想一想……没有了,就这样吧!”

次日早晨,芸儿到了国子监,就去谒见学录程修。

学录一见芸儿,早知来意,也不等待后者开口,就抢先笑道:“恭喜女博士!你已获准出国了。”芸儿听了,心里一惊,不觉呆了一下但她依然镇静地。道:“是否公安衙门通知了你?”学录道:“不,是在本学录的意料之中……”

芸儿道:“嗄?那一定是你从中助我一臂之力了。”

学录轻声道:“不错!把你的耳朵凄过来。”

她在芸儿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芸儿听完学录的话,感激地道:“多谢好姊姊,我不知应该如何报答你……”

学录连忙阻止她说下去,且又抢着道:“我家受你的恩惠多了,区区援手,是顺便的,不足道,不足道。现在……你想办移交?”

芸儿道:“是。”

学录道:“你准备几时离开这儿?”

芸儿道:“最好今天。”学录并不惊奇,因她也知道芸儿要走,当然越快越好,所以,她就赞同地道:“我们早已准备帮你到底……”她所谓“我们”,当然是包括她的丈夫监丞在内。她把这句话说完之后,停顿一下,目的是要使芸儿明白,监丞也参与此事,共同协助。接着,她又往下再说得明白些:“移交的事,他(指她的丈夫监丞)说:交给我好了……同时,他又告诉我:你不必去见他,以免招摇,而生是非,但你必须去向祭酒大人告别……其实,他也已经替你在祭酒大人前面疏通,不过,为了礼貌,你最好假借公事为名,进谒最高上司,顺便道别。”

芸儿谢道:“多承姊姊想得周到……不过,同僚方面,不知姊姊如何应付?”

学录道:“那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对付他们的办法,但为了万全之计,你不妨立即写一份请假单,说明令堂有病,需要你去服侍,好在令兄乃是医士,开一张病历卡证明,一举手之劳,矗为方便……何况本季度你的任务已经完成,更兼二天之后,国子监就要进行轮休,你不来办公,谁会注意?等到下期工作开始,还要在一个月之后,到了那时,假如有人问起了你,你早已到达仙国,即使有人想要从中作梗,来阴损你,时间上也已来不及了……你看,这办法,为姊替你想得好吗?”

芸儿大喜道:“好,好,再好没有了!多谢姊姊,我就这样办……请姊姊替我转谢姊夫,我不去见他了,一切容后图报。”

于是芸儿立即动手,写好了请假单,交给程修,接着,她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开始整理了经手的文件档案,重新走到学录办公室,向程修办妥移交。又接着,她假借公事,谒见了祭酒大人。

当然,那祭酒大人由于监丞在事前早巳讲妥,所以,大家见面,心照不宣,但他仅以上司的资格,不免向芸儿勉励几句,算作话别。

出于意料,芸儿原来打算在三天之内,办妥移交,哪知不到半天,一切都巳就绪。时来运到,处处都逢贵人相助,但这事也是靠她自己平时的为人,肯替别人服务,所谓助人即是助己。芸儿回到家里,把详情告知家人,大家欣喜不已。于是当天下午,大哥与小弟在百忙中,抽出时间,分头洽妥轻车快马,必须在翌日清晨,驻于驿站等侯。

同时,母亲与大姊帮助芸儿整理行装,好在一切从简,不多时,各事都已做得七舒八齐,大家还有多余的时间共谈衷曲。奉了母亲之命,小弟跑到二姊家里,暗通消息,速叫二姊前来,以便姊妹话别。

做母亲的,对于儿女,都是骨肉,痛痒相关,一视同仁,所以想得周到。

当晚,母亲兄弟和姊妹们,欢聚一堂,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为小妹芸儿饯行。那时,大姊夫和二姊夫都已因公出差,所以并未在座。

大家都遵照大哥的意见,叫二姊明晨不必送行,因她家有公婆,诸多不便。

等到饭后,二姊就与芸儿话别,告辞回去。不久,小弟也回去了,因他已另立门户。

一宿无话,次日黎明,家人们都已准备妥当,但为了防止邻人起疑,他们出门,并非明目张胆,成群结队,而是偷偷摸摸,个别出动。

母亲手提竹篮,假装到市场买东西,因当时魔国物资缺乏,家家户户必须乘早排队买菜购物,否则,什么都买不到了,所以,她走出门去,态度自然,即使别人看到,也不以为意。

大哥携药箱,开了前门,伸出头去,先举目向各方面观察,一看无人注意,就溜了出去,急步而行。由于他为人过份小心,不免心虚,态度有些异样,其实他即使被人看到,也不妨事,何况他是医士,常常出外急诊,乘早摸黑,司空见惯,不足为奇,尽可堂而皇之地走路。

傻大姐假痴假呆,好像是从后门出去抛弃垃圾。她立在公共的垃圾桶旁,先观察前后左右,毫无人影,就溜走了。其实,她手里拿着的一包东西,并不是什么垃圾,而是芸儿旅途需用的小包裹。

芸儿化装了村姑打扮,粗衣便服,谁也认不出她就是美丽的芸儿姑娘。

她先从后门的门隙里向外张望,看到门外直路上五丈以外的大姊。一边走路,一边用手抓头,这是她们的暗号。它意味着四周无人,所以芸儿就迅速地走出后门,顺手把门关上,因门装活动铜锁,它能自动落闩。

另一方面,小弟已经成家,自立门户,他出门,说是去做早操,锻炼身体,这也是他经常所做的事情,所以其妻阿玉,并不疑心,至于邻人更无问题,因他是常常早出晚归的。

因此,他们出动,不人知,鬼不晓,避过门口里爱管闹事的监视者。

他们到了初步的安全地点,形式上算是集合,但虽是母子,母女,兄弟,姊妹,大家都假装互相不识,暂时视作陌路之人,好在他们都有默契,心里有数,看看人数已经到齐,大哥的头微微一摇,小弟的眼睛一瞬,大姊嘴巴一歪,众人各自会意,心照不宣,于是又前前后后地继续走路,家人之间只隔了一段距离不远的路程,彼此的目光都能看到,一直走到驿站。

到了驿站,预约的轻车快马与老年车夫早巳等待。驿站人多,到处都是人群,他们混在中间,胆量也大了,也算是家人们方始正式集合。

在出发的列车中,当然有不少出国的女客,而大哥是男人,与女人们说话不便,难以搭讪,还是由傻大姐出面,向三个整装待发的女客打交道。

打交道,大姊是个能手。她口齿伶俐,一说即合,经过介绍认识之后,她们欢迎芸儿加入行列之中,大家都是女人,旅途也好作伴,互相照顾,有什么不好?

同时,母亲也凑上去讲话,顺便恳请她们照料芸儿。接着,大哥和小弟也乘此机会,上前插嘴帮衬几句,无非是希望她们能在沿途照料自己的姊妹。

旅途之上,无论是朋友,或不是朋友,同是出门之人,都有互相照顾的义务,但在送别的场合里,每个人都关怀自己的亲友,—路平安。

分离即在倾刻,芸儿进入车厢。

家人们送行,心情紧张,他们围立车旁,轮流向芸儿叮嘱旅途珍重。

这次芸儿出门,岂是等闲?由于仙魔路隔,她与家人虽是生离,形同死别,彼此都不知道将来能在何年,何月,何日,何时才得重逢。

想到此情此景,芸儿不禁心酸,黯然而泣,泣不成声。接着母亲和大姊也都眼泪汪汪,大哥与小弟都是男人,虽未流泪,但离情恻恻,别愫依依,面部也显示出惜别的神色。

最后,大哥走近车窗前面,向芸儿再三地低声叮咛道:“小妹此行,前程必有接应,如不必要,沿途切莫耽搁,逢山过山,逢水过水,宁可在车上或船上过夜,尽量避免在邸舍住宿,万一迫于情势,非借宿旅店不可,切记:必须与刚才洽妥的那三位女客同宿同膳,至要至要。倘遇前来接应之人,务须注意他们的暗号或口令,稍有不合,应即警惕,暗作防御准备……”他说到这里,连忙从身边取出一只小喷瓶,顺手递给芸儿,接着低声道:“必要时,可用此药防身,同时又可救人。”

芸儿接过喷瓶,心里明白,这是救人救己的灵药,感激地道:“多谢大哥,小妹晓得。”

魔笛吹,马鞭挥,列车开动了!

“呜,呜呜,鸣呜呜,唿,唿剌剌!”

车辚辚,马萧萧,百辆马车,陆续出发,连接地离开驿站,向南方大道前进。

当然,那批车辆,大部是分赴全国各地,而其中出国的仅占十分之一而已。

马车上的旅客挥手示别,送行的人们也都如此,有的含泪惜别,有的高呼:“珍重,平安,一路顺风………”以及其他大吉大利的话,有的竟然一边挥手,追跟马车,一边嘴里叫喊,或者讲话,但马跑快,人奔慢,看看追随不及,只得停步,言犹未尽,心确余恨。

在他们之间,不是亲友送亲友,便是情人送情人,以芸儿而论,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的情况而已。

“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这是人之常情。

**

*七天之后,魔国的公安衙门破获了一桩间谍案件,牵涉到七天以前离开驿站的三个女客。据说在她们的身上夹带着一批与军事有关的秘密文件。公安衙门估计:从当地动身前往东南方边关的路程最快九天,最慢半月,方能到达,所以,他们立即发出千里传音,通知边关镇守使——鬼煞李悼,必须截住任何出国的人物,禁止过关,并将所有的出国男女,不论是准,一律押解回京,以防漏网。这消息非常秘密,表面上是由衙门内部机密人员掌握,但实际上,消息不胫而走,以致各部院,各监寺,以及别的许多衙门也有人得到耳闻,且加盐添酱,以讹传讹,甚至街头巷尾也都议论纷纭,搞得满城风雨。

大哥姜太医听到了这消息,心里非常吃惊。当然,他的家人也个个惊慌,惴惴不安,尤其是姜母,食不甘味,坐不安位,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

过了三天,那是姜芸儿寓家后的第十天,消息传来,一批出国的男女二十一人,业已押回原地,另有二十五个逃亡偷渡份子,也都被禁囚在公安衙门,正在审问中。据说这批人物是四天前离开驿站的,所以芸儿并未在内。换一句话说,自从芸儿离家,到现在为止,已过十天。除了最近三天,因发生间谍案件,无人出国之外,其余七天,每天都有许多人物凭证出国,以及逃亡偷渡。这次押解回来的人物,都是在事情发生的当天动身,但中途已遭当局截留,也可能是他们当天即被扣押,而消息却压后了三天才泄漏出来。又过了一天,那是芸儿寓家后的第十一天。当局又截回了四十名的出国人物,以及约计二百个逃亡者与偷渡客,全部遭受到禁闭和审问。他们是在芸儿高家后第六天动身的,所以其中也不包括芸儿。

又过了一天,那是姜芸儿高家后的第十二天。公安衙门又拘禁了二十九个从中途截获的出国人物,和捉回来七十多名逃亡偷渡份子,他们全部是芸儿离家后第五天才动身的,当然芸儿不在其内。

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每天都有出国人物遭遇追回审问,人数由三十到四十名不等,直到姜芸儿动身那天的出国人物截回为止,可是除了芸儿和另外三个女客之外,其余的全部都已被押回京,而逃亡与偷渡的嫌疑犯被逮捕的人数更多。

根据国子监监丞——散人晶莹子从公安衙门尉迟文德那边所探听到的消息,姜芸儿已经安全地通过了东南方边关,但本国的边关大员为了要追截芸儿,曾与仙国不明来历的神仙多名发生冲突,且吃了大亏,因此,姜芸儿未被截回。至于那三位可疑的女客,千真万确,并未在东南方边关出现,据说她们已在中途失踪。目前当局正在进行全国紧急搜索,一定要查到她们的下落,因为依照落网的同党口供,她们的嫌疑最为重大。

监丞把这消息告诉了他的妻子——学录程修,但她不动声色,却在暗中转告傻大姐。傻大姐回家,悄悄地向母亲报告佳音。姜母心里非常高兴,几天来的心事一扫而空,嘴里连忙念念有词:“南无阿弥陀佛……”

不久,大哥姜太医回来,得悉此事,心里将信将疑,

他暗想:从京城到达东南方边关,最快需要九天。小妹动身七天之后,京城里出了事,千里传音,顷刻可到边关,她不可能在七天之内出关。此其一。还有那三位女客既未出关,又在中途失踪,这事亦甚可疑,此其二。小妹动身时,由大妹——傻大姐在驿站搭讪,认识了那三个陌生的女客,介绍给小妹,并代为洽妥与她们作伴同行,如今那些女人并未过关,而小妹反成为惟一的出关者,似乎不能令人置信,此其三。小妹可能也在失踪之列,但根据消息,东南方的边关大员会与来历不明的神仙们冲突,这中间的情况似乎前后矛盾,难以猜测,此其四。至于那些不明来历的神仙,不知是谁?推测起来,他们或许都是水金书生的朋友,但究竟如何,事难证实,此其五。

有了复杂的五项疑点,姜太医认为芸儿未列截返人员的名单之内,可能她已在中途出事,甚至边关根本没有发生仙魔冲突的案件,而那三位女客也可能是遭遇不幸。

姜太医只是在自己心里胡乱推想,一切都是假定,但他不敢把他的推想和假定告诉母亲与大妹——傻大姐,以免她们再耽心事。

又过了三天,消息传来,报道那三名女客已遭逮捕,同时另有消息,据说她们已在中途遇害,尸体也被发现了,但最后的消息证实:她们未被捉到,又未遇害。

总而言之,京城之中,谣言满天乱飞,消息矛盾百出,莫衷一是。

又过了三天,大约在申末酉初之间,姜太医正与母亲大妹在家闲谈,勿听得门外剥啄一声,他以为是小弟来了,可是当他前去开门,向外观看时,他发觉无人敲门,心里正感惊异,不免仔细视察周围上下的动静。从他的眼光掠过之处,他发现了自己的脚跟踩着一封书信。显然,有人把信嵌塞在门缝里,直到姜太医开门时,它就坠在地上。当时他并未注意,所以把它踩在脚底。至于那剥啄之声,必有一位不愿露面的人,敲门示意。

姜太医连忙移动脚跟,俯身把信拾起,随手关上了门,匆忙地回到书房里,准备拆阅。信封上写着“姜太医亲拆”五个字,既无收信人的地址,又无发信人的姓名。他一边拆信,一边心里暗想:“可能这是无头信。”

果然不错,信笺上也没有发信人的具名。

虽然这是无头信,姜太医不但没有惊慌,而且反觉兴奋。

为什么?原来那信上的内容都是暗语,那种暗语是芸儿以前和家人预先讲定的。

姜太医连忙把信上的暗语直译出来,内容是这样:

“大哥:妹已安抵仙国。水陆旅程,都有吉人接应,沿途换车马,易船只,日夜赶路,犹如逃难,千辛万苦,危机重重,七天之内到达边关,虽有惊无险出关顺利,但在关外,忽受阻挡,幸获意外援助,在九死一生中逢凶化吉,渡过困难,盼向母亲与姊弟等告慰,余容后禀。妹芸儿敬上……年月日”

姜太医看完了信,心中大喜,连忙拿着书信,急步走到母亲的房里,说道:“托天之福,小妹真的安抵仙国了!”接着他将信里的内容简略地说了一遍。

姜母听了,心里欢喜,喜极而泣,而嘴里又念:“南无阿弥陀佛……”傻大姐也欣喜不已,她说道:“啊!好极了,可怜的小妹总算过了五关,从今以后,希望他们夫妻快乐,白首偕老……”

不久,小弟回来,也知道了这个好消息,心里万分高兴,连忙出去暗通消息,告知二姊。

在那一段时期内,获准出国的人数前后约计三千名,但从芸儿动身之日起,到发生间谍案件为止的那七天内离京旅客,仅有三百人左右,其余的虽已批准出国,但都尚未起程。现在国内忽然发生了间谍案子,所有尚未起程的出国人物,都受到了连累,暂时不许离开国境,必须要等到重新审查之后,再行决定是否尚能出国,还是不准离境。

至于那批已经就道的三百名出国人物之中,除了芸儿已从东南方边关,离开国境,另有三位女人,证实并未出关,但下落不明之外,其余的二百九十余名男女,都被中途截留,并已押解回京,而他们的命运也要等到重新审查之后,方能决定。

这次最倒霉的要算是那批逃亡或偷渡者,人数超过万名,他们都是从东,南,西,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等各区捉回来的,当然其中有许多人并非正式逃亡或偷渡,不过他们是或多或少地犯了有此企图的嫌疑。

在魔国当局重重叠叠的严密管制之下,独有姜芸儿竟能安然出国,那真是奇迹,这件事连本国的公安衙门也不大相信。

可是,事实如此,他们也无话可说。

*姜芸儿究竟依靠了谁的力量,能够比估计最快的日子还要快了二天,到达边关,且又能获得神仙的援助,那是需要详细叙述的。

且说,那天早晨,芸儿与家人分袂,乘车离开驿站,马不停蹄,向东南方大道进发。中午,到了青木关,这是第一站,又是保卫魔京的重镇,照例,旅客都要下车进餐休息,同时马儿也要饮水,吃草,歇歇力。

当然,芸儿也不例外。她下了车,就有三个女客前来招呼,她们是傻大姐今晨在驿站介绍给芸儿的,所以双方结伴,同到站旁附近的小馆子里,吃了些面食之类的东西充饥。依照水金书生的嘱咐,芸儿预先在车窗上悬挂了一块青布,表面上,它的作用是遮蔽日光,谁也不会对它起疑,其实,这就是暗号。

不久,芸儿进食完毕,与女伴们回来,各自分别上车,准备继续赶路。

那时,芸儿发觉车夫已不是原来的老头子,却换了一个精壮的中年汉,白马也换了一匹棕色的马,这就使她疑心,故意踌躇地东观西察,不急于进入车厢。

那中年车夫低声道:“‘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请姑娘放心上车。”芸儿听了口令,心里明白,当即点点头,走进车厢。

车夫把马鞭一挥,忽喇喇,鞭在马尻上。

马儿一声嘶叫,飞也似地开步驰骋,一马当先,冲出青木关,向南面去。

跟随在芸儿的车后,另有一辆神秘的马车,它不即不离地始终盯着前车。两车同时出发,前车接着后车,相隔不过二丈之遥,前车之马和后车之马都是良种,脚力雄健,步伐宽阔,前窜速度,达到了颠峰,犹如风驰电掣,腾云驾雾,把所有其他的车辆远远地抛离在后面。

芸儿发觉后面那辆追逐似的马车,行进可疑,不免心惊,但她注意到那个驾御本车的车夫,态度自若,气质安闲,所以她也比较放心。

“忽喇,忽喇,忽喇喇!”车夫不断地挥鞭显威,马儿受了鞭策,四蹄并发,勇态十足,走势急劲,奔驰愈快,更兼东南方大道的泥土不软不硬,利于驰骋,所以直路冲刺,毫无阻挡,去势如飞,顷刻越过黑松林,黄沙坳,三星岗,七里埔,九排山,十八湾等地,直到酉时初临,计算路程,已有千里,可是,那辆跟随在后面的马车,却依然还在二三丈距离之内,似追似逐地钉驰着。

芸儿时时注意后面的车辆,只因车幕密封,使她看不出那辆车厢里载的是人,还是货物,这就增添了对方的神秘气氛。

金乌将坠,五兔未升,她的车辆速度加快。这匹长途良马,步伐富有弹力,潜质盛旺,后劲强健,不多时,又前进了三五十里,再过十里,就可到达小渡口。

小渡口是魔国的重要关隘之一,再向南进,必须先要经过一条阔度十里,水流湍急,又多险礁的小渡江。依照惯例,在酉时以后,严禁一切船只过江,以免发生危险。当芸儿的马车到达江边,酉时未尽,她打算休息,并准备进餐后在车厢里过夜,等待明晨渡江。

忽然,停泊在江边的渔舟丛中,窜出了一个老年船夫,体格强健,动作轻快,纵步一跃到岸,直趋芸儿那辆悬挂着青布的车窗旁边,高声道:“姑娘!酉时未过,要不要渡江?……”接着他又轻声道:“虽晚莫投宿,酉时未过速渡江。”

芸儿一听这是口令,连忙取下了那块挂在车窗上的青布,立即下车,转身向那中年车夫作了一揖,说道;“多谢你,辛苦了!”

她边说边把车资递给那车夫。

接着她就跟随那老船夫,跳上了傍岸的小船。

船夫立即解缆,撑篙向岸堤一刺,船身如箭,射向江心。

那时,芸儿坐在船头,远远地看到刚才追逐自己的那辆马车,也已到达江边,从车上走下来三个女人,根据身形和服装推测,她们好像是曾与自己约定结伴同行的那三位女客。她心里暗想:“可惜自己早走了一步,否则有她们作伴,岂不更好?”

小舟一叶,飘浮江波之上,船夫弃篙用橹,加速行舟。江波湍急,江水清橙,礁石如盘如杯,似剑似戟,有的矗立于水面之上,有的隐没在水平线下,好在那老船夫熟悉水程,行舟是他的本业,所以,他的小船绕着礁石,转弯摸角,向捷径行驶,一路毫无阻碍,不多时,已登彼岸。

芸儿取了渡资,对老船夫说声:“多谢老丈!”但那渔夫没有接受她的钱,因为他说:“已有人预付了渡资。”

芸儿心里明白,所以她也不问是谁代她付钱。

黄昏降临,小渡口的南岸灯火辉煌,商店旅舍林立,茶室酒楼栉比,人们来来往往,非常闹热。在这儿,船家都已停航憩息,船伙离船上岸,都在饮酒吃饭,寻欢作乐,车商也已收档,马伏枥,人归家,但商贾还在采购应用物品,旅客各找旅舍宿夜。

总而言之,小渡口两岸的情况大致相同,北岸通北,南岸通南,都是妖魔精怪,散人野仙,旅客商贾,舟人车夫,劫贼强盗,暗妓明娼,扒手小偷,地痞流氓,恶霸善棍等的集散地,龙蛇杂处,情况混乱。

芸儿用青布拂去身上的灰尘之后,就把它裹在头上。青布束发,是乡村姑娘的本色和习惯,往来路人,谁会注意?但实际上,这就是暗号。

这时,人群中悄悄地走出了一老一少,显然是父子二人,都生得粗眉大眼,穿着黑衣黑裤的夜行服装。他们一前一后,态度自然地走到芸儿面前站定。

那老年黑衣人双手一拱,先开口道;“请问姑娘是……”

芸儿取下头上的青布,答道:“水不在深,月照龙鳞万点金。”

老年黑衣人咧嘴一笑,说道:“是了,老汉已经等候了一天……

山不在高,夜行峡道千条路……姑娘,随我来!”芸儿一听,点头会意。于是,老年黑衣人开步先走,芸儿在中间跟随,后面是那个年轻的黑衣人。

他们大约走了半里路之后,周遭的环境比较冷静,灯光黯淡,路人稀少,好在明月如镜,行路并不困难。那老年黑衣人走到路旁的一株大树下面,站定不走,发出“嘘,嘘!”两声暗号。

忽然从对面横径上驾出一辆马车,黑马黑车,后面还跟随着另外二匹黑马,马旁都挂着革囊,内贮弓箭兵器。马车到了树下停住,那驾车的又是个青年黑衣人,粗眉大眼,好像也是那老年人的儿子。那老年黑衣人对芸儿道:“姑娘,请上车!”

芸儿向那老年人作了一揖之后,就进入了车厢。那时,二个年少黑衣人都已骑上了另外的两匹马背,年少的纵马先行,在前开路,马车随后赶去,那年老的在后面保护。三马疾驰,刺冲凌厉,马蹄过处,飞沙走石,直向东南方大道进发。

天空月明如镜,浮云稀薄,开道先行的那匹马,气势高伟,体格强壮,它是雄的,驾车的马和老年黑衣人所骑的马都是雌性,外型标致,状态顶峰,所以雄马在前飞驰,后面的两匹还是处女马,拼命追赶,以双雌而逐单雄,三马锋芒毕露,上坡窜劲盛旺,下坡韧力坚定,过山则肯冲肯窜,越岭则能拼能搏,它们虽非龙种,亦非凡品,乃属上乘之选,所以,不到三个时辰,已经越过黄泥头,白沙滩,凤凰岭,雉山,汶山,七十坪,大悲岭,一字碑,千妖峰等地,而魔国的恶水之一——大渡江——已经遥遥在望,据高临下,远看好像就在眼前,若论路程,还要急赶三十里,方能到达。

要到达大渡江,必须经过落魂三坡——头坡,中坡和尾坡,都是险地,常有巨寇出没,拦路截劫。因此,那个先行开路的少年黑衣人,就把缰绳拉紧,使马步逐渐放慢,缓缓前进。同时中间马车与后面黑马的前进速度也缓慢下来。无须说明,早已有了默契,行动一致,以收配合紧凑之效。

不过,他们开始出发时,前马与中间马车的距离约计十丈左右,而马车与后马也差不多十丈距离。现在,距离缩短了,头马与二马相隔仅及三丈上下,二马与三马也不过如此,父子三人采取互相呼应的策略,以便对付前途可能发生的变化。

那时,骑在前马的少年手中已经多了一把七星宝刀,刀芒闪耀,与月光相映成趣;那马车上青年的手中,依然握着马鞭,但在他的肩上却挂了劲弓,系在马旁的箭囊扣钮也已被解松,囊口露出箭头多支,后面的老年人,也不例外,他的手中是一柄金锏,锏头装着伸缩性的活塞和弹簧,暗藏利器,但这暗器,他并不轻易使用,除非必要,同时他的身边还暗藏百粒神弹,专打不法之徒。

行行重行行,马蹄嗒嗒,静夜里显得声音格外响亮。皓月凌空,片云不见,照得大地光明如画,四周的环境和动态一目了然。

他们父子三人都已作了准备,为了受人之托,自当小心,以防万一,但其实他们心无所惧,态度安逸,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慨。

至于车厢里的芸儿,始终毫无动静,可能她早已饱尝干粮。此刻睡熟在座位上了。

这样缓进了三五里,前面是蒋魂坡的头坡,中间一条大道,两旁都是苍松皋柏.忽然,松柏丛中窜出了七人七骑,排列一字形,严阵以待,拦道阻挡去路。

那七个骑在马上的男女,乃是魔国著名的巨寇,绰号头坡七魂,他们名叫夺魂李烈,迫魂黄牧,离魂陈勃,醉魂封刚,迷魂虞阮,游魂茅风,以及花魂杜珍。

夺魂李烈是老大,又是头儿,对付敌人,一贯的作风是先礼后兵。他高声道:“来骑停蹄,来人通名!”

那少年黑衣人早已知道他们的来历,不慌不忙地答道:“七友请了,在下是小渡口的艾青,因有要事,急于赶路,拟恳七友让道,容后图报了”

李烈道:“原来是艾小散人,久仰久仰,不知令兄艾中散人是否同来?”

艾青尚未回答,后面驾马车的青年黑衣人已经御车到达,举手招呼,抢先道:“在下艾武,拜见七友!”“呱,说到曹操,曹操就到!既然是你们二位做的买卖,这个面情不得不让了,但这是我们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只此一遭,下不为例……”

“且慢!”花魂杜珍打断李烈的话,接着她往下说道:“大哥!这个帐买不得,我们虽肯放他们过去,但中坡的三个魔头,只怕不甘罢休,我们吃情,他们不依,这对我们来说,面子上没有光彩。”

艾武道:“只要七友肯吃情一次,上面的事,在下自有主张。”

花魂杜珍听了艾武的话,把嘴一撇,心里很不服气,高声道:“艾中散人有多大耐能,竟然有对付中坡三魔的办法,我偏不信!”

艾武道:“杜姊姊,请恕在下失言。不过,在下不说假话,上面的事由我负责,不关姊姊的事,好不好?”杜珍听到艾中散人叫她为姊,心中一乐,但她个性倔强,表面上依然不肯放松,说道:“什么不关我事?听说你道行玄博,本领高强,可否显露一手功夫,让我见识见识,以开眼界,如何?”

艾武谦逊道:“这又何必!那是伤感情的。”杜珍道:“不行,你不显出一些本领,给我看看,休想过路。”李烈道:“七妹,算了,我们让路!”杜珍怒气冲冲,刁蛮地道:“算了?大哥,你说的什么话?你要让路,我偏不依。”

这时,艾小散人已经听得不耐烦,对着杜珍,不客气地说道:“让我来教训你!”

艾武连忙阻喝道:“青弟,不得无礼!杜姊姊的后台师父扎硬,我们应该让她说话,听从吩咐,你还不向她赔罪!”

杜珍起初听到艾青说要教训自己,顿时火气上升百丈之高,正拟纵马驰前,准备厮杀,接着她又听到艾武说话如此谦逊。同时又提起她的背景,不禁心中一凛,因她虽不知自己的师父——玉贞老尼是艾大散人的表妹,但深知师性嫉恶如仇,且又瞒着他老人家落草为寇,如被侦悉,自己必受重责。现在对方忽然提起后台背景,显然他是言中有意,暗寓警告,照理,她也不敢过份任性。可是杜珍性情强硬,言出如令,决难改变,刚才她要艾武显些能耐,那是非要对方做到不可的。于是她也不理睬艾青的挑战,存心针对艾武,怒气冲冲地道:“艾武,你不要拖泥带水硬拉家师,企图威胁,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今晚你如不显露本领,莫想越过雷池一步!”

艾武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为了争取时间,献丑了!”

他一边说,一边取下自己肩上的劲弓,同时又从箭袋里拔出一支神箭,配箭上弦,弓挽满月,故意装出射向天空的样子,但弦声响处,箭势疾如闪电,不料那支神箭井非射向天空,而是直射落魂坡上端,只听得一声霹雳,响似巨雷,震得中坡山石乱飞,纷纷下坠,几乎把坡下七友击伤,吓得他们大惊失色,连忙纵马四散躲避。

当时众人还听到中坡之上连续地发出惨声叫喊,犹如狼嗥。

头坡七魂等到中坡上的爆炸声停止后,重新集合。

李烈道;“中坡的神雷太岁茅公完蛋了!”

杜珍道:“不!他没有死,不过炸伤而已。如果死了,他还会惨叫吗?”

车厢中的芸儿正在做梦,忽被爆炸声惊醒,心跳不已,不知道外面发生何事,连忙坐起身来,从车幕的隙缝中向外探着,发现许多陌生人正在说话,但她不敢作声,只是侧耳静听。

小散人艾青和中散人艾武,一个骑在马上,一个坐在车头上,不动声色,态度自若。

不久,老年黑衣人——大散人艾朋——已经纵马过来,到达现场。原来他在未到落魂坡的头坡之前,他的夜行眼早已远远地看到前面大道两旁的松柏丛中,人影乱动,心知那是头坡七魂,因此,他随即把缰绳横拉,纵马避入附近的树荫里。他这样做,并非畏惧,而是存心要观察自己的两个宝则儿子,如何对付这样的场面。刚才所经过的一切情形,他都已看在眼里,觉得大儿子颇有修养,应酬得体,老怀大慰,但小儿子究竟年纪太轻,好胜心浓,不够坚忍,尚须磨炼,方能成器。当他正思忖,忽听霹雳巨响,心中吃惊,急忙把缰绳一松,双腿一拚,放马过来。艾大散人一到,随即沉声问道:“坡上发生了什么事?”

艾武道:“爸爸,没有什么,刚才孩儿注意到坡上那家伙,手里拿着圆形武器,鬼鬼祟祟,似有不良企图,所以孩儿先下手为强,送他一箭,让他知难而退。”

艾大散人道:“那是神雷太岁茅公,你破坏了他的神雷,得罪了他,后果不小,但事巳如此,那也是没法可想了,我们以后还须特别小心……现在,继续走路,不要耽搁时间。”

那时,以李烈为首的头坡七魂已经纷纷下马,步行过来,参差不齐地走到艾朋前面,距离一丈左右之处站定,拱手为礼,由李烈代表发言道:“头坡七魂拜见艾大散人,不知老前辈到来,有失远迎,请多多包涵。”

艾朋也拱手作答道:“不敢烦劳七友,老朽现有要事在身,拟借途而行,不知七友肯通融否?”李烈恭敬地道:“老前辈说哪里话来,坡上险阻甚多,我们领路。”

艾朋道:“承蒙借途,足见高情,领路倒不必了。不过,今晚之事,小儿艾武已经破坏了七友与中坡三魔的君子协定,恐怕你们以后不能在此驻足,未知有何安排?”七魂等被艾朋提醒了利害关系,俱各大惊失色,面面相觑,半晌无法回答。

艾朋的善意关照,七友当然心里明白,但这事关系重大,他们一时不能决定,所以,李烈也难以立即回答。

于是艾朋抱歉地道:“事关七友的安全,实宜早想办法,但此事由我们起祸,老朽心中万分不安,千祈原谅。假如七友以后有什么困难,者朽自当竭诚效劳,以减轻我们的过失。”

李烈道:“多承老前辈关怀,非常感激。事已到此地步,要想挽救,谅已不及,但那也不关艾中散人的事,任何事由我们自己来解决……艾老前辈,你们先走吧!恕我等不能远送了。”

于是艾家父子三人把手一拱,作别而行。

艾青把缰绳一松,放马先行,其次是艾武挽着马车起程,但临走前,向七友举手为礼。特别是对着花魂杜珍,点点头,笑嘻嘻,似有好感。最后是艾朋押路,向着斜峭的中坡绥缓进行。

头坡七魂等到艾氏父子去远,大家开始商量。李烈道:“七妹,你闯祸了!很好的事情给你搞坏。你一定要那艾武显显本领,现在他的神箭射爆了茅公的雷弹,使他非死即伤,我看闪电太岁穆公与风雨太岁云公决不甘休,何况我们刚才和艾氏父子谈话,中坡三魔,必已听到内容,他们可能对付不了艾氏父子,但对付我们,绰绰有余。他们捉不到龙,就捉蛇,心狠手辣,我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都要做代罪的羔羊了。”

杜珍哼了一声,说道:“那老家伙茅公,平时仗着雷弹的威力,耀武扬威,不可一世,过去死在他的雷弹之下,不知有多少人,现在,让他给雷弹炸伤,自作自受,这就是报应,至少也可以大快人心……”

李烈打断了她的话,说道;“七妹,不要说那些,现在我们应该商量如何善后。”

杜珍道:“没有什么可以商量,我们散伙,各奔前程。”追魂黄牧道:“散伙?我反对!”

离魂陈勃道:“我见到坡上三个恶魔,心里就会发慌,怎么办?要性命,没有办法,除了忍痛散伙之外。”

醉魂封刚道:“我是光棍一条,没有去处,宁愿死,不愿散伙。散伙,我就没有进帐,哪里有钱买酒?”

迷魂虞阮道:“我无所谓,散也好,不散更好。”

这时,惟有老六游魂茅风在旁呆立,默默无言。夺魂李烈高声喝道:“喂!六弟,你怎么啦,为什么不说话?呆虫!”

游魂被夺魂一喝,如梦初醒,期期艾艾地道:“我…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好,大哥,你说到底如何是好?”

夺魂李烈沉声道:“凭我们头坡七魂的力量,能否对付中坡三魔?”

众魂异口同声地道:“不能对付,绝对不能!”

李烈道:“既然对付不了,我们就干脆散伙。”

黄牧道:“本来我不赞成散伙,现在大哥说散伙,那么,散就散啦!”

陈勃也附和地道:“我同意散……散伙。”

封刚道:“散了伙,到哪儿去?”

李烈道:“四弟,到哪儿去,你不必问。你先说:是否同意散伙?”

封刚道:“哪儿有酒,我就到哪儿去,对我来讲,散和不散都是次要的问题。”

李烈道:“好!我保证有酒给你醉。”

封刚喜道,“那好极了,我就跟着大哥走。”李烈道:“五弟,你呢?”者五虞阮道:“我也和大哥同进同退!”

李烈道:“好!六弟呢?你大概是随便的,是吗?”茅风道:“不错,大哥!我无所谓。”

李烈道:“七妹,你首先提出散伙,现在怎么?会改变主意吗?”

杜珍道:“坚决主张散伙!”

李烈道:“既然大家都同意,我就提议:散伙以后,我们转移阵地!”

封刚抢先问道:“转移到哪儿去?”尖锐的眼光向前后观察,李烈看到周围环境一切如常,毫无什么可疑之处,神色好像宽慰而放心,于是低声说道:“我们到地国人间去,好不好?那边捞钱便当,而且有酒,还有女……女……

女人。”他说着,说到女字,忽然想起了花魂杜珍在场,觉得不好意思,一边心里打算停止不说,但一边嘴不从心,已经滑了嘴,说出了女…女…最后只得再加上“女人”二字。

除了花魂之外,其他的五魂听了夺魂的话,无不皆大欢喜,他们都愿意转移阵地,到地国人间去捞世界。

这时,花魂杜珍道:“你们去吧!再会,我走了。你们去,后会无期,永别了!”她说完了话,立即离众走到前面不远之处,拉住了自己的坐骑,翻身上马,缰绳一松,纵马向坡上驰去,去势甚疾。

李烈道:“闯祸坯,由她去!她是去追求那小子艾武。”

黄牧道:“大哥的话不错,刚才我看到那小子临走时,还对她舞眉弄目,大做媚眼,样子难看极了我恨不得打他三个嘴巴子。”

迷魂虞阮道:“她—去,我完了!”

游魂茅风道:“为什么?”

虞阮道:“因为我要她……”

茅风道:“你要她?尊范不堪承教,奈何奈何!”

虞阮反驳道:“你讽刺我…我…我丢你…我……”

李烈连忙打断他再说下去,道:“闲话少说,我们也该走了,随我来!我们从横路越岭,过了大渡口,向南潜走捷径,可以偷越国境,到地国人间去。”

于是众魂立即动步,各自拉到了坐骑,悄悄地上马,向横路奔驰去讫。

且说艾氏父子三人保护着芸儿,向中坡进发,坡势险峭,岖崎难行。

于是他们放慢马步,步步为营,各人都很小心,随时准备应变。不久,艾青首先到达头坡与中坡的交界之处,发现乱石纵横,满布路面,挡住去路,且一部分路面焦黑,显然这就是刚才神雷爆炸的地点。于是他纵目观察四周的动静之后,翻身下马,俯身把阻路的大块乱石,搬到路侧,很快清除干净。同时,他又发现附近的坡边,散布着许多沾有血迹的乱石,还有一只血肉模糊的断臂,不消说,这就是神雷太岁茅公的手臂,由此可见那恶魔仓惶撤逃,连自己炸断了的手臂也不及收取,让它遗留地上。

艾青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回身走开,纵身上马,继续开路前进。

这时,后面的马车也已缓缓驾驶过来,由于路面上的乱石业已清除,车辆通行无阻。

未几,最后的艾大散人也到达了头坡和中坡的交界处,他看到焦黑的坡面,沾染着血迹的乱石,以及遗落在坡侧的断臂,心中了然,但他没有下马,因为赶路要紧。

俄倾,后面一匹快骑追赶过采,那匹马四肢结实,走势矫健,马背上是一个女的。那女的就是花魂杜珍。

她不顾山坡的峻峭,纵马甚速,那就显出她有急事待办。

“艾大散人!请暂停马蹄。”杜珍尖声叫喊道。

那时,艾朋正在打量前盘的形势,忽然隐约地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中间还夹带着有人叫唤声,于是立即勒马,回头观看,见到来人乃是杜珍,不知她为了何事赶来。

瞬息之间,杜珍到达艾朋的身边,立即刹住马步,气急地低声说了几句话。

艾朋听了杜珍的话,面色大变,立刻纵马,向前驰去,杜珍也就放快马步,随后追驰。

他们飞驰不到五里路程,艾朋忽然发出几阵清啸,犹似龙吟,空谷传声,响彻十里。再说艾武扬鞭驾车,谨慎地提防着周围可能的突击。忽然他听到后面山谷间传来数声清啸,知道那是自己父亲发出的警号,暗示前途已有危险,所以,他连忙勒马停步,硬劲刹住车辆,不料就在这一刹那之间,山坡上滚下了一块巨型的岩石,重逾千斤,势如迅雷,滚过坡面,离开马车前面不到五尺之处,直坠坡下的万丈深壑,把艾武的马惊骇得前蹄高跃,作人立状,那时候,若非艾武御车控制得法,马车定将倾覆,车厢内的芸儿也会遭遇重大的伤害,但芸儿已经吓得面如土色,尖声惊叫。

说时慢,那时快,艾武抬头一看,见到第二块巨石又已从上面的山腰滚了下来,他知道情势不妙,立加警惕,迅速纵马挥鞭,忽喇一声,马挽车辆向前冲刺,就在这时,那第二块巨石已从离开马车后面不足三尺的坡面滚过,滚向坡边,又向坡下的深整坠落,壑底传上来一声如雷的击撞声,回声散布四周,实是惊人。

艾武两次脱险,心中正在庆祝侥幸,不料上面又有第三块巨石滚了下来。这时他更加当心了,他的马车已经越过险地,巨石又未击中车辆,它高开目的物后面一丈之遥,滚过坡面,撞向坡侧的一株大树,轰然一声!把树身连根撞倒,大树和巨石一齐坠下深谷。

恰在这时,山腰上突然传出两声惨叫,一如鬼哭,一似神嚎,不久,上面闻然无声。

这时,艾朋已经催着坐骑赶到现场,接着杜珍也已驰马到达,他们只不过向上坡看了一眼,继续赶路。

不久,他们到了中坡和尾坡的交界,在那处,艾青和艾武正在坡侧休息,等候乃父到来。

艾青和艾武见到父亲,心中大喜,他们又见到后面还跟随着杜珍颁觉奇怪。艾武连忙道:“爸爸,刚才好危险啊!”

艾朋道:“一切情况,我都已远远看到……不过,这次如果不是杜姑娘赶来报警,我也不会发啸示警,而你恐怕要在坡坳那边出事了……你还不向她道谢!”

艾武听了,立即举手为礼,对着杜珍道:“原来如此,多谢杜姊姊!”

杜珍笑道:“自己人何必客气。”那时,艾青心里暗道:“谁是你的自己人?”

艾朋道:“刚才确是危险,可说千钩一发,那中坡的两个恶魔心计太过毒辣,对付那种魔头,我落手素来不讲客气,所以……

所以,我发射了两颗神弹子,一个打入了闪电太岁穆公左目,另一颗打入了风雨太岁云公的右目,它们各自嵌进他们的眼眶内,把原来的眼珠逼出眼眶之外。”杜珍道:“打得好!他们杀人多矣!这些惩罚算不了什么。”

艾朋道:“杜姑娘!你怎么敢前来告警,难道你不怕中坡三魔报复吗?”

杜珍道:“不瞒艾大散人,我们就为了怕他们报复,所以大家决定散伙,现在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艾朋同情地道:“杜姑娘,你本来是个好女子,犯不着与他们六魂为伍。现在既已散伙,改邪归正,那是一件好事,老夫甚为高兴,何况你们散伙的原因,多少和我们今晚之事有关,同时,令师又是老夫的表妹,老夫岂有袖手旁观,不照顾你之理?”杜珍听了,惊喜交集,惊的是师父原来是艾大散人的表妹,而自己从未听到她老人家提起这事,喜的是艾大散人竟然肯照顾自己,于是她立即跳下马来,屈膝在地,向他叩了三个头,改口称呼,“多谢师伯收留,小侄女从此改过自新,还望师伯在家师前面说句好话,恩同再造。”

艾朋大喜,又因她改邪归正、所以他也改口称呼,道:“贤侄女无须客气,快快起来。过则勿惮改,令师面前、一切由我担当,保你无事。现在我要除掉你花魂的外号,改为花儿,不知你愿意否?”

杜珍喜道:“这外号很好听,小侄女愿意接受。”

艾朋道:“从此魔国江湖,花魂除名,七魂少了一魂……哈哈……哈哈……”他一边大笑,一边又接着往下说道:“青儿,武儿,快来与花儿见礼!”

艾武和艾青听到父亲的吩咐,双双拱手,问杜珍作礼,异口同声地道:“参见杜姊姊!”

杜珍心中极为高兴,也连忙拱手还礼。

艾朋道:“现在这样吧!花儿,你先把坐骑系在车档后面,再到车厢里去,保护里面的芸儿姑娘。”

刚才,芸儿在车厢里早已看到外面的一切情景,现在她又听到杜珍要进入车厢,来保护自己同行,心中甚喜,连忙开了车门,伸出头来,高声招呼道:“花儿妹妹,快来呀!”

当时,杜珍系好了马,迅速跳上马车,叫一声:“芸姊姊,你好!”

芸儿伸手把她拉进车厢,花儿随手关闭了车门,和芸儿并肩同坐,她们虽是初见,犹如旧识,称姊呼妹,很是亲热。

艾朋道:“武儿青儿!继续赶路,如果尾坡的龙虎豹三邪挡路,必须十分小心!”

艾武和艾青同声道:“孩儿晓得。”于是艾青纵马开路,先走一程,接着艾武驾车前行,车后跟随着一匹杜珍的空马,最后又是艾朋押阵。

马蹄得得,车轮轧轧,他们向着尾坡进发。

不久,当艾青刚刚走到尾坡的坡坳附近,忽然一支响铃箭从树林里射出来,箭势甚疾,铃声叮叮,向他迎面射来。

艾青身在马上,行动敏捷,把身子一侧,伸手接任来箭,说一声“多谢!”马不停步,窜过坡坳,纵骑驰去,依照魔国江湖的惯例,响铃箭是友好的表示,此箭—发,等于“放交情”,不找麻烦,固此,艾青说了一声:“多谢!”

须臾,艾武驾着马车到达了尾坡的坡坳,忽然又有一支响铃箭向他射来。艾武不慌不忙,伸于把箭接住,

一边高声道:“多……”谢字尚未出口,树林里则十出三支冷箭,斜射车厢,只听到箭风,不听到铃响,显然那三箭并非友好的响铃箭,而是放射暗箭,志在伤人。

依照江湖道义,射了响钤箭之后,绝对不可再放冷箭,但现在那尾坡龙虎豹三邪竟然违反道义,胆敢藐视惯例,那是存心要伤害车厢中人,与艾氏父子为敌。说时慢,那时快,那二支冷箭来势劲强,快如闪电,顷刻巳近车厢。当时,艾武认为三邪射了响铃箭,已卖交情,所以松弛了提防,却想不到对方又放冷箭,等到他发觉情势不妙,要想截接来箭,怎奈自己手臂太短,撩不到车厢那边,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只好使用马鞭,向来箭猛挥,一挥得手,挥去了一箭,但第二与第三箭却因鞭长莫及,无法成功,但正在危急的一刹那,幸亏车厢里及时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把两支冷箭接住,遂使车厢中人,安然无恙。当然,接箭之人必是花儿杜珍无疑,因芸儿虽稍谙武功,但手无接箭之力。阴使阳差,杜珍无形中救了芸儿的性命,真所谓生死有命,不可强也。这时,艾朋也已赶到现场,知道了这情况,非常愤怒,立即从马旁挂囊中取出一枚烈火弹,随手抛向树林,只听到轰然一声,火弹爆裂,林木立即起火,火势猛烈,顷刻蔓延开去。

他暗想:“尾坡三邪可能见到自己一击不中,知道来人的本领了得,早已逃之天天。”

;可惜,他们虽能逃走,但树林中的巢穴已被一场无情之火烧得精光,可见害人反害己,枉作小人。他们失去了巢穴,本国难以立足,于是挺而走险,投奔地国人间去了,但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那时,艾氏父子等早已纵马冲刺,驰过了尾坡,未几,他们平安地到达了大渡口。

月影横斜,时在寅卯之间,天色未明,但大渡口的街道上,已有三百六十行人物往来,他们大多数是做买卖的,准备早市交易。

这儿,环境比小渡口更为复杂,上由仙佛神圣,达官贵人,下至牛鬼蛇神,贩夫走卒,乌龟贼强盗,包罗万象,无所不有。

那时,杜珍已经挽着芸儿,跳下马车。艾朋吩咐艾青到街边食档上去采购干粮,又叫艾武把四匹马儿牵去饮水喂料。

当时,芸儿又用青布遮发,并向艾大散人父子连声道谢沿途护送,接着她对杜珍接箭救命的恩情,也再三致谢。

大渡口岸旁的铁栏杆上坐着一个大汉,面目清秀,水手打扮,他时时用尖锐的目光向芸儿打量。

艾朋已经注意到这大汉的眼光似乎有些异样。他略加思索,心里明白了,就向芸儿递一个眼色,低声道:“芸儿姑娘,那汉子可能是接应之人,你要注意……”接着,他又对杜珍道:“花儿,我们走!”他一边说,一边挥手走开,所谓挥手,表示道别,同时,杜珍向芸儿说了一声:“珍重!”之后,也跟随着艾朋走了。

果然,坐在铁栏杆上的大汉,见到芸儿独自立在路旁,就跳下栏杆,缓步走近她的身边,轻声地问道:“姑娘!你尊姓?”

芸儿答道:“小女子是太公的后人。”

接着芸儿问道,“请问壮士高姓大名?”

那大汉答道:“在下的远祖是文王,小名万绿丛中……风正帆悬。”芸儿道:“原来是本国著名的水上君子,姬一红散人……湖平岸阔。”

大汉点头道:“浪得虚名,实不敢当。请姜姑娘随我来!”芸儿跟着水上君子走到大渡江岸边,跳上了一艘停泊在那儿的中型快船,船上早有六名水手侍候,等到芸儿进入船舱休息,姬一红吩咐开舵。

于是众水手立即动手解缆,刺篙,划桨,摇槽,悬帆,并由水上君子亲自把舵,顺风顺水,行船的速度甚快,直向大渡江下流驶去。

且说艾朋领着杜珍离开芸儿之后,其实他们并未走远。他只在附近巷口隐没了形迹,眼睛却向外盯着芸儿和那大汉的一举一动。

他们等到芸儿的船离岸之后,连忙从巷口走出,重复回到原处。不久,艾青带着许多干粮和一大瓶茶水,艾武牵着四匹马儿,相继回来。

艾青把一部分干粮和茶水分给大家,他们一边吃喝,一边谈话.

当然,艾氏兄弟先问:“芸儿姑娘呢?”

杜珍道:“她趁船走了!”

艾青道:“不休息一下,那么快就走?”

艾朋道:“船上可以休息,想来水金书生早有安排,不用我们耽心……我不耽心水上,但不放心陆上……陆路险阻,歹人众多,怕有危险!”

杜珍道:“师伯!如有危险,怎么办?”

艾朋道:“让我考虑一下!”隔了一会,艾朋又开口道,“水金书生有恩于我,当年我在北海,被四十仇人困住围攻,受了重伤,几乎丧命,幸亏他拔剑相助,击退仇人,又赠良药救治,使我得免于死,后又慷慨赐金,使我全家饱温,屡思报答,过去苦无机会,但今日之事,乃我图报之秋,机不可失……据说那芸儿姑娘是他的亲戚……可能是他的爱人……”

艾武插嘴道:“爸爸,她不会是那书生的爱人!听说他不贪财,不好色,怎么她会是他的爱人呢?”

艾朋道:“我们不管那些……不过,他既来请托于我,我理应成心办事……现在,我想……武儿……花儿!你们二人立刻改装,多带干粮,花儿女扮男装,扮成儒生模样,武儿扮作书童,带马过河,登彼岸后,从横山,白沙,走捷径到混水岗,黄城,青铜岭,入金锁坳,穿铁门关,过鬼爪山,大瓶峰,然后弃马步行,再爬越鹅蛋崖,虎头溪,天平湾,最后渡黑水江,白泉河等处,必须在二天半以内到达大渡江的尽头——南渡县,可以追到芸儿姑娘。

艾武道:“爸爸,为什么我们不从水路赶上保护?”

艾朋道:“不行,刚才我看到那汉子,水手打捞,好像是水上君子姬一红……现在我想起来了,一定是他,因为他的眼光很是特别,似乎像猫儿眼。听说他惯于夜航,我们如从水上追赶,虽能雇到船只,但大渡江水势险恶,又多礁石,无人胆敢夜航,所以,我想,除了陆路追赶之外,别无他法。

艾武道:“既然如此,那末,我们现在就走,杜姐姐。怎么样?”杜珍道:“好,立刻走。”

其实,艾武和杜珍心里都很欢喜,因为他们已经—见钟情,互相喑恋,巴不能够有这样的好机会同在一起。

艾青道:“爸,我也去!”

艾朋道:“不,青儿你另有任务……现在,花儿,你先到车厢里去打扮,那边有青儿和武儿的衣衫,拣合适的穿……且慢……

花儿,内衣武式,外衣儒生模样文式。”

杜珍欣然道:“是,师伯。”她说完话,立刻进入车厢去了。

过了一会,她从车厢里出来,换了一身蓝色长服,薄底青靴,头上戴着书生帽,罩住了发髻。她容光焕发,宛如一个美少年。

接着,艾武进入车厢,不久,他已扮成了书童,走出车厢,随即收拾干粮和武器,向艾朋作了一揖,说道:“爸爸,我们走了!”

杜珍也向艾朋作了—揖,道:“师伯,再见!”

艾朋道:“路上小心,快去快回!”

于是他们同时向艾青作一手势,道:“青弟,再见!”

艾青也向他们挥手道别。

杜珍踏着方步,学作男人的步法,向江边走去,后面跟随着假书童艾武,手里拉着两匹马儿的缰绳。

艾朋目送他们牵马上船之后,方才转身,走近艾青的身边,轻声说了几句话。艾青点点头,向父亲作了一揖,随即纵身上马,向大渡江下流的直路驰去。

最后,艾朋动手,把马儿牢牢地系在车档上之后,就跳上车位,一手拉住缰绳,一手挥动马鞭,驾车调头,向原路飞驰而去。

*再说水上君子姬一红的快船离开大渡口,向下游急驶。

这时,月影横斜将沉,星光灿烂尽失,既遇顺风,复逢顺水,再加上姬老大(船主)把舵巧妙,行舟速度快上加快,不久已驶行了百里水程。

可是,驶船太速也不是好事。这快船立即引起了河道巡吏的疑心。他们连忙调拨快艇追赶,吹发号角,连声呜鸣,勒令姬一红停船,以便检查旅客,或搜索这可疑的船只有无违禁物品。客船停了,巡吏带着巡卒多名上船,声势汹汹,先查问谁是船老大?

姬一红态度自若,挺身而出,道:“在下便是!”

河道巡吏一看是水上君子姬一红,心里吃一惊,连忙道歉:“对不起,原来是你,请恕我们鲁莽,不用检查了。”他边说边转身退去,跳回原来的快艇,迅速开艇离去,简直是像逃命。

那些巡江吏卒岂是良善之辈?他们平时欺榨商民,作威作福,无所不为,但见到水上君子,吓得不敢检查,欺善怕恶是他们的本性。

姬一红因有使命在身,也无暇与那批鼠辈计较,立即命令水手们继续开船行驶。大渡江险滩林立,礁石齿齿,旋涡惊涛,瞬息万变,但姬老大久居水上,深谙江势水性,所以他把舵安稳,驾轻就熟,将一切眼前危险景物,视若无睹,轻舟急驶,如履平地。

不久,东方发白,黎明降临。

船上的六名水手在开船后,事情比较空暇了。所以姬一红吩咐其中三名先去休息睡觉,其余留在舱面摇橹,划桨。

自卯至午,芸儿的船已经过了千里水路万重山。午时用饭之后,轮到舱面的三名水手休息睡觉,另外三名前来接班。前途是撞石滩,形势万分险恶,那处水高岸矗,云裹乱山,当地人士常称撞石滩为“涛声怒,谁敢渡”,所以舟人对此,视为畏途。

姬一红水上行舟的本领非常了得。他抖擞精神,毫无惊色,循着水流曲折盘旋的形势,纠正把舵的方向。

船身颠簸激烈,摇摆不已,往往在离开礁石不到二寸之处驶过。有时船身看起来好像要撞到岸崖,但正在将撞未撞的一刹那之际,急流忽然把船冲离岩石,转了一个湾,安然随水逐波,脱离险境。有时,江水泛滥,堤岸淹没,以致水道与陆路分不清楚,如果遇到普通的船老大略为疏忽,就会把船驶到岸上搁浅,当然,姬老大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或者由于江中的许多暗礁与明礁,挡住水势畅流,使江波发生冲击现象,行船的困难可想而知。还有,江底地层高低的程度可能相差悬殊,造成了江面上的水平线也高低不平,而高低的差额几达三尺左右。从下游看上游,它好像是水平线上的瀑布。在这样从上游到下游的险境上行船,船老大一定要胆大心细,把稳了舵,使船急驶,越快越好,冲过一道从高到低水平线上的瀑布,这种驶法,是姬一红十拿九稳的本领,因他已有几千百次的经验,从未出事。假如船不急驶,舵不把稳,那么,船身从高处水平线,正要到达低处的水平线时,高处的急流就立刻会把船身冲入水底,以致全船覆没。

遇了这道水上的鸿沟,那处的水势就开始流得更急,但只要将舵把稳,船身就会自动向下游快驶,去势如矢,根本不必依靠桨橹的协助来增加速度,但到了再下游的三百里地方,江面宽阔,水势渐缓,既无险礁,又无乱石,而且两岸平坦,行船毫无危险,因此,姬老大就让属下的水手把舵,自己便去休息睡觉。

将近傍晚,船已行驶了不少水程,大家准备到达虎关后,就要停船休息,再继续夜航。

虎关也是魔国的要埠,南北通道,这儿百货亢盈,商贾云集,市面非常热闹,但往来船只以及过埠旅客官民,均须受到严密检查。

不久,姬老大的船到了,傍岸停泊。

这时,姬老大已经起身,吩咐水手们用饭。

且说芸儿因旅途疲劳,在船舱里差不多酣睡了一天,现在,水程趁船要比陆路乘车舒服得多,且船上伙夫供应膳食茶水也比较调匀,所以她的精神早已恢复。饭后,船又开航了。

芸儿孤身出门,客路遥远,旅况寂寥,随即闭门安睡,但到了夜半,她就醒了。

此时,舱外月明如画,江水滚滚,不免感慨丛生,引起了她的诗兴。于是她就起身,从行囊里检出了文房四宝,放置案头,执笔窘墨,写出了她胸中的诗情:

虎关夜航途中

(一)月升云雾里,日落渺茫间,别思悲流水,羁心怨远山,征人疲欲憩,飞鸟倦知迁,今夜起程早,轻舟汉虎关。

(二)画舡过大渡,浩荡暮帆舒,金镜十分满,银涛万里虚。

灯摇惊宿鹭,楫击扰游鱼,欲步祖生迹,此身愧不如。(三)江上黄昏静,舟灯摇影红,征人程不计,旅梦路难通。鸡唱五更月,树鸣一夜风;惜腾看晓日,突出乱山中。(四)一舸风前驶,大江扬绿波,行人欢态少,舟子戒心多。

岸阔迷青荻,峰高耸碧螺;偏叨流水急,稳送客帆过。

芸儿夜不成眠,深宵徘徊,思前想后,百无聊赖,不觉日出东方。

这时,船已到了小站渔村停泊。这儿,渔市很早,伙夫上岸买鱼,储备佐餐之用。船上也有二三水手登岸,在堤边散步,活动血脉。

于是,芸儿开了舱门,向姬老大招呼一声,也就上岸,独在江边闲眺,渐渐走向远处。

姬老大看到芸儿姑娘越走越远,觉得不大放心,所以他也上了岸,心想关照她不要走远。

他看到她立在郊原,东望西瞭,状甚得意,一会儿,她已转身仍由原路绥步回来。

姬老大一红也不与她说话,就先回船去了。

伙夫买了五六尾龙鲤回来,龙鲤是小站渔村的特产,也是魔国最著名的鱼类,味甚鲜美,平时只有达官贵人才能尝到,所以,姬—红不惜停船片刻,吩咐伙夫上岸购买,以饱口福。

那时,芸儿和水手们都已先后回到船上。

芸儿又向姬老大招呼一声,迳自入舱,在案前坐下,休息一会,又执笔磨墨,写了一目“江村即景”诗,独眺郊原路,轻舟傍岸栖,村烟遮远岭,江水拍危堤。人立板桥上,月过茅舍西;渔歌相问答,更柝杂鸡啼。不久;伙夫送来早餐,其中一味清蒸肥鱼,鲜美绝伦,那就是芸儿以前从未吃过的龙鲤。

饭后,继续开舵,向大渡江下游的南渡县直航。

南渡县交通发达,是魔国最繁荣的县郡之一,此处有公开的古典神女式人肉市场,贩卖妇女与封建产物式的女奴交易,换妻组织,赌博中心,走私黄金宝物和烟酒毒品,以及偷渡出国的集团等等。此处又是淫棍的泄欲处,龟公鸨儿的发财地,私枭的乐园,酒鬼的醉乡,赌徒的王国,女人的炼狱,舅子的陷阱,以及一切堕落和罪恶的发源地,所有全世界最下流,最恶毒的妖魔人物都集中在这个县里。那批妖魔人物依靠当地官府庇护?为非作歹,猖獗万分,甚至白昼杀人,黑夜谋财,当局也不过问,由此可见他们的势力已经到达了何等强横地步。

关于那些情况,水上君子姬一红岂有不知之理?当他的船离开南渡县尚有三十里之遥,他就开始担心,因他在接到水金书生的通知后,已经料到芸儿姑娘路过那处可能会发生麻烦,所以,为了未雨绸缪;他早巳准备着男式衣服帽鞋,以便芸儿姑娘临时女扮男装。现在,离开中午,尚有许多时间,但芸儿和船员们都已提早进餐。

船离开南渡县不过二三十里的水程,姬一红就拿了打成一包的衣服帽鞋,走到舱门前面,剥啄地敲了一下。芸儿开了舱门,见是姬老大,不觉惊疑一下,心知他来必有事故,但男女有别,她当然不想请他入舱。姬老大是何等人物,自然知道对方的心理。他站在门口,并不入内,只不过嘴里低声地对芸儿说了几句话,同时把那包衣物顺手递给她之后,就离开舱门。

芸儿接过包袱,随手关上舱门,自去穿戴,扮成男装。

不久,船已到达目的地,停泊岸边。那时,堤岸上早巳帖满了许多三教九流的人物,他们见有船只到埠,可能载着达官贵人,豪客富商,甚至奇珍异宝,或者烟酒毒品之类的货物,有的想做买卖,有的想拉客赌嫖,有的想接货,也有人想混水摸鱼。

那时,他们已经发觉来船的吃水甚浅,知道那是一只空船,这使他们的面上顿时显露失望的神色。

忽然,他们看到一个面目清秀,衣衫朴素的青年男子从船舱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轻便的包袱,看样子,他不过是个穷酸而已,因为他的包裹并不沉重,里面决不会是金银财物,所以,他们知道毫无油水可捞,感到失望了,因此大多数人已经自动散去。

只有少数的,心还不死,仍然站立堤旁等待。姬老大低声吩咐水手们立刻开船,开到上游十里之处等侯。接着,他就陪伴着女扮男装的芸儿,从跳板走到堤岸。

堤岸上有人高声问道,“客官,要旅馆吗?”还有另外的人这样问;“客官,悦来菜馆的龙鲤新鲜生猛,请客官降临敝馆一试如何?”

姬老大对他们笑一笑,摇摇头,表示什么都不要。

那时,姬老大已经和芸儿从人丛中穿过,向直街正路走去。

堤岸上忽然有人叫嚷道:“喂!老某!刚才那两个走过去的男人,其中一个年轻的,走路姿态不对呀!”

另外的声音回答道:‘哦!有什么不对?”

“男行女步,—定是雌的。”

众人听到,个个都把眼睛集中在前面走路的那年轻人的身上,大家盯着看。

“不错,他是雌的。”“看来他们的路道不正。”

“是,那中年汉子一定是个拐子,把这年轻女人拐到这儿来卖钱。”

最初发言的那个声音道:“去!我们上去捞油水。”“上呀!”

“去,大家去!”

显然,最初发言的人是领导。他是个三十岁上下的黑汉,一发命令,就向前直冲,当场另有七八个大汉随后追赶上去。

“喂!站住,大爷有话问你。”那黑面大汉首先从姬一红和芸儿的身边越过,回转身来,挡住去路,同时大声喝道。

姬一红心想:“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自己虽不怕他,但芸儿姑娘武艺浅薄,要保护她,恐非易事,何况来人必有帮手,恶龙难斗地头蛇。因此,他停住脚步,立加警惕,但面不改容,淡然地道:“尊驾挡路,有何见教?”

那黑汉道:“好家伙!你从哪儿来的?这位是谁?”

他说话时,用手指指着芸儿。姬一红态度自若,冷然道:“我从哪儿来,他是谁,关你何事?”

这时,后面追上来的七八个大汉已经到达现场,他们把姬一红和芸儿四周围困,包围圈的直径约计二丈。

那黑汉怒道:“嘿!关我何事?大爷有权问你,你不好好交代明白,休怪大爷心狠手辣。她是谁?你说!”

姬—红冷笑上声之后,随即提高声调,说道:“他是在下的兄弟……”

黑汉喝道:“放屁!我说是她,不是他………‘他’字刚刚说完,那黑汉已经急步上前,用手一挥,将芸儿的帽儿摘去,露出了满头秀发,散披下来,随风飘动,姬一红要想阻止,却已不及。

四周的大汉们七嘴八舌地大笑道:“哈哈……是雌的,果然是雌的,哈哈……”

“哈哈,女扮男装,呵呵……”

“哈哈,原来那家伙是拐子,诱拐良家妇女!”

那时,现场又有许多人物围拢来看热闹。

姬—红怒气冲冲地道:“鼠辈无礼!”他一边说,一边把头一歪,暗示芸儿走路。那黑汉笑道:“想走!可以!雄的走,留下雌的,大爷决不难为你。”

芸儿正要动步,却又被那黑汉挡住。

姬老大一红心知今日之事,非用武不可,于是故意道:“好的,我走!”

他走近黑汉,一个箭步,手起拳落、当胸击出,把那黑汉打跌在三丈以外的地上,口吐鲜血,爬不起身。

那黑汉料想不到对方竟然施用狡计。出手突击,自己—时疏忽,上了大当,以致身受重伤。“呱!打伤人了!”

那时,四周围的七八名大汉都已冲了上来,企图群殴姬老大一红。姬一红立即把芸儿拉到自己的保护范围之内,同时使用了重手法和重腿法,三拳两脚,把那些大汉有的打得鼻歪腮斜,有的眼肿齿脱,有的倒地不起,只有一个大汉,比较狡猾,见势不佳,抱头鼠窜而逃。那时,—群看热闹的群众,早已吓得四散逃避,免受池鱼之殃,不过还有几个胆量大的人物,虽没有逃,但已避了开去。他们站得远远的,不敢走近。

那时,芸儿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因为她从未看到过那种可怕的打斗场面。

姬老大一红,把手—挥说道,“芸儿姑娘,快走!”

于是他们就急出走向横街,因姬一红知道自己惹动了地头蛇,后果不妙,同时,想到老友濮仲的家就在附近。先去投奔,暂避风头再说。

可是他的愿望未能达到。

不久后面已有四位大汉,二个道士和一个头陀,携带着武器,声势汹汹,追赶上来。不消说,他们都是由刚才那个逃走的大汉,回去报告之后,招引而来报仇。

姬老大一红听到后面有声,乱喊乱叫,脚步杂沓,知道追踪者渐渐逼近。因此,他打消了前往濮仲家暂避的念头,以免连累老友,并已准备与来人决战。为了芸儿姑娘的安全,他叫她脱去男衫,假装买物,暂时避入横街上的一爿杂货店里。女店主是个四十左右姓马的中年寡妇,她接受了姬老大赠送一只五两重的金锭,立即把芸儿藏匿起来。

姬一红把芸儿安顿妥当之后,心中大定,缓步走到横街的广场上,索性停步,故意显露身形,让追踪者看到目标。

一刹那,后面四大汉,二道士,

—个头陀都已冲入横街,呼喝地直趋广场,把姬一红团团围住。为首的是个虬髯大汉,手持扑头刀,虎视眈耽地盯着姬一红,高声喝道:“何方狂徒,胆敢在南渡县撒野,快快报上名来,本大爷的刀下不杀无名小卒。”

姬一红冷然一笑,道:“在下水上君子!”

虬髯大汉听到对方是姬一红散人,面色略变,不觉倒退一步,而另外的三大汉、二道士和一头陀也都闻名变色,各退三步,把包围的圈子无形中放大了。其中二个大汉冲口叫道:

“呱,是姬一红!”

“哦!是姬老大?”

那虬髯大汉道:“尊驾姬一红,大名鼎鼎,乃是水路上第一条好汉,为何到陆上来打伤敝少东主?”

姬一红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虬髯大汉道:“话虽如此,但尊驾赢负盛名,何为夹带女子,女扮男装,是否有损尊严?”

姬—红冷笑一声道:“岂不闻男不入北投,女不入南渡的俗谚?因此女扮男装,那是为了这儿的名声实在太不好听。”

虬髯大汉怒道:“尊驾太放肆了,竟然污辱本县的清名,罪大恶极,何况……打伤别人,尚可饶恕,打伤敝少东主,那是你故意来捣乱我们的饭碗,饶你不得!”

姬一红又冷笑—声,道:“饶与不饶,悉听尊便,在下都不在乎。”

忽然,其中的头陀插嘴道:“姬一红,你在水上称霸,我们在陆上捏食,河水不犯井水,今日之事,我们与你拚了!”他说着,就抡起铁棒,向姬一红当头击下。

“且慢,我还有话说……”那虬髯大汉高声阻喝,接着,他又往下说道;“姬一红,打伤敝少东主,彼此决难善终,那女子呢?”

“何必问,当然有朋友接应。”姬一红道。

“嘿,我不相信,搜查街坊!”虬髯大汉说着,把手一挥,立即有二个汉子应了一声,解围而去。姬一红的面孔微微变色,旋即恢复原状,但心里不免暗惊。

接着,虬髯大汉道,“姬一红!看你也是一条好汉,我们不必多费唇舌,还是在手底下见功夫吧。”

姬一红双手一拱道:“在下准备领教,不过,在我的软鞭之下,也不打无名之辈,还请各位通名报姓,以后也好说话。”他边说边解下身边的软鞭。

五人先后报名。虬髯大汉也把双手一拱,道:“在下古同,人称屠刀客。”

另一个中年汉子,黑面无须,熊背虎腰,傲然道:“我厨刀客巴谷。”

大道士稽首道:“贫道一知山入。”

小道士笑道;“我乃半解道人是也。”那头陀把眼睛一瞪,高声道:“俺,无名无姓,绰号虎头行者。”姬一红道:“刚才离开这儿的那两位壮士想来一定是剃刀客和剪刀客了。”

屠刀客道:“不错。”

姬一红道:“太可惜了,魔国四把刀,豪门帮闲客,一知半解,采花淫贼,虎头行者,牛马走卒……”

虎头行者大声喝道:“呸!你这烂舌根的,人称水上君子,可惜欠缺口德,简直是水上小人……”

姬一红抢着道:“不,在下是水上君子,陆上小人,但你比小人还不如哪……”

虎头行者怒道:“废话,我跟你拚!”他纵步一跃,抡起铁棒,向姬一红的腰部横扫过去了。

姬一红说一声:“来得好!”他把身子斜飘,右手连忙挥出软鞭,向棒端一绞一缠,顺便用左手在棒身上重重地一拍,乘势飞出一腿,拍得虎头行者手臂麻木,虎口酸痛,铁棒把握不住,失手被夺,同时姬一红飞腿也蹋中虎头行者的下盘,把后者踢飞开去,跌倒在一丈以外的地面上,一时爬不起来。

他飘身挥鞭,拍棒夺棒,飞腿踢人,一连串的动作疾如迅电,使对方眼花撩乱,看不清楚,而他本身已经得心应手,稳操胜券。

这时,屠刀客和厨刀客的二把刀,以及一知山人和半解道人的双把剑,都已斩刺过来,刀剑齐下,向姬一红攻到。

姬一红右手执鞭,左手持棒,威风凛凛,棒鞭舞动之处,罡气劲强,挟风电声,把四周围攻的二刀双剑,各被逼退一丈以外,无法近身。他峙立斗场的中央,稳如山岳,斗志激扬,目光如炬地盯着四个正在小圈周围游走的对手。

屠刀客和厨刀客的刀上功夫,素有名望,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角色,前者是屠夫出身,在打斗时,总是把对方比作牛马猪羊,专宰要害,刺劈刲刳,都是他的拿手本领;后者是厨师出身,杀惯鸡鹅鸟鸭,斩切剖刮是他的专长。可是他们对于姬一红却一筹莫展,因为他们无法与他近身打斗,几次冲近,都被他挥鞭击开,不但得不到好处,反被对方的鞭梢在面部上各留记号,屠刀客伤额,厨刀客伤颊,鞭梢尖利,从划破面部的损伤表皮上流下鲜血,他们都挂彩了。

一知山人和半解道人并不比那二位刀客幸运。他们也都受了伤,一知的腰眼被棒戳中,虽未出血,但腰部的血脉好像已经凝住,变成呆木,无法弹动,不能再战。至于半解道人,伤处也在腰部,可能是被姬—红踢损了腰,以致也丧失了战斗力。

这是姬一红的聪明而狡猾的地方。他知道:群殴场面,远攻对自已有利,所以,一开头,就施用鞭棒重手法,发动罡气,硬逼对方退后,以便放宽了斗圈的范围,使对方的短武器因难作远攻而失去效用;同时他又明白:

—知和半解,二个大小淫道都是色欲过度之辈,腰部谅必脆弱,所以,当他们轮流冲近打斗时,他就攻其弱点,果然一击得手,但他存心善良,下手落脚稍为留情,因此,只伤其人,不丧其命。

那时,横街远处传来阵阵呼喝叱骂之声,此起彼落,接着又是群马奔驰的声音,由远而近,直到横街的广场停止,纷纷下马。

“东主来了!”屠刀客道。

姬一红眼睛一瞟,见到来骑共有男女六名,全身武装,后面还有二十多名精壮打手。他们下马后,即到斗场周围,把姬一红团团围住。

那时,受了伤的二刀客和两道士已经退下,显然他们的战斗任务,已由这批生力军前来代替。

男女六人中,由一个年龄在四十左右的大汉领导,从姬一红的眼光看来,此人枭目鹰鼻,阔嘴厚唇,太阳穴高突,山羊型胡须。他心里明白:此人必是屠刀客所说的东主。

另外是三男两女,三男是一僧—道一俗,两女之中,一个是白发的半老徐娘,另一个是中年妇人。

这时,那东主高声道:“听说尊驾是水上君子!”姬一红道:“在下浪得虚名,先请教各位高姓大名。”

东主道:“本人乃是南渡霸主郎刚。”

姬一红道:“原来是虎狼山野仙郎三妹的兄长——郎散人,失敬了。”他说完了话,他的眼光转到那个僧人的面上,只听到那僧人双手合十道:“贫僧无上法师有礼了!”

姬—红道:“奇了!怎么清凉山巨僧也来到这儿是非之地?”

无上法师接着反唇相讥道:“不奇,不奇,这与你——水上君子来到陆上是一样的道理。”

姬一红对着无上法师笑了一笑,并不分辩,而他的眼光随即转到那个道士的身上。

那道士稽首道:“贫道乃是玄妙观主。”

姬一红点点头,道:“玄妙道长,素负盛名,久仰了!在下与道长在此相见,实为难得。”

玄妙观主听了姬一红这句很普通的赞词,面孔红了,他认为姬某语带讽刺,弦外之音是难堪的,只有玄妙观主自己心里明白,他本人到南渡县是干什么的。

这时,姬一红已经举目望向那个俗家打扮的中年人了。

那中年人拱手为礼道;“我,白鹞子!”

姬一红道:“地位很高,魔煞之一!”

接着他的眼光向白发半老徐娘望去,同时又转向那个中年女人,一掠而过。

白发者太婆道:“老妇人是钱太君……”她又用手指着那个中年女人,接着道:“她是蝎娘子!”

姬一红听了,心里暗惊,但他面不改容,泰然道:“哦,原来是郎刚散人的令堂和郎夫人,久仰大名了。”此问彼答,浪费时间,郎刚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大声道:“呔!水上君子,你到陆上行凶,打伤我儿郎福,是何道理?”

姬一红理直气壮地道:“令郎调戏敝友的女戚,在下一时失手,尚希郎散人明察。”

郎刚哼了一声,道:”狡辩,一时失手,却使用了重手法,岂有此理?”

姬一红还未回答,而钱太君已经抢着道:“调戏一个女子,并不是一件大事,要你水上君子出头,想来那女子一定是大有来历的,可否见告?”姬一红道:“姬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岂能袖手旁观?”

郎刚怒道:“好一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家伙,你也不打听打听,郎某不是好惹的!”

姬一红笑道:“无须打听,谁不知南渡县的万恶之首郎刚?事已如此,多说无益,要文要武,悉听尊便。”郎刚把手一挥高声道:“好,诸位好友,上,我们同心协力,击杀此撩!”

郎刚是个草包,只求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又不顾后果,认为群殴群打,把水上君子杀死,就算了事,但他不及其母钱太君的老谋深算。她知道那水上君子是水道上第一条好汉,又是魔国水路上的领袖,如果他是为众人合力杀死,并非由于单打独斗致死,事后必会引起水上各路英雄的公愤,郎家以后就将永无安宁之日子。因此,她脑筋一动,有了主意,当各人正拟合力出动的时候,她连忙高声道:“且慢!这儿都是有体面的人物,岂可群殴群打?这样做,是不公平的,我们必须单打独斗,方称公道。”

钱太君乃是老鸨出身,南渡县淫业的垄断者,本领高强,智谋百出,她所讲的几句话,表面上是冠冕堂皇,但骨子里却暗寓毒计。她知道目前单打独斗,谁也不是姬一红的对手,可是一个斗败之后,由另一个生力军补充接战,周而复始,循环不息,己方有息力的机会,而对方却无调气的时间,这样,时间一久,姬一红必将被车轮战术累得精疲力尽,虚脱而死。

蝎娘子也已猜到钱太君的用意,连忙赞助地补充道:“婆婆说得有理,我们理应单打独斗,方见公平,即使双方各有死伤,也决不会被天下英雄所笑。”郎刚心里虽十分不愿这样做,但自己的母亲和妻子都主张单打独斗,他也不便反对。

至于姬一红,他知道群殴群打,对自己完全是不利的,而单打独斗对自己也许尚有一线取胜的希望。现在对方自动提出单打独斗办法,情况就不同了,他们一定是另有用意。他略加思索,心里明白对方施展车轮战术,要把自己困死,但在当时的情势来讲,不论对方使用何种战略,他本人已无选择的余地,可是他也有了主意,忖得应付的计策了。

那时,只听得钱太君高声道:“请无上法师与水上君子比划一下,大家点到为止。”

于是众人向后退了二丈,扩大斗圈范围,同时无上法师手持拂尘,走前几步,在姬一红对面立停。并把拂尘分向左右挥动两下,朗声道:“素闻施主武功了得,贫僧不揣主谫愚,冒昧领教,尚希手下留情。”

姬一红客气地道:“巨僧言重了,在下雕虫小技,恐非活佛的对手……”,说着,他掷去了左手中的铁棒,只以长鞭迎战。无上法师出言谦逊,但心肠狠毒,也不等待姬一红把话讲完,就跃步挥尘,发出罡气,使尘尾乱毛根根竖直犹如千枚钢针,直刺姬一红的面部,如被刺中,不但眼睛戳瞎,而且脸儿也必被戳得无数小孔,变成面目全非。

姬一红早已料到那批家伙都是口蜜腹剑,笑里藏刀之徒,岂会上当?他把身子斜飘三尺,避过尘尾,顺手挥鞭横扫,随势跃近三尺,飞出一腿,踢向无上法师的下盘,再反手一鞭,鞭梢直戳对方的眼睛,以牙还牙。脚踢是虚,鞭打是实,法师防下不防上,面部被鞭梢扫中,吃了—记重重的生活,幸亏把头一歪,眼睛未被划中,但嘴唇已遭打裂,牙齿也已击落三粒,满口鲜血和牙齿一起吐出,终于双手掩嘴,负痛败下阵去。

姬一红既把无上法师打败,并不追击,因玄妙观主已经持剑越众而出,上前接战。他也不讲话,立即使出迷魂剑术。这套剑术原是玄妙观主的祖师魔道人所创,乱刺乱斩,不成章法,似进似退,若左若右,虚上而实下,挥前而舞后,既不能意测,又难以捉摸,但剑影重重,剑芒闪闪,把姬一红的身形笼罩在剑影和剑芒的圈子里。

这时,水上君子姬一红心中大惊,感到眼前都是重重叠叠的剑光,四周剑气逼人,使他眼花撩乱,心神浮荡。当然,他知道这是迷魂剑术,万分厉害,而自己觉得眼花撩乱和心神浮荡,已犯了战术上的大忌,好在本人早已散布罡气护身,同时又施展伏魔鞭法,保持安全,至少在一时三刻之内,进取虽嫌不足,但自卫则绰绰有余。于是他一边作战,一边聚精会神,使心神合一,接着清啸一声,响如龙吟,加强了威势,更兼他的猫儿眼光犀利无比,那是由于他久栖水上,擅长深水测鱼之术,所以,能在重重叠叠的剑光剑影中,观察到敌人飘忽犹如鬼魅般的身形。依靠了这种眼力,他就有了制胜机会,终于,暗中用另一只手从身边摸出了一把渔钉,数约十枚,那些渔钉是他深水打鱼的常用之物,百发百中。现在,他把对方的剑芒和剑影当作江上的波光和水花,把对方的身形视作深水里的游鱼,同时,他又发出连声清啸,藉以扰乱敌人的心神,等到眼光看准了,立即运用十成气力,把手一扬,渔钉全部抛发,暗器去势如电,空气中呼呼连响,犹如满天星火,直射玄妙观主,只听得,锵,锵,锵三响;不消说,三枚渔钉已被击落,可是,跟着一声:“唉唷!”又接连着“拍脱”一响,玄妙观主已负重伤了,但没有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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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唷”声是玄妙观主发出来的。在他的手背上已中了二枚渔钉,直贯手心,因此,宝剑把握不住,坠落地上。又发出“拍脱”之声。另有二只渔钉打中他的左股和右腿,但其余的暗器却已随风而逝,不知下落。

钱太君高声道:“好身手!请魔煞白鹞子出手,向水上君子领教。”魔煞白鹞子手持宝剑,迈步而出,走到姬一红前面五六尺之处站停,举手为礼,沉声道:“在下讨教!”

姬一红还了一礼,笑道:“姬某有言相问,不知白大仙肯否见告?”白鸹子道:“有话快问。”

姬一红道:“白大仙来此,不知为公为私?”

白鸱子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姬一红道:“姬某与贵上司南宫元帅素称莫逆,他御下极严,白大仙来此污秽之地,决非公事,何况与姬某作对,后果堪虞,是否你——白大仙已经有恃无恐了?”

白鹞子听了,面孔一红,心里暗惊,嚅嚅地道:“这个……这个……”

原来白鹞子这次出差,确有公事,但他的公事并不是在南渡县。他到这儿来,乃是借公济私,私自寻欢作乐,男人所谓寻欢作乐,除了饮酒赌钱之外,一定脱离不了女人。要女人,到处都有,但要色艺双全的女人,那就非要到南渡霸主郎刚属下的窑子里去找寻不可。可是,魔煞统帅南宫操曾经三申五令,严禁部属犯奸狎妓,违者如被查出,立即斩首,决不宽贷,因此,姬一红看准了白鹞子的弱点,便乘机出言警告,暗寓威胁,其实水上君子本人与南宫操只不过互相闻名,从未见面,更谈不到交情,现在他故意说自己与南宫元帅素称莫逆,乃是他想借那魔头之势,威胁白鹞子,使其就范,不敢与自己作对,而另一方面又可削弱郎刚的羽翼,这是一石二鸟之计,果然有了效用。

姬一红看到白鹞子态度疑迟,答不出话,知道自己所料不错,于是又严厉地高声道:“既然白大仙一定要与姬某作对,好,姬某已经妥为准备,你出手吧”

白鹞子呆立一旁,低头沉思。他正在暗想:“女人固然可爱,但自己的脑袋更为宝贵,两者之间权衡轻重,当然是性命要紧。”

这时,钱太君发觉白鹞子那种畏怯的样子,已经看得眼睛出血,连忙高声道:“白鹞子,上呀!何必怕他?把这厮杀死,还怕他的魂魄到南宫操前面去告状不成?”

白鹞子也不理会钱太君的话,便把宝剑还鞘,向着姬一红拱手道:“水上君子!我不是怕你,不过,不方便与你作对。我现在就走,但希望你在敝上司前面保持君子态度,说句好话。”

他说完话,纵身一跃,飞上街旁屋顶,像一只鹞子那样,飞纵而去,顷刻不知去向。

白鹞子的举动气得郎刚暴跳如雷,大声咒骂道:“畜牲,杂种!我待他这样好,他竟然如此不顾义气,真是闲饭喂野狗,未打先逃走……畜牲,杂种……”同时他不敢埋怨母亲放弃群殴群打的战术,但对他的妻子蝎娘子,却大发脾气,接着往下骂道:“你这臭婊子,我要大家一起上,但你偏要单打独斗,现在怎么办?你这婊子。”

钱太君刚才见到姬一红三言两语,就把白鹞子诳走,心里恨恨不已,现在又听到儿子郎刚这样的痛责媳妇,知道他是明骂妻子,暗诟母亲,不由怒火中烧,连忙接口回骂道:“你这龟儿子,你发什么威?没有老娘,你会有这样舒服?你这婊子养的,还不一起上去,快些,做掉这个水上浮尸!”她边骂边带头冲前,抡起鸨头拐杖,直取姬一红全身的要害。

郎刚一看母亲出手,也立即挥手示意,叫妻子蝎娘子与自己配合,双刀联手上前助战。

刚才钱太君先主张单打独斗,准备车轮大战,此刻,她觉得自己的计划被姬一红打破,彻底失败,终于在不得已的情况之下,退而求其次,只得采用群殴群打方式,以三打一,争取胜利。

至于姬—红,从一开始就识破了钱太君车轮大战的狡计,所以,他对付无上法师,是使用平生绝技——横扫鞭法和反手鞭法,把那个和尚轻而易举地击败,实际上他取胜的原因,并不是鞭法,而是他的腿功;他先以虚腿功虚踢一脚,引敌注意,使敌上当,然后使用鞭法取胜。

他对付那道士玄妙观主是依靠罡气和伏魔鞭法,护持本身安全,然后再以猫儿眼光和暗器取胜。本来玄妙观主的迷魂剑术妙处无穷,那是他把剑光和剑影混合成为一种剑阵,被围困在剑阵里的人物只见到四周都是剑光和剑影,看不到对方使剑人所处的地位和角度究竟是在前面,还是在后面,在左边,抑在右边,一时摸不清楚,等于被围者好像是瞎子,而本人则是亮子,以亮子打瞎子,依照常理推想,亮子应该打胜。可是,也许是玄妙观主霉运当头,出门不利,偏偏遇到姬一红天生的猫儿眼光,惯测深水之鱼,终于被他看出了观主飘忽无定的身形,最后受到暗器伤害。

玄妙观主失败的原因,一方面是由于本身学艺不精,仅仅地学到祖师魔道人的迷魂剑术中之皮毛,他就自以为了不起,且信心十足,可以稳操胜券,另一方面,他想不到自己灵活而旋转的身形会被那水上君子察觉,又万万想不到那水鬼还能在百忙中抽出工夫,施展暗器,同时他也根本没有看到姬一红在什么时候已把暗器抓在手里,因此,敌人本来像个瞎子,却变成了亮子,而自己原来是亮子,忽然变成了瞎子,胜负的因素就在于此。

姬一红用脚踢胜了和尚,用眼睛看彻了道士的弱点,把他击败,他们都是出家人,而他对付第三位的俗家人白鹞子,就依靠了一张嘴巴,以及三寸不烂之舌,说了几句话,便把对方吓得狼狈而逃。

刚才战斗场面是一对一,姬一红多少占些便宜,但目前的情况是三对一,他就处于劣势了,何况他们母子婆媳都是第一流高手,而其中钱太君又是高手中的高手,大大地加重了姬一红的压力。

钱太君的武功博杂多端,变化无穷,都是从她的恩客和面首那边学来的。她本是神女出身,被龟公郎丁看中,娶他为妻,升妓为鸨。她在年轻时,姿态美妙,生性淫荡,擅长狐媚,精于采阳补阴之术,年方三十,已把铁打似的丈夫郎丁谜倒,死于痨病。她中年丧夫,无人管束,虎狼之年,岂肯独宿?何况她接收了郎丁的“假爱情生涯和事业”,乐得妓鸨兼营,于是好色之徒,慕名而来,趋之若鹜,甚至安排房事,必须预先登记,验过身体,认为合格,方能进一步作为入幕之宾,是以外邦的恩客和本国的长期面首,人数不可胜计,而且有时皮肉交易,还须排队进行车轮大战,事后个个满意,引以为荣,下次还要再来帮衬,因此,淫业大盛。这是她的生意,她乐此不倦,达二十年之久,但在五十岁之后,即将事业交付儿子郎刚,从此收山,不再接客。现在她年逾古稀,除了满头白发之外,其面色姿态望之犹如半老徐娘。当年她的淫业规则也非常发噱,主要的有下列几项:

(一)体弱而无作战能力者,虽缠头万两,亦不接受。

(二)约期不来,定金收没,如下次再来,加倍收费。(三)能传授特殊武功者,免费之外,另给酬金。(四)如遇乐极生悲,脱虚而死等情,概不负责。因此,问津之辈,来者不弱,弱者不来,她的恩客与面首之中,不乏妖魔精怪以及身怀奇技异能的人物,而且为了要博取她的欢心,他们无不卖力奉承,不惜以本身最突出的武功传授给她,使她在武艺上成为高手中的高手。目前,姬一红面对三位高手,硬拚快打,全力迎击,非常猛烈,十招以后,他的额上已经汗如雨下,气喘如牛。他对郎刚夫妇的双刀联手,还有余力应付,但在钱太君鸨头拐杖的万钧压力之下,他已无法周旋了。当他正在万分危急的时候,斗场外忽然哄起了一阵大骚动,只听得有人高声叫嚷道:“那雌儿在马寡妇的家里搜到了!”

钱太君听到这句话,大声道:“住手!”

郎刚和蝎娘子闻声,立即各自向后跃退五尺,但他们依然像铁三角那样把姬一红围在中央。钱太君接着道:“水上君子听着!雌儿已经捉住,你还不束手就缚?”

姬一红刚才也听到场外叫喊的声音,心中暗惊,知道芸儿已被剃刀客和剪刀客搜到擒住了。只因自己正陷于孤掌圈斗中,哪有余力前去援救,所以,他虽是焦急万分,但爱莫能助,徒呼奈何。不料正当钱太君随时可以取他性命的时候,她竟然高叫住手,大声发言,姬一红也就乐得乘此机会,调气养力。

当然钱太君不是呆子,岂会无缘无故叫喊住手?她投鼠忌器,不敢以群殴群打方式杀死姬一红,避免将来激发全国各路水上英雄的公愤,而群起责难,说她违反魔国的打斗惯例,引起后患无穷,但如果她自己与他单打独斗,她也觉得取胜的把握不多,所以为了避重就轻,她就灵机一动,叫喊住手停斗,要想以被擒的女子(即芸儿)来威胁水上君子,逼他就范。

姬一红一边暗中调养气力,一边朗声道:“要想姬某投降,比登天更难百倍;姬某老实告诉你们,谁敢侵犯此女一根汗毛,谁就会遭遇到死无葬身之地的刑罚。”

钱太君惊异地道:“哦!她是准?你不妨老实讲给我听听。”

姬一红道:“她乃是全国闻名的女博士,国王的宠臣。”

钱太君道:“是姜芸儿?饶她不得!”

姬一红道:“老淫婆,你敢?”

钱太君傲然地磨磨牙齿道:“本太君敢作敢为。岂有不敢之理?不要说是通天国王的宠臣,她就是国王的女儿,今天犯在本太君的手里,也要对她不客气了。”

姬一红不怒反笑道:“哈哈,……哈哈……有种!但不知你与她有何切齿深仇?可否见告?”钱太君道:“不说此女,倒也罢了,说到此女,令人可恨,可恨呀……”忽然斗场外又响起一阵骚动,而且还有兵刃交击的打斗声,那些声音把钱太君的话柄打断,同时,那边又传来许多嘈杂的声音。

“啊呀,不好了!”“喔,喔唷唷,痛死我了!”

“雌儿被人枪去了!”

“追!”“快追,快追呀!”

这儿,姬一红听到芸儿被人抢去,大吃一惊,不知是谁来枪,正当他想要冲出包围圈,去探视究竟,但在他身后的郎刚夫妇已纵步冲前,双刀夹攻,使他只得回身抵抗。

钱太君高声道:“刚儿!这厮由我来对付,你们夫妇快去追赶,必要把那雌儿捉回。”

郎刚和蝎娘子奉了母命,立即虚挥双刀,向后跃开。姬一红挥鞭追击,但钱太君的拐杖已经攻到,迫使他回身应战。

斗场外传来一阵马蹄之声,自近而远,哒哒哒,哒哒哒哒,三匹快马疾驰而去,那可能是抢芸儿的人们,带着芸儿骑马走了。

这儿,姬一红和钱太君打得非常激烈,各出全力拚斗。他因芸儿已被人抢走,不知是祸是福,心甚焦急,所以他一心要速战速决,显出十成力量,下手极不容情,软鞭横扫直挥,攻敌要害,虽以平生绝技,浑身解数,绵绵不尽地使出,但要击退这个钱老太婆,也不能在一时三刻之间可以奏功,因对方也是沙场能手,武功深厚博杂,拐杖过处,罡风猛烈,又肯硬拚硬斗,死打死缠。

“哒哒哒,哒哒哒……”那是从斗场外传过来二匹马蹄的奔驰声,由近而远,谅必是郎刚夫妇骑马前去追赶了。

这时,姬一红心想:“自己以一斗一,已经立于不败的地位,但想取胜,至少非要斗到一千至一千五百招不可。我还是……”他暗中伸手,在身边摸出一把渔钉,用漫天飞花手法,向钱太君夹头夹脑地抛洒过去。“嘘嘘,嘘,嘘……”十多枚渔钉在空气中发出声音。

可是,那老狐狸精钱太君,并没有受到损害,因她的手中也已多了一把能合能开了的小伞,十多枚渔钉都钉在那把厚厚的伞布上。

姬一红看到自己一击不中,就想退后避战。他并非战败想逃,而是想到芸儿已被人抢走,必须要急去援救,可是这企图又被对方看出,横杖阻挡,缠住不放,使他不能脱身,终于他们又恶斗起来。

钱太君年龄已过七十,由于平时保养得好,再加上近二十年来又天天练武不辍,所以精力依然健旺。她力战本国著名的水路上第一条好汉姬一红,不但全无惧色,而且越斗越勇,取胜也许困难,败北亦非易事,大家必须打过明白,方知谁胜谁败。

斗场外围,站满了许多观众,有的喝彩,有的助威,当然他们之中也有不少好手,但事不关己,谁敢上前解围。

钱姬二人打得难解难分,看来短时间内不易判断胜负。

忽然,斗场外围的远处隐约地传来马蹄嗒嗒,蹄声自远而近,马步密而速度快,

—刹那,来骑已到广场。

“濮散人到!”观众中有人认识来骑乃是当地的名流之一——濮仲,品级是散人,所以那观客就大声叫减。

濮仲纵马来到广场,把马勒住,一跃下骑,随即大步走向斗场,越众而前,高声道:“前面出了事,两位还不停手?”

姬钱两人听到濮仲的警告,俱各大惊,连忙分别跃开,因为一个耽心芸儿出了事,另一个却以为自己的儿媳出了事。濮仲接着道:“太君快些回去,令郎伤目,令媳伤足,他们不能走路,都已由濮某派人扛抬回去了。”

钱太君大惊道:“哦?有这种事?谁是凶手追了!太君,你还是先回去好,快些医治伤者要紧,迟恐有变。”

钱太君道:“多谢你前来报讯……”她说着,随即把眼光恨恨地转向姬一红,一掠而过,急忙转身退出斗场,早有随从拉着马过来,她飞身上马,奔驰而去。

这儿,姬一红连忙拱手向濮仲谢道:“仲兄,别来身体可好?多谢解围。”

濮仲挥手招呼,笑道:“姬老大,你好,快到舍下畅叙。”

姬一红道:“不,不,目前小弟的使命还未完成,下次专程造诣尊府,叨扰郇厨。”

濮仲道:“是否为了那女博士?”

姬一红道:“是。”濮仲道:“不必了!她已经被人救去了。”

姬一红问道:“谁来救?”

濮仲道:“且到舍下详告,来,来!我们多时不见,理应痛饮几杯,以尽地主之谊。”

姬一红道:“如此多谢了。”

*散人濮仲是魔国南渡县的名人,也是当地的富绅之一,由于环境关系,他不愿得罪当地的邪派人士,那并不是因他胆小怕事,而是为了他有许多事业要依靠邪派顾客帮衬,同时也为了有许多部属与亲友要依靠他的金钱援助,以及物资接济,所以他也可称为正邪两派的中间人物,等于药物中的甘草。正派有事,他轧得进去,而邪派有事,也有他的份儿。有时正邪两振发生龃鼯,更少不了他从中说一句话,作为调解者也好,或作为仲裁人也好,讲话多少是有影响力的,因他如偏左,则左胜,偏右,则右胜,那么,他又好像是调味品中的糖和盐,太淡加盐,太咸加糖,终于变成了左右逢源的人物。

其实,他在年轻时也是捞世界的,做过许多不可告人的勾当,包括滚钉板,穿火门,刀头上舐血,混水里摸鱼,替人卖命,巧取豪夺,甚至杀人越货,他都不在乎,不过,由于他的运气好,能够经过大风大浪而没有倒下去,直到他有了钱财,又有了势力。于是就改营正当事业,接交正派人士,在月复月,年复年之后,他就俨然成为地方上的名人,只要没有人去翻他过去的底牌,谁也不知道他的钱是怎样来的,何况南渡县的人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拜金主义者,在他们的心目中,最香的是铜(即钱),最臭的是穷,穷就是罪恶,所以富人把穷人比作罪人。现在,他已经名成利就了,有利要名,所以力争上游,前途尚有可为,像水上君子那种正派的人物也愿意与他交友。如果他只要利,而不要名,他就只能株守一隅,吃不开了。

姬一红在濮仲家里的大厅中,被奉为上宾。他和主人对坐着,享受名茶美酒,山珍海味,两人高谈阔论,宾主甚欢。姬一红道:“我在贵县,只认识兄台一人.诸承照拂,并赐盛宴,实深感荷,不知何以报之,何以报之。”

瀵仲谦逊地道:“姬兄言重了,你我相交多年,你的品格最为我所钦佩,譬如这次的事,你为友尽忠,不计利害,但不知尊友究竟是何等样的人物,居然能使你姬兄为他如此出力,可否见告?”

姬一红道:“此事稍待片刻,自当奉告,但目前我想先要向濮兄请教,那女博士到底是被谁救走,是否安全?”

濮仲道:“刚才我从西畴归途中,遇到三骑,驰骋而来,马上骑着二男一女,那二个男的是散人云中龙与山侠,他们也是我的好友,但那个女的,起初我不知道她是谁,后来,他们见到我迎面过来,就勒住了马,大家在马上谈了几句。他们告诉我:那女的是女博士姜芸儿,且道及你——水上君子为了她,正与钱太君在横街广场恶斗。据说他们也是受人之托,要护送那女博士到别的地方去……因此,我就连忙和他们分手,想要前来解围……不料,当我纵马奔驰了不到五六里路程的地方,那处叫做汪埠,我远远地看到郎刚夫妇正与一对年轻书生与书童动武……我想到你与钱太君恶斗,那么,眼前的书生和书童也与她的儿媳作战,无须说明,那二个年轻人必是你——水上君子的同伴了……所以我就进入隐蔽之处窥视……那书童的本领实在了得,三拳二脚,不到三个照面,就把郎刚踢倒,且戳伤了他的左目,但那书生的本领也不差,也在十招之后,把蝎娘子的右腿戳破,血流如注,跌倒地上,那二个青年人得手之后,双双骑马驰去……那两匹白马,我认得出,都是郎家的马,当时我也懒得前去阻挡,因他们是你的同伴,我怎好出手阻拦?但不瞒你姬兄说,即使我濮某前去阻拦,可能也不是他们的敌手,尤其是那书童,武功实在惊人……

所以等到他们去远,我就从隐蔽处纵骑而出,到了现场,下了马,扶起郎刚夫妇,雇了几个当地乡人把他们扛抬回去……后来我就匆忙上马,到横街广场来找你……”

姬一红道:“哦,原来如此,那女博士既有云中龙和山侠二位散人护送出县,想来安全是毫无问题的,我的任务总算告一段落,但不知那年轻书生与书童究竟是谁,他们都不是我的同伴。”

濮仲惊异地道:“嗄!不是你的同伴?奇了,他们也不是本县人氏,也不像是云中龙和山侠的同伴,否则我濮某人对他们决无不认识之理。”

姬一红道:“如果我推测不错,云中龙,山侠与那年轻书生主仆,也和在下一样,都是受了水金书生之托了。”

濮仲兴奋地道:“我濮某人,久闻水金书生大名,如雷贯耳,恨未识荆,但不知此人现在何处?”

姬一红道:“他在仙国,但一切消息是从大夫子那儿转递的。”

濮仲道:“大夫子和他有什么关系?”

姬一红道:“他们以前没有关系,不过,自从那书生散黄金,拒美色之后,大夫子就很瞧得起他,所以那老人家愿意为他效劳。”

濮仲道:“水金书生确是个绝顶的聪明人。他若不散黄金,拒美色,可能他因此而遭遇麻烦,所谓‘美入绝色原妖物,乱世多财是祸根。’”姬一红道:“你说得对,据说上届的特奖得主,是个守财奴,后来被绑撕票。水金书生散金之举,本国下层阶级得益非浅,你我都是正派人物,不讲私交如何,就凭这一点,也应该为他卖命。”濮仲感动地道:“姬兄,你也说得对。”

姬一红道:“刚才你濮兄说到‘乱世多财是祸根’,那乱世两字,对目前的局势来讲,是否有特别的意义?”濮仲道:“可以说有。想你姬兄一定也已听到,本国最近就要发动战争,进攻佛国。”

姬一红道:“不但听到,而且我的名字也被编列入出征人员的清册里了。”濮仲道:“哦?怪不得近来有大批妖魔人物偷渡出国,想来他们都想逃避兵役的。”

姬一红道:“不一定。偷渡逃亡的原因很多,主要是本国的管制太严,生活条件恶化,老百姓受不了,都想投奔自由……”

濮仲插嘴道:“自由滋味是甜的,但太自由也不妙,有时它会变成苦味。”

姬—红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濮仲道:“你不知道吗?过去本国实在太自由,一切自由,所以制造罪恶也自由,弄得社会秩序混乱,人民怨声载道。”

姬—红道,“你的话也不无道理,过去确实如此,不过,乱世用重典,济之以宽,才是办法。”濮仲道:“我觉得奇怪,水金书生劳师动众,要护送那位博士出境,难道她也是偷渡逃亡吗?”

姬一红道:“不,不,绝对不是,她是有出境证的。”

濮仲道:“既有出境证,为什么她的行色会这样匆忙呢?”姬一红道:“据说那女博士是到仙国去结婚的,已经选定日子举行婚礼,所以她必须尽早到达仙国,免误佳期,那是大夫子特别关照的。”濮仲道:“噢!怪不得。还有一件事,姬兄你要格外小心。”

姬一红道:“什么事?”

濮仲道:“这次你得罪了钱太君一家,她的老姘头都是本国有名的妖魔人物,他们岂肯对你罢休?”姬一红笑道:“我道为什么,原来是这事。我一点也不但心。”

濮什道:“哦?你依靠大夫子的牌头?”

姬一红道:“不!”

濮仲道:“那么,你还有什么靠山?是不是水金书生?”

姬一红道:“更不是!”

濮仲道:“你究竟还有什么后台?”

姬—红道:“我依靠我王通天教主!”

濮仲吃惊地道:“国王?不可能!”.

姬一红道:“你不相信,只好由你。不过,我敢断言,钱太君一家从此多事了。”

濮仲道:“姬兄,你不要危言耸听,好不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否见告?”姬一红郑重其事地道:“我老实对你说,刚才我与钱太君恶斗时,她太狂了,竟然敢说:‘不要说是通天国王的宠臣,她就是国王的女儿,今天犯在本太君的手里,也要对她不客气了。’那些话都是忤逆不道,罪大恶极,在家里说说,也只能讲得轻声些,而那老淫婆自不量力,竟敢在大庭广众之前,高声说出叛逆的话,何况我早已注意到,斗场的观众中有几个轴心人物,他们都是以鸡毛当令箭,无事化有事,小事化大事的家伙,岂肯放过这件事不管?我想他们早已做了小报告,密报上去,不久必有反应。”

濮仲惊道:“啊呀!这事非同小可,真的,钱大君要家破人亡了。不过,如果钱家出事,你姬兄可能也要受到牵连。”

姬一红也惊讶地道:“我?我有什么不对?”

濮仲道:“女博士是国王的宠臣,这句话是你说的吗?”

姬—红道:“是”

浪仲道:“祸从口出,你难道不知道国王最痛恨人家说:某人是他的宠臣吗?”

姬一红道:“啊!我倒没有想到,国王确是痛恨那些引朋挽亲,形同招摇,迹近撞骗的事情,以前许多说什么宠臣的人们,现在都已一个个倒下去了。”

濮仲道:“这就是我的意思,所以我说,祸从口出。”

姬一红道:“那怎么办呢?”

濮仲道:“我倒有一个计策……把你的耳朵凄过来!”

濮仲在姬一红的耳畔轻声地说了几句话,姬一红连连点头。

不久,二人酒酣饭饱,姬一红就告辞而去。

在钱太君的小客厅里,濮仲坐在宾位,对面的主位上是钱太君本人,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并无第三者在座。

他们面色严肃,神情紧张,不消说,他们谈话的内容一定是秘密的。

起先,钱太君以为濮仲前来拜访,只不过是为了探视自己的子郎刚,媳蝎娘子,以及孙郎福的伤势而已,所以她就对他感激地道:“多谢濮爷的照顾,派人把小犬夫妇抬回家,此恩此德,容后图报。”濮仲道:“太君无须客气,区区小事,理所当为,何足挂齿。”

钱太君磨磨牙齿,叹了一口气,道:“唉!家门不幸,一日之内,子孙两代受伤三人,门客也有数人受伤,这是我数十年来所未有的奇耻大辱,老身恨不得剥水上君子的皮,食姬一红的肉,方能消除我心头之恨。”

濮仲同情地道:“太君说得是。刚才我濮某人也曾埋怨姬一红,说他不该得罪你,所以他也非常懊悔,特地叫我濮仲前来向太君请罪……”

钱太君打断濮仲的话,抢着说:“哼!请罪,不敢当。老身并非不买你——濮爷的面子,实因那姬老大串众行凶,欺人太甚,老身岂肯罢休?”濮仲道:“依照你太君的意思,不知将如何对付他?”钱太君道:“老身已经派人赴虎狼山邀请小女郎三妹与小婿富钰火速前来,以便商量如何报仇之策。”濮仲道:“这样做,事情闹大了。”

钱太君傲然道:“为了要出这口怨气,老身有心要把事情弄大,越大越好,看看老身厉害,还是姬老大厉害。”

濮仲道:“你太君要这样做,我濮某人站在南渡县同乡的立场上,决无理由向你提出反对。不过,宇宙之间的事情脱离不了一个‘理’字,在道理上讲,不知你太君方面有否准备适当的言论?”

钱大君道:“理?当然,我们要讲理。”

濮仲道:“是了,令孙调戏女博士,水上君子为了保护她,所以他把令孙打伤。”

钱太君道:“谁知道她是女博士?她的面上又不曾写出女博士三个字,因此小孙前去调戏,这是误会,那姬一红不应遽下毒手,打得小孙的伤势如此严重。”

濮仲道:“落手确是太重,真不应该。不过,可能是姬一红也不知道是令孙郎福,是以出手稍为重些,坏就坏在令孙的面上也不曾写出郎福两宇,因此,造成了这场误会。”

钱太君听到濮仲话中有刺,面色微变,但她阅人多矣,决不会为了一言不合就与他反脸。她略加思索,就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终于点点头,道:“濮爷,你说得对,那也是误会,但小儿夫妇前去追赶,却被那姬一红的同党打得这样惨,小儿伤目,可能失明,小媳伤腿,可能成跛,到底本家与那姬一红并无不共戴天之仇,为什么他们要下此毒手?”

濮仲解释道:“那是误会,也是巧合!”

钱太君迷惘地道:“什么误会巧合?老身不懂。”

濮仲正色道:“打伤令郎与令媳的凶手,是一个年轻书生和书童,武艺惊人,但他们绝对不是姬一红的同党,这一点我是可以断言的。”

钱太君将信将疑地道:“他们不是同党?”

濮仲道:“决不是,因我再三向姬一红问起那书生和书童,但他坚决地说不认识他们。我想以姬一红的人格,他不会说谎。”

钱太君道:“那么,他们是谁?”濮仲道:“他们是谁,我也讲不出,不过,据我推测,他们可能与那女博士有关。”

钱太君道:“唔!可能,极有可能。那么,本家的二个门客从马寡妇家里搜到了那女博士,但后来又被另外二个不知名的家伙强夺而去,他们难道也不是姬一红的同党吗?“濮仲道:“也不是。我不妨老实告诉你,他们是云中龙和山侠。”钱太君道;“不错,本家的门客也已告诉我是云中龙和山侠,但老身觉得奇怪,他们都是南渡县的同乡人,照理不应该去帮助外乡人。他们究竟为何种势力所左右,却敢做类似吃里扒外的事情,那是老身百思不解的。”

濮仲道:“可能云中龙和山侠也与那女博士有关。”钱太君摇摇头道:“在没有确实证据之前,我们只能这样推测,可是,提起那女博士,令人可恨。”濮仲道:“她和你有冤,还是你和她有仇?”

钱太君道:“我与她有间接的仇恨。”

濮仲道:“请道其详。”钱太君道:“前年由她发动的那桩选拔青年入伍案件,本家有两个远亲都被国王处死。”

淮仲道:“噢!原来如此。不过,太君,既是间接的私仇,你何必耿耿于怀,不是我濮某人老三老四,现在还要来埋怨你,你已经闯了灭门大祸了,知道吗?”

钱太君不以为意地道:“我闯了大祸?笑话。”

濮仲道:“我倒是为你着想,不惜冒险前来提醒你,现在你既然不相信,算了,我收回刚才所说的那句话,算我没有说过。那么,失陪!我走了。”

钱太君道:“濮爷何必急于要走,既然你认为这样严重,不妨说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濮仲道:“叨在同乡之谊,彼此又有多年的贸易关系,我濮某人终于冒险做一次通风报讯的角色……太君!把你的耳朵凑过来!”淮仲在钱太君的耳边轻声地说了一大堆的话,说得那老太婆面色大变,态度紧张,顿时坐不安席。

等到濮仲说完了话,钱太君紧皱了双眉,道:“老身没想到事情会弄得如此糟糕,现在怎么办好?我已经没有主意了,还是请你濮爷替我想一个妥善的办法。”

濮仲道:“据我淮某人推澜,这事不出十天,必会发作,你……

太君不是不知道,当年银矿谷的黄九公散人,为了一句犯上的言语,发发牢骚,被仇家控告,搞得家破人亡;还有最近天斗县的朱清散人,也因批评时政,被当局认为诽谤国王,最后落得悲惨的下场。此外,还有许多案件都是由口舌不慎而起。目前你的事情,已有前车可鉴,你自己想想,有无危险?”钱太君忧愁地道:“濮爷,你说得不错。那时,老身心里无名之火旺盛,个性倔强,意气用事,不顾一切后果,说出叛逆犯上的言论,老身也并不当它一回事,但现在经你濮爷善意提醒,心里越想越惊,也许仇家借此机会,已向上面告发,破家荡产,还是小事,满门抄斩,亦属可能,唉!这事如何得了?”濮仲道:“事态确是非常严重,但福来推不开,祸到避不掉,太君,你还是静静地考虑,能想出避重就轻的办法最好。”

钱太君道:“这事有关本家的生死存亡,但老身现在方寸已乱,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希望你濮爷替老身想个妥善办法,倘能渡过这次难关,本家自当重重报答。”濮仲道:“兹事体大,我濮某人也不敢乱出主意,不过,许多事情决不可怕痛怕痒,要拿得起,放得下,若形势迫于必要牺牲,只好不惜牺牲。但事前应该好好考虑,才能慎始善终。”

钱太君道:“濮爷,你说得对。老身虽是女流,但一生也经过了无数次的风波惊险,从来不肯向环境低首。可是,现在情况不同,对方是国王,谁敢与他作对?那么,除了束手待毙,引颈就戮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噢!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老身活到今天为止,只不过七十多岁,人还没有做厌,一时倒也不肯就死……不肯死,只有两条路:一条路是造反,另一条路是……”濮仲听到她说造反,心中大惊,连忙打断她说下去,抢着道:“喂喂,喂!钱老太婆,你发疯了。怎么说出这种话来?你想吓坏我,是吗?”

钱太君道:“濮爷,你不要惊慌,老身只不过随便说说,其实,老身虽有这种胆量,却无这种力量……唉!可能是老身方寸大乱,语无伦次,所以想到了什么,就说什么,根本不曾先考虑,后说话……唉!第二条路是……是三十六着……走……走到哪儿去?噢!海角天涯,何处可走?”

濮仲道:“上天?”

钱太君道:“无路。”

濮仲道:“入地?”

钱太君道:“入地?……无门。”

濮仲道:“有!”钱太君道:“有?”

濮仲点点头。

钱太君注视着濮仲的面孔,希望从他的面部表情上得到暗示。

濮仲又点点头,重复地道:“入地……入地……入地!”

钱太君道:“老身……不明白,是否叫我自杀,进入幽冥地府?可否请你讲得清楚些?”濮仲摇了摇头,意思是“入地并非叫她自杀,进入幽冥地府。”

这时钱太君心乱如麻,却误会濮仲摇头是卖关子,不肯说出“入地”的真意,于是不加考虑,说道,“濮爷!伸出你的手来。”

濮仲遵命,伸出右手。

钱太君从身边拿出一粒天钻,重十克拉左右。光彩耀目,若论当时的市价,最少可值黄金十万两,她把它放在濮仲的手心里,轻声道:“区区微物,千祈晒纳!”濮仲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这是天钻,心里明明白白:那是值钱的东西。他一边把那粒天钻纳入自己的衣袋里,一边嘴里低声道:“多谢太君!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入……入地……入地国人间……快,快,越快越好!”

钱太君笑道:“老身一时心窍失灵,没有想到那处,倒给你沾了便宜,不过,区区之数,算不了什么,买你一句话,值得,值得!”

濮仲得了这意外之财,心中甚喜,嘴里也陪着笑道:“许多事情都是这样的,不说穿,就值钱,等到说穿了,一钱不值……不过,太君!事情也不简单……把你的耳朵凑过来。”

他神秘地在钱太君的耳边说下几句话,说话的声音很低,但她却连连点头不已。

且说云中龙与山侠救了女博士姜芸儿,骑着快马,马不停蹄,向南方大道奔驰,不到三个时辰之后,他们已经离开南渡县的境界,进入信威县。

正当午时,他们到达信威县城外的驿站,于是下马进膳休息。现在乘此空档,补叙云中龙和山侠如何救走芸儿。

原来南渡县的山侠与云中龙都接到大夫子的暗语通知,叫他们护送一位青布束发的女子——女博士姜芸儿,送到天斗县驿站为止,此女约在三日之内可到南渡,因此,二位散人早已分别在当地水陆驿站等候,但等来等去,已经过了三天,并未见到青布束发的女子到来,他们觉得奇怪。

到了第四天早晨,“山侠看到大江上游,驶来一只快船,停泊江边,但那船上,除了走下中年大汉和年轻书生之外,并无别的女客搭船,就感到非常失望,终于离开堤岸,另到别处找寻。

不久,山侠得到眼线报告,说水上君子与南渡霸主郎刚等在横街广场打斗,又知道那年轻书中原来是女扮男装,同时,云中龙也探得这个消息,所以,他们都起了疑心,不约而同地来到横街广场,察看究竟。

山侠在广场看到正在打斗的水上君子,原来就是刚才从江边船上走下来的中年大汉,于是他就告诉云中龙,说明那女扮男装的年轻书生可能就是女博士姜芸儿。

可是广场附近,并无青布束发的女子。那时,他们又看到许多郎府的门客正在街坊各门各户大举搜寻那女扮男装的女子。因此,他们不看打斗,就专心注意那些门客搜查的情况。未几,郎府的门客在马寡妇家里搜出了一个女子,果然是青布束发。门客们大声叫喊道:“那雌儿已在马寡妇的家里搜到了!”他们捉住芸儿的双手,硬拖强拉地走向斗场,以便把她交给钱太君,听候发落。山侠向云中龙作了一个眼色,后者点头会意。他们从人丛中越众而出,冲近郎府门客,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山侠用拳,云中龙用腿,分别把剃刀客和剪刀客击倒踢伤,至于其他打手,武功平庸,更加不堪山云二位散人的双剑一击,有的被剑刺伤,有的武器被击脱手,不久都已四散逃走。芸儿只听到山侠低声道:“芳草遮牛角,疏篱露马蹄……姑娘快跟我们走吧!”

芸儿一听暗语,知道来人乃是前来接应的朋友,心中大喜,于是她就跟随着他们,退到横街旁边,早有山云二人在事前约定的随从们,牵着三匹马儿迎将上来。他们把缠绳和马鞭递给山侠,芸儿以及云中龙,服侍三人上马,向着南方大道驰去之后,就退散开去,挤入群众丛中,隐没身形,以免被郎府打手交出寻仇。

至于那书生和书童怎会在中途拦击郎刚和蝎娘子呢?

原来那书生就是女扮男装的花儿杜珍,书童乃中散人艾武是也。他们奉了艾大散人之命,从陆路兼赶到南渡县,由于走的都是捷径,所以还比水上君子的船早到了半个时辰,看看时间还早,就到当地“近者悦,远者来”的悦来酒馆去吃早饭,同时特别点了一味全国著名的龙鲤佐餐,以饱口福。

艾武和杜珍吃好早餐,喝了茶,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正想会钞走路,忽见几个绅士从酒馆楼梯走了上来,他们也不等待小二前去招呼,拣了空位就坐,一面嘴里淡论着横街打斗的情况。

“水上君子武功了得,力战郎家的几个门客,胜任愉快。”一个穿着黄色长袍的绅士道。“据说有几个门客已被他打伤。”另一个穿蓝色长袍的绅士道。

艾武听到他们谈到“水上君子”,他记得这名字,自己的父亲曾经提到过.他想起来了,父亲这样说:“……刚才我看到那汉子,水手打扮,好像是水上君子姬一红……”

因此,他就向杜珍抛了一个眼色,一边竖起耳朵继续静听那几个绅士谈话。

“喂,老某,他们到底为什么打……”坐在旁边,身穿青布大褂的绅士还没有把话讲完,店小二已经凑上去高声问道:“大爷们,饮什么茶?”

“一壶单抢双旗,一壶铁罗汉。”

“是,大爷。”小二应了一声,就去泡茶。

“喂!你们听到吗?那钱太君老淫婆的嘴巴不干净,她竟然敢说犯上叛逆,罪大恶极的话,我去告发,让她吃些苦头……”黄袍绅士道.

“暂缓!我们先向她敲一笔竹杠,然后见机行事。”蓝袍绅士抢着道。

“喂,喂!老某,我问呀,到底他们为什么打斗?”那穿着青布大褂的绅土又追问道。

“听说是为了一个假扮男装的女子。”蓝袍绅士道。

杜珍和艾武听得了那句话,心里就已明白,那女子一定是芸儿无疑,于是他们也不再听下去,立即吩咐小二结单,付清了饭钱,走下酒馆楼梯,急步奔向横街广场。

他们到达现场,恰巧在云中龙和山侠保护着芸儿,骑马向南方疾驰而去的时候,所以他们也不理会那边姬一红力斗钱太君母子婆媳的事情,就迳自展开飞行术在后追赶山云等人。

过了一会,郎刚夫妇也骑着快马去追。云中龙,芸儿和山侠是第一组,他们纵马驰骋,速度极快,好像逃命。

第二组是艾武和杜珍,他们没有坐骑,只凭飞行术,短程奔冲,速度虽快,但不适宜于长途追赶。

郎刚与蝎娘子是第三组,目的在于追捕女博士,而且志在必得,所以他们马上加鞭,去势甚疾。

那三组人马出发的时间相差不久。

第一组的坐骑都是良驹,中上之材,步大力劲,走势凌厉,但由于芸儿究竟是女流之辈,虽谙骑术,可惜缺乏长途驰骋的实际经验,那就阻碍了山侠和云中龙的前进速度。第二组的艾杜两人飞行术都很佳妙,可是时间稍久,体力受到了限制,进度也渐渐降低。

第三组的郎刚夫妇乃是有钱之人,买得起龙种坐骑,他们的两匹马儿体健质高,气势雄伟,前窜后劲,俱皆上乘,更兼郎刚与蝎娘子又都精于骑术,马上身手十分高明。所以,各组的出发时间虽有先后,但前进的速度却是彼消此长。三者比较之下,形成了第一组与第二组的距离渐渐放长,而第二组与第三组的距离则恰正相反——逐渐缩短。

不久,在汪埠地方,第三组终于迫着了第二组。第三组人物根本不认识第二组的书生和书童,反过来说,第二组的人物对于第三组的郎刚夫妇也是陌生的。

不但如此,二三两组人物又互不知道彼此之间的任务。

当郎刚夫妇追到汪埠附近,望见前面火路中央的书生和书童正在施展飞行术,向前纵腾的时候.他们高声叫喊道:“小子们让路,马儿来了,快让路!”

杜珍听到后面有人大叫:“小子们,让路……”心里有气,她就对艾武道:“喂!武,后面有人正在叫喊小子们让路.我们让不让路?”

艾武道:“珍姐,不要生事,我们让路。”既然艾武肯让路,杜珍也就不想多事,连忙跟着艾武飞身纵向路旁,留出中间余地,让那两匹马儿过去。

不料郎刚那家伙肝火极旺,他嫌艾武和杜珍让路太慢。妨碍了他们大好的行程,心中非常生气,口里大声骂道:“混蛋小子,大爷大娘们来了,让路慢吞吞,死人……”他—边骂,一边把手里的马鞭挥舞过去,唿喇一记,正好打在艾武的背脊!

艾武想不到那男子如此无礼,骂了不算。还要打人,由于他根本不曾防备,所以背脊上吃到一记辣唿唿的生活。但这口气怎能使他咽得下去,即使是佛,也要发怒,因此,他发恶了,飞身高纵身子,上升五丈,像一只大鹏那样凌空扑向郎刚,伸手—推,郎刚躲避不及,被他推下马鞍,两人随即动手较量。

这边,杜珍看到那汉子不讲道理,挥鞭打中艾武,不觉大怒,她心想道:“你这家伙是什么东西,竟敢鞭打我的爱人,我舍不得打他,你敢打……”那时,艾武开始和郎刚动手,而杜珍就老实不客气,从剑鞘里拔出宝剑,主动地向蝎娘子挑战。蝎娘子早已发觉丈夫遇到劲敌,一经开始,就处于下风,暗叫一声不好了,正想纵马赶去协助,但却被那书生打扮的杜珍先来挑战,二人也就厮杀起来。

艾武心恨郎刚不问情由,开口骂人,挥鞭打人,知道那家伙必是个十恶不赦,不可理喻之徒,因此,他也懒得问其姓名,立即拳打脚踢,毫不留情,三五个照面之后,他伸出双指把郎刚的左眼戳伤,流血披面,又顺势飞起一脚,把对方踢仆尘埃,站不起身。

蝎娘子正与那假书生杜珍酣斗,

一个骑马,持刀乱砍,一个步战,握剑猛击,如此这般,各尽全力,不分胜败。

忽然蝎娘子听到自己丈夫惨声叫痛,惊悉他已负伤,不免心慌,刀式稍缓,立即被杜珍乘机猛攻,抢了先着,占了上风。

同时,杜珍也听到郎刚连声惨叫,欣知艾武已操胜券,立感精神大振,挥剑如风,向蝎娘子力刺,在十个招面之后,杜珍一剑剌中蝎娘子的右腿,顺手把对方揪下马来,掷于地上,而自己又随手向马背一搭,飞身跃上马鞍,因她早己看到艾武把郎刚的马儿抢夺过去,骑在马上了,所以杜珍也就如法泡制,见样学样。

艾武与杜珍双双得胜,又夺得了坐骑和马鞭,真是如虎生翼,在他们的面部上,各自表现了胜利的微笑,也不理会对方男女的死活,就纵骑沿着南方大道驰去,追赶芸儿等人。

他们扬鞭驰骋,放马力追,龙种良马,不同凡响,一路上逢山过山,遇岭过岭,果然在信威县驿站附近,追上了云中龙、芸儿和山侠,由于杜珍与艾武都已改装换衫,双方相逢,视若陌路之人,因芸儿根本认不出,同时也绝对想不到:那书生和书童乃是艾杜二人假扮,而山云二位散人与他们也互不认识,何况艾武和杜珍的目的是暗中保护,并不希望对方认出他们的身份,以免,招摇。这是艾大散人特别关照的,所以他们必须严格遵守。

艾武与杜珍看出山云二人都是忠义之士,武功特出,护送芸儿,安全可保无虞,是以,除非必要,他们决不暴露自己的本来面目。

在信威县驿站里,来来往往的人物非常之多,除了彼此之间牵丝攀藤,胸有芥蒂,或存心寻事之外,一般的人都是自顾不暇,你走你的赂,我做我的事,互不干预,也各不打扰,何况大家急于赶路,时间有限,路程宿头,事前早巳排定,决不会无故去招引麻烦,而贻误自己的行程,更兼“道不同,不相为谋”,谁愿意把旅途上不知底细的陌生人引为知己,而互相推心置腹?即使同是旅伴,心里互有好感,但嘴里充其量也不过讲几句好听的敷衍话而已,所以艾武,杜珍,山侠和云中龙等虽都在保护芸儿,目的相似,但双方的情势对芸来宋讲,是完全不同的。山侠与云中龙是站在明的立场上,而艾武和杜珍则站在暗的立场上,暗者知明,明不知暗,在这种情形之下,万一另有第三势力介入,要想加害芸儿,那么,明者的危险程度远远地超过了暗者,这是肯定的。

万一的可能性只不过是万分之一,但万分之一究竟也有一分可能,某种事情可能并不发生在九千九百九十九的成份里,而它往往就在这一分中出了毛病。

过了半天,果然有一股意想不到的第三势力介入了。

山侠,芸儿和云中龙策马从信威县驿站出发,一路无事,平安地到达信威县边境——阴阳河畔的安憩村,已是日落西山,时近黄昏。在距离他们后面二三里路程,艾武和杜珍一直跟随着。

过了信威县边境,一河之隔,就是天斗县阴司乡的阴阳河,要进入阴司乡,必先渡越阴阳河。

阴阳河的长度曲折三百里,河面的阔度平均十里,河水一半清澈见底,并不甚深,另一半的河水是黑色的,水势湍急而险恶,深不可测,来往的船只常在黑水区域里覆没,因那处是水怪和水鬼作祟的中心。所以,阴阳河不宜夜航,阴司乡不宜夜行,那是当地家喻户晓,众所周知的事情。

即使安憩村,在晚间也并不十分安全,山侠和云中龙久行江湖,岂有不知之理?

他们经过考虑后,决定到安憩村最大的邸舍——阳府旅店投宿。他们开了三个房间,山侠居左,芸儿居中,云中龙居右。

艾武与杜珍悄悄地跟在后面,也到了阳府旅店门前,正当他们跳下马鞍,突然迎面刮起了三阵带着腥气的阴风,风势旋转。风是无形的,但由于风力刮动了平地上的沙土,沙土随风飘旋,因此,风挟沙土就变成了有形的风,而且看得出那是三阵旋风,一,二,三,前后连接着,像螺旋那样,旋进了阳府旅店的门里去了。

艾武嗅到风带腥气,心里生疑,立即纵步伸出右手,向外一抓,抓到了最后一阵旋风的尾巴,冷入指骨,犹如寒冰,急忙放手,旋风的尾巴乘势滑脱,被它逃去,但空气中却留下一股腥臊的气味,臭不可当,中鼻欲呕,艾武叫了一声道:“啊!那是……

精怪……不,是鬼……阴阳河里的水鬼,我们追……”

他又向杜珍轻声地说了几句话之后,随即把马儿交给了店伙,二人立刻进入旅店。

晚餐后,芸儿独坐灯前,意志安闲,整天奔驰旅途。虽感辛苦,倒也不觉疲劳,回思数日以内的遭遇,到处都有贵人相助,一切过程有惊无险,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真是一点不错。刚才她到达安憩村,时近黄昏,这儿,夜景宜人,使她见了胸襟为之一爽。

晚餐后,她独坐房中,目前,夜未深,人已静,她忽觉灵感降临,诗兴勃发,于是她从包袱内取出文房四宝,置于案头,然后磨墨执笔,写出五律两首:

安憩村偶感

(一)一跃下银鞍,双眸细看,前临红土岸,后拥白沙滩,意比浮云恢,心驰流水湍,扣缰还小驻,爱望夕阳残。

(二)前程路尚余,村舍百千家,绿舞堤边柳,红飞陌上花;群山吞落日,众鸟噪残霞,景近黄昏好,夕阳份外嘉。

芸儿诗兴正浓,还想继续再写,忽然,案头的灯光渐渐缩小,室内的光线由明亮而趋黯淡,灯火如豆,光透蓝芒,半明不灭,半灭不明。

她看到这种景象,心知房中似乎有鬼,但她并不畏惧,只是不动声色,目不转睛,注视着那黯淡的灯火。

未几,灯火的周围突然出现了一股像烟雾般的白气,初如小盆,继似大盘,而白气却由淡而浓,由静而动,一团氤氲之气,脱离了灯火,徐徐地移动,只在芸儿头上的四周旋转。芸儿博览群书,知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所以,她毫无怖容,安静地坐着不动,眼睛盯住那团浓厚的气体,仔细观察。

那团气体在芸儿的头上的四周旋转了二三十次,还不停止,芸儿看得不耐烦了,叱道:“何物鬼魂,败我诗兴!”

不料,叱声方停,忽然从那气体中伸出一个皮包骨的骷髅头,张口露牙,大发笑声:“哈哈哈……”

芸儿身为女子,胆量甚壮,厉声叱道:“我不畏神,岂怕你这个小鬼头……还不滚开!”

那骷髅笑道:“女人不怕鬼、我不相信,自从我担任鬼职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女人不怕鬼……你真的不怕鬼?”

芸儿兀坐不动,说道:“鬼是人做的,阎罗王是鬼做的,有什么可怕!”

骷髅道:“好!不怕,你再看我,怕不怕?”

芸儿举目一望,只看到那个骷髅忽然生出一头白发,四散倒披,眼眶里突出一双像铜钤似的凶目,目闪蓝光,不可逼视,同时,嘴巴里吐出一条像赤练蛇那样的舌头,蠕蠕颤动。

芸儿显出神圣不可侵犯的姿态,说道:“恶形恶状,丑态百出,区区鬼脸儿,本姑娘不怕你作祟。”

骷髅哄骗道:“你不怕鬼,那么,除了鬼之外,你怕什么?”

芸儿倔强地道:“我什么都不怕。”

骷髅威胁道:“我要你的性命,你怕不怕?”

芸儿冷笑道:“岂有此理?我与你这鬼头往日无冤,今日无仇,谅必你不会祸我。”骷髅道:“你我虽无新怨,但有人与你却有旧恨。”芸儿骇然道:“哦!谁?”

骷髅道:“当年本国征调青年入伍的案件,你得罪了许多人……”

芸儿插嘴道:“原来如此,你想为他们报仇?”

骷髅道:“是的,本骷髅受人之托,特来取你性命,快纳命来……”

芸儿抬着道:“且慢!告诉我,谁是主使?”骷髅道:“现在你横竖只有死路一条,但在你临死之前,我不妨告诉你谁是主使之人,让你也好做个明白的死鬼……”接着犹豫片刻之后,又道:“不,不……不行!我不能讲出主使是堆……

不过,本骷髅看你是个女博士,有意给你一个逃生的机会。”芸儿道:“什么机会?”骷髅道:“刚才你写出两句,‘景近黄昏好,夕阳份外嘉’与古人的‘天意怜幽草,人间爱晚晴’,有异曲同工之妙,深得我心。

所以现在我……本骷髅要请你对一个课,你对得出,就有生路,对不出,你就该死……如何?”

芸儿道:“你说。”

骷髅道:“智非巧欤,愚是拙乎?巧拙智愚,短长莫问。你智我愚,你愚我智,愚愚智智,反覆无常。天性贱愚贵智,应防弄智巧,成愚拙。”

芸儿道:

“你这鬼头,倒也略通翰墨,但你也休想难倒我……”接着,她冷笑一声,往下说道:“死似归耶?生如寄耳!死生归寄,因果休论。此生彼死,此死彼生,死死生生,循环不息,人性悲死乐生,莫怪贪生寄,怕死归。”

骷髅听了,忽然垂泪道:“妙极了,到底是女博士名不虚传,不过,我太可怜了,可怜我——本骷髅无缘在三年以前遇到你,否则……我也不舍变成这样半鬼半人的形状了。”

芸儿吃惊地道:“我不懂你说些什么!”

骷髅凄然道:“你是不懂的。我告诉你:三年前,我女友的父亲叫我对一个课,就是刚才我要你对的那个课。他说,如果我对得出,就把女儿配给我,假如我对不出,不但我们的婚姻无望,而且他还要把我的头颅变成骷髅。可是,当时,我对不出那个课,所以我变成了现在那样的丑恶面目。”骷髅一边说,一边哭泣,哭声似鬼似人,非常凄惨。芸儿同情地道:“你女友的父亲给你吃了变容药,是吗?”

骷髅点点头。

芸儿道:“我早已疑心你不是真鬼,因你只有鬼形,而无鬼气。

如果你真的是鬼,这房里必有阴风凄凄。现在既无阴风,一定是人了,你何必故弄虚玄,还不快现原形!”果然,那骷髅顷刻就消失了,但在转瞬之间,案前出现了一个人形,身穿黑色绸衫,儒生打扮,但面部却仍是皮包骨的骷髅头,并非刚才那样凸眼吐舌的恶形。

芸儿见了,安静地道:“看尊驾的面部轮廓,过去也是个美男子,可能是生得太美,遭受到造物之忌……我以前听到家兄谈起过,变容药非常霸道,服下之后,除了脸部变成骷髅之外,内脏也会受到损伤,……不过,我倒有办法使你恢复本来面目,至于要治好你的内脏损伤,那就非家兄不可了。”那骷髅儒生听到芸儿及其令兄能治愈他的残疾,心中大喜,连忙双膝跪下,叩头犹如捣蒜,骷髅头碰在地板上,叩得很响,发出蓬蓬的声音,同时说道:“在下散人李十八郎,如蒙姑娘兄妹救治,自当结草衔环。”

芸儿不愿受他敬礼,连忙起身离座,避了开去,说道:“尊驾何必如此!快快起来,有话好说。”骷髅儒生——李十八郎站起身来,恭立案旁。芸儿随即从身边取出一只小型喷瓶,那喷瓶乃是她的大哥姜太医在驿站临别时交给她的,瓶贮灵药,分成两格,一格防身,一格救人。她揭开瓶盏,用手指按在瓶旁救人一格的活塞上,说道:“请尊驾闭紧双目。”李十八郎闭紧了眼睛。芸儿的手指轻轻在活塞上一掀,喷瓶射出一阵香雾,把它喷射在那李十八郎的整个骷髅脸上。

李十八郎感到药气芬芳,香胜于兰,面部凉爽,极为舒畅,不觉张开眼来。

芸儿道:“闭紧眼睛……”她一边说,一边喷,又满面喷射一周。

李十八郎觉得面部清凉入骨。芸儿接着道:“好了,尊驾去罢……如要继续治疗,可到京城太医院找寻家兄姜太医……仁者以慈悲为怀,医者有父母之心,—切盼你好自为之。”

李十八郎拱手道:“大恩不言谢,告辞了……在下本当将姑娘的仇人姓名告知,但恐双方冤冤相报,永无休止,反为不美,敬恳原谅。”他说完话,随即使用隐身法向屋顶离去。

芸儿在阴差阳错中,不知不觉地做了一件助人即是助已的好事,那是任何人所意料不到的。这难道是芸儿真的命不该绝吗?这又难道是李十八郎的运气好转,否极泰来吗?芸儿死里逃生,李十八郎弄拙成巧,冥冥中化乖戾为祥和,可能是天意如此,命运巧为安排。

一念向善,芸儿做到了“将事而能弭,当事而能救,既事而能挽。”李十八郎也因一念向善,做到了勒马悬崖,放下屠刀不杀人,因此,他也就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为什么他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因为当李十八郎用隐身法进入芸儿的房里时,艾武也早已用了隐身法,带了透视宝镜,在室内等待窥伺。他能够透视到李十八郎的隐形,而后者却看不到艾武。

刚才艾武在阳府旅店门前,发觉二阵旋风飘进庙内,风含腥臭气息,他就知道事情不妙,所以他轻声吩咐杜珍先去租房等候,而自己立刻从身边取出透视宝镜,同时使出隐身法,盯住了那三阵旋风。

他发现那三阵旋风原来是一妖,一精,以及一个半人半鬼的骷髅儒生,果然,他们不怀好意,企图针对芸儿,乘机加害。一妖身躯肥矮,面黑目圆,双手如爪多毛,皂衣青靴,守住了山侠的房门,不知他是何种妖物,似乎要阻止山侠走出门槛。

一精蛇首人身,长约八尺,绛衣紫履,手持木棍,把守着云中龙的门口,而且他时时从门隙里向房内窥视。

他们也有隐身之术,所以旅店里来来往往的侍役伙计都看不到他们,除了带着透视宝镜也能隐身的艾武之外。

一妖一精既然盯住了山侠和云中龙,不言可知,那骷髅人一定要去对付芸儿了,所以艾武就预先隐形走进芸儿的房内,在屋角的阴暗处埋伏。

果然不出所料,艾武不久就看到那骷髅人也隐形进入房内,是以,骷髅人和芸儿的一举一动,以及他们双方谈话的内容,都被艾武看在眼中,听在耳里。艾武随时准备着,只要那骷髅人动手行凶,他就先发制人,把那个半人半鬼的家伙杀死除害,但后来他发觉那鬼物尚有人心,似乎放弃了加害芸儿的心意,所以,他也就暂时袖手旁观,不过,他惟恐自己措手不及保护,他的防备并未丝毫松懈,因他知道鬼物之心是最靠不住的,可能随时会采取突击行动,对芸儿不利。

又后来,艾武观察到事态并未恶化,过程渐趋温和,芸儿处境的危险阶段已经过去,直到那骷髅人隐形从屋顶出去,但这也使艾武疑心:为何那家伙要从屋顶出去?因此,他也不去惊动芸儿,立即追上屋顶,紧紧地跟随在那骷髅人的身后,以便侦查究竟。

他看到那骷髅人站在屋顶,从身边拿出一把匕首之后,走向房屋的侧面,纵身下跃,跳到地面,迳入旅店后院的鸡棚里,伸手捉住一只公鸡,紧握鸡头,使它不能发出啼声,另一只手引匕插入鸡颈,割断喉管,把鸡血涂在匕首上,直到那公鸡一动也不动,死了,他才把它抛弃,立即回身,又纵身跃上了后屋的屋顶,再从前屋的屋顶跃下地面,同时挥手示意,叫那二个看守山侠和云中龙的妖精过来,并将那把沾着鸡血的匕首向他们面前扬了一扬,轻声道:“得手了!走!”那妖物并不疑心,但那蛇精好像有些不大信任,他问道:“怎么你去了这样长久?”

骷髅人道:“那女人有金光护体,我一时不敢下手,所以要等待她睡熟后才能动手杀她……走……快走!”他边说边用手拉着那蛇精,向外走去,后面跟随着妖物,发动三阵旋风,飘飘出门而去。

艾武看到一切情况,知道这事未了,尚有好戏可看,所以他也就发动飞行术,在后追踪。

艾武飞行了大约十里路程,到了树林旁边,他就看到那三个家伙,收回隐身术,现出了身形。

蛇精开始停止了脚步,不肯再走,转身向骷髅人道:“十八兄,不对呀!你不要骗我,刚才我嗅到你那把匕首上的血气,不是人血,好像是鸡血的气味,你再把那匕首拿出来,让我再仔细嗅一嗅。”

那骷髅人听了,心里好像非常不悦,连忙高声道:“怎么?你不相信我?”

蛇精道:“不是不相信。我吃惯人肉,饮惯鸡血,岂有嗅不出人血和鸡血的气味?”

骷髅人道:“好,你要嗅,就让你再嗅一次……”他话未讲完,迅速挥出匕首,插入蛇精的面门,顺势飞起一腿,把蛇精踢仆地上,又在蛇头上刺了几下,那蛇精立即呜呼哀哉,现出原形,原来是一条长约三丈,粗如瓮缸的巨蟒。骷髅人动作迅速,落手敏捷,弄得那立在旁边的另一个妖物莫名其妙。“喂!骷髅头!你这是什么意思?”那妖物恐惶地问道。

李十八郎还未及回答,而那妖物忽然也仆倒地上,立即死去。

现出原形,乃是—只身躯庞大的黑熊。

李十八郎大惊失色,连忙俯身察看,看到一定利箭,贯穿了黑熊的心胸。

忽然,树林更传来—阵响亮的声音:“骷髅人听着!熊妖恶贯满盈,已被诛灭,看你今晚斩杀蛇精有功,饶你不死,望你从此改邪归正,否则,本天神随时前来收拾你的狗命……还不快滚”李十八郎一听是天神降临,惊上加惊,连忙跪倒尘埃,大叩其头。过了一会,树林里寂然无声,他知道天神已经走了,随即起身,迳向京城进发,上求姜太医治疗旧创。

原来发箭射杀熊妖,乃是艾武,他乘机假冒天种,恐吓李十八郎,果然大收效果。

后来李十八郎的宿疾痊愈,恢复了本来面目,从此他也改过自新,变成了好人,并且做了许多好事。她女友的父亲知道了他已归正,也就不反对他与自己的女儿结婚,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艾武回到旅店,把详情告沂杜珍,她也非常高兴,盛赞自己的爱人智勇双全。次日四更左右,芸儿、山侠以及云中龙继续行程。

芸儿并未将昨晚的遭遇告诉他们,但她本人却处处深自谨慎,提防仇人可能再来寻事,有此隐忧,心中不免耿耿。

阴阳河的渡船,船底钉满锋利的钢刀,以防何中黑水区域里的水怪在船底作祟。

他们渡越阴阳河,进入阴司乡,恰在日出辰时,诸妖绝迹,群怪潜形,所以一路平安。

天斗县面积很广,它所管辖的乡村不下三五百个,更兼群山蜿蜒,千水纵横,他们翻山越岭,渡江过河,沿途全靠山云两位散人共同照料,虽有小惊,却无大险,

—路尚称顺利,何况后面还有艾武和杜珍暗中保护,无形中使芸儿受到了双重的保护,当然不会发生意外。晓行夜宿,急急赶路,他们又经过了一天,才到达天斗县的驿站。在那处,山侠和云中龙向接应的朋友潞令公野仙交了差,芸儿深深地谢过他们救护之恩后,就由潞令公招呼她继续就道。

过了天斗县驿站,进入东南方的丁甲郡,魔国的边关就在丁甲郡,过了边关,乃是仙魔交界的二不管地带。

东南方边关的镇守使是鬼煞李惇,绰号铁石心,在鬼煞阶级中信誉卓著,不但道行和武功都已登峰造极,而且他还是全国闻名最难纠缠的扎手份子,所以,当地情况虽是复杂,可是一般妖魔人物,包括牛鬼蛇神,以及偷渡逃亡之辈,谁也不敢轻易捋其虎须。

野仙潞令公是大夫子和水金书生的好友,隐居丁甲郡已有千年以上,从未出门,平时洁身自爱,不问世事,由于这次为了水金书生的请求,再加上大夫子从中说项,他破例接受了护送芸儿的任务。他的道行已经超过了二千年,但看起来他好像还是六十岁左右。他保护着芸儿,驾了一辆马车,向边关进发,在路人的目光中,他们似乎是父女。

从天斗县驿站到丁甲郡边关,路程千里,中途大都是苍凉之区,偶然也有小村小站,但并无邸舍,所以潞令公希望在一天之内赶到目的地。

这条路上素来不大安静,贼人强监出没无定,牛鬼蛇神经常现形。潞令公是何等角色,那批妖魔人物岂在他的目中?半路上几次前来截击的歹人都被潞令公二鞭三挥,打得屁滚尿流,望风披靡。他对付那些毛贼毛虫,犹如摧枯拉朽,不费吹灰之力,尽管打伤的逃走,打败的吓走,前途依然还有不怕死的凶徒,拦路寻事,有的只身独斗,有的三五成群,甚至数十人结队布阵,前仆后继,处处留难,他们之中不乏武功杰出的好手,可是潞令公本领实在太强,除非他们不来阻挡,否则无不“阻者伤,挡者败”,弄得那条路上的许多妖魔人物和牛鬼蛇神相顾失色,深为惊骇,大家都猜不出那老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如此厉害。

潞令公存心仁厚,打击他们,挥鞭很有分寸,往往兵下留情,只要对方并不过份相逼,他也不想施展辣手。

当潞令公在天斗县动身时,他已发觉有双骑盯梢在后面偷偷地追来,离开自己有二三里之遥。他把马车放快奔驰,后面的双骑也急赶猛追;他拉缰缓行,后骑也迟迟前进,不多不少,前后相距始终保持着二二里路程。

他对于后骑的形迹并不畏惧,但只不过觉得奇怪而已,因为后骑既未驰前侵扰,也不前来露面,是敌是友,意图难明,实为可疑。

为了要明白后面双骑的真相,潞令公用了一计。于是他一边告诉芸儿不要惊慌,一边连续挥了三鞭,击在马尻,使马车速度加快,飞驰前进,到了山坡暗径旁边的森林,就让马车进入树丛,掩护了车辆之后,立即下车,纵上树梢观察。

不久,果然后面的追骑双双出现,马上是一个年轻书生和—个书童,他们急驰而过,如飞地奔向前程。潞令公看出他们下像坏人。他等到双骑去远,方才飞身下树,跳上马档,驾车驰出树丛,又从山坡暗径转入大路,徐徐地御车前行。不到二柱香的时间,刚才过去的双骑重新由原路迎面而来,与潞令公的马车狭路相逢。

潞令公立即把马车横拦中途,挡住了他们的来路。“老丈!你这是什么意思?”那书生笑问道。“什么意思?老夫倒先再问明,你们沿途追赶,是什么意思?你这不男不女的书生,决不是好人。”潞令公道。

他不但点穿他们沿途追踪,而且还指山那书生是女扮男装。

那书生听到自己的行藏被对方识破,脸儿顿时发红,—时答不出话来。

还是那书童心灵思巧,他暗想:“对方既已看了我们的形迹,何必再瞒?”于是他双手—拱,说道:“老丈请勿误会,我们是芸儿姑娘的好友,奉了家父之命,不远万里,前来暗中保护……”

“是的,我们是来保护芸儿姊姊的。”那书生抢着道。

“哦?令尊是谁?”潞令公问道。

“家父是上艾下朋。”书童道。

那时,在车厢里的芸儿,听到他们谈活的声音非常熟悉,连忙把头伸出车窗,向外仔细观察,发觉那男装书生貌不掩容。心中狂喜,高声叫喊道:“你不是花儿妹妹吗?”

杜珍大喜道:“是我,芸姊姊,你好!”她说着,连忙除下帽儿,露出满头秀发,随风飘动,

—边跳下马鞍。奔向车窗。两女相见,喜极而泣。

那时,假书童艾武也接着下马,到窗前来同芸儿说话。

芸儿随即为他们一一介绍,双方正式见礼。

潞令公道:“既然你们都是旧识,很好,快些上马,—同赶路,旅途寂寞,大家也好作伴。”

艾武说声:“是!”转身跳上马背。

杜珍道:“我想和芸儿姊姊同车作伴,不知潞老前辈能否允许?”潞令公点头表示同意,于是桂珍进入车厢,她们互相细述数日来的遭遇。

艾武放马领路先行,后面牵带着桂珍的空马,最后由潞令公驾车前进。

在中途,他们又遇到几批妖魔人物前来堵截,但都由艾武打发掉了。潞令公袖手旁观,并不助阵,因为艾武的力量足够应付。

潞令公看到艾武资质优秀,武功很好,心中极为喜爱。他很想收艾武为徒,以便燧火传薪,可是人家没有要求,他怎好先自启嘴?

潞令公的马虽是良种,但素质与性能不够理想,尤其是长途弛骋,不堪负担车辆的重量,影响了速度。

艾武和杜珍的马是从郎刚夫们那里夺来的,乃是龙种,所以他们就把潞令公的马易去,换上了杜珍的马,这样一来.马车前进速度大为改善,而潞令公的马由于不拖车辆,空身跟随,也不吃力,虽非并驾,也能齐驱。

他们一路风驰电掣,去势如飞,在当天下午酉时左右,便已到达丁甲郡驿站,离开东南方边关仅有十里路程,但那时天色已暗,边关的城门已经关闭,要等到次日辰时方准通行,因此,他们只得投宿当地著名的丁甲旅店.以便芸儿明晨出关。在旅店里,他们开了二个房间,芸儿和杜珍两女合占一室同床,潞令公与艾武同室,

二床分卧。晚餐后,睡眠的时间尚早,潞令公兴致极好。他极看重艾武,而艾武对潞今公也甚恭敬,视若父执,

一老一少就在房里对坐闲谈。

令公问道:“年轻人,老夫看你的武功极有根基,不知尊师是谁?”艾武恭敬地答道:“承前辈询问,很觉惭愧,小子资质愚钝,仅向家父学得皮毛。”

令公道:“你肯谦虚,很好。见其子,可知其父,想来令尊必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艾武道:“讲到家父,人称艾大散人,不知前辈有否耳闻?”

令公道:“老夫乃是荒外村人,多年不问世事,所以见少闻寡。”

艾武道:“前辈客气了,小子今日在路上看到前辈对付那批歹徒,其中几个乃是当世的魔头,但都不堪前辈的一击,因此,小子无须上前相助,但心里万分佩服。”

令公道:“雕虫小技,不足道,不足道。武功之道,以防身为本,但炼气之术,能得长生。”艾武道:“小子也曾听到家父讲起,炼气之术,可惜无缘学到。”

令公一听艾武只是这样说,并未乘机向自己提出学习炼气的要求,知道此子尘缘未满,不是学道之人,所以他也不说下去。

恰在那时,门外剥啄一声,艾武起身开门,原来是芸儿和杜珍,她们双双进入房内,艾武随手把门关上。

芸儿一进房中,就把潞令公床上的被褥摊开,铺好,以便他老人家就寝。杜珍看到芸儿这样做,也就把艾武床上的被褥摊铺妥当。

服务虽是小事,令公看在眼里,心中甚喜,他也不道谢,只叫她们坐下来,大家谈谈。

芸儿心窍伶俐,又倒了一杯香茗,双手送到潞令公前面。他毫不客气,顺手接杯就喝,然后她就坐在下首。令公问起芸儿家庭情况,她一一详告。

他一边听,一边仔细观察芸儿的面相,不由点头,心里暗想:“此女娴静端庄,婉秀多才,兰心惠质,虚怀若谷,景星庆云,福慧双修,琢磨之玉,价值连城,可争长寿……”

忽然,潞令公想起自己以前也有一女,不幸因痘早亡,此刻,他看到芸儿对自己如此孝顺,不觉触景生情,于是他情不自禁,问道:“芸儿姑娘!老夫隐居多年,不问世事.今日出山,虽是受人之托,但彼此相逢,总算有缘,老夫拟把你认为义女,不知你的意思如何?”

芸儿一听,心中甚喜,连忙起身,走到潞令公前面双膝跪下,口称:“义父大人在上,受小女三拜……”

潞令公大喜道:“我儿少礼!”他一边说,一边在自己的衣袋里摸索。

芸儿拜了三拜之后,站起身来,归坐原位。

这时,令公已从衣袋里摸出—块翠玉,光洁无瑕,说道:“此玉乃是无价之宝,名曰寿玉,佩之可得长生……赠给我儿,作为见面之礼。”

芸儿双手接过寿玉,说道:“多谢义父大人。”

艾武和杜珍看了,都为令公与芸儿而高兴,连忙起身,双双向他们父女道贺,并恭称令公为伯父。忽然门外又有剥啄之声。

艾武连忙前去开门,一看门外之人,大吃—惊,说道:“是你?你怎么会来的?”门外之人手提—只鸟笼急步走入房内,笑道:“是我,哥哥,你想不到吧!”芸儿和杜珍见到来人乃是艾青,她们连忙站起身来,和他招呼。同时芸儿介绍道:“这位是我的义父。”

艾青急忙把鸟笼放在桌上之后,双手向潞令公作了—揖道:“拜见老伯。”潞令公依旧坐着,笑道:“贤侄少礼,大家坐着谈话。”

于是每人都坐了下来。

艾武又问道:“青弟,你怎么也来?”

艾青道:“说来话长。你们动身后,爸就叫我到南郡野仙尔朱先生那边去取回神禽……”他—边说,一边指一指那笼里的青鸾,接着往下说道:“那神鸾是爸以前寄养在尔朱先生的家里,现在要了回来,特地叫我送到这儿,赠给芸姊。”

他说完话,就起身把鸟笼递给芸儿,又道:“请芸姐姐晒纳。”

芸儿面现迷惘之色,心里暗想:“送我一只小鸟,有什么用?”

可是千里送鹅毛,物轻情重,她连忙站立起来,双手接过鸟笼之后,说道:“多谢艾伯厚意,多谢青弟不远万里送来,叫愚姊如何报答?”接着即把鸟笼依然安置原处。

艾青道:“这是爸一点心意。芸姊姊,你不要小觑那只鸟儿,明天你出关,它对你大有用处。你只要开了笼门,放它出来,用手在它的头上摸三下,鸟身就会暴长,你可骑在它的背上,抱住了鸟颈,它振翅一飞,是升天空,保证你万分安全,直送你到仙境……刚才我从南郡也是这样来的。真快,不过三个时辰,就到了这儿。”芸儿听了大喜,连称:“多谢,多谢!”

潞令公道:“那好极了,老夫正在发愁,明天出关,前途就是二不管地带,幅员辽阔,虽知水金书生必有妥善安排,但我儿单身独影,如何走法?现在有了神鸾,我也放心了。”

杜珍道:“那真是好极了,本来我很想再伴着芸姊姊多送一程路,可惜不能出关。”

艾武道:“我也这样想。”

潞令公轻声道:“大家说活,声音抑低……”他爪手向窗口一指,只见窗外映入人影,一闪即逝,接着他又压低声音道:“杜侄女,明天你依然男装打扮,烦劳你亲送小女到边关闸口为止。二位贤侄不必送行,老夫也不送了,以免受到意外盘问。”

大家点头答应。接着他们又闲谈起来,不觉时间过了许久。由于明天大家都要早起,潞令公吩咐各人安息,于是芸儿和杜珍道了晚安,辞别众人,回房去了。

潞令公解衣就寝,艾氏兄弟也就熄灯,二人同床而卧,

不久鼾声大作。

半夜,明月人静,忽然窗框的空隙里射入了一阵黑气,须臾,黑气中出观了—个女子,黑衣黑裤,黑布蒙面,仅露双目,闪闪有光。她冉冉地走到桌旁,伸手想拿鸟笼,但忽又缩手,如此三仲三缩,最后依然敛手,不敢提取。

月光自窗棂透入,室中半暗半明,那女子的行动都被潞令公看在眼里。

令公假装熟睡,故意发出均匀鼾声,以察动静。

艾氏兄弟年轻贪睡,可能是旅途疲劳,这时都已睡得异常甜蜜。

令公的眼睛开闭参半,他看到那黑衣女子走到艾氏兄弟的床前,张开嘴巴,频频吐气,喷在他们的脸上。

令公知道这是魅气,犹如迷药,能令人酣眠不醒。

不久,那女人转身走向潞令公的床前,仍用前法,向他面上吐气,气甚温暖,并不难受。

令公深谙吐纳之术,他的鼻子屏住入气,口中出气如常,直到那女子吐气完毕,转身去取鸟笼。忽然,他一跃而起,迅如闪电,—边用左手把那女人的后颈抓住,使她无法脱身,一边用右手揭开她的蒙面黑布,一看乃是个皮包骨的骷髅,目光如电,光色青蓝,但他毫不恐怖,随即又把那黑布放下,顺手打了她二十嘴巴子,说道:“女魅怪,竟作窃贼,还不快滚!”

他松手放了女魅,她立即又变成黑气,由浓而淡,从窗隙门外钻射出去,瞬息消失不见。他等到那女魅去后,随即从衣袋里取山一柄短剑,连鞘在内,长仪六寸,放在桌上镇压,那是祛邪驱怪的宝剑,可保室内平安。

次日黎明,芸儿和杜珍前来敲门,潞令公起身开门,但艾氏兄弟仍然酣眠未醒。

芸儿和杜珍双双向潞令公请过早安。

杜珍叫喊道:“武弟,青弟,怎么?时间不早了,还不醒来?”

艾氏昆仲依然发出眠鼾,甜睡床上。

她走到床前,只看到他们满面黑气,犹如涂了淡墨,顿时大感惊骇,叫嚷道:“潞伯,你看他们怎么啦?”

芸儿看到这种情况,也很惊异。

潞令公笑了一笑,说道:“不要紧,你用冷茶水喷在他们的脸上就会醒的。不过脸上的黑气,可能有益无害,三天之后谅必退尽。杜珍遵嘱办理。

一刹那,艾氏昆仲张开嘴巴,各自打了一个呵欠,立即翻身坐起,跳下床来。

父武道:“对不起,我睡得失觉了。”

艾青也道:“我从来不曾这样贪睡,真奇怪。”

杜珍道:“你们快去梳洗,等—会吃过早餐,还要办理正事‘”潞令公把昨夜女魅进来的过程告诉了他们,各人都很惊骇,情绪略受影响。

早餐后,潞令公吩咐艾武先去付清店帐,再派艾青和杜珍去整理车辆坐骑,准备就道。

等到他们分头去办事情,令公就对芸儿道:“儿呀!为父有几句话要告诉你……”芸儿连忙恭敬地走近义父身边,道:“敬望大人吩咐。”

令公道:“我儿此去,大利南方,目前已经到了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境界,不过,前途略有波折,但有惊无险,尽可放心。不久之后,雨晴芳草添娇色,风静鲜花晕暖香,所思尽可得,有欲皆从心,寿命甚长,后福无穷。若论婚事成就,应在远方,愈远愈好,婚姻年龄越大越好,但不知我儿在仙国的意中人是哪一个?”

芸儿含羞道:“不瞒义父大人,他是水金书生。”

令公并不惊异,笑道:“为父没有料错,想来一定是他,否则他也不会劳师动众,暗托许多朋友,沿途为你保护,但他也太费苦心了。我儿福大命大,只有像水金书生那样的人材才能配你。此人主聪明,多智慧,性慈厚,语善良,若在仙国为官,必甚清廉,不拘文武,皆掌印信,得婿如此,为父要向你道贺。”

芸儿道:“多谢义父。”令公道:“今日父女分别,后会有期,为父赠你两句话:“能忍耐,方为智者,肯谦虚,不是愚人。”

芸儿道:“小女自当牢记大人的良箴。”令公道:“这样为父就放心了,……现在你回房去收拾行装,准备动身。”

不久,他们分别上车上马,向边关进发。

从丁甲旅店到边关只有十里路程,他们的车马缓缓前行,不久,边关已在眼前,潞令公吩咐停止前进,各人随即下骑落车。

他叫芸儿先向艾氏昆仲道别之后,然后冉叫艾武驾空车,艾青牵空马,进入山坡的树林里暂避等候,一面他又在杜珍的耳边低声叮嘱了几句话,最后他向芸儿挥挥手,说一声:“我儿珍重,为父不送了。”

芸儿连忙向令公跪拜了三下,含泪道:“小女告辞了,望大人多多保重!”她拜毕起身,手提包袱和鸟笼,由假男子杜珍陪伴着向边关走去。令公等到她们走远,自己也避入树林,等待杜珍回来。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杜珍由原路回来了,走进树林。

他们在树林里见面时,艾青抢着问道:“情况怎么样?”

杜珍道:“我陪芸姊姊到了边关,关吏叫她去见主管,据说是鬼煞李惇将军,我在外面等候,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原来的关吏延陪着芸姊姊山来,我就送她到边关闸口为止……芸姊姊说:“那主管检查很严,出境证,包袱和包袱里的东西都要仔细验视,并且还要由女关吏搜身。”那主管还盘问芸姊姊:

“出境证的日期离开到达边关只有七天,为什么走得这样快?按照惯例,最快需要九天。”他又问:

“到仙国去,为什么要携带小鸟?”

潞令公道:“不知我儿怎样回答那些问题?”杜珍道:“芸姊姊来不及告诉我,因那时我们已经到了边关的闸口,关吏就叫她出去……我和芸姊姊互相挥手道别,亲眼望着她走出关去,她还回头再向我挥于,等到我看不见她,就回来了。”

艾武道:“好极了,我们总算完成了使命……现在走吧!”

“且慢!”令公严肃地道。树林远处传来一阵马蹄之声,至少有—队拥有十匹马的马队。

不久,马队从林外的大道上驰过,直向边关而去。

潞令公道:“杜姑娘,你快些进入车厢,恢复女人服装,把你身上的男装换下,从窗口抛出来……武侄,你用刀掘土,掘—小坑……快。”

杜珍不知道潞令公的意思,但她看到他的神色有些紧张,就不敢询问,连忙进入车厢,脱去了长服帽靴。把它们从窗口抛掷出来。

令公又道:“青侄,你把那些东西交给令兄,埋在地下,上面遮盖野草,勿露痕迹。”

那时,艾武已经掘好小坑,兄弟俩人埋好衣服等物,又把泥土踏平,再加铺野草掩护。

一切行动顷刻就绪,令公说一声:“走!”他自己上车驾驶,艾氏昆仲也接着上马,车马出了树林,向来路奔驰回去。

他们快马加鞭,驰骋甚速,走了不到二十里路程,迎面又来了一队十匹马的马队,马上都骑着武装军官。

大道路面很阔,彼此无须让路,双方疾驰而过。

原来那时魔国京城卫已经发生了一桩间谍案件,衙门立即发出千里传音,通知各方面边关守将,扣留一切出国的人物。当然,东南方边关镇守使也接到了这个命令,但不知道为什么原因,千里传音的命令却迟到了,这事使鬼煞李惇百思不解。

因此,时间不过相差了二盅茶时,姜芸儿已经安然出关而去。

李惇接到上述命令,吃了一惊,立即吩咐关吏封锁闸口,不准人物车辆通行,一边派兵出关追赶姜芸儿,同时又命令铁骑追捕在关内陪伴她同到闸口的那个青年书生。此外,他又发了千里传音,知照丁甲郡沿途官吏追查一个身穿蓝色长服,头戴书书帽,脚踏薄底青靴的年轻男子。

他等到追兵出发之后,还不放心,于是他自己就带了两名副将,走出边关,驾起黑云,从天空向三不管地带进发,希望追回姜芸儿,押送回京。那时,魔同情势万分紧张,丁甲郡境内检查更为严密,尤其是对于出国的人物,不论男女一律扣留,另有许多自北向南的旅客,其中若干身份不明,来历可疑,或证件不足的人,也都被捕,但对于自南向北的旅客检查稍为放松。

丁甲郡来往过境的人物,日以万计,当地官吏也记不清楚过客的面目,在三百里以外的中途,官吏们勒令阻止了潞令公向北进发的车辆,并且加以搜查,但随即放行。艾氏见弟虽与潞令公和杜珍分作二批,大家假装互不相识,但他们也不例外,受到官吏们的盘问。

其中一个小吏叫嚷道:“这个书童打扮的家伙好像是昨天和那蓝衫书生在一起向南去的。”

另一个小吏道:“不,不对,昨天过路的书童是白面孔,现在这家伙是黑炭头。”

第一个小吏又道:“他的脸上不会涂墨吗?”

二个小吏道:“那很容易,拿一大盆清水来,让他们洗脸。”艾武和艾青昨晚被女魅吐气喷脸,两人的面色都变成了黝黑。

他们洗过脸之后。并未把魅气洗掉,面色好像是涂了一层淡墨似的。

如此一来,第一个疑心的小吏也就无话可说,立即叫他们走路。

因此,潞令公杜珍和艾氏兄弟依然分成二批,顺利地通过检查,一路平安。

且说芸儿出了边关闸门,迅速地向前步行,大约走了不到半里路程,她进入道旁的树林里,开放了鸟笼的笼门,捧出青鸾,在它的头上摸了三下,瞬息间,鸾身渐渐长大。她一边把包袱系在自己背上,又拎了空笼,

一边跨上鸾背,两臂轻松地抱住鸾颈。忽然清风习习,云霞环绕,鸾鸟展开双翅,鼓动了几下,鸟身渐渐向上飞起,顷刻直上云霄,向南飞行。她骑在鸾背,感到平平稳稳,心里觉得非常安定。

鸟飞疾,风声烈,她举目四顿,但见苍穹辽阔,浮云片片,下视地面,烟雾迷漫,地上景物,一无所见。她又望前瞻后,但觉宇宙浩荡,浑无边际,而自己处身天空之中,真是太渺小了。

过了许久,鸾飞更速,她又不知道仙国是在何处。懊悔自己刚才不曾向义父潞令公问明仙国的路程,现在她只能依靠青鸾了。

她轻声地对青鸾道:“亲爱的鸟儿,请你飞向仙国,不要飞错了方向……”忽然,她听到后面有人大声叫喊:“姜芸儿,停住!……”

芸儿向后观看,觉得那声音好像是从远处一朵黑云里传过来的。

青鸾好像颇有灵性,它只顾向前飞行,飞得较前更快。“姜芸儿……叫你停住,为什么不停?你不听命令!”那声音又隐约地传入她的耳朵里。

那时,她很觉惊疑,不时回头去看。她轻声对青鸾道:“鸟儿,还是停吧!”

青鸾也不听从她的命令,它自顾自,飞得非常之快,大有瞬息千里的速度。

后面的黑云也如飞而来,且又传来“停住”……声音中间,还带着叫啸和咒骂。

那时,芸儿心里开始发慌,知道后面有人追来,一定是坏人。

于是她改变了主意,决心要逃,立即又轻声对青鸾道:“亲爱的鸟儿,快飞,快飞,

飞得越快越好。”

后面的黑云渐惭逼近,随风传来叫啸和咒骂的声音更为清晰。

芸儿心里万分惊骇,知道这次一定是凶多吉少了,固为黑云已经离开自己很近。

青鸾有灵,它忽然奋翅高飞,越飞越高,越高越快。黑云面积较大,它也向上飘飞,但速度较慢,渐渐落后,因此,青鸾终于把黑云抛到后面的远处。

芸儿向后远望,但见黑云紧迫不舍,又频频传来大声叫喊,响彻云霄。她心惊胆怕,不知何以自处,但为了逃生,惟有紧紧靠近鸾背,闭合了眼睛,对于后面黑云里发出来的千里传音,置若罔闻,

又过了许久,芸儿感到鸾身忽又凌空高升,双翅猛鼓,声如风雨。她将双眸微闭一线,向后看到黑云又已迫近,迫使青鸾再往高处飞行,以避其锋,那鸾鸟保护主人,智机百出,真神禽也。

黑云再度落后,空中不时传出阵阵叫骂之声,显然鬼煞李惇已经大发雷霆,咆哮不已。

黑云穷追猛赶,也接踪向高处飘飞,速度又大大加强,一前一后,前逃后追。双方距离不过数里而已。

不久,云端上鬼煞李惇又浙渐追近。他抛出天罗地网,来势甚快,恍若乌云盖顶,向芸儿和青鸾当头罩下。

鬼煞出手凌厉,意欲人鸟并获,志在必得,

正当危急万分之际,远处的白云丛中突然射出一道白光。宛如流星,直扑罗网,一阵火光,罗网着火,火光融融,立遭焚毁,青鸾乘机往低空疾飞,去势之快无法形容。

鬼煞李惇遭此挫折,不免神气沮丧,虽知远方的白云深处定有神圣从中作梗,但他恃着本身武功玄妙,道行深博,更兼个性倔强,自视甚高,不甘中途见难而退,又耻于空手而归,因此,他也降低黑云,紧追青鸾。

现在他已动了无名之火,起了杀心,心里思忖:“捉不到,杀;杀不到,烧;得不到活的,就是尸骨也要带了回去。”

这时,白云朵朵也已自远而近,如飞而至。

青鸾灵性十足,它背上背着主人,

飞行虽速,但鸟身始终保持平衡,不使震动。以便主人能够坐稳。目前,后面的黑云穷迫不休,情势愈趋险恶。黑云越飘越近,它惟—的办法就是忽飞高,忽飞低.这样可使黑云升降不便,彼此才能维持相当距离。

鬼煞李惇看到那扁毛畜牲如此狡猾,极为痛恨。他存心要置它于死地,至于姜芸儿的死活,也早已不在他的考虑之中了。

现在,他看到那畜牲飞行的速度渐渐缓慢,想来它的气力就将用完了。于是他加劲驾云,缩短距离,已有信心,看来不久便能追上,同时,他养精蓄锐地准备最后行动,发出掌心雷轰击,但当他正要发雷的一刹那,白云里的神圣央然先发制鬼,霹雳地震出雷声,直轰黑云,这就逼使鬼煞李惇准备击鸟之雷,转击白云里发出来的雷了。

两雷相交,雷声灌耳,电光闪闪,响彻太空,乾坤动摇,顷刻之间,

日色黯淡,风云变色,声势非常可怖。

那时,不但芸儿吓得面无人色,而青鸾也惊惶失常,鸟身猛烈簸动,使芸儿手足颤抖,坐不安位,手松足滑翻身坠落鸟背。

她大叫一声:“我命休矣!”头下足上,从高空倒跌下去。

神禽有灵,它疾飞而下,快若电光石火,在离开地面不到十丈的空中伸出双爪如钩,正好把芸儿抓到,

千钧—发,她的性命已给青鸾救回,总算她命不该绝,实为大幸。

那只空的鸟笼,芸儿早已在半空中失手抛弃,不知坠落到哪里去了。

由于失去了鸟笼的克制,青鸾的身形从此无法缩小,这是后话。

青鸾双爪抓住了主人芸儿之后,它就慢慢飞了下来,把她轻轻地放置在地面之上。

不久,芸儿清醒过来,知道自己没有死去,又见青鸾在旁守护,她心想:“可爱的鸟儿,救我性命。”

她站起身来,用手轻拍青鸾的头部,表示衷心感谢。

过了—会,芸儿的心情稍为安静。青鸾蹲伏鸟身,芸儿就再度骑在它的背上。

它振翅起飞,扶摇直上,瞬息之间,飞升九霄,她回头向后观看,但见白云朵朵包围了黑云,而云层深处还隐约地传出阵阵的呼喝声和秉公器交击声。

青鸾继续向南疾飞。

不到半个时辰,人鸟已经飞了五千多里,远离空中的危险区域。忽然对面高空出现了一朵白云,云端上站立着一位风度俊逸,行色匆匆的中年男子,此人非谁,乃野仙水金书生,也就是芸儿为他不远万里而来的欢喜冤家。

水金书生昨夜五更接到了野仙潞令公的通灵传音,告知芸儿今晨出关,他屈指一算,发觉她到达边关较预计的日期早了二天,于是他立即分别通知预约的几位仙友神朋先去接应,而他本人为了避免给魔国人士发觉他的身份,所以前来较迟,几乎误了大事。

现在,他远远地望到—只大鸟,迎面飞来,鸟背上骑着一个女子,隐隐约约好像是芸儿。

他立即催动白云,加劲飘飞过来,

一边运用目中神光,仔细观察,果然一点不错,来人确是自己日夜盼望的芸儿。他大声叫喊道:“芸妹,我来了!”

当时,芸儿正在鸾背,闭目养神,忽听有人叫唤自己,声音非常熟识,连忙张开眼睛,向前观看,果然是他。她也大声叫喊道:“水金,你怎么来得这样迟?我几乎看不到你了!”

这时,水金书生已经到了附近,青鸾飞上白云,停住不飞,他急忙伸手把芸儿从鸾背上抱了下来,站在云端,两人立刻热烈地拥抱了。他们久别重逢,不觉悲喜交集,泪下沾襟。

过了一会,水金书生开始道:“芸妹,否极泰来,从此以后,我们可以享受快乐的幸福生活了。现在,我们走吧!”芸儿道:“这次小妹出关,亏得这鸟儿舍生忘死,忠心地救我,它是我的患难之交,不可相弃,我们带它同行!”水金书生随即走近青鸾,双手抱住了鸟头,亲热了—番,表示感谢,然后他带了芸儿和青鸾,催动白云,向南进发。

不到半天,他们就到了仙国的家里。

不久,前去接应的神朋仙友相率回来,回到水金书生的仙府贺喜。

水金书生即命府内侍役,殷勤设筵款待,仙酒珍肴,入口甘芳,席间书生和芸儿同谢众友接应之劳,频频劝酒,青鸾也享受仙酒—杯,仙果数枚,宾主甚欢,大家怂恿他们,仙国婚事,无须俗套,这—筵席就算是他们大妇的合卺酒吧!

仙朋神友们又谈到鬼煞李惇武功极好,道行亦高,打发他走,很是吃力。书生和芸儿又同声道谢。

良久兴尽,众仙友神朋告辞而去。

水金书生和芸儿从此成为神仙眷属。

不久,水金书生收到—封来信,那是芸儿的母亲姜老夫人写给他的。信里的内容是这样:

水金贤婿亲览:芸儿来信已悉,知她平安到达,余心甚慰。吾有子女多人,除大儿暂时不愿成家外,惟芸一人,朝夕相伴已三十年,一旦离余远去,惜别之情,不能自己。君饱经仙凡诸事,当能体会天下作父母者与其子女别离之伤心也。尤有甚者,万里乡土,惟芸一人远去。而所以如此者,为君耳。小女秉性善良,不慕虚荣,不图富贵,其所追求之人生,亦不同于目前魔国追求利禄之女子,因此余心爱之,但亦为其担心。

君在仙国,道遥自由。以魔国论,则适得其反;君在魔国虽有善举,但亦属危险人物,今小女对此皆不重视,为爱而牺牲,为君而不计利害,可谓伟大,亦痴情矣。为丈母者,不能对其言,但应与君言,君年事稍大,洞悉世事,对小女之一切安排,固不待余细述矣,然则小女前途,惟君是从,尚祈倍加爱护,免我远地操心,并祝

前程昌隆!

岳母姜字

年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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