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首页

岭南逸史

第二十回 龙川被劫 磜头强招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第二十回 龙川被劫 磜头强招

词曰:

宽得都非海岱,琴江绝异秦中。认真游说帝西东,便是痴人说梦。

坦道锦筵作赋,危机莲幕乘龙。颠颠倒倒写来工,不遇知音可恸。  右调《西江月》

话说贵儿翁媳别了庙祝,离了蓝关,逶迤来到老泷。催船前进,已至龙川,梢公忽喊道:“船漏了!”忙掌拢岸边,塞住漏孔,整了半日方才完好。天色已黑,就歇在龙川关下。其夜,贵儿取仙姑数语,反复思想道:“‘破麦见麸,分梨见子,’自是故事,只是所问非所答!”又把后数想道:“上三句是解劝我的意思,‘吉向凶求’这句怎解?”正想间,忽前船鼎沸起来,急扒起来穿上衣服,推开篷窗看时,见前船喊杀连天,知是船来劫船,忙向外舱大叫道:“将军!贼来了!”盘为连在睡梦里跳起身来,走出船头一看,大叫道:“不好了!梢公快把船拢近岸来,上岸避贼!”梢公装聋作哑,由尔叫唤,他只不应。盘为连走进火舱,把梢公提起来,梢公道:“客人怎么恁般粗鲁!”盘为连道:“贼来了,快与我拢近岸来!”梢公道:“江河上劫船是常有的事,不见尔这客人就恁大惊小怪,装村起来!”盘为连大怒,拔刀在手道:“敢是你们都是贼哩!”

梢公笑道:“客人不要发怒,我拢船便了。”缓缓的唤醒众水手,正待拢船,贼人已一拥上前,跳过船来。盘为连大惊,急率两个健步拔刀死斗,杀退贼人,据住船头。贼人知有准备,胡哨一声,尽用挠钩长枪乱搭乱截将来,两个健步早被挠钩搭住,拖下水去。盘为连奋勇独战,左撩右拨,相拒多时,不提防一箭射来,正中面门,把头一偏,被贼一枪刺中咽喉,扑冬一声落水而死。贵儿翁媳无人拦阻,被贼抢进舱来,一个个缚住,尽提过小船,卷了行李,一帆风望磜头而来。正是:

前度伤心泪未收,又遭豺虎劫孤舟。

茫茫白骨寒山里,一片腥风起暮愁。

贵儿初时被惊得打颤,后来想道:“我张贵儿为着父母而来,死是应该的,怎好带累公姑!必须寻个计策出来救护才好。”左思右想总不得一个善策,忽地想着仙姑数语道:“仙姑明叫奴遇惊勿惊,遇忧勿忧,公姑救不得左右是死,不如拚着一个死,且如此如此,或者说得贼动,救出公姑,暂住其中,看有机会再设计逃走未尝不可。计虽危险,所谓‘吉向凶求’也。”想定主意,悄悄安慰思斋夫妇道:“公公与婆婆切勿惊慌,儿有妙计,保得公姑万无一失。”天色微明,已到贼寨。枪刀密布,剑戟如山,一声炮响,寨门大开,贼兵把擒来人众驱进寨来。贵儿举眼看去,见贼首蓝能坐在一张虎皮交椅上,左右列着许多彪形大汉,雄纠纠带剑而立。众人看见,俯伏地下,惊颤不休。贵儿大着胆走进寨来,挺立不跪。

左右大喝一声:“跪下!”贵儿神色自若,全然不睬。蓝能道:“尔这孩子见我如何不跪?”贵儿从容答道:“学生见个巡司典史,他若要学生跪时,学生也就跪他。独见了大王,此膝便轻易跪不得!”蓝能道:“尔藐我不如巡司典史耶?”贵儿道:“正惟不敢藐大王如巡司典史,故不敢以待巡司典史者待大王。”蓝能道:“尔话怎讲?”贵儿道:“学生闻,自古英雄将大有为于天下,必能谦恭下士,敬礼儒生,而后天下贤人攀龙鳞,附风翼,乐为其用,以共成王霸之业。今大王雄踞千里,带甲数十万,非所谓英雄乎?学生钦仰雄风,故不敢为慕势之士趋拜辱王,直欲使王为趋士之王,显名天下也!”蓝能见许多被擒之人跪在地下,狗一般惊做一堆,不敢仰视,贵儿小小年纪独能抗抗而谈,声清词亮,气运神闲,心中大为惊异,因问道:“尔有何能,敢自居贤士?”贵儿道:“皋、夔、稷、契,学生不敢当,至于学问文章,实堪自许。大王若能效齐桓公释管仲之囚,学淮阴侯下左车之拜,使学生大展其才,则运筹帷幄可决胜千里,下笔千言可倚马而待,虽使韩、柳更生,孙、吴复起,学生未肯多让也!”蓝能笑道:“我这里风高放火,月黑杀人,只用得长枪大剑,那咬文嚼字的人只读得几句死书,做几篇圣人贤者的烂时文装虚幌子,我这里却用他不着!今尔鸡肋般身材,弱不胜衣,只可吃饭,有甚用处!”

贵儿闻言,仰天太息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大王安得以小弱轻学生哉!昔蔺相如手无缚鸡之力,赵王用之,入虎豹之秦,能折秦王之威,以完璧归赵;张子房状貌如妇人女子,博浪一击,能破秦皇之胆,惊死沙丘!大王安得以小弱轻学生哉?且关、张、黄、赵非不勇冠三军,未得咬文嚼字之孔明,得徐州则失徐州,得汝南则失汝南!长枪大剑果足恃乎?今大王有霸王拔山之力,又有英、彭之勇将,貔貅之劲卒,举事十数年,不能越磜头一步,以图子孙万世之业者,岂非不得读书之人相助为理也哉?夫时乎不再,志士必无坐失之机。今主上无道,苞苴公行,所用将帅皆阘茸之夫,大王不及今招贤纳士,发愤为雄,以图尉佗、刘伥之业,万一更立贤君,选智能之士以为督,兴师问罪,发兵一枝出鹅阜,则海丰、陆丰诸县大王不得劫矣;一枝出秦岭,则兴宁、长乐、程乡诸县大王不得劫矣;以大兵驻榄江,分据古名、琴江、宽得诸隘口,则龙川、河源、归善诸县大王不得劫矣!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官府更下一令曰:‘歼厥渠魁,胁从罔治!’当斯时也,大王能保军心之不变乎?”蓝能听到此处,不觉毛骨悚然,立起身来,急呼左右与相公解下缚来。左右忙把贵儿绳索解去,延上帐来赐坐。贵儿道:“学生虽蒙释放,家父母犹待罪帐下,学生安敢就坐!”蓝能问道:“相公高姓大名?”贵儿道:“学生姓黄,名贵儿,程乡人氏。”蓝能呼左右请黄太公起来相见。思斋夫妇叩谢,同小青一齐起来。贵儿复请道:“学生一家既蒙恩释,所有同伙掳来百姓,求大王悉放之下山,以昭大王天容地涵之量。”蓝能笑道:“山寨中缺少钱粮,我还要在这几个百姓身上借些来用用,却不能从命。”贵儿道:“学生闻‘得士者富,失士者贫。’大王既用学生,学生方将为大王画足食足兵、无敌于天下之策,这几个百姓济得甚么!”蓝能大喜,吩咐左右尽释之,贵儿方才叩谢。蓝能设宴款待,检出贵儿行李,安顿左寨,极其优礼。正是:

范睢舌在危能脱,张禄才雄楚可欺。

当夜蓝能退至后寨,把贵儿言语细细思想,大是有理。欲用他,又虑他是掳来的,恐怕他不肯真心为我用。欲不用他,我做了十数年贼,所掳所杀何止十数万人,从没见个像得他的如此年纪,就有此胆识,若再老成些,怕不有姜子牙般机谋,诸葛亮般智略?想了半夜,忽然想着道:“是了,我的女儿才貌年纪,色色相当,不如招了他,与他结成子婿之亲,自然可倚为腹心之用!只是女儿性格偏执,必须叫他自家看中了,方才说得。”次日起来,着人到山后花园里,唤女儿金莲到来道:“昨日掳得个士人,名唤黄贵儿,年可十六七岁,仪容绝世,议论生风,的是一个异人!为父今日再召他来宴饮,尔可从帘内窥之,如中得你的意,待为父招他为婿。”金莲领诺。蓝能命手下杀牛宰猪,大会将士,使人请贵儿到来,与诸将一一相见毕。蓝能以客礼相待,安他坐了左边首席。

大家坐定,大吹大擂饮了一回,蓝能把兵机将略细细叩问,贵儿高谈阔论,证古援今,说得蓝能满身松快,因笑道:“可惜相公年纪幼些,恐怕事到临头,胆识不定!”贵儿道:“昔王德用年才十七,破李继仙于铁门关,显名绥夏。其他若邓仲华、王镇恶,或秉节钺或当方面,年皆不及十七而勋业烂焉!至于牧犊子,年登七十,非不老也,莫置一妻;孙器之,年登百岁,非不老也,只堪织履!人而无才,虽皤然一翁何济于用哉!”众将合口称赞道:“妙论,妙论!”众人正在称赞,帘内走出一婢女来,附蓝能耳畔说了几句,蓝能点首,笑向贵儿道:“相公经济,我们已领一二,相公文章亦乞赐教。”贵儿道:“求大王赐个题目来。”正说间,适南岭江万榕差人进一桶虾来,蓝能道:“就以此为题罢。”贵儿叫取文房来,左右取到,拈笔在手,便端端楷楷的向纸上写出一首七言律道:

瘴江南去水如天,无限花飞覆稻田。

幻出沙虹争耀渚,静凭蛇腹吸流涎。

筋垂红玉蓬窗晓,帘卷西风海月圆。

回首扶桑洲上望,何人重放使君船。

写完,奉至蓝能面前,蓝能看了道:“我等粗人,不晓得其中滋味。”付左右:“传进与小姐看来。”左右接来,送进帘内。金莲看了,拍案叫道:“此仙才也!”随起身取出两轴画,付左右道:“尔可将此,并求黄相公一题。”左右捧了出来,贵儿命展开看时,一幅是梁市南、陈全人画的《养蚕图》,一副是赵雪舫效王摩诘《袁安卧雪图》,中画一芭蕉,被雪压得半垂的。贵儿看毕,提起笔来向画上一挥而就,付左右送进帘内,金莲看《卧雪图》题云:

冻云寒气溢生绡,浩荡乾坤积不销。

粉艳渐凝高士榻,雪花徐上美人蕉。

听窗但觉珠崩槛,窥灶惟余玉满瓢。

若使洛阳贤令见,应思骑马扫琼瑶。

再看《养蚕图}题云:

仞高八尺棘围墙,养得红蚕一架桑。

风眼渐开春已老,丝囊竟织日初长。

功成道骨归壶市,化后仙衣入帝乡。

独有深闺人不寐,依稀犹觅马头娘。

金莲读之,不住口的赞叹,反复吟哦不能释手,左右出来回复,蓝能大喜,命取白椰杯一对、端溪砚一方、羊脂玉扇坠一枚赏赐贵儿,贵儿拜谢。大家复畅饮一回方散。正合着杜工部有诗两句道:

平生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

次日,蓝能差帐前骁将叶千到来说亲,与思斋相见了。叶千开言道:“蓝大王有个爱女,金莲小姐,今年一十六岁,生得美丽无双,而女工、诗赋,又无般不精奇出色。今慕令郎才貌,愿与太公结为秦晋,望太公早赐金诺,末将好回复大王。”思斋闻言大惊,忙拱手道:“将军且回,容与小儿商量。”

叶千辞去,思斋急唤贵儿出来商量道:“蓝能要把女儿招尔,此事如何行得!万一被他识破,就要弄出事来,怎样想个法儿辞他方好。”贵儿闻言,亦老大吃惊,想了一会道:“待孩儿亲见蓝能辞他,倘辞不准,有甚波查,望公公勿忧。”思斋泣道:“但愿辞得准,我儿小心在意。”贵儿别了思斋,径到寨来,见蓝能礼毕,贵儿道:“闻大王欲以爱女配学生,使学生感激不尽。但学生有誓在先,不得功成名遂矢不娶妻,又兼近沾暗疾,恐有误小姐,敢此敬辞。”蓝能道:“相公颜色红润如玉,暗疾之事自是推委之辞。至于功名一事,既为我婿,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有什么不遂!”贵儿道:“大王虽能贵显人,然尚在绿林,愿俟大王功成后再议如何?”蓝能闻得贵儿说出绿林两字,不觉勃然大恐道:“尔谓我为贼耶!”拔刀便来杀贵儿。正是:

贼人之心,反面无情。

不知贵儿能免否,且听下回分解。

醉园评:会得难解之法,行文便不直致。如被劫一难,遂有傲蓝能一解,及欲杀一难,遂有谢金莲一解,妙。茂年女子写得色色生新,已遥应首回才志。便伏到二十六回平贼消息,居然大观。

西园曰:贵儿之傲蓝能,只是不得已所为。与倜傥不拘的梅小姐,情性正自有别。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阅读记录 书签 书架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