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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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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一

横纹柴。。。。。。。。。。。。。。。。。。。。

横纹柴

康熙间,四川省重庆府,有一个举人,姓安名维程。为人和平,无甚过处。生二子,长名大成,次名二成。大成之性,生来孝友;二成之性,一片愚顽。(两兄弟同胞不同品。)安维程年四十余,一病身故,剩下二子。田园可以足用,不至饥寒。大成之母沈氏,禀性极偏,不循道理,随意所发,以执拗为能。(此等贱妇、泼妇,不是家庭之福。)邻里妇女多鄙薄之,加其号曰“横纹柴”,其人可想矣。

横纹柴见大成年纪有二十岁,为之婚娶。其新妇姓郑,名珊瑚,生得十分美貌,极有礼义,柔声下气,奉事家婆。每朝晨早,定必到家婆处问安,捧茶献饼,少不免修饰颜容,威仪致敬。谁不知横纹柴一向性情挑挞,见珊瑚美丽,自觉怀惭,遂大声骂曰:“做新妇敬家婆,是平常事,你估好时兴么?何用支支整整、声声色色,办得个样娇娆,想来我处卖俏吗?我当初做新妇时,重好色水过你十倍,暗估今日老得个样丑态,减去三分。”

家婆教新妇,理宜话:“亚嫂你都算有礼,但系仔能上头驶,乜咁咐拘束呢?粗衣麻布到来问候,便是规模,不用太为着意。”如此说话,方是教道后生。

你话佢卖俏,唔通做新妇,向家婆处卖俏么?此等家婆就是恶得无理,而且讲到自己做新妇时好色水,更不成个家教。

珊瑚听罢,低头顺受,不敢出声。明早又奉茶饼问安,妆得雅淡洁净,着件洗水蓝衫,头面不施脂粉。横纹柴一见又发怒曰:“昨朝话一句,今朝敢就花晤戴、粉晤搽、新衫晤着,想来激恼我。你估我唔知你!估我晤知!”(极似恶婆声口。)珊瑚又低头无语,自怨不晓奉承。

自后,踢着凳仔,将珊瑚骂;鸡唔食米,将珊瑚骂。珊瑚去探外家,三日归来,被骂了一日。大成见老母不悦,遂将珊瑚拷打,以顺母心。(打得冤枉呀。)横纹柴暂时安然,不久病气复发,古怪离奇,无情无理。

咒骂既惯,如鸦片烟瘟一样,瘾起之时,唔咒骂、唔做得。又如发冷症,三日一回,或两日一次。所以发冷有鬼,咒骂亦有鬼。发冷之鬼至,怕胡椒;咒骂之鬼至,怕口向火烧。

一晚,不过因些小事不合意,便企在门口,大骂一常珊瑚捧张竹椅出来,请婆婆安坐。横纹柴坐下,腰骨挨斜,手指天、脚拍地,骂不绝声。珊瑚煲茶一碗,捧来请婆婆解渴,横纹柴饮了。喉咙既润,气更高、声更响,骂到三更,声渐低、力渐微、气渐喘。(就是狗吠得多气力都倦。)珊瑚跪下禀曰:“婆婆所教,媳妇尽得听闻,今知改过咯。请婆婆回床安睡,免至在此受了生风,通夜叫肚痛。”横纹柴曰:“我要骂!我要骂!拚之晤睡,骂到天光。”(骂到豪兴□□人睡静后,又有鬼来听。)珊瑚从旁啼哭,邻里共来劝止,珊瑚点灯来引,扶住归房安歇。整好被铺、蚊帐,移正枕头,嘱咐婆婆安睡而去。

明早即到家婆处问候,看见家婆唔出得声,睁开双眼,总有神情,发乱头摇,似死一样。吓得珊瑚魂不附体,奔告邻里。

老伯婆一齐来到,一见光景,呵呵大笑,话珊瑚曰:“你唔在慌,但不过昨晚劈大个口,出得气多,撞了生风,蛊住个肚,以至血脉不通,精神困倦。静养三两日,自然好咯。”珊瑚方明其故。即买防风、羌活、苏梗、薄荷,以驱风邪,又买党参扎者,以补元气。食了两剂,仅能出得声、食得饭。横纹柴要买猪肉煲汤,以润肠肚。珊瑚从命,照样奉承。谁知肚内尚有风痰,未能疏发得透,食了猪肉,谓之伤风夹腻,哑了喉咙,十余日不能出得一语。请一个医家先生来看脉,谁知此位先生,系初学手,唔识脉理,思疑风热传里,误用大黄、朴硝,大剂浓煎。横纹柴饮了,屙得眼核俱深,泻到周身疲倦,不能起坐。

面黄骨瘦,不似人形。更兼泻坏元神,脾胃俱弱,以至饮食无味,日觉干枯。

横纹柴一肚郁勃不平之气,憎厌无定之情,妙得两味大黄、朴硝,泻得干干净净,五腑六脏,忿恨皆消。此位先生精医妇人恶毒,虽话初学,工夫其实可称老手。

及后另请过一个医家,几番调治,仅可开言。如是者有数月余,颇见安静。

珊瑚暗中欢喜,以为婆婆纳福,此后可以安枕无忧。谁知声音响亮起来,仍系照前怒骂。大成出馆读书,身中常带微玻横纹柴骂珊瑚:“办得好样,致我个仔昏迷,伤损元气。我个仔若死,要你命填偿。”又骂大成不知好丑,唔中用,不顾身,贪爱老婆,致老母遇时忧虑。大成本来知得珊瑚贤孝,无奈老母不合意,遂写分书一纸,吩咐珊瑚曰:“我闻娶妻所以事母,今致老母时时激恼,要妻何用。我将分书与你,你可别寻好处,另嫁他人,不宜在我屋住也。”话完,翻袖出门而去。

珊瑚闻言,心神俱丧,将分书扯碎掷于火盘,归房暗哭一夜。自知事不能挽,只得卷好袱包,择三两件紧用衣服,自行携带,其余物件虽多,无心挂念也。拜别家堂香火及沈氏婆婆,欲语不能成声,湿洒两行珠泪,垂头丧气,行步迟迟,出到门前,停足企祝想起当日出嫁之时,父兄叔伯戴缨帽、着长衫、点灯笼,一班随护,送我落轿。曾经嘱咐,教我孝顺翁姑。今者被不孝之名赶逐出来,有何面目归家见父兄叔伯,不如一死便了。想完,即向袖里拿出一张较剪仔,对正喉咙,用力一剪。

适值旁边有一个妇人见他如此凶性,即用力擒住他手,尽势推开,大喝一声:“乜你咁势凶呀!”谁知较剪已到喉处,仅伤喉皮,血出不止。此妇人即扯落珊瑚包头带,快快扎住,大喊救命。邻里纷纷走来,各拈跌打丸散来敷,止住血流。珊瑚挨凭门前,面如土色。各人看见,俱有可怜之意,或出嗟叹之声。

横纹柴大骂曰:“你故意装伤,想来累我,你要死,去归外家处死,勿惹得咁多人在我门前嘈闹。”(旁人看见尚且悲伤,做了家婆,无一毫怜悯,大凡恶婆良心先死。)族中有一个守寡妇人,系王氏,素知珊瑚系好人。今家婆不容他在家,又既受伤不能行走,遂扶珊瑚归到自己屋。买药调理,不满十日伤痕好了。横纹柴又来大骂曰:“你个贱人,既被丈夫逐出,为何不归父母家?在此作我眼中钉,动我心头火。”王氏答曰:“暇!暇!你个横纹柴,真正好笑咯!你个仔既写分书,就如路人,那一个重系你新妇呀?走来骂人,问你丑唔丑?珊瑚系我亲戚,我亲戚来探,你都唔许佢住吗?(骂得落花流水,无非代珊瑚出一肚闷气。)骂得横纹柴无言可答,含羞忿忿直走回家。珊瑚对王氏曰:“此处原非久住之所,我今去矣。”卷包袱往姨婆家。

姨婆家姓骆,即横纹柴之大姐,大成之姨母也。年老而无夫,有媳守寡,而孙尚幼。与大成相离甚远。平日来探,见珊瑚孝义,十分爱惜。故珊瑚投到其家,将事情略说与听,姨婆曰:“我尽知我妹禀质奇离,不近人性,我是以懒于行探,为此故也。总之难为你受此抑屈凄凉。”珊瑚曰:“不关婆婆之事,总系我唔晓孝顺,致激恼婆婆,自知罪该万死。”(只是怨自己不是,不怪他人,所以好到绝顶。)姨婆曰:“你不须如此说,我知你委曲咯。”

住了几日,珊瑚之母走来,见女曰:“你母相隔得远,一向唔知。今闻得女婿既写分书我女,为何不回母家而在此搅扰姨婆?因乜缘故?”珊瑚曰:“女今无颜回见父兄叔伯,就在此处,绣花织布,粗茶淡饭,度日终身。”母曰:“女呀!睇你唔出做乜咁错见?以你咁样人材、品貌,何忧有好处。我要拣一个女婿,大多钱,好人品,又有家婆拘束,然后嫁你。”

珊瑚曰,:“我闻: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女有一个家婆尚不能晓得奉事,更有何面目再人他家。母亲如果要将女另嫁他人,女惟有投河吊颈,食药自尽而已。断不愿偷生人世咯。”诗曰:淡淡春风气力微,池塘一水绿漪漪。

莲根自种深泥里,不遂杨花到处飞。

话未完,喉头埂咽,气倒在地,哭不成声。

姨婆看见,眼中出泪,话其母曰:“你勿苦逼佢,由得佢咯,你逼佢太过,佢一时浅见,轻生个阵点算好呀!”其母亦拭泪而言曰:“唔知点样解,天生得你个坏闺女,有好处你唔行,有好人你唔做,(其母心言未分好观。)重来发念个的恶家婆。自怨唔奉事得佢透彻,你嫌佢羞磨得你少么!制节得你少么!提起个昏婆,我就想咬佢两啖。你重唔舍得佢,系你贱咯!老母做主张,寻访好头路,你去要有得食,有得着,你唔肯去,甘愿捱饥抵饿,问你贱唔贱!你饿死,勿怨我老母;你冷死,勿怨我老母。你唔遵我讲,我此后割断条肠,总之作生少你一个。个吓唔慌重来望吓你。”珊瑚只管哭,其母只管骂,姨婆只管两便开解。其母见女意终难转,遂抽身抽势,发脚就行,留她食饭,忿忿不答,出到门口,回头以手指珊瑚曰:“自后我唔认你做女,你亦不用认我做老母。”话完,忙忙而去。(写得老母火气句句如生。)其母去后,珊瑚遂在姨婆之处守志安居。

“忠孝节义”四字,为万古纲常,顶天立地人物。

此四个字,如大词大厅之有四柱,词厅之内如曹前花板。板障花窗,可以粉饰浮夸,穿崩斗凑,独至四条大柱,须用坚石,须用实木,自头到脚都要咁坚,都要咁实。外面虽然质朴,其中梗直不移,然后可以顶住栋梁,撑支大厦。天地之间须有忠孝节义等人,然后可以扶植纲常,转移风俗。若使并无忠孝节义,个个俱是奸淫邪盗之人,吾恐日月无光,天翻地覆矣。

忠孝节义,天上地下称为四大名家,吾谓做忠臣难做,节妇更不易。少年之妇晓得从一而终,立志不肯再嫁。

无奈死者之骨肉未寒,而外家之亲戚纷纷到门相劝。

话有好头路、好人家,早宜出脚。于是亚姑来劝者有之,亚姨来劝者有之,亚铃来劝者有之,而为之母者,更不知几多甜言蜜语矣。媒人婆、竹笋髻,又不知几多花言巧语矣。若非铁石心肝,未必不为其所动。今珊瑚之被逐出,夫虽未死,而恩情已断矣。夫不以佢为妻,家婆不以佢为新妇矣,而犹情念故夫,心存孝道。老母几番辱骂,百折不回,节孝之心可贯天日。

吾愿世之为妇道者,当绣其像,以香花奉之。

横纹柴自珊瑚出门之后,招集做媒人等来吩咐曰:“我有好仔,唔忧有新妇。你等媒婆务宜代我寻一个好女子,送年庚入来。婚姻事成,我自有厚谢。别人谢媒婆,送铜钱二百,我谢媒婆,微微薄薄都要封银两大元。”各媒人领命而去,四处寻访。谁知横纹柴之名通传远近,各家父母见了佢个后枕就怕了九分,谁肯将女嫁佢个仔呢。是以,两年之久,都无一纸年庚入屋。横纹柴叹曰:“暇!暇!真正古怪唔通。我问屋唔好住?我的饭唔好食?为何总无人共我做亲家呢?实在难明其故咯。”(人人都明,总系自己唔明。)因见二成长大,不得不与他计策成婚。

第二个新妇,娶姓周名叫臧姑。初归人门,横纹柴教之以孝顺:“要低头下气,奉事家婆,干祈勿学我从前大新妇个的丑品。(果然依你个句说话。)你要好过佢为是。论起番来,你好,我好。做家婆有乜唔爱新妇呢!总系做新妇唔明,家婆多的怒气。(有时家婆乜唔明,做新妇多的屈气。)你肯听我教,我就心头跌落脚鷍筋咯。”

谁知二成个老婆名臧姑,其实叫作有天装,花号又叫做霸巷鸡?。(花号亦新。)家婆话佢一句,唔中意,佢就顶嘴十几句。朝朝睡到日高三丈,然后起身。要治家婆洗碗、洗碟、煮菜、煮饭。家婆唔肯做,就大声喝骂:“几十岁人,各样工夫唔做得的,嗜通饭都唔煮得餐食暇。你估同我地后住,慢慢梳光头,搽了粉,戴好花,又要扎周致个双脚么!”横纹柴有时落得水多,落得水少,其饭煮得太软、太硬,臧姑就沉吟密咒,好似禀神咁样禀。又骂老龟婆,又骂老狗?。被横纹柴听知,怒曰:“你来咒我吗?”臧姑凸起眼睛曰:“我就咒你,你点样恶法呀!我唔怕你恶,其你打清,然后食饭都做得。”

话完,即卷起衫袖,扎紧包头带,抽身抽势,装模作样,好似猛虎下山想人肉食。原来臧姑生得又高又大,又肥又壮,又凶又恶。横纹柴见其凶气满面,当时怕了三分,及至臧姑发起威来,横纹柴即走出门外,大声叫苦叫命,圩咁嘈,虾咁跳,话:“唔知乜头路,娶着个的衰家狗,专门制治我。我一生纯善,有邻里所知,何尝有你个的后生咐恶,岂有此理。新妇恶过家婆,你话难唔难呢!”臧姑听闻,置之不理,皆掩口而笑。是晚家婆、新妇企住门口,大闹一常横纹柴咒至三更收功,臧姑偏咒至四更,然后收口。横纹柴知自己斗他不住,忍气吞声。

诗曰:

臧姑偏要治家婆,只为家婆恶得多。

嫩草怕霜霜怕日,恶人自有恶人磨。

一日,骂次子二成曰:“二成,你个乞食骨,你个盲虫头,你咁样做仔吗?你睬你老婆咁大胆,遇时咒骂你,做丈夫总唔喝佢一声,打佢一棍,问你点解?”二成曰:“炬又有得罪我,打佢做乜呀!”横纹柴曰:“照你讲来,唔使拘管佢,由得佢刻薄老母吗?”二成曰:“你原果亦系多气。我前者大嫂,你话佢唔好,如今我老婆,你又话唔好,唔知那一个中你意呢!

我老婆自己语好,我都语佢几好。”(世界之中,有人帮住老婆,所以共成忏逆。)横纹柴见二成如此,更加恼闷,染成病症。只有大成请医调理,捧药捧茶。二成两公婆,九不知十不知,总不打理。大成话二成曰:“细佬,你知老母睡在床中,所为何事?皆由你夫妻激气所致,你不能劝化其妻,连你都成不肖。老婆系外姓所出,你系老母所生。独不思你幼时有病,老母盛夜点灯不息,怀抱服事,眼水唔干,仅到天光,头唔梳,面唔洗,将你搭在背上,寻访医家,用药调理,求神拜佛,额头叩崩。你有病,老母苦切关心,老母有病,你总不着意,你将来亦望生子生孙,做人父母,照样学你做法,有何用哉!细佬,须听我言,明早到老母床前,问候几句,尚请医家来看脉否,食粥或食饭,抑或想食甚么物件,低声和气,以慰老母之心,方成子道。(此段说话,非止劝二成,即谓劝天下之人子可也。)咁多样说话,你记得唔记得?”二成一肚局宿气,答曰:“你估我好蠢才么!你慌我唔记得!”话完就去。

第二朝,晨早起来,臧姑喝曰:“你发颠么!仅仅天光就起身,展开张被,冷着我膊头。问你去何处?”二成曰:“我去老母处问安。”臧姑曰:“你勿整成个的假心事来戏弄我。

(假心事都胜过有心事。)我知你底子不是个样人,不知你听谁人所教。”二成曰:“系亚哥吩咐我。”臧姑曰:“你听别人犹自可,好听唔听,听你亚哥话,你亚哥系废人,佢既明白,为何又有老婆呀!大约你想唔要老婆,然后学佢,学佢你就该衰,终须有错。你听我话,便有好人做,我不准你去,你若要去,我今晚早早开埋门,不许你归来睡。”二成曰:“要我不去,有何难哉!我就走上床,睡回我处。”臧姑笑曰:“咁样,方系好老公呀!”诗曰:忽闻枕畔喝声高,胆碎魂惊吓缩毛。

自愿叩头裙底下,二成真是老婆奴。

“痴心男子,恶舌妇人”共一张床,可称蛇鼠同眠矣。大成一心以为细佬必来母处问候,谁知又是空望一常自想母亲的病,由郁细而成,须得一人常时与他讲话,解闷消忧,皱眉一想,喜曰:“有计,有计。我本来有一个大姨母,年老得闲,何不请他来,与母相伴。姐妹之间得来谈论,可以开怀。”就定了此意。遇有人去姓骆处,顺寄一声,姨母竟然来了。

由是横纹柴颇不寂寞。夜静更深,茶水亦便,情投意合,讲话常多。大姨之媳妇,日日使人送食物来供奉,有时墨鱼煲猪肉,或生鱼煲羹,或柑橙桔蔗,或粉果糖糕。大姨所食不多,横纹柴则乱吞乱嚼,大满所欲,欢喜而言曰:“大姐乜你咁好福分,娶得个新妇如此孝义。你来探亲,尚且有物件送来,不知你在家食尽多少咯。”大姨曰:“晓做好家婆,便有好新妇。

(句千真万真个,世上亦有好家婆,啥得好新妇者;有好新妇,啥得好家婆者。□之各尽其道而已)世界事,随随便便,你识,我识,多得的食。”横纹柴曰:“我有咁好新妇,你睬吓我个有天装,都晤望倡买过我食。但愿佢勿咁恶,勿激我咁多,我都愿咯。”大姨曰:“前者珊瑚在家,情性亦好。你骂佢,肯低头,你打佢,唔怨气。总系你太丑颈,未免不情。”横纹柴叹一声曰:“我今者,因第二新妇唔好,想起大新妇,果然系好,如今悔恨难翻,未知他嫁了何处。天南地北,难再相逢。

等我病好之时,去看吓你个新妇罢咯。”诗曰:无端凌逼少红颜,追悔当年太恃蛮。

常在眼前生厌贱,好人去后见真难。

又迟几日,病体好清,大姨既去。

一日横纹柴往探,入门坐定,就问大姐:“你个新妇咁好,住了哪处呀?”大姊曰:“我个新妇哈好,你个新妇算好。”

横纹柴曰:“我之新妇不知嫁了何方。好,我亦无份。大姊曰:“你珊瑚尚住我处,织布度日,所买食物供奉,皆是佢积之钱。

”横纹柴闻言,心神震动,长声叹曰:“可怜他!可怜他!做亿时好新妇,我都唔知,真难为佢。既在你家,为何不见?”

珊瑚由房中出来,跪在面前曰:“媳妇不孝,不能奉事婆婆,万望婆婆恕罪。”横纹柴双手扶起,忙忙答曰:“十分孝!十分孝!孝到有人有。自古及今,都算你第一。总系我老懵懂,唔中用,骂人不分轻重,你勿怪我。食饭后,肯跟随我回家,就是家门之福咯。”珊瑚曰:“若得婆婆收留,媳妇就算恩德如天,媳妇有不是处,还望婆婆教道。”横纹柴曰:“不用教,不用教,照从前咁样孝法便好过头咯!”

古人云:“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

凡人当富贵之时,气势豪雄,作自己啥知几高,啥知几大,诸般奉承,尚不能满其意。一经贫穷患难之后,得少自足而不求多,逢人可交而不敢做。凡事几经磨挫,心气易得和平。如珊瑚前后都是一人,何以横纹柴初时见之咁憎,后来见之咁喜?想其日长月久,被有天装诸多拂庚,无地可消。回忆始做家婆,未免刻薄太过。有我骂人,无人骂我。方信顺我者珊瑚,敬我者亦珊瑚也。悔恨方深,感怀倍切:裙钒影隔,谁来捧药床头;环佩声沉,不见提壶东面;怨我生之不幸,嗟彼美之难为。种种伤心,莫补当年之错;宵宵作梦,何时异地相逢。故一得见而气已先伸,亦一得见而情不自禁者也。

大姊杀鸡切肉,同席畅饮。珊瑚择一件好鸡肉劝与家婆,横纹柴就择回几件劝与新妇,劝鸡颈与珊瑚曰:“你一生好暖颈”劝鸡肠与珊瑚曰:“你后来日子长”劝鸡尾与珊瑚曰:“你将来好尾运”又劝珊瑚饮鸡酒话:“后生饮过好兆头”个餐横纹柴饮了几十杯,酿得面红红,颈软软。食完饭后,振起精神,拨把亚婆扇,摆手摆臂,带珊瑚归家。归到巷口,好多人问及,横纹柴曰:“我个新妇未有嫁,佢话要归来奉服我,我亦哈舍得佢,是以带佢归来。你话好唔好呢。”众人曰:“难得咯,难得咯,真正第一好新妇咯!归到家,丈夫爱老婆,家婆爱新妇,一团和气,满面春风。诗曰:新人原是旧时人,别后相逢倍觉亲。

夫亦爱妻婆爱媳,此时化作十分春。

惟有二成夫妻自见硑乜趣味。二成恼气曰:“前者,我个亚哥话哈要老婆,如今又找一回点样,对得人住,我个老母更加发憨。初时话大新妇唔好,如今作佢一个宝点样解法,唔合我心。我要分开家产,各有各食。”大成闻之,话二成曰:“细佬,你要分便分。”二成曰:“我要分。”于是请埋个的舅父、大姑丈、二叔公、三伯爷来分家。二成曰:“坑田我要多五六亩,沙洲地我要多七八亩,好果木我要多十条。”舅父曰:“老子剩下家财,两兄弟一人一半。只见佢做长子、嫡孙要多的为是。为何你重要多过亚哥呢?”二成曰:“亚哥读了十几年书,考了六七案试。亚哥娶老婆用两副八音,我娶老婆不过一副六吹,所以要补的过我。”大成曰:“细佬,我唔争,由你要剩,然后到我。”二成估埋的好田好地,好物件东西。大成总不与他计较。二叔公曰:“唔话得咯,时样大佬算世间第一人。我七十多岁人,一生共人分家不计其数,有因争田头地角数尺之间,甚至打崩头,打裂额,至结怨成仇而闹官司者有;争器用什物,大小不均,争至眼红面赤,相见而不相叫者。惟是你算至,睇得破,特出离奇,高人一等。”大成曰:“父母家财,亦唔系定局。倡话要多的,我作父母剩少的。假如生多几个兄弟,唔通硬板要翻咁多么。”二叔公拍掌喜曰:“不枉你老子教你读书十几年,算见得到,做得出。”

大成出外教馆以养老母,珊瑚绣花织布奉事家婆。一室同居十分和乐。二成夫妻暗偷欢喜,可以无拘无束,自作自为。

置一张鬼子台,油了金漆,两张竹椅可以伸腰,象牙筷署,磁器碗碟,曰釉茶壶,描花屙盅等顶,件件俱全,鲜明雅洁。居然闹做亚瓜,老婆好似十万银身家,都有咁闹驾,餐餐要饮有色酒。

有一朝饮到半处,叫老公赶往去斩叉烧,切卤味,用莲叶包住,被老母撞见问:“乜样东西?”二成曰:“你不用问我,我与你分开食,你唔管得我个的。就是龙肉与你无干。”横纹柴大怒曰:“你个盲虫头,可恶大胆,出言不顺,得罪老娘。

我不容你食。”伸手一抛,将二成莲叶之包尽撒在地上,刚刚有两只大狗在旁,发狂抢食。二成快低头抱,恰与狗相争。狗开牙咬他,几乎咬断手指,咬得血淋淋、红滴滴。拾回几件烧肉,又染泥沙。旁有一班儿童拍掌呵呵大笑。二成哺哺咒骂,忿忿而归。臧姑问知其故,亦觉可恼,又觉可怜。两公婆只怨老母不仁,派老母不是。四时八节唔叫老母食一餐饭,唔请亚哥饮一杯酒。大舅来,尽礼致敬,买鱼买肉倍待,外母来,欢天喜地,杀鸡杀鸭留餐。

有一年,八月十三,请外母来做生日。捉一只大肥鸡,三斤四两重,用莲米、风栗、红枣、香信、正荣、姜片,会齐来炖。堡到火候到,香气透过邻家。二成生得两个仔,臧姑遇时,自己赞好命。其大仔有数岁,见炖鸡待外婆,问其父曰:“我去叫亚妈来食饭好唔好呢?”二成曰:“问你老母方能做得主意。”臧姑曰:“你勿去。叫他做乜呀!个老狗?,(骂家婆做老狗?,谁知自己系嫩狗?,终须轮到你做。)好死唔死,畀狗食都唔好畀佢食。”臧姑叫其仔去买豉油,吩咐之曰:“亚妈见你买豉油,问你食乜样,你话食生豆腐,唔好话食鸡。”

后被横纹柴闻之,恼气,话珊瑚曰:“天地间有的咁样人,有心肝有到极处。外母来,杀鸡倍待。两公婆唔叫老母食一件。

想起来养仔做乜用!娶新妇做乜用!”珊瑚笑曰:“唔通,个个都学她么?有的人做“丑,亦有人做好呀!个个学恒,唔成了世界/你去佢处食,食得几多件呢?我明日去墟上捉一只肥鸡,买一个猪肚。用猪肚笠鸥,任你食饱。”横纹柴曰:“点样笠法?我几十岁嗜曾食过咁好味道。”

珊瑚第二日竟然照样制法,横纹柴食得又饱又饫,扫吓个肚,伸吓条腰,十分满愿。逢人向说娶得个珊瑚真正好新妇矣!

老年人想遂口腹之欲,未必明言,说出我想,求饮求食也。为予为妇者,默知其意,当尽情而供奉之。

亦有人因时讲及,不觉露出心情,尤当丰厚一餐,以畅其意。今者横纹柴想食鸡肉一味,珊瑚加多猪肚,添多两味,仍用香信红枣,各样同煲,自执酒壶,满斟欢饮,同恬乐叙,大嚼无拘,择其好者而敬奉之。

横纹柴当亦,或头称让,饮一大醉,食一烂餐,连汁捞理,连钵纸净。想见横纹柴之饱馁,大满所怀。能无但坐椅来,捧住个肚,呵呵大笑也哉。孝妇之心,晓遂老人心意,观于此事,何等快活,何等神情。

且说臧姑暴戾凶横,日甚一日,任情自纵,孽满生灾。一日,因些小事不合意,将婢乱打一时,错手,打破脑门,流血至死。婢之父怒曰:“我穷,然后卖女。卖过你使唤,唔系卖过你打死呀!你买婢好出气么!我女将来做财主婆都晤定,你晤通照得命过,世世子孙都嗜驶卖女吗!你打死我个女,我与你誓不干休,要告官治你。”

真真告到官太爷,即时出差来捉臧姑,锁住颈拖去。太爷开堂审曰:“你个贱妇人,心肠恶毒,将人性命作为儿戏。。

问你该当何罪!快快招来。”臧姑跪禀曰:“太爷明见,小妇人一生好善。初一?十五都有拜佛烧香,何至有打死人之事。

只因此婢好偷饭食,被我撞见,捶佢几拳,不觉打破头颅,佢就辘倒在地,敢就死了。小妇人拳头有几多力呢!都系此婢肚有风痰,运当命荆借意身亡,又唔作得我打死佢呀!”太爷曰:“你养婢不饱至饥饿难堪,所以要偷饭食。你不怜悯,重奋挥拳,此婢气弱难当,无怪死于毒手杀人。”(依律你有何言。)诗曰:打婢原来想气消,任他无食饿终朝。

肚饥难抵拳头重,白白收人命一条。

臧姑曰:“以刀斩人谓之杀,以手打人都谓之杀么?小妇人心实不服。”太爷曰:“贱泼妇,好逞刁蛮,将他打嘴巴一百。”差役发起威,打得臧姑牙肉肿浮,血流滴滴,两边腮颊凸起,好似猪头咁大。

臧姑且哭且骂,以手指住太爷话:“官恃强欺佢。”太爷发怒,喝起差役,重打一百藤鞭。打得血肉交飞,仍然未肯招认。官叫差曰:“且将贱妇押住班房安置。”

第二巡放告,婢父又来催纸。第二堂又审臧姑。臧姑恃牙尖齿利,辩论多端。官喝差曰:“拿夹棍来。”遂将臧姑夹起,夹得眼中水火齐来,十只手指夹折,抵痛不住,鞭倒在地,气绝几回。用冷水喷醒,遂呜呜大哭曰:“我认咯!系我打死佢咯。”官曰:“既招认了,将他押在监房。”

二成见妻受苦,好似刀切心肝,即跑回家,向财主佬生借钱银,作打救老婆之用。各称不允,出于无奈,将田地贝古贱,变卖得银三百两之多。将一百补回婢父,作止泪银,其余二百作衙门之费。臧姑在官门又呕又泻。押了两月,然后放回。面目干枯,形容似鬼,皮消肉削,黄瘦如柴,不似从前之神精气爽矣。

有天装忤逆家婆,积埋一身罪孽,何处消除。岂料意外生灾,借端而发,因打死婢一事,捉去公门。

官府开堂,尚敢花言巧语,任你逞刁恃泼,难当三尺严刑毒打。几番方信丑人难做。呼天叫苦,生平之恶气皆消“恶人自有恶人磨,天仓满系掘头路。”至于二成之计,争估家财,胆敢欺兄,自为享用。谁知一场冤孽,究竟成空。负心人终无好结果。可知皇天有眼,最憎不孝不悌之人。

臧姑归家,二成请跌打先生来医伤痕,浸药酒、埋补丸,朝朝问候。臧姑有时出入,二成扶住而行,邻里或笑其愚。二成曰:“你唔在笑我,为夫之道应当如此。佢系我老婆呀!唔应份要爱佢么。”(知有夫道,不知有子道,所以谓这愚夫俗子。)一夕,大成睡中梦见,其父喜色而来曰:“大成你果然好仔,更难得咁好新妇。你老母一生丑禀,我与佢做半世夫妻,岂有唔知。惟大新妇能容忍佢,能顺受佢,能爱敬佢,可谓孝义贤良。你两公婆个的孝心,灶君每月上奏,西天值日功曹遇时奏闻玉帝。玉皇大帝一分欢喜,将来赐你两子登科,现在赐你金银满瓮。”大成曰:“两子登科,后来之事;金银满瓮,此银何处而来?”父曰:“银在后花园紫荆树头之下,小鬼移来。特报你知,你明日可往掘龋”父说完,含笑而去。大成惊觉,推醒其妻,告以父亲所言之事。珊瑚曰:“我两个唔系点样孝法,平心而论,将来生仔学翻你,娶新妇学翻我,自己都心足咯。”大成曰:“顺理行将去,随天吩咐来。”珊瑚曰:“如果掘出银,先捉一对猪伢来养,然后买几只牛仔,与人看守。年中亦有牛租谷呀!前者二叔所卖之田,其价极贱,不如赎回此契,亦是相宜。所剩之银,开一间当铺,或做糖房。捐个功名,起两间书房大屋。你话好唔好呢?”大成笑曰:“你即时想做财主婆么?”珊瑚曰:“唔通。”唔想夫妻通夜讲做财主佬之事。

讲到天光。烧热水,洗了面。大成谓妻曰:“你去巷后亚美叔借一张熟铁锄头,邻巷亚德三伯爷借锄头一张。”大成脱了个件金线帽,蝴蝶头鞋,深布白袜,蓝布长衫,拙高裤脚,卷起衫袖,手执锄头。珊瑚亦执一时精神爽利,得意洋洋。两人到树头处,你一锄,我一锄。珊瑚只晓绣花织布,锄不上三四十吓,自叫手软。大成笑曰:“如果有力,容你歇吓手,坐片时,然后再锄都做得。”大成亦系拈笔拈扇,斯文之士,安能有几多气力呢。谁知锄至七八十吓,气嘈起来,又要伸吓腰,又话臂头痛,话珊瑚曰:“你起身来锄,又到我歇手来坐吓咯。

”珊瑚笑曰:“你讲乜本事,重话想弃文习武,去学弯弓。”

大成亦大笑。

锄到大半朝,谓珊瑚曰:“你去归煮饭,买的猪骨煲汤,炙几两好酒,壮吓气力,补吓手骨,另切过二两瘦猪肉,切烂蒸鸡蛋,与老母食。”珊瑚曰:“记得咯。”临食饭时,横纹柴曰:“树头工夫不是你两人锄得,不如请人锄起便罢。”大成曰:“柴数无多,除了工钱,所值有限。现无别事,即管作拾柴烧。”食完又锄,锄至午后,连根拔起,易见功程。再锄几吓,轰震一声,似有白光飞出。扪泥细看,色白片片,圆而似杯口大者,装满一大瓮缸,知其银也。夫妻神情起舞,欲笑不能成声。二成忽来看见,忙忙指其兄曰:“亚哥,你太不良。

柴荆树头,乃系父亲遗吓,我着□你,你擅自锄掘,而不与弟商量,是欲瞒骗我也。唔做得,唔做得。是必要对分一半。你想独得,我与你闹官司。”(前者打死婢曾经闹过。)大成曰:“你不须忧,务宜两兄弟照派。”二成曰:“一字咁浅唔通,重要请舅父来处置么。我在此看守,叫大嫂去祠堂托秤。”

珊瑚即去,臧姑亦得闻之,急将几只老糠箩倒转在地,在由满地老糠而不计矣。担箩跑到,放好秤架,吊起秤杆。二成手执秤铊,睇住秤尾,臧姑扒银入箪,倒转于箩,每箩重一百斤。大成之银,秤轻几两,二成之银,足重有加,因二成掌秤故也。秤完,兄弟各抬回屋内。

二成拍掌而高跳曰:“做人至要有本心,我一世有难为人,(不过专工难为老母,难为亚哥而已。)故此天唔亏负我。前者为官门事,破费数百,心实不甘。如今得回几箩,添多几十倍。财壮人胆,此后买多几个婢女,就打死,奈我乜何!”(说到此句,何得话有本心。)臧姑曰:“以钱顶住柜。”(恶气复发。)二成曰:“个吓重唔系轮到我做财主佬,今晚可以饮得杯安乐咯。”即携银二元,出到市上,入京果烧脑铺,买好烧酒,籴白米头,秤烧鹅一只,切烧肉二斤。“该价多少?”

拈银出来秤,掌柜先生曰:“二成哥,你两个都系铜银,为何向至相熟铺头来混帐呢?”二成曰:“现在树头掘起,何得伪银。必定古时所藏千百年间,银色改变,不妨将锥试吓,方知我系好人。”掌柜果用一锥,谓二成曰:“全系精光铜,总唔驶得,非比夹心,尚有番的皮。”二成见无可奈何,求其赊隹。

掌柜曰:“费事登簿,勿买为佳。”将米倒回箩,将酒倒回埋,烧鹅猪肉挂番起。二成失意而归,殊无趣味。谓其妻曰:“初头作势,被佢当作铜银,真正唔抵。快将鸡?煮酒。饮过、啖起过。”才饮完,话妻曰:“明日快的共我浆洗衣服,我要去省城买货。”臧姑问其故,二成曰:“乡村间小墟场,铺户应承做掌柜,未曾学得半个月师,话好银系铜,真正好笑。今日所掘之银,系日久变色,拈到省城,银师必能识得出。等我办二百银货归来,拭开佢双眼去。但驾勿使但自认咁非凡。”是夜夫妻斟酌,俱是讲买田买地建造楼房,捐功名做财主之事,通夜不睡,讲完又笑,笑完又讲,不觉天光。

第二朝臧姑出巷,所讲说话,大有精神,高声响亮,三句唔理,便说我地个吓哈忧穷咯。有的人想贪佢肥腻,走来佢屋,坐立讲话。恭喜佢,奉承佢,褒奖佢,话佢好心,话佢好品,所以天有眼,赐福赐禄与佢。臧姑听闻十分欢喜。

第三日,主意往省城,因开列货单,采买什物时,值寒天。

如大红绒被,绔纱蚊帐,漆枕头,佳纹席,金漆柜,长皮袍,诸般衣物。臧姑说:我要金钦玉钢,珠圈银钮,大红裙,花衫袖。种种华丽衣裳俱备,其余酸枝台椅,及古玩东西,各样都买。两张纸方能写得完。

落渡后,逢人便问:“省城至大绸缎铺是那一间?买皮草要去那一条街方有?”先坐头舱既问,经过尾舱再问,后上蓬面又问,各人云:你到省城便见,何必咁敖气。二成曰:“我买皮草呀,你估比同买草皮么?圣人话:每事问就系是礼也。

你想欺我唔识礼吗?”满船人皆大笑,二成唔见丑。重扬扬好得意。

既到大城,寻着一间至大苏杭绸缎铺。自己居然做一个办货大客,口讲指画要某件货物,某样东西,逐一搬来看过合式。

二成说:“价钱总要老实。”后来重有交易,非止一次。便了,掌柜先生提起算盘子:“其该银几多,烦贵客拈银出来,上天平兑。”二成抽身抽势,向兜肚内擒出一钱袋,约一百之多。

掌柜先生看过,变色怒曰:“尽是铜银,此人定必光棍。”喝起伙伴,埋手搜身。再搜出一百两,亦系铜色。通铺嘈闹起来。

不由二成分说,即用麻绳捆绑以墨搽黑面,交与当街巡丁,毒打一回。

明日搭渡归家。臧姑知丈夫约于某日归家。到此日近晚之时,请定四五个人,往渡头肩挑柏椅衣物等。到渡船埋岸,一见二成扶住船篷出舱,垂头丧气。臧姑话:“人大在此,可将所买什物交他担回。”二成摇头摇手曰:“勿咁心急,待他起清货,明早来担未迟。”叫各人且归家去。臧姑曰:“货物放在舱底么?”二成曰:“是也。”

归到家,臧姑曰:“看你个样情形,似乎有玻定必到省城欢喜之极,在酒楼花艇,食煎炒太多,发大热气,都唔定咯。

”二成抽起后衣,披开背脊与看曰:“你试睬吓。”臧姑见腰皆俱黑,惊曰:“做乜叫人刮瘀,刮得咐凄凉呀?”二成曰:“刮!刮!刮!刮你个条命,分明系被藤鞭所打,重话我刮痞。”

臧姑曰:“你既做了财主,做乜重去做贼,被人捉住鞭挞么?

”二成曰“唔系做贼。人家话我做光棍,用假银买真货,白白受打一常”臧姑曰:“唔通都系铜银,伯爷真正系唔好人咯。

佢所用之银,闻得俱是好的。我所用系假的,分明欺你愚蠢。

你快快要佢换过。佢唔肯换,你唔怕共佢打,料得佢系教馆先生,有你咁好力。佢若不服,我走到佢屋内,睡倒地上诈死,怕佢唔换么!(到底系女人见识高。)二成曰:“着!着!着!

今晚床上再斟酌。”臧姑急买红花归尾,及跌打丸散,又敷又搽。二成曰:“真正好心事,唔话得咯。算第一个妇人。”(蛮恶第一。)臧姑曰:“你亚哥,你老母,都唔来问候一句。

枉费佢系同胞,枉费佢生得你出。如此无情,唔怪得两公婆心淡。”二成曰:“不用讲,不用讲,个的都唔系人。

明早起身走去大成书房间曰:“亚哥你真正有本心,尽将铜银分过我,你自己要了好银。我被人捉住,搽黑面,办做乌龟,毒打一身。真正唔抵咯。我唔要我个的,我要你个的,将银换过方得。”大成曰:“分银之时,你自己执秤,又系你老婆执草,手扒手捧。我夫妻并无动手,何得有彼此之分?”二成曰:“我唔理得你咁多,总之要换过。”大‘成曰:“有包紧要,你要换,就换与你。”二成将银几箩抬来,箩换箩,尽行换过。

是晚,二成欢喜不了,对妻曰:“此银样实在,唔同个吓,唔慌有人丢我驾咯。省城唔利市,再去龙湾大埠。办过衣装。”

迟得两日,又开单写列采买什物,逐一覆记出来。问:“臧姑系咁样吗?”臧姑答曰:“我都嗜记得你从前所列之单,何不取回再抄。”二成说:“个阵时,被人捆绑,魂都有了,尚敢取回单么!”夫妻覆想几回,方能写得齐备。二成曰:“尚有一件至紧要未写。”臧姑问那一件,二成曰:“要买一 跌打药酒,补吓背脊及周身骨节。”臧姑曰:“我都着饮,前者入宫门时,个的狗屎原差,唔顾人性命,昏咁打,昏咁夹。至今皮肉似觉无伤,但遇寒风冷雨之时,骨节未免痛刺。”二成曰:“你哈好早的话。既然如系,顺写买北鹿筋五斤,虎骨胶十二两,大人参一技,归来补你。”臧姑欣欣然,有喜色,嘱咐曰:“你记得要买个的先。”二成曰:“你慌我有记性么!”(不过啥记得老母。)遂搭渡去。

既到龙湾大埠,寻着大绸缎铺,手指货架上说:“事头公,我要这的货,又要那的货。搬梿落来,择其合意者买之。”既讲成价。二成擒一包银五一两出来兑。事头看过,惊曰:“岂有此理,前日,有一个光棍,以三十两铜银骗我,如今你又以五一两来骗我么!”喝起伙计理手,又向身内搜出,尚有一百五一两之多,俱是铜色。又搽黑面,用麻绳捆绑,交与巡叮诗曰:强换兄银更不该,分明此物引衰颓。

堪嗟紧被麻绳困,祸不单行又再来。

一班巡丁来捉回馆内,大声骂曰:“你的脚色,止许你食饭,唔许我地兄弟食饭吗?我等看守此街,为何苦苦要来帮衬我呢?”二成哀告曰:“你等大哥自是明见,我本系耕田人物,忠厚至诚。我亚哥都系做教馆先生,可保可结。此银在后花园树头掘出,不是私铸铜银,干真万真,并无虚假那。”跪在众巡丁处,叩头乞免。(不向老母处叩头谢罪,所以要跪他人。)巡丁曰:“不用多言,即剥下衣服,打之可也。”一脱了衫,见背脊俱现黑色,系被藤鞭打痕。巡丁曰:“你既系好人,为何被人打得个样?实系做光棍无疑。”二成无言可答,“但哀求唔好打咯。前日受苦,痛气未除。你估真正系牛皮鼓么。”

巡丁曰:“你唔愿打,要用吊法。”二成未曾见人吊过,以为吊好过打。二成曰:“我愿吊罢咯。”巡丁将他吊起,名为吊烧猪。盘吊了半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叫苦连天,喊到颈喉都破。巡丁放下,二成向各巡丁跪过,叩头认罪。(愿认光棍,不肯认忏逆。)诗曰:件逆谁人告到官,百千罪过总能宽。

苍天自有牢笼计,要你无端苦万般。

次日,在街遇着一个颇相识朋友,借得渡钱归家。

臧姑知到约于某日回家,又请工人往渡头担取物件。渡船埋岸,见二成在舱内行出,扶住一条竹棍,曲腰低头,十分病色,慢慢行来。身上所着光鲜衣服,一切俱无,只剩一件汗衫,好似扯得穿崩烂破。心内大惊,料必又系个一板豆腐咯。等待二成上岸,细声问及,二成曰:“唔好讲,唔好讲,你扶我归家罢。”先打发工人回去。

臧姑拖住二成,二成以手扶住臧姑膊头,一路行,一路讲:“该定有财气,唔系自己福,贝患得辛苦,反为不美。我想将此银交回亚哥便了。”臧姑曰:“唔似阵势,都要交回,重怕衰起翻来,连命都死干净。个吓点算好呀!总之有彩数,唔驶怨咯。”是晚,两公婆再斟酌一夜,欲舍欲不舍。明早点香烛,去拜神,阿菩萨,抛?菩杯,唔主张要。又求得签,俱指示:此银不可要,要之必有祸患等语。遂决意交回,叫妻搬运送去。

诗曰:

存心行事恼天公,用尽好谋总是空。

厚福木来富不得,依然几次变成铜。

对大成曰:“亚哥,个的银唔利市,交回你罢咯。”大成想起,亦见奇趣,不觉微笑起来。二成曰:“亚哥,你唔在笑我,你终须要被人打过。”谁知大成所用之银,人人话佢银色极高,与平常银争得远。每员重七钱二分,倾银店愿加多一分,每员作七钱三分计。大成亦不过取,只照平常而兑耳。诗曰:心也真时银也真,皇天原赐孝心人。

公平不作三分计,空笑贪婪有一文。

二成曰:“暇!暇!真奇怪咯,唔通老子个穴山只发亚哥,总唔发我。到清明时拈一张锹拍吓老子山坟,拍松醒恒,叫他转便,勿净系发理一边。”大成闻之,亦见好笑。

大成见细佬遇时困手,未免可怜,时时以银照顾于他。二成一执,转手便变铜色。大成每要自己亲手代佢结帐,然后算作好银。二成话:“唔通亚哥个对手有宝。”大成亦不知其何以解法。(不是手宝,为善以为宝。)广州省城城隍庙,挂一个大算盘,写数句云:“人有千算,天只一算,阴谋暗算,终归失算。”今二成可谓日算夜算矣,而总不就算何哉。初分家时,田地争多,为打婢告官一场卖去。后见大成掘出银两,又要平分,可谓恃蛮霸占。自喜多得天财,何以初用之而成铜,既换之而又铜。如果系铜,当与大成一样。

为何大成所用,称为银色极高,是二成之心变诈百出,而银两之色,亦变化不穷也。论二成所作,可以剩钱。

一者不用养父母;二者做事有人情;三者不用顾本心;四者可以讲恶气;五者又得有天装内助之贤做大帮手;理宜十年一运,世界翻新。何至东跌西崩,不见南和北,合穷途困手,酒米难赊?而且妻受官刑,夫遭吊打,天灾横祸,意外纷来。方信大成孝心发达,土变黄金。而二成忤逆该衰,见财化水也。

大成屡劝细佬孝敬老母,无奈二成总不依从,作老母如仇人一样。

一夜,梦见父亲来,怒骂曰:“二成,可恶!可恶!不孝子,贱泼妇。妻既不贤,夫亦不肖,可谓一床不出两样人。你两公婆刻薄老母,你估我唔知么!你做作更加系一团梦将老婆作如珠如宝,将老母作如泥如土。老母生你出来,唔系老婆生你出来呀!老母与你移干就湿,唔系老婆与你移干就湿呀!老母共你娶老婆,唔系老婆共你娶老婆呀!(此等道理可以压倒泰山。)为何知道爱老婆,唔知爱老母呢?你两公婆忤逆之罪,灶君每月上奏于天,值日功曹遇时奏闻玉帝。玉皇大帝一分震怒,前日降下灾星,将你夫妻要受非刑吊打,报你不孝之罪。

谁料不生悔心,依然怜逆,将来要你儿孙灭绝。你两公婆不日要死在地下,打落勘都地狱,永无转轮。”话完,其父忿忿而去。诗曰:任你公婆戾气多,鬼神添注命如何。

生前放肆无拘束,到了阎君细挫磨。

二成惊醒,汗湿通身。推醒老婆,臧姑怒曰:“我睡得好好,你推醒我做乜事呀?”二成将父亲怒骂之言说与他知,臧姑曰:“你不过心躁而已,岂有为人父,走入来被底,讲说话么。况有新妇在旁,唔通总有的礼体。别人做家公,都唔人新妇房间,何况来到新妇枕旁,共你谈论。”二成曰:“话起亦有理。今晚我饮酒,食了一钵仔咸萝卜,唔通真正系心躁发梦。

”臧姑曰:“他话你不孝,我两公婆点样不孝法?你有打老母?

我又有打家婆,不过我两个唔好颈,有几何叫佢。本心之讲,佢做老大,都唔叫我后生先,我做后生,叫佢老大先,我又有咁吓作呀!”二成曰:“亦是道理。(听尽老婆咁多道理,岂有啥明白。)睇你唔出,做女人咁伶俐呢。你个抱嘴,真正系审死官咯。”(唔审得阎罗王死。)臧姑曰:“前者到衙门时,官都讲我唔祝(好声价。)总系佢恃蛮恃恶,原差多板子,便不由分说,打得我咁凄凉,所以输了过侣。你老母算有名人等,做包乜都要怕我呢?”(家婆要;怕新妇,其新妇可知。)二成曰:“我都拜服你,果然你有本事。”

是年十一月,天行时症,各家小儿纷纷出痘。二成大仔七岁,出黑痘死。次仔五岁,出黑痘又死。二成夫妻伤心到极,日夜悲啼。

世上有一等人,买鱼买肉,多让与仔食,而不肯多让以奉亲。观其心意,仔长大,将来可以有望。我望佢养老。而待老者也,独不用他时。仔大,养我不养,我尚未可知。而父母则自幼养我至成人者也,未养我之仔,了不得关心。既养我之亲,似不甚养。意亦如供会者,未执之会,其银不待问,而自己先交;既执之会,其银既屡催,而犹不想出会。未执者,望日后之多收会;既执者,忘从前之领惠。谁不知生会或有烘之忧,熟会先入囊之饱。而世人喜供生会矣,不乐供熟会矣。犹之世人喜养其子矣,不乐养其余矣。

独是尽心养子,至长成而不肖者有之,将近长成而先我去世者又有之。爱子之心付之流水矣,鞠育之情徒劳无功矣。唯是以爱子之心爱父母,敬奉一日,报得一日之恩;敬奉一年,算尽一年之孝。就使吾父母明日死亦可,明年死亦可。在我,为不虚生;在父母,为不虚老。况自古及今,只有称人之善养父母者,未有称人之善养子女者。天地鬼神只有庇佑人之能爱其余者,未有庇佑人之偏爱其子者。非谓子女不必爱,但恐知爱子女而不知爱父母耳。今二成夫妻爱子之心,如此其诚;爱母之心,如此其保无论两子俱死,就使长大亦未必佳,所谓忤逆还生忤逆也。论起大道理,我还我,仔还仔。我能孝顺,无论子死,与并无所生,究竟我是天地间第一等人。生则无惭,死而无愧,若是我原不孝,即使儿系满眼,自己问心难去,究竟系忘恩负义之徒。

二成怨气不消,话:“我两公婆一世无难为人,唔知点解个天难为。我一世有亏负人,唔知个天点解亏负我。”日日怨天怨地,骂鬼骂神。

族中有一个老太婆,素性刚直,不怕人憎。走来劝解曰:“二成,你话有难为人,你专难为老母呀!你话有亏负人,你偏有亏负老母呀!我唔怕你老婆刁,唔怕你老婆恶,我唔做阎罗王则可,若系我做,重要将你夫妻打落地狱,永无转轮。”

(若得嫁阎罗王,可以收尽世上好多恶妇。)话完,拂袖而去。

二成初闻此言,心中忿恨,再想一下,此人与我父亲之语,道理相同。唔通我两公婆真正系忤逆,为天地所不容?料得人之所憎,必为鬼之所厌。大约菩萨怪责我都唔定咯。(天九咯将醒觉咯。)臧姑眠在床中啼哭。二成走入房曰你唔在哭,想起都系我两人之错。亚哥亚嫂十分孝顺,所以又发财,又生子。

我今人财两失,必因罪重,厚福难当。若不回头,孽深无底,地狱之苦,断不能辞。不如立转心肠,归于孝义,或者天恩宽厚,赦我前非,未知贤妻你话可乎不可?”臧姑曰:“我昨晚通夜想过,将自己性情与伯娘比较,实系万不及他一分。想起我固刁蛮,你亦谱懵懂。枕边痴爱,总是昏迷,一事无成。到底如何结果。你真知悔,我愿相从。”

夫妻是晚,发心行孝。即剥花生,四更后起身煲粥,晨早捧献与家婆食。二成买肉饼一包,来献与老母。夫妻欢喜恭敬,甚觉有情。食粥一碗,又劝一碗;食饼一个,又劝一个。老母唔想食,苦苦劝佢食多的,饱得老母个肚膨膨胀。二人去后,横纹柴笑曰:“奇哉,怪也。两公婆一年唔叫一句老母,一年唔叫一句家婆,为何今早如此恭敬?好似亚崩养狗转了性都唔定咯。”臧姑归家,即时烧水杀鸡,叫丈夫去买猪肉个,朝请老母来食饭。夫妻捧酒劝母,你敬一杯,我敬一杯,老母饮之不了。择好鸡肉劝与老母,你敬一件,我敬一件,老母捧起碗,饭食鸡肉重高过鼻哥。老母话:,‘我唔食得咁多。”臧姑曰:“你作饭食呀,有几何来到我处呢。”(不过十年一次。)是餐,劝得老母又饱又醉。醉了难行,共扶入房安睡。

臧姑往家婆处想检点床铺被席、衣物东西,或补或联,或浆或洗,谁知蚊帐被褥,样样虔洁光鲜,方知珊瑚每日整理周至。臧姑叹曰:“我罪大矣,怪不得伯娘有好处也。”

二成夫妻每日以孝顺老母为心,而且敬奉兄嫂。谁知奉侍一月之间,母以年老,忽受风寒,染病而死。大成夫妻守丧尽孝。至于二成与臧姑,哭得似倒地葫芦,横辘直辘,眼胞肿起大似鸡(音在)。诗曰:十年忤逆作平常,一旦回头自主张。

想奉高堂人不在,可怜哭得泪汪汪。

邻巷一伯婆问曰:“二成,你为何得咁悲切呀?”二成曰:“一年忤逆之罪,此罪难消。忤逆须用孝顺补之。今者母既死,不孝之罪何处消除,惟有遗恨终天,长嗟叹而已。”

俗语云:“得到知忧人又老,得到好眠天大光。”

明必智鉴云:“过后方知前事错,老来方觉少时非。”

成语考云:“树欲静而风不息,子欲养而亲不在。”

此等说话俱是伤心悔恨之词。大约为人子者,于父母生前,人称其孝,则谦让曰:“断不敢当。”及父母死而居丧,人问曰:“谁是大孝子者?”其子应之曰:“我是也。”不止曰孝,而且称大孝。无论平日之忤逆父母、怒骂父母、刻薄父母者,皆得以大孝称之。

非特不肖之子,可称为孝。即如刁蛮之新妇,恶毒之新妇,无情无义之新妇,皆可以孝字称之。故嗝魔先生高声唱曰:“孝男、孝女、孝眷人等,行埋来奠酒呀。”闻唱一声,此时做仔,跪埋去奠几杯,做新妇,亦跪理去奠几杯。口水又来,鼻水又出,呜呜咁哭,其孝敬之情可谓切矣。独是父母既死,其魂影或落阴间,或即为转世,亦未可知。就使灵魂尚在,依附神主牌,坐在高台之上,而见一班男妇啼哭声咤,在死者亦当眼泪交流。、捧起酒杯,喉头哽咽,而不能人口者矣。想到此时,咁样敬法,点似得。当父母在生之时,遇良辰佳节及生日吉筵,为子者,捧敬一杯,而父母喜矣,胜过死后哭奠灵前矣。况且,生前敬酒,捧到唇边,喉头活活之声,亲见饮入肚内。乃于生前不肯敬献,定必要等待父母死后,情愿奠于地上,要父母曲腰低首,嘴向泥沙,而后方得饮此几唆也,亦太无情矣。虽奠酒之礼,自古不废,而生前敬奉,亦人子之所当然。乃有等于父母生日之期,及正月初一之日,不肯向父母跪下叩凡个头者,问其何以不肯,则答曰:“我见丑不能做得也。情愿于父母死后,入殓之时,跪棺材,做七之时,跪本主;烧纸钱纸柜之时,跪屋角街头;此时亦不见丑。亦作平常。可惜哭倒跪,不如父母生时,笑倒跪也。若向生时跪叩父母,必拖住你手,而欢喜曰:“啥在咯,啥在咯。,总之中用便好咯。”其实父母心中必赞叹你有礼,必知到你感恩,父子之情何等趣致。论起父母之恩,杀身难报,岂拜跪所能酬?而礼在则然,应当如此。生不能敬,死又何为诈哭哉!

及时臧姑所生男女共十余胎,不能养得一个。或三五岁而死,或一两月而亡,或三朝七日而绝气,或初生落地而失声。

眼都哭干,肠都痛断。一晚对二成曰:“唔知得咁衰,见生唔见养。唔想侣来,偏要来,既来又唔肯在此住,你话点解呢?”

二成曰:“我明白咯。个的系冤孽鬼,别人家话前世唔修,我共你实系今世唔修,想起从前个的忤逆法,晤知重要点样折堕。

”臧姑曰:“我两个曾经知错,孝顺,过来。”二成曰:“可惜日子浅,开手做得迟。若系早得三五年,两个仔或者唔驶死,抑或老母死迟三两载,亦可消多的罪过,无奈咁撞板。想孝心,老母就死,天不从人愿。整定要该衰咯。”枕上,夫妻又长嗟长叹。

三更时,二成梦其父来告曰:“二成,你的罪孽理宜两子死后,夫妻即要双亡,受地狱之苦。因你发怨悔心改行,孝义奉母两月,亦极算真诚。所以得留存至今日,知错之力也。你命中应有五子七孙,因夫妻不孝,尽折去矣。其余多生而不育者,无非个的挑生鬼,故意来恼闷你老婆也。你老婆一生之恶,戾气难消,应受此报。”二成曰:“父亲丧,小儿可免地狱否?

”父曰:“免了咯,你算好彩数。幸母未死,发勇猛心尽孝一月,若非如此,刀山剑树,即是你结果之常”二成曰:“小儿敢就绝了香烟。”父曰:“向你兄求一子传后可也。但你毫无福泽流荫后人。他日子孙零落不振,不似你兄,后代世世富贵荣华也。”话完父去。二成一惊而醒,以梦告其妻,臧姑曰:“苦恼之来,自知甘受无怨。但地狱之事,你只知问自己,不代我问及一言,你一生做事总有益人咯。”

珊瑚生得三子,两子中进士。大成以细仔过继二成。至今,大成子孙昌盛无比,而二成三代仅至数人,不过贫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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