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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血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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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血衣

士责行端品正,师忌败德轻言。心动机先优祸冤,未死声名早玷。

宁远府越□县有一骆心田,读书聪明,身材俊秀,数列前茅。家不甚丰,舌耕为业,为人口能舌利,好谈闺阃。光绪二年,在太平场外南华宫设馆,有蒙童几个,坐学十余。西侧有一倪泽山,贸易出身,积得千多串钱,佃南华会房屋,在做鸦片烟生意。娶妻彭氏,容貌秀美,为人贤淑勤俭,敬顺丈夫,但好打扮,平日间都要搽胭抹粉的收拾。生子春林,年方八岁,亦在馆中读书。那房一正一横,无有墙垣,彭氏常在阶前纺花,心田放学出外便见,看他人材既好,打扮又妙,未免爱慕思淫,遂常出外偷看,想去苟合,奈是老师身份。又见一少年,每逢泽山出外,便来与彭氏言谈,说说笑笑,似有心而未到手者。心田妒心忽起,想:“我久有此心还未动手,你是何人,敢来占我之先?”意甚恶之。一日,看妇而归,行至厢房边,见四下无人,春林出外,即问曰:“你家常来那个少年是谁?”春林曰:“是孙表叔,在街上开,他哥哥之子亦在馆内读书。”心田曰:“就是孙桂元的叔叔哦?他来你家做啥?”春林曰:“来陪妈摆龙门阵嘛。”心田曰:“莫非你妈与他麻打伙吗?”春林曰:“啥子叫做麻打伙咧?”心田曰:“你走哦。”春林想道:“走就叫做麻打伙,这言子斩得有趣。”用心记倒。

一夜,春林读书,泽山见子声音高朗,字句清明,心甚欢喜,想道:“今年幸遇骆老师会教书,若多从几年,还怕读得出来。”遂吩咐妻曰:“若有好酒菜可送些与老师,他好用心教我春林。”彭氏应诺,即去睡了。春林读了一阵,曰:“爹爹,我读熟了。”泽山曰:“再读几(遍),到明早一气背完,那才乖哦。”又读一阵,春林想睡,说道:“爹呀,莫读了,我要麻打伙了。”泽山曰:“甚么麻打伙?”春林曰:“要走了咧。”泽山曰:“走就是走,甚么又叫麻打伙?那个教你讲的?”春林曰:“是老师讲的。”泽山追问,春林将骆所问之言一一告知,泽山大怒,骂春林去睡,心想:“我这妇人才不是好货!做些丑事剪我眉毛,又被先生看出,叫我如何出外见人?不如把他杀了,出口恶气!”又想:“捉奸要双,无有实迹,如何杀得?”遂定了一计。次日,把烟收拾一挑,又提四碗在外,嘱妻曰:“闻府里烟涨,我拿四碗去看行市,如果涨了写信回家,你喊脚夫送来。”彭氏曰:“信又几时送回?”泽山曰:“至快也要五六日。”遂提烟上街去评。他表弟问:“那里卖的?”泽山告以拿到府中去看行市。又问:“几时回家?”答要半月,评毕而去。

他老表名叫孙子良,为人轻浮,不务正业,专爱嫖赌,父兄屡戒不所。因见彭氏美貌,有心偷香,时常借故来家与彭氏言谈。彭氏口虽爱说,心却不苟,念是至亲,与他谈叙家事,奉菸倒茶。子良疑表嫂有心,碍着表兄尚未下手,今听进府,正中其机。彭氏因夫远出,夜间害怕,喊对门王三嫂作伴。这王三嫂脾气乖张,懒而好睡,常骂公婆,相欺妯娌,与彭氏交厚,闻呼即至。是夜,上床腹中微痛,告彭氏出外解臭,彭氏不觉睡去。

却说孙子良候至二更,收拾得苏苏气气来到倪家,从户侧翻进去,过了毛厕,方转屋角,一溜跌地,起看地下黑区区一堆,细看好似妇人,心想:“表嫂未必在此等我?”模着金莲大喜,摇又不动,摸至胸膛,衣是湿的,用力一拉,才知死了,骇得魂飞魄散,抽身就走。方要拢街,见一人提灯而来,却是倪老表。泽山问曰:“表弟,你到那里?”子良曰:“我我我到前面收账。”又问:“你身上是甚么?”答:“我我我跌尿缸边,把衣打脏。”慌忙而去。泽山心想:“我假言出门,原要捉奸,谁知被他走脱了,他身血从何来?”忙忙归家,见门半掩,喊妻不应,房门亦开,心愈疑惑,大声骂曰:“这还了得!夜不关门,等候那个?”彭氏惊醒,见是丈夫,说道:“怎么你又回来了?”泽山曰:“你约了谁人,此时门都不关?”彭氏曰:“我等王三嫂,他解臭去了。”问:“他来做啥?”妻曰:“你说进府,我一人害怕,喊他相伴。”问:“他解臭许久,尚不进来吗?”彭氏喊了几声不应,提灯出外来看,见杀死在屋角地下,大惊喊曰:“完了!完了!那个把他杀了?”泽山出看,便曰:“此必是孙子良杀的,先前见他满身是血。”彭氏曰:“既是他杀,被你看破,今夜不去捉获,倘若逃走,如何下台?”泽山思之有理,想妻声口又像未曾通奸,即去投鸣近邻保约来家看明,请保约派人去捉凶手。众人一齐动身,泽山曰:“待我截住后门,莫被走了。”保约至孙家便喊子良,他妻答应:“未有在家。”众人曰:“先前看见回家,怎不出来?我们就要打进!”那知子良果然骇逃,方开后门,被泽山拉住,转到街上,保约将他锁了。次早报案,把人交官。

此地离县不远,官即下厂勘验,系胁下一刀废命。叫保约来问,保约禀泽山见子良衣血情由。官问倪泽山曰:“他与你是亲戚,怎到你家杀人?”泽山曰:“他欲奸我妻,恨王三嫂挡住,故将他杀死。”官曰:“你既知他有奸,就该防备,何致酿出命案?”泽山曰:“民假言远出,原要捉奸,谁知被他走了。”官曰:“他即走了,怎知有奸?”泽山因言骆老师看见时常来家,对于说“麻打伙”的情由,且曰:“奸之成与未成,尚未查实。”官点头,命泽山将尸收殓,打了封皮,即带泽山回县。坐堂,叫孙子良问曰:“你这狗奴!为甚行奸杀人?今在本县台前,还不实诉吗?”子良口称冤枉,说他收账溜跌是实。官曰:“可将血衣呈来。”孙曰:“衣已洗了。”官大怒曰:“分明是你杀的,还要强辩!”命左右:“与爷重责一百!”子良还是称冤,官命用美人桩把子良上起。子良此时万无奈何,只得喊曰:“大老爷松刑!小人愿招。”官喊放下,子良哭诉道:

这一个美人桩刑法实狠,弄得我周身上汗似水淋。

指头上捆麻绳筋骨断损,死不死活不活眼爆头昏。

这都是好淫人遭的报应,才动手就犯跷怪得谁人?

“还不招吗?”

呀,小人愿招!

平常时见表嫂貌美容嫩,又兼之会打扮实在爱人。

我一见那猿马拴之不稳,常托故到他家去通殷勤。

我表嫂人谦和菸茶相敬,我只道他于我也有此心。

见表兄出远门喜之不尽,到那夜二更后前去通情。

至屋侧从茨墙跃身而进,转户角足一溜跌下埃尘。

起来看好似个妇人睡定,用手摸才知道命已归阴。

骇忙了急跳出回头就奔,遇表兄起疑心捉我进城。

这便是小人的直言无隐,也不知他家中杀死何人?

“谅必是狗奴与彭氏通奸,被那妇人看见,你想杀人灭口,还要强辩怎的?”

呀,大老爷呀!

民虽然起淫心未上淫阵,此片心对得过天地鬼神。

王三嫂是下人知也无损,焉能够犯法律把他命倾?

“既未成奸,谅必见那妇人疑是彭氏,逼奸不从,又恐他喊,故将他杀死。还不招吗?”

呀,大老爷呀!

并不是去逼奸将他废命,他先前已被人杀丧幽冥。

这是我点儿低正行霉运,撞在他罗网内恳祈原情。

“狗奴!实在嘴烈,左右拿抬盒来,与爷装起!”

这一阵受抬盒如要过命,好一似阎王殿走了一巡。

再不招这性命定然有损,到不如且招了侵来调停。

大老爷把刑法快快松阵,王三嫂本是我杀丧残生。

招毕画押,命呈血衣、凶刀,子良说在家中,即时丢卡,叫差去取衣、刀。

那知子良父母听儿已招供,恐有血衣把案落了无有生路,遂一家皆躲。差来并无一人,回县禀官,官将子良提出,又苔一千,复收进卡。可怜子良又无亲人与他团仓,受尽私刑,板疮又痛,万莫奈何。方过五日,又打二百,以致不能站坐,只有一线之气。三次比案,用门板抬至堂上,子良告哀曰:“小人打不得了!爹妈不献血衣,望清天施恩,押小人回家去取,爹妈见民受苦,自然要献出来。”官曰:“狗奴!希图回家买法逃走么?”子良曰:“小人将已就死,独自归家也难逃走,况有差人押着。”官即命差押去。抬到家中,父母、妻子、兄嫂相向而哭,子良见此情景,放声大哭道:

见爹妈不由儿肝肠痛断,见妻子与哥嫂心如箭穿。

都只为倪表兄家出命案,儿不该贪淫欲钻入绰圈。

又不知是何人狼心狗胆,杀死人惹得儿血染衣衫。

倪表兄起疑心捉儿送县,受不起苦毒刑才画供单。

无衣刀就与儿一千小板,打得儿两腿上皮破血鲜。

丢卡中无亲人把钱讲断,将你儿放毛厕臭得难堪。

屙尿的对着儿一身洒满,唾口水捉虱子放儿身边。

到晚来那臭虫成了线线,足上镣手加肘任他饱餐。

板疮上那虱子尽都满,又在痒又在痛好似油煎。

一晚上到天明鼓起双眼,白日里受遭路刻不能安。

疮结疤法堂上又喊比案,虽然是二百板胜过二千。

弄得儿难行坐又难立站,无钱使无人问怎把命延?

比三案儿求官大施恩典,才命差押着儿转回家园。

呀,爹妈呀!

如不信你将儿两腿细看,血糊涂肉青肿脓水不干。

呀,爹妈呀!

难道说儿受苦都不怜念,为甚么藏衣刀不献与官?

“只说有了血衣把案定了,莫得生路,那知我儿这般受苦?”

呀,爹呀,妈呀!

有血衣无非是把儿头砍,无血衣受比案好不作难。

受斩刑只一刀即时了念,受比案隔几日要入九泉。

与其在受苦刑时死时转,到不如早些死也得安然。

“有衣无刀拿啥去献?”

无凶刀打主意也要呈献,杀猪刀洗手刀可救眉燃。

“呀,儿呀!你莫哭了,爹妈知道即去办来。”

呀,爹妈呀!

要看儿今日里多看两眼,恕你儿不能够送老归山。

呀!妻呀!

你若是要看夫就此快看,从今后鸳鸯鸟定要打单。

呀,哥嫂呀!

倘若是丁封到法场取斩,望哥哥收尸首莫使狗衔。

念小弟是凶魂难回家院,逢年节在门外多化纸钱。

诉不尽别离情活长日短,要相会除非是梦里团圆。

哭毕,其妻把血衣拿出,他父寻刀,下午同子良进县交官,把卡和了,方才回家。

却说子良之妻伍氏亦大家女,为人贤淑,见夫遭冤,终日啼哭,求神许愿,问卜抽签,都说是恶孽所致,要灾满才有生机。伍氏进县把谶言告夫,子良心想:“我遭此冤原为好淫所致,倘不偷情,那有此祸?”又想:“弥天之罪,一悔可消,我从此痛悔,或生或死,撞我造化。”遂对天盟誓,戒淫端品,“若得伸冤出卡,愿将身作劝,以赎前行。”

再说此官原是对年缺,此时期满卸任。新官姓林,乃是实授,爱民有才。子良递呈诉冤,官因移交事忙未及审讯。至三月初六,乃子良生日,他妻伍氏办些香烛,带起侄儿桂元,各庙烧香,恳求菩萨佑夫脱难。来至南华宫把纸烧了,尚未磕头,忽龛内天花板上挤挤揸揸的响,着了一惊。把神敬了,桂元胆大,从柱头扒上去看,见一耗子在跑,遂扒进去,见一件衣裳,拿下一看,本是骆老师的,因曰:“前日失了此衣,癞这个癞那个,还在此处。”伍氏曰:“你知是他的?”桂元曰:“此衣我认得,缝的黑布纽子,不信你问他们。”此时众蒙童都在正殿里耍,俱说是老师的。伍氏见衣上尽是血迹,被耗子咬了两个眼。———那知耗子在上吃血,钱纸一烧,火气冲上,冲得耗子乱跑,因此在响。伍氏把衣拿着,叫众徒莫告先生,回家告知公婆。公曰:“此人必是先生杀的!看他情形定是有心于彭氏,前去奸淫,撞着王三嫂一喊,因此杀死。若不是他,如何对春林说‘麻打伙’那话?”众人都说是他无疑,即进县做呈报,递以血衣为凭。

官看毕,调前卷来看,把血衣一比,里外翻看,又看凶刀,说曰:“这人是此人杀的,前案冤矣。”左右曰:“老爷何以知之?”官曰:“前案血衣血未浸透,面上起,定是染的;刀无形迹,便知是假。此衣之血内外浸透,定是真的,以此知是他杀。”左右拜服。官即命差将骆心田拿来,官曰:“你这狗奴!为甚教书人都不守礼法,胆敢犯淫,杀毙人命?如今败露,还不招吗?”心田曰:“童生教书素讲品德,曾在何处犯淫杀人?老父台切勿平空冤枉!”官曰:“狗奴去奸倪泽山之妻彭氏,反将王三嫂杀毙,又有血衣为凭,还不认吗?”心田曰:“童生之衣前日失去,满堂尽知,或者别人偷衣前去杀人也未可知,望老父台详情。”官曰:“此话诳谁?衣是你的,况又对徒弟说‘麻打伙’那样秽语,怎能辩脱?”心田曰:“那是童生见他丑态,无心说出,童生知错;至杀人之事,实不知情!”官思曰:“不有淫行,焉讲邪话?”命左右打戒方二百,心田还是不认,官命用夹棍夹起,心田实在难过,哭泣诉道:

这一阵受夹棍实在老火,夹得我眼流水直往肚落。

那汗水往下流滴滴哚哚,周身上似火烧胜于刀割。

真真是黑天冤飞来大祸,满身上生有口辩之不听。

老父台又何必苦苦冤我,我也是读书人满腹才学。

胆子小气力单斯文妥妥,夜晚些怎出门把人杀却?

“士而无行,无恶不作,左右与爷催刑!”

再催刑这性命定然难躲,弄得我死不死活又不活。

五脏内起青烟只是冒火,头欲裂眼欲爆气也要落。

老父台呀!

前十名我也曾数回考过,一心想登金榜及第联科。

焉能够坏品行自造罪过,平白地把功名一笔除削?

况他是东家娘其子从我,又岂肯作禽善去贪淫欲?

“还要嘴烈,左右赶紧催刑!”

又催刑比前番更加难过,夹得我这一阵屎尿齐痾。

霎时间气不来巳曾结果,转眼间不知道怎么又活。

我心想招了供声名就堕,若不招定然要命见阎罗。

读书人丧声名实在不可,就死了也被人指我背壳。

任随你把童生一身夹破,冤枉事硬不招其奈我何。

“狗奴实在不招,左右与爷把刑松了。”过时许,复夹复催。

是这样苦毒刑实在刻苛,生而死死又生怎么煞搁!

我先前不招供真真有错,就上天与入地也难逃脱。

倒不如受冤屈把供招过,自然有菩萨知观音弥陀。

这都是起淫心轻言招过,挨手掌受夹棍怪得谁何。

“快些招来!”

老父台善详察犹如见过,杀人事尽是真半点不讹。

“凶刀放在何处?”

那一夜执凶刀慌忙逃躲,见石眼丢进去忘记那坨。

“到底你与彭氏有奸无奸?”

论行奸是初次并未摆伙,我焉敢坏名节胡言乱说?

招毕丢卡,即提孙子良出卡,当堂开释。

再说骆心田并无妻室,只有孀母一人,闻子遭冤,急进县来。问至卡门,禁子放进,见于项带铁绳,足镣手肘,衣服全无,立在尿缸之下,形容枯槁,叫道一声“儿呀”,即气倒在地。心田急忙喊叫,半晌方醒,哭曰:“只说我儿读书上进,扬名显亲,那知遭冤坐卡,叫为娘怎想得过?”心田曰:“这是儿前世之冤,今生之过,错出一言,致遭此祸,如今悔之已晚!”母曰:“儿可作一冤单,为娘破命去告上控!”心田曰:“孩儿心乱如麻,怎能做词?想来上控亦不可告。”母曰:“不告上控,倘有不测,娘靠何人?”心田曰:“母亲勿忧,血衣虽是儿的,但无凶刀,案不得结,慢慢设法,自有生机。且把卡和了,儿才得活。”其母和卡,告尽哀怜,总和不好,心田叫母去求局绅。这心田为人口虽尖利,尚无大过,士林都还见得。局绅见请即去,一串钱把卡和好。逢着比期提出追问凶刀,心田一口咬定丢藏忘了。此官憨良,又念斯文,只打二十戒方,所以几次追比不甚吃亏。心想:“我是老师,讲说邪言,道此冤枉,品行有玷,名节俱亏,使斯文扫地,儒门倒霉,真名教之罪人也!若不痛悔,牢底怕要坐穿。”于是默对神天誓愿:端品正行,斩断邪念,教育人材,天天悔恨。

那知人有诚心,神有感应。一日,林大老爷验尸回来,离太平场不远,尽是山路,窄狭难行。路旁有一古坟,官轿转弯前行,从古坟上过,忽然踩崩。大班跌下坟穴,见把杀刀,大班捡上。官问何物,大班交官,官见刀起血锈,想骆心田供称刀藏石眼,此刀定是他的。回衙提心田来问,依然原供。官曰:“凶刀本县已得,何须隐瞒?”即递与看,心田曰:“此刀是犯生火房的。”官曰:“狗奴,供称刀藏石眼,此刀是石眼拿出,何得又推火房?”心田曰:“火房常用之物及门尽都认得,犯生前供实是畏刑诳认,衣裳亦是失了的,此心可对天地鬼神,并无欺哄。”官曰:“衣是几时失的?”心田想曰:“火房洗衣交我,放床头上,次夜倪家即出命案,又过两日犯生方知,便清问不出。”官猛省曰:“此案把你屈了,你火房叫啥名字?”心田曰:“叫何四麻。”官即命差将何拘至,骂曰:“狗奴!快把杀王三嫂之事,从直招来!”何曰:“杀人之事,要问老师才知,小人如何晓得?”官曰:“狗奴!偷衣顶名,将人杀死,还不认吗?何曰:“大老爷冤枉,小人实不知情!”官命拿夹棍来把他夹起,何四麻一见夹棍,骇得战战兢兢,战曰:“大老爷不消用刑,小人愿招。”于是从头细诉道:

大老爷不必动棍棒,听小人从头说端详。

民家贫出世多混帐,今年子帮工在书房。

每出外庙门抬头望,见一妇生得甚光扬。

周身上衣服极漂亮,我一见魂魄就飞扬。

心想要与他偕俪伉,又奈我身低貌不光。

每日里心中生妄想,有一日寻柴在厢房。

听老师在外把话讲,喊春林说话甚有祥。

麻打伙说来如此样,我只得心中暗思量。

那妇人老师必看上,他心里定然想偷香。

倘若是与他同罗帐,这厚味我又怎得尝?

还须要先把主意想,打冒诈顶名到他庄。

说老师妇人必尊仰,不费力就与他同床。

忽听得他夫把府上,我乘夜偷衣往外飏。

拿杀刀防身把胆壮,二更候轻轻跳过墙。

毛房中现出有灯亮,走拢去忽又息了光。

出来个妇人影子晃,我只说彭氏美姣娘。

拢上前将他来搂上,那妇人此时着了忙。

要发喊抚嘴难松放,他伸手抓住我肾囊。

痛得我希乎把命丧,才抽刀杀他入黄梁。

骇忙了抽身回头往,衣有血怎好进庙廊?

暗地里送在花板上,想神仙也不知行藏。

那杀刀血染无光亮,磨去了又起锈如霜。

怕别人看见知影响,即丢在古坟内中藏。

那知道恶人天不相,有冤鬼朝夕随身旁。

被耗子暗地把祸酿,引孙家寻出血衣裳。

冤老师我才把心放,想可以漏网免灾殃。

遇仁天轿过古坟上,偏作怪正头踩个哐。

将凶刀拿来呈官长,因此上把我来谙详。

将小人拘到法堂上,骇得我心内无主张。

不招供难以受刑杖,杀人事从此诉短长。

望青天施恩把我放,念我是初犯沾个光。

招毕,画供丢卡。把骆心田开释,谓曰:“此案皆你一言惹出冤枉,论理都该责打,念你先已受刑,姑从宽议。读书人当要言不妄发,守颜子之四勿;行必谨慎,效季文之三思。至于淫欲,切不可犯,从此回家务要改过自新,忽负为读书人可也。”

心田叩头认错,回家修身立志,谨言慎行,教书尽心,常与子弟讲究孝淫两条,极其严禁。次年入泮,后举优贡。何四麻在卡受尽苦刑,丁封一到,斩首示众。倪彭氏虽好打扮,却喜贤淑敬夫,所以两次遭冤都未播他,得保名节。后亦改悔,不尚打扮,敬惜字纸,亦得享福终身。孙子良洗心守分,后亦兴家立业,得以善终。

从此案看来可知,人一起心,神已先知,不但造罪与恶难免报应,即一念之过亦是要报的,而况于起淫心造口孽,有不遭冤受苦者乎?吾愿世人当以孙子良、骆心田二人为鉴焉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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