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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人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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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人疯

姻缘前世修定,美恶命里生成。一朝退弃结冤深,难免一家失性。

顺庆府离城二十里,有一李文锦,家屋富足。父名高升,母何氏,生他兄弟三人。文锦行二,人称李二先生,聪明俊秀,十四岁即能完篇,屡列前茅,众咸以大器目之。幼聘胡天祥女兰英为妻,幼时秀美,十岁出痘凶险,竟将颜容改变,面麻身矮,两眼红烂;却又知书识礼,孝顺父母,尊敬哥嫂,一家怜惜。

时当正月初四,哥哥送嫂归宁,他的大伯命家人请二老陪客。天祥夫妻命兰英守屋,收拾而去。不多时,犬吠甚急,兰英抬头一望,见一书生到家,数犬围住,十分险迫。兰英认得是他丈夫李文锦,斯时家下无人,又恐被狗咬着,只得蒙羞拿根竹竿将狗赶开,接进屋来。把神叩了,就请岳父母拜年。兰英答曰:“未在家中。”安位请坐,奉茶递菸。文锦问兰英曰:“大嫂贵姓,岳父、岳母那里去了?”兰英满面通红,答道:“爹妈到大伯家去了。”文锦才知是他妻子,见其丑陋,气得脸青面黑,勃然大怒,大踏几步,往外便走。兰英曰:“已经命人去喊,爹妈不久即归。”文锦不答,喊轿夫打轿,怒气冲冲而去。

天祥夫妇午后回家,何氏见女黑脸嘴,问曰:“我儿为着何事面带忧容?”兰英不答。何氏再三问之,乃怒气勃勃说道:

见了妈不由儿咽喉气哑,想起了今天事实在肉麻。

你二老走人户也不想下,丢女儿在屋里受尽鮶□!

“为啥子事受了?你要讲,为娘才晓得。”

妈出门不多时客来家下,

“是那一个客,你去接莫得咧?”

年轻轻一小伙来者是他。

“噫,莫不是王老表么?”

不是得王老表他的大驾,

“我明白了,总是干儿子胡四娃?”

并非是胡四娃来拜干妈。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又是那个?”

告诵你那个人你讲是啥?“你讲,为娘才晓得咧。”

听倒在跟你讲是他是他!

“他是那一个?”

不晓得懒爱讲尽倒问啥!

“儿呀,你不说明,为娘如何知道?”

你女婿来拜年走到寒家。

“哎呀,这才是咧!家中无人,那个去接他?”

进门来狗又多围在地坝,儿无奈才出去苙根扒扒。

“幸喜你去得快咧,倘若狗咬到他,那才莫祥咧!”

吆开狗进了屋拜神坐下,

“你又怎么应酬他咧?”

戳个火拿皮菸倒杯香茶。

“他讲啥子莫有咧?”

他开言问大嫂你家姓啥?

“姣女娃子那们□起大嫂来了?这才失格。”

岳父母今日里去到那家?问得儿脸通红还不起价,

低着头老着脸半晌方晌方答。

“你又那们答应他?”

大伯伯请爹妈陪客去耍,说罢了羞得儿肉跳身麻。

他把儿看两眼就把脸誦,起身来往外走话也不答。

“你怎么又不留他咧?”

儿忙说已命人到伯家下,二爹妈不多时便要回家。

“他转来未有咧?”

那个人气冲冲性子才大,活像那城隍庙泥塑夜叉!

“这才是咧,把他就简慢狠了点。”

大踏步出龙门狗都害怕,

“走,走他娘的二十三咧!”

儿恐怕起疑心要讲唎哪。

“儿只管放心,他若说啥子,有为娘作主!”

但不知这回是阴卦阳卦,倘若是有差错我只怪妈!

再说文锦忧气回家,话也不讲,走到书房睡着。他母问轿夫为着何事,轿夫都说不知;遂到书房,问文锦曰:“我儿然何回来得这们早?吃了晌午(饭)莫有?”答:“未吃!”母曰:“他们女婿来了,都不留吃晌午(饭),就做得那们啬么?”答:“肚中吃饱了!”母曰:“吃了些啥子?”答:“吃了一肚子的气!”母曰:“为着何事?快告与为娘得知,娘好去办饭。”文锦起身说道:

尊一声儿的妈休提晌午,肮脏气受饱了胜过酒肉。

“那个得罪了你?”

难为你老人家合个媳妇,蒙着头全不访实在马糊。

“那些孬了?”

尘世上有许多美貌妇女,偏要说胡兰英那个丑奴!

“呀,你听他名字如兰草花样,香得钻心,那们又孬咧?”

论名字他果然取得有趣,我今日一见了才是怪物!

“那些不好看咧?”

一脸的大麻子堆了又砌,两只眼萝卜花红线盘珠。

鼻子歪嘴皮翘门牙外露,那眉毛两边斜又大又粗。

小金莲前朝天后头钻土,论头发似沉香一尺有余。

最恨那不明理岳父岳母,一家人去吃酒留他看屋。

看见了亲丈夫羞耻不顾,散了菸又倒茶跑进跑出。

“那才爽快得好咧!”

你看儿貌堂堂诗书满(腹),配妻子理当要美貌姑苏。

胡兰英似丑鬼心中畏惧,怎与儿美郎君拜完花烛!

“这是幼年聘定的,如今又怎么做咧?”

若要儿与丑鬼结成夫妇,儿情愿学和尚看经念佛!

“这们说来又怎么开交?”

退红庚任凭他另放人户,如不然进庵堂去学尼姑!

高升夫妇再三苦劝,文锦执意不从,想勉强娶来,又恐后来不和,只得请媒到胡家退庚。此时兰英在外婆家耍去了,天祥对媒说道:“两家幼年开亲,心甘意愿。我女虽是丑陋,乃出痘把像变坏了的,谁又愿得?今日无故退亲,那就不允!”媒曰:“常言‘捆绑不成夫妻’。他既不愿,勉强嫁去,难免夫妇反目。不如听我相劝,允其退婚,另放高门。只要命好,自然要落好处的。”天祥思之有理,接了红庚,托人另放。

天祥有个表兄,姓王,接媳数月而死,素知兰英贤淑,请媒说合。天祥应允,即接兰英回家,办物打发。兰英听知,急得五脏火冒,七窍烟生,问爹妈曰:“李家为甚把婚退了?”父曰:“嫌儿丑陋,做不得得秀才娘子。”兰英曰:“岂容他退罢!”答:“不容他退,难道还耐着他要吗?”兰英曰:“爹妈明日请两乘轿子,陪儿去到他家宗祠,请他族中的知事长者与他面理。他族中也有姑娘姊妹,也要许人,他若说得我过,方准他退。”天祥骂曰:“好不要脸!闺阁处女与人面理,莫把先人羞了。为父又把儿许与王家了,还讲啥子!”兰英曰:“女子以名节为重,既已结亲,又嫁他人,这样败名丧节之事,你儿断然不为!”天祥曰:“又未过门,如何是败名丧节咧?”兰英曰:“大丈夫一诺千金,生死不移!远近谁不知儿已许李家?今嫁他人,是二夫也,你儿纵死不敢从命!”天祥曰:“他退了婚,你不另嫁,教为父养你一世罢。”兰英曰:“他虽负儿,儿不负他。”天祥请人劝解,兰英不听,说道:“生是李家人,死为李家鬼,情愿出家修行,再不另嫁失节。”天祥大怒曰:“女子立家从父,父已许诺,岂由他不嫁吗!”遂约王家下聘。

兰英朝夕啼哭,到王家送期之日,兰英进房坐定,想起自家命苦,不能从一而终,“若不嫁人,违了父命;若是嫁人,失了贞节。事在两难,不如一死罢休!”只得望着灯光,把苦情哭诉一场:

未开言肝肠断,珠泪滚滚湿衣衫。

只说是夫倡妇随长相伴,谁料得含冤负屈不团圆。

又道是妇女名节不可玷,我岂肯腼颜活世间?

恨只恨亲思未曾报半点,就落得一命丧黄泉。

一更里月衔山,想奴薄命好惨然。

生来容貌本娇艳,十岁犯了痘麻关。

浑身皮肉稀糟烂,希乎把命送阴间。

痘好面麻颜色变,齿露唇歪发悁悁。

呀,天呀天!

我前生作何罪犯,为甚么改变花颜?

二更里月斜悬,想起前事泪潸然。

只因我爹妈出门饮酒宴,忽然李郎来拜年。

狗儿围住打不散,奴只得含羞接进大门前。

李郎看怒抽身转,不久日即来退姻缘。

呀,冤呀冤!

叹人情如此薄短,竟不能同偕百年。

三更里月中天,想起爹爹痛心肝。

纵然他把婚姻来退转,也当念父女恩情万万千。

每日舍儿两碗闲茶饭,度活残生守贞竖。

若不然送儿且到尼姑院,削发全贞去参禅。

为甚的另放高门结姻眷,一匹良马配双鞍?

呀,爹呀爹!

何苦要忍心害理,使女儿月缺花残!

四更里月半山,想起我娘泪不干。

自幼谆谆把儿来劝勉,教女儿总要争气免人谈。

生怕儿失了你体面,只望儿行坐俱要在人前。

为甚今日不把前言念,与爹爹做事合一般?

儿若从父依妈劝,定要败名羞祖先。

呀,妈呀妈!

另改嫁儿实不愿,要相会梦里团圆。

五更里月色残,想起李郎痛心肝。

你也曾读书到万卷,难道说这个道理想不穿?

昔年诸葛孔明扶后汉,黄承彦丑女结良缘。

孟光力大丑难看,梁鸿配合甚喜欢。

为妻虽然不体面,也念你爹妈昔日把亲联。

为甚总要使奸险,活逼妻到鬼门关?

呀,夫呀夫!

你把这坚贞烈女,竟当作野鹤山鸾。

苦情说了千千万,舌敝唇焦油亦干。

拜罢爹娘恩,辞别镜台前。

生是李家人,名分本相安。

死是李家鬼,窃敢壹香烟。

手拿着七尺红绫,了却我今生缱绻。

看明朝,江上峰青万古传。

兰英哭了一夜,见东方发白,遂自缢而亡。至早饭后,何氏去喊女儿吃饭,方知已死,即命人将尸解下,痛哭一场。诵了三日经,从厚安葬。命媒与王家说信,退了礼物,夫妇悔恨不已,只有朝夕叹气而已。

再说李文锦把庚退了,四处探亲。闻得姜家一女,小名香莲,美名久播,因择婿太过,十八岁犹未字人。文锦请媒去说,姜老夫妇知文锦家富才高,欢喜出庚。

次年,择期出阁,新人进门,果然美貌。把堂周了,正在拜客,新人在怀内取出半封冰橘糕,递与文锦曰:“人言拜堂要吃糖才好,你快吃些。”众客大笑,新人曰:“你们这些龟儿子混食虫,好莫见识!未必吃糖都未见过?”文锦羞得满面通红,那里肯接?新人将糕解开,分一坨来喂,文锦羞急,拿糕就丢。新人曰:“我好意拿糖你吃,还要冒火使气,你这宗无情无义的人,姑娘不孝敬你几下,还说姑娘是个蠢货!”就与文锦几个耳巴。上宾骂曰:“你这个妹崽,今天癫了么?”急忙去挪,新人把文锦扯住,致死不放。众人挪解不脱,直把文锦一身撕得稀烂,方才放手。从此乱讲乱唱,一个美貌佳人,变成失性癫子。宾客散后,寻着丈夫吵闹,天天陪着,不离左右;喊啥做啥他就喜欢,倘应声稍慢,提拳便打。那知人虽单小,气力极大,提文锦犹如小儿一般。文锦忧得血奔心肝,气满肺腑。若是出外躲避一时,新人寻喊不应,便将器具、锅碗,打得粉碎,弄得文锦昼夜不安。请医调治,医说诊脉好似无病,定是遇着邪魔。文锦遍请巫觋,破钱调治,凡画符封禁,打保福钉钯子,背茅人烧犁火,样样做尽,越做越凶。

文锦的哥嫂见用钱太多,心中不爱,说道:“人得疯病是痰迷心窍,莫张耳他,自然会好。就请巫医天天守着他也是无益的,何必枉费银钱!”那知他夫妇说着,眼睛一花,也癫起来了。于是寻些衣服首饰,收拾得苏苏气气,两夫妇摇摇摆摆,时而歌唱,时而哭笑。一天酒肉不离,他就欢喜,倘若一顿莫得酒肉,他就寻人吵闹。他兄弟老么说道:“那是假装疯魔的,分明是饿痨病,想穿好衣服、吃好饮食,这样病我都愿得。”正说间,背上好像有人打一下,不觉心慌肉麻,也癫起来了。这一家人才好看,弄出四个癫子来了。一时欢喜,遇着有讲有笑,十分亲热;一时发气,遇着吵闹打架,十分凶恶。

高升夫妇忧得神昏力倦,方法用尽,全无效验。忽听城东有一萧端公,手段高强,人称“捉鬼匠”,与人治病从未险手。高升用轿抬来,又办白鸡、白犬、白鸭、白鹅等物,把案子摆起。萧端公打个花脸,披头散发,手提师刀,将牛角一吹,令牌几打,说道:“天灵灵,地灵灵,弟子茅山领命下凡尘,奉命世间来捉鬼,捉尽魑魅魍魉鬼怪身!”正说间,不妨香莲上前背上一掌,端公骇得魂飞魄散。姜氏问道:“你在做甚么?”端公忙打令牌。姜氏指着骂道:

杂种娃娃胆好大,敢在这里打令牌?

你在那个床底下把卦戒,教你的把戏只好哄婴孩。

端公搞忙了,急念咒语。

端公搞忙了,急念咒语。

还要与你师婆把法赛,杂种儿子今夜要装灾。

快些回家吃奶奶,免得羞你祖先台。

端公莫法,放手打令牌。

何不与师婆当个孙崽崽,师婆教你些儿乖。

免得二回去戳拐,弄点钱免得拿与姿娘挨。

端公莫法,口内只是念咒,手中连忙挽诀。

杂种儿子你还要做丑态,真是狗娘娘把你屙出来!

不信今天要出怪,那是甚么东西打起来?

外面几个癫子用石子打进去。

师刀令牌丢门外,牛角案子用火煨。

周身与你一顿快,要你杂种一世都背煤。

说毕,拉着端公一阵拳头,打得端公声声喊道:“救命!”高升忙。命工人把癫子拉开,掀进门去。

端公忙把器物收拾,未到天明而去。走至半路,忽然癫狂起来,逢坎跳坎,逢沟跳沟,一身泥裹水浸。回家越癫越凶,寻人打架吵闹,家人用链拴住。无钱调治,妻子不顾,饮食欠缺。数月拖死。

各位,这萧端公因他巧言惑众,沽买虚誉,痴男蠢妇信以为真,请他治病,他就乘灾哄骗,因难索财,看人妇女,谈人闺阃,奸盗邪淫无所不为。今日恶贯满盈,上天谴责,遭了报应,该当在此命尽,才遇着李家这个坑坎,并非是染着癫子死了的。

再说李家,自端公去后,人人都说癫子过人,巫医不敢上门。文锦磨得面黄肌瘦,从前白面书生,今成焦黄村老。中夜自思,始悔前此不该退婚,若娶得胡女。何能遭此横祸,累及一家?

不题文锦悔恨,且说当时正值末世,劫运将临。文武夫子、三教圣人在玉帝殿前求情宽缓,愿到各处现身显化,拯救人心,挽回世道。顺庆一带,乃是谢寿门在教化宣讲,建醮设坛,解冤治病,阴阳两利。高升听得,亲自去请,要他设醮解冤。那些帮坛生闻得癫子过人,俱怕去得。寿门曰:“我们代天宣化,办善劝人,逢冤则解,遇难则救。岂有癫子过人之理?”遂一口承认,搬了几个有德的讲生,到李家设坛诵经,门外宣讲善恶果报。这几个痴子喜听圣渝,每日听着不走,都是规规矩矩的,再不发疯。寿门逐日考问,始知是胡兰英全节自缢,死不甘心,在阎君殿前喊冤告状,阎君准他报仇,领了牌票来至李家扰害。端公那些法术,怎么奈得他何?寿门告知文锦,劝他多作善事,将功赎罪。文锦前已悔恨,今听寿门之言,真心痛悔,与父商量立功,资四百串终身宣讲。撤坛之日,在门外利幽,寿门指名劝讲,把一切冤枉剖析详明,层层道理,比譬醒确;又做一道祝文,高声念道:

今夜晚坐圣台虔诚宣讲,众冤魂在此处细听端详。

讲圣渝无非是劝把善向,阴与阳是一理为善则昌。

十六条解仇忿个个宜讲,重身命方不负堂上爹娘。

忿仇解两下里都无怨帐,有身命事父母才得久长。

虽然是他前生将你没丧,这是他耍横豪坏了天良。

去报仇纵然是你的正项,也当念父与母双双在堂。

你今生就把他害得不像,他来世定害你更加惨伤。

你报来他报去冤成海样,你今生他来世越结越长。

李文锦他原是一时错想,他不该悔姻亲拆散鸳鸯。

他只说叫你去另配俪伉,并非是苦逼你命丧黄梁。

你自己不思量去挂颈项,就把他一家人尽弄癫狂。

他心血不得干寻你还帐,你去在吼西国也难躲藏。

他与你诵经典忏悔孽障,捐资财出功果解释罪殃。

他能够做善事加鞭勇往,老天爷定保他转祸为祥。

那时节要报仇上圣阻档。你想要跟他和才莫人张。

天平称他□起二十四两,我看你那时节有祥莫祥。

趁此时得放手且把手放,又何必把仇恨紧记心旁?

倒不如做一个宽宏大量,把仇忿付之在大海汪洋。

将他们一家人尽行释放,他感你大恩德没世不忘。

今生等设醮坛诚心祷禳,焚疏文上玉表讽诵经章。

蒙神圣课示你生死冤枉,你才是当今的节烈女郎。

讲到此时,姜氏口椅于圣谕台旁坐下,大声曰:“你们在此讲些啥子?要讲就讲清楚点!”

常言道是大人必有大量,难道说白白的去把仇忘?

他把你供中堂门外左旁,姜氏女他为妹你做大娘。

逢年节与朔望鸡酒敬上,生头男抚与你接起烟香。

“使得,使得,要上家龛,我才依他。”

你本是闺阁女未把门上,那有个未成亲就上家堂?

二公婆来敬神怎能受享,在门外早与晚你妹装香。

你保佑他夫妇麟儿早降,你有子方可以上得家堂。

既讲和切不可又生妄想,谁翻悔天必降谁的灾殃。

一事清百事清事事妥当,阴也安阳也安个个沾光。

念毕,见姜氏坐在椅上,昏迷如酒醉一般。扶归寝室,焚化金银戒牒,又写胡氏牌位,安于门外左边,开光点像,备办三牲,祭奠安位,从此姜氏与哥嫂兄弟尽皆清醒无事。

且说这鬼在李家极其灵验,凡有灾殃即来托梦,问卦即指,恳免即消,一家敬服如神明焉。这文锦勇力为善,出门宣讲,将身作劝,十分真心。

再说他妻姜氏,娘家富豪,父母爱惜过分,养成一个泼性,不敬翁姑,不顺丈夫,不和妯娌,一味懒惰好睡。有不是处,翁姑说一句,他要还十句,一家人尽都让他。数年无有生育,是年忽然身孕,李母得病喊她熬药,再三喊之不应。文锦骂了几句,姜氏忿气,用阳沟水渗药。李母吃了十分呕吐,她的病是中隔,一吐竟自好了。那知姜氏背了罪过,上天恼怒,临盆凶险,小儿三日不下,一命归阴。文锦通知姜家超荐安埋,又托人讲亲,东西皆不成就。

时本县汛官姓梁,名经邦,生女翠娥,都还清秀伶俐。小时爱惜太过,饮食随其所欲,因吃麻雀肉有味,天天都要。后闻麻雀是人用毒药死的,若是见雀落地,即忙剖去其肠,免致伤人。经邦遂叫毒雀人到衙,命他四处毒,以供女口。毒雀人住衙两年,一日睡山野被毒蛇咬死。

各位,世间伤生之事,惟毒雀罪大。梁经邦是为官的人,就该禁止才是,为甚为女口腹,助桀为虐?造下罪过,所以无儿。其女越长越瘦,十八岁便成干经痨,医药不愈而死。死了两日,尸不僵硬,忽胸膛转热,竟自活了。梁经邦夫妇喜之不尽,问道:“儿呀,你也活了?希乎把娘都气死了!”翠娥叹气一声,转侧四望,开言说道:

这一阵心中烦闷,睁开眼不识一人。

“儿呀,我是你的爹妈,怎么就认不得了?”

今日里冥王有命,他叫我借尸还魂。

“□,阎王叫你还魂的哦?”

有小鬼前面带径,行至在一院朱门。

见女娘堂前睡定,鬼将我魂扑他身。

昏迷间浑身似捆,想动作手足难伸。

但不知是何弊病,好教我心中觉惊。

“翠娥儿呀,你不必怕,想你才活转来,手足是不柔软的。”

又则见二老盘问,喊娇儿说是双亲。

问二老高名贵姓,翠娥女是你何人?

“你是啥子来头,连自己的娘老子都不晓得了?”

在阴司到处游尽,并未见你这样人。

“你前天才死,今天又活,阴司如何就走尽了?你好心记着看。”

是是是奴知情景,难道说我已还魂?

“儿呀,你活转来了,这是阳世,不是阴司!”

尊二老听奴告禀,奴名叫胡氏兰英。

“哦,你叫胡氏兰英,借我儿尸身还魂?你为甚死了又活,是个啥子来头咧?”

在生前许与李姓,李文锦是我夫君。

见奴丑心中怨恨,因此上退了红庚。

奴不允爹妈阻定,忧不过自缢归阴。

见阎君哀哀告恳,许我去找寻仇人。

李文锦前生端正,作善事积德累仁。

到今生福寿注定,二十四泮水香生。

三十岁联科会进,做知县身管万民。

他退婚损了德行,削福禄潦倒终身。

奴到家去报仇恨,播弄他癫了四人。

遇圣教解仇息忿,权且在他家栖身。

李文锦从兹猛省,做善事加鞭力行。

造功德把罪赎尽,老天爷复赐采芹。

又念奴全节自尽,在阳世敬长孝亲。

与李生姻缘有分,遂命奴借尸还瑰。

与李家结为秦晋,作夫妇了却前因。

“不知我女翠娥为何短命,如今又到那里去了?”

因你女多伤性命,为口腹毒害飞禽。

造罪多上天恼恨,折寿算拿入幽冥。

受惨刑十年孽尽,方发放阳世投生。

“我夫妇从前不知,误造罪孽,竟把我儿害了,如今追悔已无及矣!”

上前来双膝跪定,拜过了二世双亲。

将你儿许与李姓,愿爹妈福寿骈臻。

此女疾病,从此不药而愈。

经邦访问李家之事,果然是真。兰英思念前生父母,经邦把天祥夫妇接来,问及往事,半点不差。二老欢喜,与经邦商量,使人去李家,以还魂之事告之,顺便求亲。文锦口口称奇,即到衙中叩拜两家岳父母,当面应允。看期迎娶,夫妻和睦,如影形焉。兰英劝夫读书行善,时刻孝敬翁姑,和睦妯娌,经理家事,井井有条。文锦三十余岁入学,两下乡试不中,遂不思进取,竭力宣讲。后来兰英生四子二女,家亦顺遂,富甲一乡。

各位,想夫妇乃天伦之首,好丑由命造,美恶是前修,切不可嫌贱。你看世间那些嫌妇者,徒背一身罪孽,何尝占了半点便宜咧?李文锦他不是嫌妇退婚,另娶美妇,何能弄得灾祸齐来?且不但受其磨折,用尽银钱,还把功名削去。幸喜他改悔得早,不致削尽福禄。所以上天最喜改过之人,苟能将功赎罪,自然转祸为福。胡兰英以贞烈而死,死亦馨香;报仇过后,尘缘未断,故能借尸还阳,复为夫妇。姜香莲之泼性忤逆,娘家骄养所致;梁翠娥之贪食毒物,父母溺爱而成。二女皆不免于夭折者,父母不知教训有以害之也。至如萧端公假术欺众,乘急搕财,到恶贯满盈,天亦假癫狂以报之。呜呼!天之报应,岂有爽于毫发哉!人当以此为鉴焉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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