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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血痕

第二十八回 诘囚徒无心了旧案 射猛兽轻敌受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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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诘囚徒无心了旧案 射猛兽轻敌受重伤

话说雍洛把刘良、胡等诛除尽绝,跨进中舱,忽见一人披发浴血,扑近身来,大吃一惊。那人伏在舱板,扯着雍洛衣服,哭喊道:“好汉救命!”

雍洛听那人出了声气,仔细一看,知是被贼伤害的人,忙用手挽起道:“贼人已经杀尽,起来慢慢地说。”那人爬起来。此时陈音手提包裹,也进中舱。

雍洛正要盘问那人,陈音道:“且把外面打伤的贼人绑缚好了,再问别的。”

雍洛醒悟,寻了一根麻绳,跳到船头,把那大汉捆了,提进中舱,撇在船板上,与陈音坐下,问那人道:“尊兄哪里人氏?要向何往?”那人拭泪道:“不才姓桓名魁,忝为宋国乐正。吾兄名魋,官授大司马之职。此行要往吴国去见伯太宰,有密事相商。在濉阳动身就雇了胡的船,自己带了十二个从人。一路上那胡甚是殷勤小意。今日到了枫桥,我要趁风直行,他说他有要事,须在枫桥耽搁半日。我哪里拗得过他,只得由他。哪晓得他贼心贼胆,勾引强徒,到这荒僻地方,把我的从人一个个抛下水去。我吓得魂飞魄散,只喊救命,被一贼人一斧砍伤额角。幸蒙好汉相救,感恩非浅。从人死了不关紧要,我随身的宝重此时不及清检,不晓得有无损失。”说罢,也不问二人的姓名,只两只眼睛向四面闪的。

陈音见了,只鼻子里哼了一声,向雍洛道:“你只问问这贼汉,那胡、刘良为何到了这里就罢了。”雍洛心中也是十分不快,便向贼汉喝道:“你叫甚么名字?把你与刘良这班贼人同谋的来由,从实说来!饶你不死。”那汉子呻吟着,答道:“我叫曹阿狗。那刘老大同胡老三,本不是此地人,五六年前到的此地。原只驾一只小船,常靠在枫桥地方。我有至好弟兄,叫陆阿牛,就是刚才被好汉打下水去那个,要算枫桥的头等好汉。刘老大二人同我们混熟了,便商量做那杀些不关要紧的人,劫些不伤天理的财。不过五七转,便换了一只大船,就把我们平日手下的弟兄做了水手,便阔壮起来,胆也粗了,手也滑了。且喜两三年来,上天保佑,事事顺遂。今天午后,刘老大来寻我们,说胡老三装了个大生意来了,只因有十几个从人,怕一时做他不下,约我们一同上船相帮,不想遇着好汉。这宗事我们只做过三五十转,今晚实系初犯。我还有一百三十几岁的母亲,求好汉饶命,再不同胡老三刘老大们一道了。”雍洛笑道:“三五十转,还是初犯?你的年纪大约不过三十岁,哪里有一百三十几岁的老母?真正胡咬!只是刘老大、胡老三同那阿牛都是你的好弟兄,你说再不同他们一道,我要你同他们一道去,才算得交情。”阿狗急急分辩道:“我平日是极不肯讲交情的,好汉不要错认了!”

陈音与雍洛不禁哈哈大笑。雍洛道:“此处叫甚么地名?”阿狗道:“此地叫蓼叶荡,我们在这里做这宗事,才得十六转,实系不曾多做一转,求好汉原情。”陈音又大笑不止。雍洛道:“这宗蠢东西,留在世间做甚?”举起熟铜棍劈头打去,只听叫了一声,同着老大老三阿牛们仍是一道儿去了。桓魁见了,吓得籁簌地抖。雍洛还待要替桓魁处分,陈音立起身道:“我们去罢。”雍洛心中明白,随同起身。桓魁口里格格格地说道:“承你二位救命大恩,等我取几两银子送与二位喝杯酒也好。”二人不理,跨出中舱,陈音在刘良左肋拔了弩箭,一齐跳过小船。两个船家吓得哆嗦在一堆。陈音叫船家仍然开回枫桥,船家诺诺连声,将船撑转。雍洛道:“桓魁今夜在那船上一人没有,不晓得他怎样摆布?”陈音冷笑道:“我们今晚倒错救他了,这样的腌臢东西,管他做甚?”雍洛点头。陈音既不管他,做书的也只好不管他了。

不过一个更次,已到枫桥。二人在船上消停一会,又叫船家弄饭吃了。

天将发晓,雍洛取出二两银子,给与船家,船家称谢不止。陈音二人跳上岸,趁早凉行走。不止一日,将到济南地界,地名石牛铺。见许多人围在那里,雍洛挤人人丛中,见是两辆囚车,两个囚犯,一个老的,年约六十余岁;一个少的;年约三十余岁,都是垂头丧气。雍洛挤出来,对陈音说了,陈音道:“不关我们的事,管他做甚?不如在这酒店里买碗酒吃。”二人走进酒店,酒保递上酒菜,雍洛忍耐不往,向酒保问道:“门外这两个囚犯是甚么人?”

酒保因店中无人,尽有闲工夫白话,便站在那里应道:“说起这话,是九年前的事了。那个年轻的名叫魏蒲,平日与一个名叫韩直的,专做些劫财拐人的事。九年前正月,他二人不知做了些甚么事情,韩直在家中被人一刀戳破小腹死了。韩直的娘,也在房中自勒而亡。过了两天,邻家才晓得。大家猜疑一阵,因为魏蒲平日是天天要到韩直家中的,近来不见踪迹,一定是他二人不是因分赃不匀,定是挟嫌伤命,便报到官府,派差去拿魏,果然逃得无影无踪。这情形越是真了,便四处搜缉。直到今年四月,始在那个年老的囚犯家中拿获。年老的姓江,名叫江诚,平时专做些窝盗分赃的事,无恶不作。上年三月里,他窝藏的人拐了田家的女儿到家,逼作媳妇。田家失了女儿,告到官府。后来漏了声息,打探的确,官府派了兵役,围家搜拿。不但把田家的女儿搜出,领了回去,连魏蒲也一齐拿获。如今是解到府里去,大约一讯之后,就要斩头。倒是一个绝好的果报录。”雍洛道:“你说韩直是魏蒲杀的,既无人眼见,又没得个确据,安知不是比他们更狠的强盗杀的吗?”

酒保道:“若不是他杀的,到了官府他如何肯认?”雍洛还要辩论,陈音蹑了雍洛的脚道:“天不早了,快吃了酒上路,又不关我们的事,管他做甚?”

雍洛方不言语,酒保走开。二人吃了酒,会钞出门,囚车已先去了。二人慢慢行走,陈音见前后无人,方把那年送孙氏到济南的事,细细告知雍洛。雍洛听了,只笑得拍掌跌脚道:“这果报录还要加上三个字,叫作‘巧中巧’。大哥总说不关我们的事,那晓得正是我们的事!巧极了!巧极了!”说着,天已傍晚,投了宿处。

一路上耽搁延缓,直到八月中旬,方至济南苦竹桥。到了赵允门首,问了庄客,晓得赵平、蒙杰都在庄上,心中甚喜,通了姓名。庄客进去,一刻之间,蒙杰早已一路喊叫出来道:“我的阿哥,想煞我也!”抢步进前,手挽着陈音,面对着雍洛,大笑道:“快请进去!”庄客上来,接了挑担,一同进庄。赵平、赵允弟兄二人,都己出来,笑脸相迎。到了正厅,陈音雍洛与众人见了礼坐下。赵允正要开口,蒙杰抢着说道:“我们屡次接了大哥的信,我总想到楚国。可恨许多牵牵扯扯的事体,舅父也是随时生病,真弄得我象热锅里的蚂蚁一般。”说着,又叫庄客:“快去把那极肥壮的鹅鸭多宰几只,把那极香辣的陈酒多烫几壶,我今天要痛饮痛饮。”众人都笑了,庄客自去安排。赵平问了陈音在楚的光景,赵允问了雍洛的姓名,一一说了。

陈音道:“黄丈住在哪里?略为消停,烦引我去拜会才是。”赵平叹一口气道:“我那表兄已经上月死了。”蒙杰忿然道:“我们这几日,正想去牤山替我黄亲翁报仇。且喜大哥来得凑巧,我们明日一准动身。”陈音听了牤山二字,心中愕然道:“牤山离此多远?与黄丈有甚么仇?”蒙杰正待要说,庄客已将酒果搬上来,调开桌儿,摆列好了。赵允让陈音首座,雍洛对面,蒙杰与赵平坐在横头,自己主位相陪。陈音还要推让,蒙杰发躁道:“不要客套了!大哥是直性人,也学这些忸忸怩怩的样子,想是楚国的官做坏了!爽爽直直地坐下,我们好说正经话!”大家方才依次坐下。蒙杰抢过酒壶,斟了一巡,便大喝起来,一连喝了几杯。

陈音道:“你莫忙吃酒,且先把牤山报仇的话,说与我听。”蒙杰道:“我要把几杯酒,浇浇我填胸的块垒,才能说得出来。”又喝了几杯,方道:“牤山离此不过三十余里,生得山势高耸,树林蓊郁,山中野兽甚多。上月里,黄亲翁无事,一个人带了弓箭,骑了一匹马,去到牤山地界打猎消遣。树林中跳出一只金钱豹子来,被黄亲翁一箭射中后胯。那豹子带箭逃走,黄亲翁追了下去。突然,山上冲下一个小杂种来,手中拿两条画杆戟,一马拦着豹子的去路,迎头一戟,就把豹子刺杀了。黄亲翁见了,还在极口称赞他是少年英雄。谁晓得那个小杂种,狂妄无知,跳下马来,提了豹子,便掼上半山去了。黄亲翁上前道:“少英雄,豹子后胯上有一支箭,是老汉的,烦取来还我。’那个小杂种,反嘻皮笑脸地把黄亲翁上下一望,说道:“偌大的高年,逞甚么豪气?小小的一个豹子,射它不死,还有脸向我讨箭呢?’说了这几句奚落话,便不瞅不采,纵马上山。直把黄亲翁气个半死,大叫道:‘你那孺子,休得狂妄!可有胆量在老汉手中试一试厉害?’那个小杂种真个勒马下山,仍是嘻皮笑脸的,举戟便刺。黄亲翁只带得随身宝剑,连忙拔出,与那小杂种厮杀。那晓得小杂种甚是厉害,杀了三十余回,黄亲翁右腕上被他敲了一戟,立时抬不起来,只得拔马逃回。那个小杂种也不赶下,只立马狂笑道:“这样的脓包,饶你去罢!’大哥想想,黄亲翁一世的英名坏在这小小孺子之手,安得不气?回转家中,叫人来请我们过去,把这事告知我们。我们再三宽解他,说道:“且把伤痕养好了,一同前去报仇。’谁想有了年纪的人,经不起气,加以右腕青肿得厉害,老年人气血不足,只挨得三日便死了。”说罢,便哽哽噎噎号啕起来。众人俱是伤心掉泪。庄客舀了面汤,递了手中,大家拭了泪。随将鹅鸭鱼肉,络绎不绝地捧上来,摆满了一桌。赵允敬了一回菜,蒙杰凄然道:“提起黄亲翁来,我哪里还吃得下去?我只多喝几杯酒罢。”便痛饮起来。陈音道:“黄丈可有儿子?”赵平道:“儿子是有一个,往秦国去了。我们专人送了哀音去,大约这几日也可到了。不多几日,才把我表兄的祭葬办好。只因天气炎热,不便久停在家等候我那表侄。”陈音道:“理应如此,但是报仇二字,看来颇不容易。”蒙杰正在喝酒,听了这活,停杯在手,忿然作色道:“大哥为甚凭空地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他就是活虎生龙,我也要去撩他一撩!”陈音道:“贤弟休得动气。愚兄的话,不是凭空说起。”便把那年在绾凤楼盗剑的事,详细说了一遍。“看他留下柬帖的话:“牤山不远,与子为期’,这人住在牤山无疑了。莫非黄老丈遇的,就是此人?贤弟想他是何本领?岂是轻容易胜得过他吗?”赵平听了,连连点头。蒙杰虽不言语,却将酒杯放下,低头纳闷。

雍洛道:“大哥在楚国动身之时,就说要探访牤山。大哥同那人既有前缘,且到见面对再看罢。”众人称是。大家又吃了几杯酒,方才吃饭散座。赵允道:“陈大哥与雍大哥行路辛苦了,且安静几日,再作计较。”赵平道:“这话甚是。”仍把二人引至东偏房,床帐被褥,铺设一新。略坐一会,天色已晚,众人道了安寝,各自去了。

陈音二人自家也觉得辛苦,便沉沉酣睡,直睡到次晨辰刻方醒。梳洗未毕,蒙杰已来,等候完了,齐到正厅。孙氏娘子牵着阿桂,来至厅上,与陈音磕头。陈音还礼不迭。阿桂已经十岁,出落得眉清目秀,不象阿爷的神气。

磕头起来,阿桂叫了一声伯伯,孙氏也问了好,方退进房去。陈音道:“这又何必呢?”蒙杰笑道:“我还嫌她的头磕少了。”雍洛笑道:“你嫌少了,可代娘子多磕几个。”蒙杰道:“正该,正该。”说着就要跪下。陈音拦住道:“休得取笑,我只问老伯母可迁葬了么?”蒙杰道:“我从楚国转来,先办此事,就迁葬在这屋后,墓木已拱了。”陈音道:“甚好,甚好。”随叹一口气道:“我的事不知何日方得办到?”说着泪流。众人都知道陈音的父亲埋在吴国,代为惨切,只得曲为宽解。大家用过饭,谈些别后光景。

住了五六日,蒙杰催促要往牤山报仇,陈音也急于要会那人。大家结束停当,各带随身军器。赵允叫庄客牵出四匹马来,大家骑上,先到黄通理家中,在供灵前祭奠一番,也不耽搁,一齐催马向牤山迸发。日刚正午,到了牤山,大家下马,在树荫浓处拴好,解襟纳凉一会。蒙杰跳起身来道:“我们不是来避暑的,让我先去会会那小杂种。”将鞍搭上马背,拴好肚带,提了大砍刀,翻身上马。众人见了,都各提了军器上马同行。蒙杰已前去半里之遥,一路吆吆喝喝,吼骂道:“小杂种不要躲在山坳里,快来蒙爷手中纳命!”叫骂得满头流汗,哪里有个人影?众人赶上,齐劝道:“不必这样费气力,总要遇着他的。”蒙杰道:“那小杂种不晓得藏在哪里,怕不把人肚子气破?恨不得立时拿着那杂种,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再挖了他的心,祭奠黄亲翁,方泄我一月来肚子里闷气。大约他是晓得我来寻他,在那草窝缩了。”忽听飕的一声,一支雕翎从山上飞下。赵平手快,一伸手接着雕翎道:“那贼来了。”将箭插在腰间,早听鸾铃乱响,哗喇喇冲下山来。众人勒住马,一字儿排开观望。马上的却不是使画杆戟的少年,却是满口钢须,面如油漆,手舞双鞭,声如雷吼。众人不觉惊异起来。正是:天下英雄无限数,眼前恶战定惊人。

不知来者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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