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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鼠窃贼一朝得志 乌合众三路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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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五

第九回 鼠窃贼一朝得志 乌合众三路兴兵

词曰:

问他博具起何朝?怪杀那乌曹。幻将五木分卢雉,传流处,昏旦搢呶。不顾陶公痛低,却称刘毅雄豪。自然家业渐萧条,冻馁日嗷嗷。偷生觅个萑荷泽,呼同类,窃弄戈刀。震动王师歼灭,不教小丑潜逃。———右调《风入松》

话说李绩要晓得山鳌出身来历,便将柳俊叫到寓所,走进花厅向西坐下,便问柳俊主人始末。柳俊道:“家相公有一段不白奇冤,小人也有一节委曲情事,乞老爷屏去左右,方敢细说。”李绩真个把家人们都喝开了。柳俊乃将自己如何出身,如何依栖丁府,旧主人丁孟明与凌驾山如何相交,后来丁孟明因凌驾山看破了强盗书信,便挟仇陷害;自己如何报信,凌公子便进京避祸;自己因而弃邪归正,跟随至此;在路恐有追寻,乃改名换姓的始末,略述一遍。李绩方愕然道:“我说没有姓山的在绍兴做太守,原来你家相公是凌羽化先生的公郎———这凌先生也曾与我在都门会过。如今你相公避祸远出,可曾得知家中消息,还是怎么样了?”柳俊道:“自出门后,也无从探问消耗。”李绩道:“凌相公到京作何进止?”柳俊道:“家相公有一位年伯在京,要去投他图个北监,以便在京中肄业。”

李绩点头道:“这也才是。但是你原是丁家人,凌相公也未必便这般信任你;且又同你进京,毫无猜忌,这却叫我也有些疑惑。”柳俊道:“小人虽是下贱,颇具些意气。向在丁家,见丁公子作事好险,久欲相离。常见凌相公来,做人情性,相去天渊,久欲弃邪归正。凌相公也久有提拔小人心念,争奈不便举动。适值丁公子生此歹意,小人去报了信,想来再住丁家,倘日后察出,那时小人性命定难保了,因此竟随凌相公北上。凌相公推诚待物,况且素知我心,所以深相信任,并无毫发猜疑。”

李绩笑说道:“这也罢了。但是他系官宦人家,岂无一二得力家人跟随进京,怎么独叫你一个少年随着,这是何故?”柳俊道:“得力家人也有,那时因在忙迫,这些家人们恋家的多,不能一时就走;况且事起仓卒,也都有出外未归。相公恐叫动众人走了消息,又虑迟误不便。独有一个最忠义的,叫做魏义,愿跟随进京;相公又因丁公子那边举发,必要他在家中料理,所以小人独自随来。”李绩道:“你家相公多少年纪了?曾进了学没有?”柳俊道:“已进过学,今年一十八岁。”李绩道:“你家相公年纪尚小,你也大不多几岁,进京也有二千余里路程,万一路上遇了歹人,有些错失,如何是好?”柳俊道:“小人生长北方,弓马颇知一二。不要说这般清平世界,又且路近;纵就再远几千,兵马纵横的所在,我也走去不妨。那怕恁歹人,岂到错失地位!”李绩笑道:“原来你有这般本事!我听你言语,颇识斯文,想你也有些知书明理的了。”

柳俊忽然跪下道:“方才小人将家相公事情一总吐露,万望李老爷念他受冤的人,倘遇外客,求老爷断断不可说起。恐传闻到丁家,知了消息,家相公身上便不好了。”李绩扶起道:“我向来存心厚道,若还在仕途上,见此不平,定要替他申冤拔枉。况且凌先生存日,也与我有一面,他公子受此冤诬,流离失所,我不能替他排解,已是歉然,怎好走漏他的消息?你竟放心,不须多虑。”柳俊垂泪道:“小人见李老爷是位盛德君子,故将真情说出;若在他人面前,小人也不敢明白说了。”

李绩道:“看来你竟有些识人的眼力。早间我在大殿旁,见你气格超越常人,故此着人唤你;方才细细看来,你后来定有发迹之日,你今年多少年纪了?”柳俊道:“二十一岁了。”李绩:“道我颇知相法,若依你相看来,两额角黄气飞腾,早晚定有意外奇逢,或者随你相公进京时,有恁么好遭际,也不可知。”柳俊道:“小人是奴隶下贱,有恁用处?倘得如老爷所言,可知是好。”李绩道:“我相法断无差谬。你当自爱惜,不可自家暴弃。”柳俊连声应诺。李绩道:“如今贼未即退,你家相公便不得进城,你却焦躁无益。”柳俊道:“便为此事忧烦。家相公一人,没人看待,不知怎么样的焦躁哩。”李绩道:“你独在寓所,却也无聊,不如常到我这边来走走。”柳俊道:“晓得。”当下便辞了出去。

李绩心下沉吟:“看这小子,果然有些经纬,说话甚有条理,俱不失为忠厚。他说弓马颇知一二,必定晓得些武艺,料非漫然说谎。听他谈吐,竟似在斯文中淘鎔过来,这般人却也难得。我若有这般小厮,必提拔他一个出身,决不使他埋没。但看他的相貌,定非久居人下的,目下气色甚佳,自然决有遭遇。”心中只管把柳俊盘桓。又念他:“方才拜我,恐走了主人消息,便掉下泪来,一种为家主的念头,真是可敬。”便真个再不向人说起,连女儿丽娟面前也不说知。正是:

敬君忠义重,唯恐泄君言。

若得为吾用,须知不负恩。

一概搁过。却说这贼兵自何而来?为恁么这等猖獗?原来有一个大王在内。这大王姓苟,排行第一,原是这兖州府小户,幼时也曾读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先生取他一个学名,叫做苟修文;长得一身顽肉,其黑如漆,两臂膊有偌大气力,人都称为“苟黑汉”,又叫做“苟铁臂”,把“修文”两字竟不提起。这苟黑汉幼时在村塾中,你道他有心肠读句书儿?有定心写个字儿?这两件那里在他心上。一味是舞枪弄棍,抛砖击石,封拳扯腿的顽耍。父母偶然见了,也着实打骂;扯去书馆中坐不上半日,只等先生转了背,原去顽了。若不耍拳弄棍,做这般大家伙,便去敲块瓦屑儿,与众学生弹筋筋,拉鸡坑;若先生撞见,便东跳西跳,捉来打了几下,便放声大哭,哭个不了,搅得你耳根边好勿清净。先生见这般训诲不转的,也不乐教他,却得自由心性。遂其所愿。

父母死后,便沦落在赌博场中,做那无赖勾当。原没有什么家业,看看赌完了,便做出一件奢遮的本事来。自古道:“赌与贼邻。”输极的时节,连衣服鞋袜都输去,大寒天气,飞雪满空,冻得狗叫,他也再不懊悔赌钱不是好事。只道:“我手里掷惯的是骰子,如今弄得没得掷了,却不济事,不如还到赌场中混去。”忍着饿冻,挨到赌场里来,讨两个头,抢两个孤注。人见他是个癞化子形状,也诈眼脱的让他。倘与他争论时,这苟黑汉便要放刁,抢了骰子要出首,又要去各家父母兄长面前说知;众人要与他打,又见黑汉力大,不敢交锋,所以恁凭他抢铜钱,不敢拦阻。一见他来,巴不得送两个铜钱与他,买静求安。这苟黑汉若是知事的,打转心来,一日价得了头钱孤注,也有一百二百文,可以用度过活,一人一口,尽有长余。因而积少累多,或者遂成家业,也不可知。他却一得了钱,又挨一脚去掷,掷不上一掷两掷,偏又掷出不好色面来,不是差便是七,把这几个有限的钱依旧送掉了。他便想:“似这般赌法,却不十分豪爽,虽则不怕别人不与捻头,然而终属厌事,惹人心里不快活,怎得一个法儿,常有大主钱财做赌本方妙?”终日是这般想。

一日,想出一件奢遮本事来。你道是何算计?却是做贼。苟黑汉不想做贼也还好,一要做贼时,手脚便零碎起来,捞东摸西,伺候没人,不管什么东西物件,顺手即便剿去。初先还是白日撞三只手,后来想:“不济事,偷这些,须不够做赌本,倘或有人见了,也为这些小财物坏了名声;不如夜里去做他一帐,却不道好几天消受!”因而想到一家,是个守钱虏。日里做下了眼,停当了撬门挖壁洞的家伙,到夜来身边藏了火种,撬开了门,摸进去,将门依旧掩上了。

踅到卧室处,用铁铲儿撬房门,才得两响,只听得房里有人说道:“妈妈,你试听么,昨儿是这般门响,今夜又是这般响了,不知是什么剥皮的畜生?”又听得妇人声音道:“是个猫儿,再有什么剥皮的?前日煮的肉挂在门头上两日,遇了斋期,没有吃,这剥皮的闻得肉香,却在此搅了两夜。”苟黑汉听说,便生出贼智来,学猫嘴里咕咕嚷嚷的叫,越发撬得声响。那人道:“这该死的!好恼人,搅得我睡不着,待我起去赶他。”那妇人道:“暗漆漆的,起去做什么?惊他走了便罢。”果听得地板上砰砰的响。苟黑汉便住了手。停一刻,又撬响起来,又听得地板上震响,又即住了。一连数次,那人焦躁得恨恨的。听得下床,黑汉便闪在一边,听那人开了门,把门闩向门外东敲西击,口里吆吆喝喝。黑汉心生一计,就地摸着一块砖片儿,向前抛去,打着瓮响。那人发怒道:“这剥皮的,还在那里作怪。”便摸出去赶打。黑汉约摸那人离了门口,便闪进他门里,摸逼床侧边,做一堆儿蹲着。只听得那人赶了一回,进来开了房门,上床睡觉。口里道:“这剥皮的若再来,明日做下一个筒儿轧住他,剁他十七八段!”妇人道:“吃斋的人,说这般作孽话!夜深了,睡着罢,明日好早起身干事。”只听得那人不多一时,便打呼声响,再听那妇人,也抽呼了。黑汉心里想:那人因起来赶猫,闹了一个更次,自然倦了。便身边吹起火种,略照一照,房中箱柜,了然在目,依旧将火种藏过。向柜边摸时,有一把锁在上,却喜未经落鐄,捵开了锁,掀开柜盖,把手四下一摸,早摸着一个包儿,约在手中,好些沉重,心上喜个不了,将来且搢在肚兜里。又摸着了两吊钱,箱笼里取了几件衣服包了,一总驮在肩背上。一路摸着原路,开了大门走了。

明日那人家起来,见被贼偷了东西去,原是个爱财如命的,却不敢声张出首。为恁的?只因官府们不好,一味要钱,见人家失了盗贼,却把捉拿盗贼的心肠缓了,单把失主来炙诈。他想盗贼偷得起的人家,其家必是有钱的,必定用得两个起,因而官也要,书吏也要,差役也要,内而幕友家丁也要,外而地方保甲也要。那一个人家,先被盗贼偷了,自然去了好些东西,怎经得这般你要我要?把一个家计儿,自然做了“雨打浮萍”,一时星散。纵捉到盗贼,追出赃来,已是十去八九;先要衙门里承行东道,捕役盘缠,不知费了多少使用,所追之物,补得那一件?若还有等奸刁捕役,唆盗措扳,累及无辜,终累了那失事人家吃苦涉讼,耗费资财,真是失物领赃,余晦未绝。

苟黑汉偷了那银钱衣饰,有二十余金,心上欢喜不了,巴不得到天亮,好去赌场里下马。渐渐天色大明,便将衣饰藏在铺底下,将银钱缠在腰里,锁上了门,到赌场里来。把银钱解下,在台上一甩,众人吓了一跳,齐道:“黑汉今日那里来这注好大财香?”黑汉道:“你们管我则恁?料不是偷你们的。”众人道:“莫说闲话,大家来掷。”有个道:“丁拐儿罢。”有个道:“四子儿罢。”苟黑汉道:“好晦气!我黑汉有了这主大梢,却与你们做小家子事?”众人道:“有理,还是老快好。”因而数不筹马,呼吆喝六,喊金抢红,自早至晚,苟黑汉面前存不得两贯钱、二两多银子。众人要收场,苟黑汉那里肯放?众人道:“我们昨晚赌起,也要歇息一歇息。”苟黑汉就把骰子绰在手中道:“你们还是赌是不赌?若是赌,老子情愿一总输去;若不赌,我拚着自己三十板,将你们到县里大爷那边告去!”众人晓得苟黑汉性子的,见他这般发急,只得坐下再掷。果到黄昏左侧,黑汉面前真个半文也没了。众人道:“你又完了,我们也不掷了。你若要赌,须将梢来下马。”黑汉垂头丧气,不则一声,众人一哄而散。

黑汉走回破屋里,好没情绪。上铺去睡,扯那败絮中,摸着了一包东西,不觉拊掌大笑道:“惭愧!有这个衣饰在这里,明日往解库里也典得四五两银子,不是还有一日快活,愁他则甚!”当下安心睡去。到明日,真个去典了五两多银子,复身到赌场里来。众人道:“你昨日半文都没了,今日那里又撮来这梢?”黑汉道:“人能变财,那里料得定的。”摆下四脚,黑汉把大注子尽推出去,却不够一二十掷,不到晚,依旧一双空手了。黑汉便发起赖来,要两个头钱,有人道:“你下马的都要头钱?”有人道:“省些事罢。”没的凑出一百钱来,你二十我三十,凑足一百文,交与黑汉。黑汉接了道:“我不与你们多说,且将这钱去打角酒吃。”众人道:“有理,你去罢。”黑汉真个去打酒吃。在一个酒铺子里坐下,一头吃酒一头思量:“明日没有弄了,却向那里做那勾当去?”想一想:“又没便人家下手,不如还去讨个头儿,且过了两日再看机会。”约有醉意,还了酒钱,归家便睡。明日向赌场里拈头。众人晓得两日来赌的银钱是偷来的无疑。

黑汉混了多日,一日晚上,走过城隍庙巷口,只见一家厮嚷,众人团团围住。黑汉挤向前一看,原来是他的表兄王豆腐与妻子相嚷。黑汉便上前劝解,那妇人便向黑汉告诉道:“表叔,前日我见张妈妈拿一匹标布来,甚是精细,便买了他,做一件衣服。你的哥子就道我破费了钱钞,与我相嚷。那有衣服不要穿的?就做下一件,也不叫做花用了,为恁么便是这般嚷骂?你替我断断看。”苟黑汉道:“一件衣服所值几何?又不为大事,嫂子要穿,就待他做下,表兄也是多嚷的。”王豆腐在气头上,听得埋怨他,按奈不住,道:“你晓得屁!我们铜钱银子烦难,都是硬着脖子挣的;不像你使惯了没头钱,吃惯了没头酒,看得容易!”黑汉闻言大怒,架头啐了一口道:“你家夫妻相嚷,我好意来劝,到把我来伤犯,好一个不识高低的死囚!你家就打死了人,关我鸟事!”说罢便去。

一路思量:“好生恼人!好意解交,反受抢白,怎么设个法儿处他,方快吾意?”猛然一想,暗喜道:“妙哉!我如今要做那勾当,却恨没有熟脚人家,他方才不合骂我,就把他来试试。想他苦挣多年,自然有些积蓄;况且他家只得两间房子,沿街浅巷,撬进一重大门,便是卧处,方才立进他屋里,箱笼什物又都在眼里了,有何难哉?”算计停当,便身边取出数十文头钱,到一家酒铺子里买烧刀子吃。自斟自酌,掌灯时候才吃得完,微有醉意。

复从王豆腐门首经过,只见门扇都关闭了,听得里面说道:姐夫不要气他,总是自家人,不须介意,姐姐回去住两天儿就来。”又听得王豆腐声音道:“舅子回去问声妈妈,明日我来看他。”苟黑汉心下道:“原来是王豆腐的丈母闻得女儿在家闹吵,所以叫儿子来领女儿回去。”听见他关门,便走过一家闪着。肚里寻思:“一发好个机会。这婆子去了,自然带着两个小儿女去,止存这王豆腐一个,却不道更妙。”打一看时,果见一人提着一个亮子,婆子搀着儿女,往西去了。苟黑汉心下大喜,想道:“此时尚早,且回去睡片时,再作计较。”乃回到家中,在铺上略打一睡。

听得起了更,打到三更时候,起来拴束好,带了本行家伙,曳上了门,一径走到王豆腐门首。贴在门上一听,听得里面说话,却又不甚明白。苟黑汉心下惊疑,暗道:“奇怪!他没人在家,却与谁讲话?”再细听时,却只是王豆腐一个说的,都是梦话,所以含糊隐约,不甚明白。苟黑汉放下了心,身边取出家伙撬门。你想开豆腐的人家,有恁好门扇?不一刻撬开了门,摸到床面前。摸着箱子,掀盖起来,先把几件整衣服打做一包;摸到底下,不见什么东西,想道:“不在这箱里,定安放柜内。”复身摸着柜台,弄开盖来,四下里摸遍,也没有银包,止摸着三百多钱,先将钱揣在怀里。暗道:“奇怪!难道这王豆腐真个没有?”又一想道:“这王豆腐是小家子样做事,啬搢搢的,有些东西必放在枕根边。且待我去摸摸看。”因掩到床前,躬着身向里床两头一摸,果在枕根边抠着重重的一包。心上一喜,掉手过来,早在王豆腐鼻子上打了一下,惊得王豆腐直跳醒来,吓得苟黑汉掜着银包,望门外就跑。王豆腐晓得是贼了,连声打嗽,把胸脯乱拍,急忙披了衣服,跳下床来,乱喊:“有贼!”追将出来。不料失脚带住了一张豆腐架子,走的势猛,绊跌一交,就如半天里掉下一块大石,砰的一声,跌个够死。

早惊动了邻舍,大家吆吆呵呵,齐起来到王豆腐门首。有人带得灯笼,只见门扇开着,推门进屋看时,只见王豆腐磕伏在地上打哼,一时挣扎不起。众人搀扶起来,只见王豆腐额上血流不止;原来磕下去,磕在豆腐箱盘角上,额角边打了一个窟宠。当下扯块腐干袱,包了头。王豆腐说:“有贼偷了东西,往外走了。”众人道:“贼去几时了?”王豆腐道:“好一会。”众人道:“若是好一会,贼好到家了,你却向那里赶去?就赶也不知东西南北。”有人道:“王哥,方才赶贼,须好好儿的走,自己家里走惯的所在,恁反磕伤了头面?”有人道:“你且挣扎看看家伙,可曾偷去恁么东西?”因而大家同王豆腐照看。但见柜台上放下一个衣包,柜盖与箱盖都是开的。王豆腐看一回道:“衣服都在柜里,有三百多钱却拿去了。”众人道:“造化!我们也替你看,锅子铜杓家伙都没有动,止去得这三百钱,也还算大大的造化。你怎地一个惊醒了,却赶走了贼?”王豆腐道:“有恁么物件在我鼻子上打一下,方惊醒的。”众人道:“若是这般,到床上照照看。”王豆腐不照犹可,一照时,免不得到里床枕根边摸那平日积攒下的银包,伸手一摸,只叫得一声:“不好了!”众人道:“不见了什么?”王豆腐也不答应,只把床上被席翻了几转,众人道:“是不见了银子么?”王豆腐发苦道:“我挣了半世,积下十五两八钱银子,今日却被贼偷了去,我好命苦呀!”说罢哭将起来。众人弄得没法,内中有见识的道:“你莫哭,如今已被偷去,难道贼见你哭,便来送还你不成?大丈夫男子汉,却做这般儿女态。铜钱银子,人身上的垢腻,硬着膊子挣,再挣些起来。自古道:‘留得青山在,那怕没柴烧。’怎么为这银子哭?如今捕役利害,失了窃,失事人家倒要赔钱使。好好儿住了罢,不要惊动了总甲巡逻的明日报官报府,累我们四邻使钱;就是你,少不得把窠坐儿却留不牢了。”众人道:“这都是好话,王哥你该听着。我们也要回去睡了,你好好的关着门儿睡罢。”便留下火种,一哄而散。

王豆腐想一想,果真哭他无益,若惊动了地方,报知官府,便要用钱使费,那时真个窠坐都留不住,只得忍苦吞声,关上了门,藏了衣服,约莫只好四鼓,且上床睡。翻来覆去,好睡不着,平昔积攒这些银子,半分三厘,好不烦难,今日白白被贼偷去,好不懊恼,呜呜的又哭了一回。五更只得起来磨豆腐,有心没相的,做不得半作;开着大门,啬搢搢的唯恐有人风闻报官。直待过了两三日没事,方才放心。后来妻子归家,又被妻子埋怨,羞说了好几场。闲话搁过。

且说苟黑汉偷了王豆腐的银子,被他惊走,飞奔回家。睡到天明,将钱去买一顿酒饭吃了。看那银子,约有十五六两,却不敢去人家铺子里借戥儿称,只好约摸分下一半藏了,将一半放在身边,又到赌场里来。众赌脚里也有个略晓人事的,寻思:“这黑汉却又那里做了一帐来也?终久这般事必有败露日子,那时便要扳扯众人,不如早些避之为妙。”有等破落户,却不想到这地位;就想到这地位,他原是个无赖,怕恁么官司?总之落得受用。因而闹嚷嚷赌了一日一夜,苟黑汉又光光的完了。第二日,将所存的一半下了筹码,却也赢了四五两,到夜里依旧连本输去,原是一个光身。苟黑汉绝不懊悔,只因看得铜钱银子来得容易了,他道:“我苦了半夜工夫便有了十两念两,何足为奇。”况且两次都得了甜头,认道是一下便着,便不去拣择熟脚所在。

想到一个邻舍,那邻舍姓金,是一个大财主。苟黑汉心下说:“偷了小人家,不过有限;若偷了财主,金珠宝贝也有,铜钱银子也有,衣裳首饰也有,却不比小人家胜了万倍!”打算停当,到夜来就在家里上了屋,走到金家。跳下去,却是个堆柴房子。那知金家这夜烧烧酒,有家人在灶前烧火,只听得有人跳地响,便立起来瞧看。只见得有人隐进柴房里去,知道是贼,便提根短棍,卒地里照背后打来。那知苟黑汉眼快力大,忙掣转身迎住,左手架着棍子,右手向那人心窝里只一拳,那人撇了棍子,扑地望后倒了。那人虽则打倒,却早一眼瞥见是苟一,便大声喊骂道:“好狗弟子孩儿!把我捶这一拳,我认得你是黑汉苟一,众弟兄们,快来捉住!”苟黑汉见不济事,依旧跳上屋走了。众家人听得叫喊,一齐起来照看,那里见个贼来?那人道:“是黑汉苟一,方才打我一下,被我喊破了,他竟上屋走了。”内中有见识的道:“捉贼不如放贼,怎么道破了他姓名?教他做人不得,后来结成切骨之恨了。既然赶去,只索罢休。”

且说苟黑汉上屋飞走,跑到自家破屋上,踏在破洞里,一双脚擦得粉碎,跌将下来,磕坏了头面,好生气恼。偷又偷不着,浑身疼痛难禁,又被金家家人喊破,倘若传说出去,一发做人不成了。金家是财主,若去出首在官,那时更觉不妙。寻思一回道:“也罢,过这般苦日子,终非了局,就是偷摸些什么,亦非长策,若被人拿住,岂不白送了性命?前日盐船上有弟兄叫我去,我还嫌他非藏身之所,今日事已至此,只索上他船去,再作计较。”等到天明,把破衣服打叠了些,弃了破屋,下海去了,便在私盐船上勾当。

自恃膂力过人,又有些算计,混过数年,竟做了头目。同类盐船共有六十余只。其年海禁甚严,官兵日夜搜捕,海里藏身不得,一齐弃了船,在山中落草。一日,苟黑汉分咐众人道:“如今陆地不比在水中,海阔天涯,可以东流西荡,若无一个头脑统摄,终久是各条心肠,不关痛痒。不若你等推我为首,我设出许多号令来,互相帮助。无事,原去做买卖的做买卖,种田地的种田地;有急难时,我传一号令,即便齐集。既可以呼吸相通,又免了招摇耳目。”众人道:“有理。”便立苟黑汉做了大王,悉听约束。过了多时,也打劫了好几处村坊,无赖之徒闻风聚合,约有四五百人,山寨壮观,声口传扬。渐渐吹入官府耳朵里,将有剿捕之意。

苟黑汉见势事开阔,也要算计一个自全之策。一日,聚集头目道:“我向在海中,便闻东平州凤山上有个大王,姓李名可教;邳州黄石山上也有一个大王,姓马名述远,绰号飞天夜叉,两路都聚有千余人。那个邳州地方官将利害,争奈李可教山寨接连诸山,官兵来时,便躲向深山穷谷中,无从捉拿,所以长享富乐。那马述远却有奢遮本事,部下头目个个有万夫不当之勇,官府侧目,不敢正视。我今孤立无助,倘被官兵杀来,便难招架。意欲结连两路,相为党援。你等头目有何高见?再行酌议。”众头目道:“大王算计甚妙,我等别无良策。”苟黑汉道:“东平去路颇近,只愁邳州路远,谁人可去?”言未毕,坐中两个头目齐出愿往。一个是韩玉,一个是冯耀甫,俱系破落户出身。都善弓马,膂力过人。当下二人齐肯走差,苟黑汉大喜道:“你两人不须一路去,我写下两个龟儿,听凭拈着那一路便了。”乃写下“东平”“邳州”两个龟来,韩玉拈得东平,冯耀甫拈得邳州。苟黑汉又令书记写下两封书,搬出些礼物,打下两个包裹,付与两人。苟黑汉分付道:“我书中言语,是约他两路到我寨中来相会,还有话商议。须问了来的日期,山寨中好预先摆设,以便临时迎接。”二人领命,即便起程。

不则一日,到了两处。两处大王见了书札,俱各欢喜。受了礼物,也都写了回书,款待来使。分付道:“你先回报,我等分拨了寨中事务,即便来你大王寨中聚义。”二人前后回家。苟黑汉见了回书,分付:“合寨都要摆列整齐,明盔亮甲,不得错乱躲避,临期有误。”众人得令,自收拾衣甲去了。

不则一日,东平州李可教带了头目,赍了礼物,扮作客商先到;明日,邳州马述远带着头目,也备了土仪,扮作走差的公人也到。苟黑汉留吃饭后,领着两路满山游玩,遍观山寨。但见:

山岗作城,树林为栅,外如铁桶,内似金池。峰峦突兀,权做那望气军中上将台;原麓平铺,就算是较武阵门交战地。一个个明盔亮甲,摆列喽罗;看处处花簇锦团,飘飘旗帜。垒木炮石堆积山前,草料米粮贮屯寨后。正是:

猛虎负嵎声势利,猎人无术可能擒。

苟黑汉领两路观山已毕,李可教与马述远称赞不已,苟黑汉不胜大喜,杀牛宰马,大寨中摆下十六席酒:上边两席,马述远与李可教坐,马述远年长,坐了首席;侧边一席,苟黑汉主道相陪;下面十三席,共有二十六个头目,两个合一席,俱各坐定。三个大王乃将头目名胜。各相指示。苟黑汉作主人,先说手下十二个头目:“第一个史振,第二个韩玉,第三个张兴,第四个张芳,第五个李通,第六个王起,第七个尤勇,第八个彭文,第九个李上进,第十个雷冬生,第十一个冯耀甫,第十二个刘士魁”。苟黑汉通姓名毕。马述远拍着桌子,立起身来道:“小弟手下兄弟只得六个,连我共是七个,有名叫做‘七煞’。一个个儿都有一个表号,即如我叫做飞天夜叉”。苟黑汉道:“请坐了讲”。马述远乃坐下,指说道:“第一个名叫猫儿朱海,第二个盘山老虎吴有功,第三个一脚人熊王五伦,第四个着天黄鹞李武,第五个鬼脸钟馗田慕承,第六个蟹壳仙人周晋”。李可教便说手下八个头目:“第一个李秀,第二个金苗,第三个孙云,第四个许高,第五个黄良,第六个高天寿,第七个伍牛儿,第八个徐南”。各各说毕,喽囉斟上酒来。

行过三巡,苟黑汉向马、李二人道:“弟向日流落江湖,蒙众弟兄推举,做了山寨之主。近日兵精粮足,声口招摇,恐一日官兵杀来,寡不敌众。意欲先发制人,又惧独木不成火,故此邀请二位到来。一则结连党援,相互犄角;二则欲商议这件大事。不识二位尊意若何?”马述远不待说完,拍着手道:“我平昔便有此心,我见如今这些做官府的,口里读过孔圣人书,心里不知做那一家事,一味想诈人,品行十分不好;只要说是进士举人,便大家钦敬。我幼时曾在道里做效勇,有人道:‘你有这般本事,却不埋没着,何不去应个武举?’有等死忘八,叫我肚里不通,做不得。我便骂这死忘八奴才。做文官的,出身由科甲,要做文章,须肚里通透。若做武官,又不要做文章,有造化,一枪一刀,博个功名;没造化,一枪一刀,了了性命,这也是做武官的烈烈轰轰处,我却那得有这一日?如今承众兄弟们推我为首,雄踞一方,落得快活煞。强如那班儿官府,口甜心里苦,掜着两头不放松,满肚里是不长进的念头,外面偏假装着一个道德君子模样儿。朝廷与他贵爵厚禄,白白的养着他,不得一些儿报效处。我们若得这地位时,不论怎的,自然图个报效。旁人又道:‘你是个卤夫草包,官府中那有你?’然我看着这般官府,三下鼓坐了堂,审来的事都是冤枉。一味执着拙性,一偏之见,任自己的喜怒,把百姓的性命皮肉,做他的消遣法儿,我们看了活话的要气死。又道:‘不读书,不知道理。’我看这班读书人,不知道理。在那里做了秀才,便要诈人,矜才傲物,眼里好生看不得;反不如我们不读书的,倒有十二分忠义气。我们当初在衙门里,仰着面看这一班做官的,他的眼梢儿也不觑你一觑,想起来这样恼人!因此上落草为王,且稍舒目下,落得大碗酒大块肉吃个醉饱,搂着几个妇人取乐。取乐有何不可?虽如此说,终非久计,欲待大弄一番,争奈独力难支。今苟大哥既有先发制人的念头,小弟们便当协助”。苟黑汉大喜道:“马大哥与我一般的了。不知李大哥尊意若何?”

李可教欠身答道:“人无害虎心,虎无伤人意。他们不犯着我,我便也不犯着他。事成则可,若不成时,便悔之晚矣。依我主见,不动为妙。”马述远听罢,焦躁起来,大喊道:“我等原系草寇,得之则荣,不得非辱。夺得一州两府,可守则守,不守原做我的事,退居山寨,取我的乐。谁敢在我寨前走一走,却不道饶了他两只腿!”只见众头目齐声道:“马大王说得有理,我们都愿做这勾当。”苟黑汉与马述远见众人都肯,不胜之喜。苟黑汉便道:“若得众兄弟齐心,肯出死力,那怕他什么官兵,却也不在吾心上。但一件:必须定一日期,三路都动,使彼首尾不能照顾,方得成功。”马述远道:“有理。”此时李可教做主不得,只好随声附和。苟黑汉便令书记写了起义日期的约单,各人押了花名。苟黑汉道:“弟还有一句话要说。”马述远道:“有话但说不妨。”苟黑汉道:“自古说:‘蛇无头而不行,兵无将而不动。’如今虽则三路各有大王,内中还要推一个为首。不是我夸口说,似我这般调度,才勇兼全,帐下头目又多。部下兵卒又众,便该推我做个盟主。”马述远一闻此言,心下便有不悦,然在他寨中,又当聚义之初,不好从中挠阻;且马述远是直性子的人,不会牵强,便起身率领李可教众头目,罗拜阶下,推苟黑汉为盟主。苟黑汉在上首受礼,不胜大喜道:“既承二位及众兄弟推举,我有一令相示:自今以后,凡一路有难,两路齐救,不得推诿观望,失了好汉同盟之谊。”众人齐声应诺。当下重写祝文,对神罚誓。于是苟黑汉坐了第一,马述远坐第二,李可教坐第三。其余照旧坐下吃酒,直至大醉方散。明日两路辞别,各归本处。

到了起兵日期,苟黑汉又使人赍书两路,去讫,隔晚便点齐喽囉。此时又招集了无赖亡命,共有八百余人,一总装束停当。到了明日五更时候,苟黑汉传令放起三个大炮,以壮军威,统领了头目喽囉,呐喊摇旗,杀下山来。一路乡村,无不受害。将及微明,已把四城围住,放火延烧近城居民房屋。号呼惨哭,声震四方。守城士兵在更铺里听得人声鼎沸,急出更铺看时,但见火光烛天,吃惊不小,向城外一看,只叫得一声:“不好了!”正是:

何处刀兵窣地来,鸣笳晨发不堪哀。

繁华便是风波地,岂独关门有堠堆。

守城士兵慌忙飞报各官,参将许景升大惊,忙传齐在城军士,守把四门,自己上城看贼。只见密密层层,四下围住。心下道:“这山贼闻说聚党颇多,今日果有千余人马”。便倚定护心栏,唤贼人打话。只见贼阵中门旗开处,一人全盔绣甲。身穿蟒袍,扬鞭指着许参将道:“我乃铁臂大王苟修文是也。只因山寨中缺少料草,欲于贵府借些钱粮,你若依言献纳,我便退军;若有一声不肯,我便打破城池,不分玉石!”许参将指着骂道:“本参府闻得你等草寇结连,不日便要出兵剿灭,你今日自来送死!待本参府遣将出战,把你们剿杀枭悬!”苟黑汉闻言大怒,传令放箭。许参将便下城来,分拨禅将守御之事。

连围了三日,许参将只不出战。知府等官俱道许景升惧贼,便齐集到参将衙门来催。许景升接进,分宾主坐下。知府开言道:“贼兵围了三日,百姓绝了樵采道路,沸沸扬扬,民心疑畏。许老爷既掌兵权,就该出城厮杀,怎么置之不理,不知有何高见?弟辈特来请教。”许景升道:“下官不是惧贼,不肯出城厮杀,量这些草寇有何难处。但兵家有云:‘避其锐气,击其惰归。’贼今势力方锐,又兼本城中兵不满五百,寡不敌众;再停两三天,贼见我兵不出,定生懈怠,那时然后出城厮杀,一战可破矣。”众官听了,虽似有理,然在疑信之间,乃各各别去。按下一边。

且说李可教自那日在苟黑汉寨中聚义,回家乃与众头目商议:“若不去打城,他们两路必笑我惧怯,惹好汉们谈论,若竟去打城,争奈官将利害,惹他不得,如何是好?”众头目道:“前日在苟大王处如何立约罚誓,今若反悔,便不似我们绿林豪客所为,断断要依斯举事,大王不宜过虑。虽已前两次官兵进山,原不曾与他见过一阵两阵,俱系自家先躲避的。如今不要管他什么,倚了我弟兄们本事,且与官兵杀一两遭,看是如何。若杀得不过,依旧退入山去,原做我们事业,原不折恁便宜,有何不可?为何只管狐疑,愁他则甚。”李可教想了一想道:“也罢,就依着你们这般做去。”到了日期,点起合寨喽囉,杀奔东平州来,把城池团团围下。

你道城中官将为何利害?原来此处是个要地,有一个分守将官,乃是省下总兵标部分司,这一员将姓张名达,山西大同府人氏,官拜游击将军,已纪功三次,带衔副将,统领一十二处营寨。才文交武,力过十人,性如烈火,御下颇严,因此军中起他一个诨名,叫做“张阎王”。这日见土贼围城,不胜大怒道:“我前两次搜山,总不见半个贼影,今日却自来送死。”便忙传齐中军牙将,点齐兵马,饱餐战饭,披挂停当,分下两路:令中军统一枝人马,从南门杀出;自己统一枝人马,从西门杀出。正遇李可教大队,更不打话,便是混战。张达大喊一声,一人一骑,舞动大刀,直入中军。李可教急挺枪抵住,金苗、伍牛儿两下帮助。怎当得张达势猛力大,三个人支架不来,李可教见势头不济,拨回马先望阵后飞跑。张达弃了二人,紧追入阵。后来贼兵分开一条大路,让他冲入。原来张达的马是良马,四蹄儿如风涌顺潮的浪头花,随落随起,不带一些儿飞尘;那李可教的马是劣马,走得势慢。张达斜刺里先跑在前边,勒转马来,与李可教打个照面。李可教心内慌张,调回不及,被张达一刀剁下马来,取了首级,回身剿杀余党。众贼见主将被杀,披靡大败。乱兵中杀死金苗、孙云、许高、高天寿、伍牛儿五人;止存李秀、黄良、徐南三人,同了百余喽囉,跑回凤山。正待收拾些辎重躲入深山里去,不料张达合了中军牙将大队人马,掩至山下,把一座凤山团团围住,水泄不通。正是:

武官如此才成将,不比逍遥河上人。

一战便教山寇灭,向传威勇果然真。

张达既定东平州,有分教:兵消一面,共羡此虎将威严;寇扰他方,却笑杀腐儒觳解。未知其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谚云:“赌近贼。”苟黑汉之谓也。赌必破家,饥寒交困,势必作贼,小窃不已,去而为盗,于是死不旋踵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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