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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真诠

第四十二回 大圣殷勤拜南海 观音慈善缚红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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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大圣殷勤拜南海 观音慈善缚红孩

悟一子曰:性者,天命也。命其与天同大,命其与天同久,命其由我不由天,特不命其甘食悦色,故浑然天理而无恶。其发也,亦浑然天理而尽善,则谓率性。人能率性,即是执中,即是真如,即是金丹、圣人、仙、佛了也。苟有一毫偏徇乖拂,则非浑然天理。其偏徇乖拂,皆恶也,皆邪魔也,皆人心之私欲昏蔽为之也。浑然天理者,仁而已矣,即慈善也。欲全浑然天理,颀养气;欲养气,须死心;欲死心,须息机;欲息机,须集义;欲集义,须知言;欲知言,须去蔽;欲去蔽,须致知。所谓修炼也。篇中行者变化牛魔王,正道而变邪魔,非率性。

父子拜见,彬彬有礼,性也,而为行其中。孩儿自称“愚男”,愚则蔽而不明,无能致知,性也,而真无由见。天性之大,莫如父子。父欺其子,视假子为真子;于昧其父,认假父为真父。小妖一齐跪下道:“大王,自己父亲也认不得。”言从假失真,而昧生身之天性也。夫昧天性而求长生,是犹问假父请生身八字,烦张道陵推算子平五星,以希同天不老之寿,其可得乎?违夭悖伦,与儿子打爷忤逆不孝的何异?良心觉现,能无满面羞渐?也有假充道学谬认天性者,亦如行者之假充魔王,充作打围样子,猎取道德也。

“坐在南面当中”,居之不疑也。所计者,安身养老之远虑;所夸者,变化无方之异术;所会者,视人似我之巧相;所持者,雷斋之假素;所识者,逢六之天文。此丧心灭性,作恶多端,不自知其为吃人,为生之邪魔!行者所由变真作假,而现身设法,复化假从真,而呵呵笑来也。变作变人所不识,早须睁开蔽眼;笑则笑伊所未知,何不缩下钻头,只在根本处指破愚蒙,不在对垒时整顿旗鼓,譬如治水者争上流,纵火者得上风也。“不须虑,等我去请菩萨来。”“径投南海,直至落伽崖上,倒身下拜。”何其明彻万里,直达要津耶!

菩萨所说,大怒道:“那泼魔敢变我的模样!”将手中宝珠净瓶往海心里一掼。行者道:“这菩萨火性不退。”说不了,只见那海中翻波跳浪,钻出一个乌龟来。那龟驮着净瓶,爬上岸来,拜了廿四拜。行者道:“原来是管瓶的。”菩萨叫:“行者,去拿净瓶。”莫想动得分毫。菩萨道:“你不知,常时是个空瓶,如今抛下海去,这一时间,共收了一海水在里面。你那里有架海的力量,所以拿不动也。”噫!妙矣哉!评者谓乌龟驮瓶,与下文莲瓣渡海,龙女拔毛等问答,俱闲闲铺叙,与正文无关,不过与红孩儿作衬贴。如画家所云“芳草落花成锦地”,作此落花,以点缀芳草而成锦地已耳。不知此段仙师运正理而成妙相,正是正文。其设想落笔,时有神造鬼幻之化工,非人力所能至。一百篇中,尤为绝笔也!

老子曰:“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昔着文、武一怒而安天下,孔子一怒而殊少正卯,大勇也。惟其大慈,故能大勇。妖精变假菩萨,似是而非,以伪乱真,邪魔之第一,为害最烈。菩萨,大慈也,故大怒道:“那泼魔敢变我的模样!”“将手中净瓶住海心一掼”,见之明而勇之果也。所谓“慈,故能勇”。《淮南子》曰:“有精而不使,有神而不用,契大浑之朴,而立至清之中。”俭之道也。“常时是个空瓶,抛下海去,一时收了一海水,拿不动。”空瓶为至俭,惟其至俭,故能至广,即“芥纳须弥,毛吞大海”之义。所谓“检,故能广”。《书》曰:“必有容,德乃大;必有忍,乃有济。”明气量含弘而有涵养之力也。甲虫三百六十,龟为之长,取其守雌而善养。圣人作《易·颐卦》初九,取象于龟,以明君子自养者如此。“见海中翻波跳浪,钻出龟来,驮净瓶上崖”,从容负重,举人所不能举,岂非“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此与红孩之钻头邪胜而无养者,正相反。行者合掌道:“是弟子不知。”予亦合掌曰:“是弟子不知。”不知天下后世读此书、得予解者,亦合掌曰“是弟子不知”否?

“菩萨右手轻提净瓶,托在左手掌上”,左右逢源而运掌自得,乃正定之三昧也。然一海之水既收瓶内、龟钻下水,水又何来?不知瓶内所取者乃一海之气,不涉形质,故菩萨曰:“我这瓶中甘露水,与那龙王喷水不同,能灭那妖三昧火。”持三昧之真水,而制三昧之邪火,以神用而不以形用,极善养之妙用,尚何心火之妄动哉?盖心妄动则逞雄,炎上而为烈焰;心正定则守雌,润下而为甘露。烈焰者,焚心之妖孽;甘露者,灌心之灵剂。乌龟诚红孩之对症金针也。

夫净瓶,涵养真气充浩静定,非茫荡守中而绝外缘,是无为而化有为之妙道。苟涉一毫利用色相之心,则莫得而窥其涯涘矣。故菩萨又以龙女、宝瓶之难舍,明非易得到手之功用。非菩萨难舍也,自纵欲吝啬而致菩萨难之也,故行者要除紧箍儿,菩萨曰:“你好自在。”舍,非纵也。行者拔毛,恐无救命,菩萨道:“你一毛也不拔,教我善财也难舍。”吝,故难舍也。财色为正定之外诱,善财为真性之妙用。菩萨明善财之难舍,示人于财处见其善,善处神其用,舍处辨其难,难处悟其舍耳。此下先师融真设象,理窟神机,乃天女散花之境,非可慢读。

出污泥而独净者,莲也,故瓣莲堪作普渡之慈航,一气吹开烦恼去,何愁苦海无边。平其情而致和者,忍也,故罡刀可结菩萨之法座,纵身端坐霭云生,不怕号山有难。龙女劈莲花而载登彼岸,惠岸借天罡以化就莲台,皆见性明心也。

菩萨扳倒净瓶,倾水如雷;垂下杨枝,化刀如钩。读者心谓倾水治火,先发以制;诱坐莲台,伏刀就擒,不事战功,善之善者也。皆失其妙。不知扳倒净瓶如雷响,即迷也,盖指其迷之故,而使其自悟。以悟攻迷,而迷者益迷,以迷引迷,而迷者自悟。故善诱之道,令其善悟,不如令其善迷。坐上莲台学菩萨,即悟也。盖闻其悟之门,而使其知迷。以悟人悟,而悟者似迷,以迷醒悟,而悟者愈悟。故善化之法,使其悟彻,不如使其迷彻。倾瓶写“迷”字,来来来,试看陆地远洪涛,何处小车骋故辙?刀尖作悟台,坐坐坐,谁知荣窟尽机锋,怎奈虚刀挥至空!行者大怒,善诱之大慈;妖精大怒,着迷之大悟。

妙哉!菩萨两问不答,息其争勇矣。妖精一枪刺心洞其窍,坐在当中,指定处何曾正定?须知无住生心,打打去来,死心时才是生心,急求一齐放下。“三个顶搭”分明了心上三星,顶天立地号三才,不向火炎里钻头。“五个箍儿”,体备了身中五德,敛神聚气还性善,乐得金窝中自在。“称为善财童子”,人性本善,而才无不善,即以其善善之而已。此善养浩然之气,见性明心,大慈大悲之妙道也。要其指归,不外“正定”二字,故曰:“片言能识恒沙界,广大无边法力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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