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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西游记

第十八回 唐长老心散着魔 小行者分身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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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唐长老心散着魔 小行者分身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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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不生不死只虚空,色相烟云声气风,

日月往来磨莫破,古今推测渺难穷,

一元酝酿浑无意,万化氤氲却有功;

若觅如来真佛性,清清净净在其中。

话说解脱老怪与钳口妖精算计定,要捉唐长老,只得抖擞精神,带领二十九坑妖精重复到前山来邀截。老怪与众妖败过一阵,虽说猛勇向前,终有三分胆怯,望见小行者开路而来,早远远的吆天喝地。小行者看见光景是虚张声势,便挺着铁棒一路打来。老怪勉强拦住赌斗,然脚步渐渐退将下来。众妖惟一味吆喝,却无半个人敢出力相帮。杀了半晌,小行者早赶过一、二里远,沙弥看见,与猪一戒说道:“这妖精又要厮杀,又渐渐退去,莫非有计要引诱大师兄么?”猪一戒道:“这不打紧,我与你大家赶上,一顿钉耙、禅杖,将这些孽怪都打死了完帐,看他引诱些什么!”沙弥道:“有理。”因对唐长老说道:“师父,好生在马上略坐一坐,我们去打死了这些妖怪就来。”大喝一声,早掣出钉耙、禅杖,飞风一般赶去了。二人方才赶上,山坳中忽闪出七十二堑妖魔,一个簸箕阵将唐半偈团团围住道:“好了,着手了。”唐长老在马上将众妖一看,只见那些妖精虽然一阵,却形象各别:

有几个掩着嘴嬉嬉而来,嗤笑我早已落他圈套;有几个攒着眉暗暗而愁,似愁他不能灭我威风。有几个气吽吽挥拳要打,有几个恶狠狠怒目相加。有几个千秃驴万秃狗骂不住口,有几个老师父老菩萨誉不绝声。有几个偎偎依依曲致爱慕之情,有几个指指搠搠直逞骄矜之意。有几个面赤如惭,头低似悔;有几个无言若怒,不语成迷。看将来意态多端,总不出七情六欲。

唐半偈看见众妖围绕,知是魔来。因定一定元神,澄一澄本性,坐在马上竟似不睹不闻的一般。这些妖精跳一回,舞一回,吵一阵,嚷一阵,软一声,硬一声,一个道:“拖他下马来。”一个道:“绑他去见大王。”众妖百般算计,只是不能近身。乱了半晌,无可奈何,只得抢了行李,牵的牵,赶的赶,连马连人都拥到洞中去了。正是:

一点灵台万丈魔,等闲半步也难过。

慢言见怪还无怪,没奈何时没奈何。

唐半偈被众妖围绕着拥入洞中,下了马默然而坐;虽说不慌不乱,争奈小行者众徒弟一时不在面前,自觉一身无主,又被众妖唬吓的唬吓,撺哄的撺哄,你来我去,絮聒不了,弄得个长老如醉如痴,不言不语,就象泥塑木雕的一般。众妖一面围住不放,一面着人悄悄报与老怪。老怪正支持小行者与猪一戒、沙弥二人不来,忽听得小妖报信,说拿了骑马的和尚在洞中。他满心欢喜,便虚晃一刀,领着各坑妖将败入山僻小路,转回洞中去了。小行者看见妖怪败去,因对猪一戒、沙弥说道:“这妖怪刀法,初战时一味蛮狠,战了数合便渐渐散了,就有众妖帮助他也战我不过,怎禁得再添你二人来相杀?他自然要走了。”猪一戒道:“沙三弟见他只管渐渐退远,恐怕有诱兵之计,故同来相帮。不料这等没手段,只轻轻两三耙就逃走了。”沙弥道:“他这番败走,料必不敢再来,我们且保师父过山要紧。”小行者道:“沙弟言之有理,快去请师父过山。”三人一同踅身回来,一路找寻,哪里见个师父的影儿!沙弥道:“师父不见,想是等得不耐烦,骑着马别处耍子去了?”猪一戒指定一块石头道:“我们的行李明明放在此处,怎么如今不见了?难道行李也会耍子?”小行者道:“不消说是我们中他计了。”猪一戒道:“怎的中计?”小行者道:“这叫做调虎离山计。他明知战我们不过,却勉强支撑诱我赌斗,且败且走,步步引远;又叫众妖摇旗呐喊,诱你二人来相帮;他却暗伏人马在山僻处,将师父劫去。非计而何?”沙弥道:“师兄说来一些不差,如今却怎生区处?”小行者道:“无甚区处。他既将师父劫去,定有个窝巢安顿。我们趁早分头去寻,寻着了妖怪窝巢,便有师父下落。”猪一戒道:“师兄说得是,我往前赶去。”遂提着钉耙照老妖去的路上赶来。沙弥道:“我往后兜来。”却横着禅杖往山后小路追去。小行者见二人分头去赶,他却跳在空中四下张望不题。

且说老怪急急领众奔回洞中,问众妖道:“拿着骑马的和尚在哪里?快绑来见我。”众妖道:“骑马的和尚虽说拿来,也只是围圈在洞后,实未曾绑缚。”老怪道:“怎不绑缚?”众妖道:“这七十二堑将军虽有伎俩,实无刀剑相加;况那和尚尚倚着佛门慧力,轻易近他不得,故未曾绑缚,须得大王自到后洞发落。”老怪听了大怒道:“这四个和尚真也作怪。那三个恶的不消说了,怎这一个善的也如此繁难。”遂手提钢刀竟往洞后来道:“待我亲手与他解脱。”到了洞后,只见众妖精围绕着,一个白脸和尚端端正正坐在当中。老怪心下原打帐一刀两断,忽见他有些异相,不觉骇然。因分开众妖上前大喝道:“你是哪里来的妖僧?快报名来好受死。”唐半偈先原合眼而坐,听见老怪问他,因开眼合掌道:“阿弥陀佛!贫僧法名大颠,自大唐国而来。”老怪道:“那三个狠和尚叫甚名字,是你甚人?”唐半偈道:“一个是我大徒弟叫做孙履真,又号小行者;一个是我二徒弟叫做猪守拙,又号猪一戒;一个是我三徒弟叫做沙致和,又号沙弥。”老怪道:“我闻你那大唐国冤衍孽重,无底无边,信好藏身,却不惮万里之遥,到我这解脱山来做什么?莫非要求我大王的宝刀替你解脱么!”唐半偈道:“贫僧此来,只因先年大唐太宗皇帝一心好佛,复差圣僧陈玄奘到我佛灵山求了三藏真经,指望度世。不期未得真解,被后世愚僧讲入小乘,误了众生;今幸遇宪宗皇帝又一心好佛,复差贫僧远诣灵山,见我佛如来拜求真解,以解真经,故贫僧不远跋涉,奉命而来。不期经过宝山,又蒙大王邀截到此,欲为贫僧解脱。解脱诚僧家第一义,但不知大王怎生为老僧解脱?”老怪听了大笑道:“你要解脱不难,我这解脱法儿甚是捷径,只消一刀,包管你万缘皆尽。”唐半偈道:“如斯解脱,愈入牵缠,此大王所以万劫为妖也。”老怪大怒道:“贼秃,怎敢骂我为妖!”唐半偈道:“贫僧非敢骂大王为妖。但大王所说解脱之义,与我佛所说解脱之义,大相悬绝。佛既为佛,则大王自未免为妖也。贫僧不敢打诳语,故直言有触大王之怒,望大王真正解脱,赦贫僧之罪。”老怪道:“你且说佛的解脱又是怎么?”唐半偈道:“佛的解脱比大王的解脱更捷径。大王只消回过心来,将宝刀放下,不独这三十六坑、七十二堑一时消失,即大王万劫牵缠缚束,亦回头尽解矣!”老怪哪里肯信,因说道:“你这和尚一味胡言!你既叫我放下宝刀便能解脱,怎不叫你那三个狠徒弟将铁棒、钉耙、禅杖一齐放下?”唐半偈道:“他们为佛除妖,不放下正是放下;大王以妖灭佛,即便放下还恐未曾放下。安可一例同观。”老怪连连摇头道:“胡说,胡说!这些套子话野狐禅,谁信你!”唐半偈道:“大王既不信贫僧之言,留贫僧在此也无益;莫若放贫僧去早早见佛,便算大王之真解脱矣!”老怪听了,沉吟不语。旁边转过钳口先锋闭不住道:“这和尚一味花言,大王切不可听他。他佛家既自有解脱之义,大王也不消杀他,只将他绑缚在此,他若能自家解脱而去,我方信他佛家法力广大;若是解脱不去,这样油嘴和尚岂可容他惑众!”老怪听了大喜道:“还是闭先锋有见识,说得合理。”因叫众坑将一齐动手,用一条粗绳,将唐半偈横拖倒拽,四马攒蹄缚束起来,吊在洞后一块高石之上。老怪将唐半偈吊完,因问道:“和尚,你佛家解脱之义云何?”唐半偈虽然被缚,心性洒然。因应声答道:

“解脱云何?缚束因魔。

魔消缚解,妙义无多。”

老怪闻言,还要问难,忽几个小妖慌慌张张来报道:“大王,不好了!那三个狠和尚寻上门来了。”老怪大惊道:“我这洞府深远,他如何寻得着?”小妖道:“只因厮杀时,打伤的小妖躲在山当中走不动,被他捉住,故领了来。”老怪听了着忙,因看着钳口妖道:“闭先锋,你说捉住菩萨不怕金刚不服,如今菩萨虽然捉了,这金刚却如何得服?”闭不住道:“大王不要害怕,他虽狠,只得三个和尚。大王点起阖洞兵来尚有千余,一齐围杀,何患拿他不住!大王却这等有慌。”老怪听了,又大起胆来道:“闭先锋说得是。”因传令将阖洞妖精都点来山前厮杀。自家仍抖擞精神,手提大刀,带领众坑将拥出洞来,大声吆喝道:“你这三个和尚全不知死活!我因一时身子不耐烦,要静养静养,不来拿你,让你过去,便是你天大的造化!怎倒寻上我门来?”小行者道:“好泼魔!你既要躲死,却怎么弄这调虎离山之计,将我师父骗来?引我阎罗王上门,这是你该死的妖精招灾揽祸,却非我孙老爷狠心定要来绝你性命。你若是有些灵性,见景生情,急急将我师父送过山去,我便与你讲明,各奔前程。我们自去证我们的佛果,你自做你的妖情;若是迷而不悟,妄想逞强,只消一棒便叫你断根了帐。”老怪道:“你这和尚专会赖人。我在前山与你厮杀,那两个和尚自不小心,在后山不见了师父,却与我何干?”猪一戒与沙弥见说他两个不小心,急得暴躁,忙举钉耙、禅杖,劈头劈脸乱筑乱打道:“我们怎不小心!只打死了你这泼魔,包管师父出来。”老怪只得举刀抵敌。不上三、五合,老怪如何抵敌得他二人过?忙用手招呼众妖一齐涌上。小行者见众怪齐上,恐二人有失,抡起金箍捧上前相助道:“两贤弟休慌,我来也!”猪一戒与沙弥看见小行者动手,越发精神,钉耙就似雨点一般筑来,禅杖就象穿梭一般打去。老怪虽有千余妖精,二、三十坑将,却都是野兽变成的,能有多大本事,怎挡得三人三般兵器横冲直撞?直杀得众妖东倒西歪。老怪看见势头不好,乘着人多热闹,闪一闪就逃入洞中。

钳口妖原跟定老怪,见老怪逃走,也就随屁股溜了。众妖不看风色,还舍死苦战,怎挡得他弟兄三人,三般兵器上上下下,十分利害,把些妖精直打得落花流水。再看看阵上已不见了老怪,遂大家心慌,哄一声惧败回洞中,将洞门紧闭。任小行者三人在外打骂,只是不开。老怪埋怨钳口妖道:“拿得好懦弱和尚,如今却惹出狠恶和尚来了,却怎生区处?”闭不住道:“大王雄据此山,以解脱为名,逢人便杀,原是发过誓愿,要解脱尽天下众生;今遇着三个和尚,败了两阵,怎便生起退悔心来,转埋怨我!”老怪道:“不是退悔,凡事也要看势头。我发的誓愿是要解脱他人,逞自己的威风。今遇着这三个狠和尚,且莫说那钉耙九齿就似狼牙,一柄禅杖就似铁杆;只看他那条铁棒,也不知有多少斤重,打下来就象倒了泰山一般,用宝刀架隔一遍,真叫人骨软筋酥。方才不是我见机走了,这条性命已被他先解脱了,还有什么誓愿?什么退悔?是你起的祸根,怎怪得我埋怨。”闭不住道:“据大王说来,这是只要性命,不顾体面了。”老怪道:“怎不要顾体面?只是事已到此,顾不得了。”闭不住道:“大王若不顾体面,只消放了骑马的和尚,开了洞门送还他,自认个不是,赔个小心,他自然也去了,何须这样埋怨小将?只是这和尚放了,我看大王怎生做人!”老怪听说,满脸通红道:“这也太觉出了丑,闭先锋还有别计么?”闭不住道:“计是还有一条,却可两全。说来好不好,大王不要又埋怨。”老怪笑道:“我在事急头上,言语唐突,闭先锋不要怪我。有甚两全之计须快快说来!”闭不住道:“如今杀又杀他不过,送还他又丑;莫若叫一个会说话的出去与他讲和,叫他去了兵器,一个个自进来解他。若是有本事,有手段,不堕情欲能解了去,便算他造化,与他去了,大王不损了体面;倘或他根器浅,见了这七十二堑温柔兵将着了迷,大王只消高坐在后洞中,多备绳索,来一个捆一个,倘若四个都捆倒了,大王那时重整解脱威风,岂不美哉!”老怪听了大喜道:“闭先锋此计太妙!我就备绳索到后洞去等候。只是出去讲和,这洞中兵将都是些拙口钝腮,没一个会说话,还须闭先锋亲自一行才妥。”闭不住知道推辞不得,只得壮着胆开了门,走出洞来高声大叫道:“三位神僧不消动手!小将奉本山大王之命,特来讲和。”小行者正在洞外打骂,忽见妖精出来讲和,因问道:“你待怎生样和?可快快讲来。”闭不住道:“这座山在西方路上从来平坦,不碍人行;后来生人生物过多,渐渐牵缠孽障。我大王见了不忍,因发宏誓大愿,逢人杀人,逢兽杀兽,将这些孽障解脱,以还出此山的清净面目。因将此山改名解脱山,自称解脱大王,日日在此解脱。不期今日遇了四位神僧过此,大王只认凡僧,误将令师拿了,绑吊在后洞石上,要一例与他解脱。今见三位神僧法力高强,方知不是寻常之辈,故遣小将出来与三位神僧讲和。两家俱不许用兵器,只请一位神师空手进洞。若有本事解脱出来,我大王情愿将白马、行李一并交还,听凭西行,再不敢阻滞;若是解脱不开,又自取缚束,却莫怪我大王无情。”小行者道:“我只要解还我师父并行李、白马,往西方走路,管你甚解脱不解脱!待我进去,解了师父出来。”沙弥拦住道:“大师兄不可轻易进去!恐怕这些妖精不怀好意。待兄弟进去,倘或有些差池,师兄们一顿棒打死了这些妖精来救我不迟。”小行者道:“你空身进洞,洞里妖精多,恐不济事。”猪一戒道:“你二人不必多虑,待我老猪进去解了出来就是,怕些什么!”一面说一面放下钉耙,跳入洞去。闭不住也就要跟了进去,被小行者上前一把抓住道:“你去不得,留在此做个当头。”闭不住挣不脱,只得站下。

猪一戒走进洞中,乱嚷乱叫道:“我师父在哪里?快引我去解。”众小妖看见,慌慌的都要躲开,早被猪一戒捉住一个,领到后洞。原来后洞中七十二堑妖精挤满,猪一戒不管好歹,一路分开,竟到里面。只见唐长老果然高高吊在一块石头上。猪一戒忙跑上前,高叫一声:“师父,我来也!”那长老吊得痴痴迷迷,侧着耳朵就象不曾听见,睁着眼睛就象不曾看见,全不答应。猪一戒着忙道:“我师父从来精细,今日为何一吊便这等模样?”忙要上前去解,早被众妖赶来扯住道:“老师父莫非是猪老爷么?”猪一戒听见欢喜道:“你怎么认得我?”众妖道:“猪老爷两耳如迎风之蒲叶,一嘴似出水之莲房,望而即知为空大之星精,怎么认不得?”猪一戒听了愈加欢喜道:“你们既识我的尊容,又知我的大名,我的钉耙利害自然也晓得了。”众妖道:“这是相杀时人人害怕的,一发不消说了。”猪一戒道:“你们既害怕,快解唐老爷下来,送出洞去,省得我猪老爷动手。”众妖道:“解放唐老爷不打紧,猪老爷不须性急,既到我洞中,真是千载难逢,且请安心坐坐。我这洞中有的是上好美酒,请老爷用一杯解解辛苦;有的是美妇人,叫他来陪一陪,豁豁凡情;有的是金银财宝,取些去用用,也省得路上抄化。”猪一戒道:“既承你众位美情,本不该辞。但只是酒色财三件乃是我僧家第一戒,决不敢破。倒是素斋扰你一顿吧。”众妖道:“素斋一发容易,就去备来。但请猪老爷宽坐等等。”猪一戒道:“我宽坐等等不妨,可将师父唐老爷解下来同享。”众妖口虽答应,只不动身去解。忽一个道:“猪老爷好个性儿,真是慈悲。”又一个道:“猪老爷大有威风,人人畏惧。”又一个道:“猪老爷好个异相,真是佛器。”左一句,右一句,奉承得猪一戒满心奇痒,软瘫做一团。老怪在上面看见他着迷,因暗暗传令道:“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早有怒堑、气堑、暴堑、惨堑、刻堑、仇堑众妖一齐拥上,揿头的揿头,扯脚的扯脚,将猪一戒捉住。老怪忙用一条粗麻索捆倒道:“送死的野和尚,你想吃素斋,且吃些麻绳糖何如?”猪一戒欲待动手,不期被凡情缠扰,摆脱不开,只得听他绑缚了,与唐长老一齐吊起不题。

且说小行者与沙弥在洞外等了半晌,不见一毫动静。小行者疑心道:“解放师父什么难事,去了半晌还不见出来。”沙弥道:“我原疑心妖精不怀好意,二师兄多分着他手了。待我进去帮他一帮。”提着禅杖往里就走,闭不住慌忙拦住道:“沙老爷不须性急,两下既已好意讲和,说过不许用兵器,为何又带进去?”沙弥道:“既是好意讲和,为何猪老爷进去不见出来?”闭不住道:“多管是大王留斋,想是猪老爷食量大,一时吃不饱,不肯起身。”沙弥大怒道:“胡说!难道我们做和尚的这样贪嘴!”将钳口妖一手推开,竟往里走。到了洞中,不见一人,心下疑惑道:“莫非师父与师兄真个留在那里吃斋?我提着禅杖莽莽撞撞闯进去,岂不倒被妖怪看小了。”因将禅杖倚在门外,悄悄走到洞后来,东张西望。不期七十二堑群妖因拿了猪一戒,十分快活,正在那里说说笑笑。忽见沙弥在外面张望,遂跑出来拉的拉,扯的扯道:“好了,又一位来了!快请进去。”沙弥竟认真了是请他吃斋,连连往外倒退道:“不消,多谢!不消,多谢!”那些妖精哪里肯放,死命的往里推。才推进后洞,老怪早一条麻索劈头套上,众妖就借势掀翻倒了,用粗绳捆起。沙弥道:“斋僧善事,快快的,领盛情也不迟,如何这等恶请?”众妖笑道:“不是也不敢恶请,只怕令师与令兄等久了。”一面说一面已抬入后洞,与猪一戒一齐吊起。沙弥看得分明,心中省悟着魔力,狠狠的大叫一声道:“好妖怪!我沙老爷从来乖巧,怎敢以吃斋哄骗老爷。”老怪笑道:“任你乖巧,已被我哄骗到手,死在头上,还说甚嘴?”沙弥道:“我二人虽被你哄骗,我那大师兄孙老爷你却哄骗他不得。他若知道我二人被骗,他只将金箍棒往山上揿一揿,包管你连山连人惧成齑粉!你且不要空欢喜。”老怪听了,不觉打一个寒噤,暗想道:“这和尚却也说得有理。雷公嘴和尚那条铁棒真是利害!”又沉吟半晌,忽想道:“他说是被吃斋哄骗,想是和尚家最贪的是吃斋,莫若还以吃斋去骗他。”因分付几个能事的小妖道,你去如此如此。众小妖领命,忙走出洞门一齐跪下道:“本洞大王因得罪列位老爷,谨备一顿素斋奉请,唐老爷、猪老爷、沙老爷俱已坐齐,单等孙老爷去同享。”小行者道:“既要请我,你大王怎不自来?”小妖道:“大王原要自来,因唐老爷三位没人陪敬,特遣小的们代请。”钳口妖又在旁帮衬道:“这是本洞大王的诚心,孙老爷虽不希罕,也须进去见个意儿,不可辜负。”小行者心下暗想道:“这妖精若是实意,我不进去,师父如何得出来?若弄虚头,他两个已入圈套,止我一人在外,倘再着手,叫谁来救应?”又想一想道:“有主意了。”遂满口答应道:“我去,我去。你们一齐先走领路。”哄得众妖一齐背过身去,他却悄悄用手指着洞门前一块大石头叫:“变!”竟变做他一般模样,自己却变一个苍蝇儿叮在头上,跟了进去。

老怪看见小行者空着手摇摇摆摆进来,满心以为中计,忙迎将出来,一路拱请进去。才进得后洞,老怪狠的一声,早有阖洞妖精一齐拥上,将小行者捉住,用麻绳横三竖四的相缚起来。小行者全不动手,让他捆缚。猪一戒与沙弥吊在石上,远远望见,报与师父。师父又痴痴迷迷,全然不懂,只暗暗叫苦。老怪见捆缚定了,满心欢喜。因对钳口妖说道:“闭先锋好计,果然都被捉了。”遂分付众妖:“与我抬进去一起吊起,待我细细的解脱他,好重整威风。”众妖得令,扛的扛,抬的抬,却莫想移动一步。小行者看得明白,暗喜道:“早是我有算计,不着他手。”因一翅飞到唐长老怀中,叫一声:“师父,我来也!”那长老正在沉迷之际,得小行者一声叫,就象惊雷一般,忽然醒转来道:“徒弟,你来了么?”再睁眼看时,才见猪一戒与沙弥俱吊着。遂问道:“你二人几时也吊在此?”猪一戒道:“我二人被吊时,连叫师父,你难道就不看见?就不听得?”唐长老道:“这些时想是心不在焉,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才听得你大师兄叫我,方有知觉。”小行者听了,暗暗欢喜道:“我这两日离了师父,只觉得虚飘飘身无着落。不想师父离了我,竟成了一个钝汉,真是一缘一会。”就要现原身解放师父,又想道:“若先解放师父,这妖精看见未免又来争夺;不如先拿了妖精,再解师父不迟。”又一翅飞到前边,只见那些小妖还在那里闹吵吵,扛抬假小行者。老妖看见众妖左来右去,只是弄不动,心下焦躁,指着众妖骂道:“妖夯货!却怎么这样一个鳖小和尚能有多重,这等难得紧。等我自拿到后洞,吊起与你们看。”因走上前弯着腰侧身去拖。小行者看见,就趁着他弯腰侧身,怪叫一声:“退!”那老怪拖着假小行者才待直起腰来,不料那小行者已仍旧变成一块千万斤的石头压在身上,哪里挣挫得起来!钳口妖看见,忙上前用力抬石。小行者看见,忙现了原身,耳中取出金箍棒,照闭不住头上一棒道:“谁叫你开口!”再看时,已开口不得了。复转身指定老妖道:“你捆得孙老爷好么?不要忙,且压压着。等我去放了唐老爷,再来与你说话。”忙走进去,亲手解放三人下来。唐半偈既脱了魔,正正性向小行者称谢道:“非贤徒救护,几令佛法无光。”猪一戒与沙弥俱在旁称赞道:“大师兄法力真不可思议。”小行者道:“徒弟有甚法力,不过因魔之魔以伏魔耳!”猪一戒道:“闲话休提,且去看看这老怪怎样了?”乃走到石头边看时,老怪已被顽石压断了腰,早已呜呼哀哉,解脱去了。再寻那三十六坑并七十二堑妖精已无影无踪,不知哪里去了。正是:

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

师徒们见此山一时清净,就在洞中宿了一夜。到次日,搜寻些山粮野菜,饱食一顿,又找出钉耙、禅杖、白马、行李,然后从洞口抄上大路,向西而行。正是:

无意自舒真解脱,有心展转大沉沦。

不知此去有何所遇,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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