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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秘史

第二十八回  雍亲王以女换子 年将军当筵啮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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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皇太后当下唤回那太监道:“我已经苦得这个样子,你还要替我禽兽跟前去出丑,那不是怕我死得不快,催促我么?”

太监道:“奴婢见太后忧伤过甚,想不出个宽慰法儿,因念十四阿哥没什么,太后终会好点子的。你看这几日里头,总没好好的吃一餐,还要哭泣,一身肉都瘦干了。你老人家要有个好歹,还有谁疼十四阿哥呢?”

太后哭道:“我自己知道不过挨日子罢了,横竖这种日子,我也不要过,死了干净多呢。

”众太监富娥劝了好一回,方才过去。从来说忧能伤人,太后有了这么一位孝顺皇帝,天天拿这些不如意事来孝顺她,如何禁受得起!到这年五月里,旧疾举发,不多几天,竟跟随圣祖升天去了。一应丧葬典礼,自然悉照旧章。世宗当着人,少不得擗踊哭泣,做出些哀痛样子。大事已毕,世宗就召心腹大臣计议道:“阿其那、塞思黑俱伏冥诛,太后也崩了驾,只是大阿哥、二阿哥,一个残暴横肆,一个昏乱失德,虽然都已禁锢,保不住还有人想尊奉他们,干那不规的举动。圣祖皇帝原有过朱笔谕旨,联若不讳,二人断不可留。这道谕旨,还存在宗人府里头呢,彼时朕因念及手足,心有不忍,所以没有遵行。现在他们一个恃着长,一个恃着做过太子,都想不安本分。你们瞧可要谕饬宗人。府查读圣祖谕旨不要?”

众人自然顺口儿都说:“好。”

世宗正欲下谕,宗人府张廷玉笑奏道:“皇上此举,知道的果然不说什么,那起糊涂臣民不说皇上遵奉遗诏,大义灭亲,倒像咱们容不下人似的。依臣愚见,既然宽仁了那些日子,索性宽仁了下去,好在两人都是禁锢了的,虽有助乱之人,一时间料难兴妖作怪。”

世宗听了,方才罢手。不料一到次日,咸安宫看守官就奏报废太子允礽忽感时疾,请旨定夺。

世宗立即下旨,着太医院医官人咸安宫诊治,却故意做出关切的样子,连派重臣前往探问。无奈病势一天重似一天,服下汤药,毫不见效。世宗又下恩旨,准他的儿子弘皙入内侍奉。医官奏报病势危笃,又下特旨准照亲王例用黄舆仪卫。废太子病不到十天,究竟是死了。世宗十分痛悼,下旨迫封为和硕理密亲王,特派大臣办理丧事,又亲往哭奠,封他的儿子弘皙为郡王。从外面看来,手足之间,也可算得仁至义尽了。那弘皙虽封郡王,究竟不敢居住京师,就在京西郑家庄,辟一所私第,住在那里逍遥快活,做一个圣朝隐士。后人有诗叹道:思子无台异汉皇,皇孙终老郑家庄。

从今正大光明殿,御管亲书禁扁藏。

世宗当时果然志得意满,心悦神舒。谁料天子的威严,只能禁人家身子,不能禁人家口儿。早被人泛泛洋洋,传布了开去。不到一年,雍正皇帝谋父逼母,弑兄屠弟,遍天下没一个人不知道。亏得世宗赋性沉毅,并不因俗论悠悠稍改初志。这日,有人回“雍和富工程完竣,请旨派员验收。”

世宗随点派了怡亲王允祥,一时验毕复旨,奏称工程十分坚固。世宗道:“我一竟忙着,没有去瞧过,今儿没事,倒要逛逛去。随叫唤鄂尔泰张廷玉来跟我一块儿走。”

霎时召到二人,见世宗这么宠幸,心下自然欢喜。世宗道:“可惜年羹尧不在眼前,他是朕的患难朋友。联在潜邸,他没一天不到我家来,这会子改了雍和宫,他要是瞧见了,不知又怎样的感叹呢!”

廷玉道:“年大将军在西陲,军律最严不过,所以所向有功。”

世宗道:“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这班做兵的人,如何宽得一宽”就要闹乱了,哪里还能够打仗?年羹尧这人,朕与他从小儿共事到今,他的脾气,朕都知道,才派他去的呢。”

说着,早到了雍和宫。只见崇阁巍蛾,层楼叠起,后殿供着欢喜佛像,或是狰狞如鬼怪,或是美貌如仙女,有女有男,有人有兽,却都精赤着身子,做出种种欢喜法相、后人有诗道:黄教由来国俗崇,雍和潜邸辟离宫。

须知我佛名欢喜,丈六金身色即空。

游毕回宫,皇后钮祜禄氏接着问道:“爷要做好事么,巴巴的带了人逛庙去。”

一语未了,皇子弘历进来请安。世宗因问:“这早晚才下学么?”

弘历道:“下了好一会儿了。”

世宗道:“总是贪玩。下了学就进来才是。”

因命传跟弘历的人来问话。弘历笑道:“子臣原就要进来请安的,知道父皇在逛庙,不敢先见母后,才晚了一步儿。父皇教训过,子臣以后改就是了。”

世宗喜道:“好孩子,难为你小小年纪,就这么知礼。”

皇后见世宗欢喜,随道:“爷明儿闲了,也带他逛逛去。

咱们的旧府改了雍和宫,他也没有瞧过呢。”

世宗道:“这地方也是他逛得的!”

皇后忙问:“为何?”

世宗道:“你见了也会知道的。”

皇后知道有故,也就不言语了。

这位弘历皇子,说是皇后钮枯禄氏所出,其实内里有一段奇奥事故儿。后人有一首宫词,专指弘历的事,其辞道:果然富贵亦神仙,内使传呼敞御筵。

不辨吕嬴与牛马,上方新赐洗儿钱。

原来世宗在潜邸时,折节下交文武大小各官,没一个不交好。彼时有一个海宁人,姓陈的,跟世宗最为莫逆。陈姓,原也是海宁大族,从前明到清朝,一竟簪缨不绝。听说他们的祖墓,是个很好的好风水,名目叫什么万福来朝,因四面环着湖水,来往船只,扬帆行驶,宛如一万只蝙蝠特来朝他那坟墓。

一般看这坟地的人,曾许他家子孙贵不可言。只是数十年来,究竟也不曾应验过。这一年,陈家太太生了一位公子,陈老爷万分欢喜,赶忙择日举行汤饼会,发帖遍邀亲友。正忙乱着,忽家人飞报:“雍亲王来拜。”

陈老爷慌忙出接,迎到花厅,煮茗清谈。彼时亲友送礼的络绎不绝,雍亲王就问:“府上有何喜事?”

陈老爷道:“没什么事,荆人昨晚举了一子。”

雍亲王道:“昨晚么,什么时辰呢?”

陈老爷就说了时辰。雍亲王笑道:“巧极了,怎么有这般巧得巧事!咱们家也添了一个孩子,日子时辰,都是同的,巧不巧呢!别是这两个孩子,约会了来的。”

陈老爷道:“原来福晋也添了位皇孙,果然巧的很。将来我们那小犬靠着王爷合皇孙的福保不定有点儿造化呢。”

雍亲王道:“小王斗胆,意欲请把新孩子抱出来瞧瞧,不知见允否?”

陈老爷道:“那就是他的福气了。”

说毕,亲自入内,抱了出来。雍亲王接过一瞧,见这孩子鼻直口方,五官甚是端正,乌溜溜两颗眼珠子,逼着人很是有神。笑道:“好个相貌,将来必是不错的。”

随递还了陈老爷。又谈了一回别的事,告辞而去。临走雍亲王说:“小王回家告诉内子,怕内子也要来看呢!”

陈老爷回到房里,太太就问:“哪一家王爷这么不知忌讳,小孩子家,三都没有洗,嫩蕊儿似的,就抱出堂去?”

陈老爷道:“这位王爷,就是当今的第四皇子雍亲王,我敢违他命么!

你不知雍亲王福晋也生了一位皇孙,跟我们那孩子,同年同月同日同时,你道巧不巧?不过我们是儒素家风,他们是天潢贵胄,就这点子不同罢了。”

陈太太道:“有这么的巧事,那真巧死了人。”

一语未了,门上报:“雍亲王府差来四个太监,四个女人,说奉着王爷的话,要面回老爷,现在厅上等候。”

陈老爷道:“这又是什么事呢?”

说着出去。一会子进来,面上露着为难的样子。太太问是什么事,陈老爷道:“真真难死了人!王爷差人来,要把咱们孩子,抱家去瞧一瞧,就送还。

”太太道:“王爷不是已经瞧过了么,才瞧过怎么又要瞧了?

小孩子家,又不是西洋活宝,频瞧他怎么。”

陈老爷道:“方才是王爷瞧,现在不是王爷瞧了。”

太太道:“不是王爷瞧越发不必理他了。”

陈老爷道:“是福晋要瞧,好不理她么?”

太太道:“抱去是不行,请福晋到咱们这里来瞧了罢。”

陈老爷道:“你说得好轻易的话儿,福晋跟你一样,才产了皇孙,如何好出门呢?”

太太道:“竟没有法子回他么?”

陈老爷道:“就是这个为难。我才对来人说,进来与你商量,你可有法子没有?”

陈太太还没有回答,家人报称:“雍府太监叫回老爷,天可不早了,要回去复王爷命呢。”

陈老爷皱眉道:“偏又是这么要紧,可叫人怎样呢!”

陈太太道:“王爷总也要讲理的,没的人家小孩子,要抱去就抱去。不听他,可又拿我们怎样。”

陈老爷道:“真是妇人家见识,一点儿不知轻重!

理这个宇,可也是向王爷家评得的?他们一恼,小则倾家荡产,大则性命儿都不保。你敢逆他,我可不敢。”

陈太太道:“那就没有什么商量了,抱了去,给他瞧了就完了。”

陈老爷道:“你答应了么?”

陈太太道:“我要不答应,你又不容我不答应,没的说,只好答应了。”

陈老爷道:“光怪我也没用,我也叫没奈何呢。”

随命了五六个妥当家人,并三四个老妈子等,抱着新孩子,跟随王府来人,一块儿走。陈老爷亲送出大门,直望得瞧不见了,才始进内。

一时跟去的家人老妈子等回来说道:“奴才等陪送到二门,就不能进去。太监传王爷的命,叫奴才哥先回来拜上老爷,请老爷尽管放心。停会子,王爷亲自送哥儿回家,现在福晋还要喂乳给哥儿吃呢。”

陈老爷道:“福晋也太要好了,放着自己孩子不喂,倒喂咱们家孩子。”

此时合家人,心俱惶惶不定,陈老爷更似热锅上蚂蚁似的,从里到外,从外到里,一刻都没有停留。

隔不两个多时辰,陈老爷才想到大门口瞧望,忽见家人飞跑进来,报称王爷府里,派人抱送哥儿回来也。陈老爷夫妇,宛如得了凤凰一般,陈太太叫“快抱进来!快抱进来!”

陈老爷早一步并成两步,奔出去接了。那太监还呈上王爷、福晋的见面礼儿,什么金寿星、金颗子之类。陈老爷随口谢了一声,也没暇细看,接了孩子,就进房来。那太监还说:“哥儿睡得正熟,老爷倒要轻一点子,小人儿家怕要吓呢。”

太监去后,孩子恰好睡醒。陈太太抱来一瞧,见那面庞儿清秀了好些,诧道:“怎么一时间变了样子了。”

等到替他换尿布儿,解开繦褓儿一瞧,不觉大惊失色,道:“哎哟!咱们家孩子,被他换了去也。”

陈老爷怪问怎么了,陈太太道:“你来瞧瞧,都是你呢!”

陈老爷走到床前,见这孩子的小人道儿没有了,原来男孩子早变了个女孩子。陈太太道:“我不依,你替我依旧换了回来才罢。”

陈老爷道:“这是万想不到的事。事已成事,也不必说了。”

陈太太道:“难道就此罢手不成?”

陈老爷道:“快别嚷了!这是这孩子的福气,咱们家的晦气。你要嚷出去,闹得人家都知道了,怕还有非常大祸呢。”

陈太太被老爷提醒,一想不错,也就不敢言语了。陈老爷又传齐家人老妈子等,吩咐道:“这一件事,大家不许张扬外面。要是有人知道,我只问你们几个人讲话。”

众人齐应不敢。你道这孩子是谁?就是世宗第四个皇子,皇后钮祜禄氏所出的弘历。但是这件事,听说世宗不曾知道,都是钮枯禄氏一个儿所做。暂时按下。

却说世宗的心腹臣子年羹尧,自从那年拜为抚远大将军之后,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把青海叛藩罗卜藏丹津部落,驱杀得四分五裂。捷报到京,世宗下诏,封年羹尧为一等公,岳钟琪为三等公,随饬岳钟琪搜剿余党,年羹尧仍回陕甘总督本任。

这时,年公爷功高望重,威震中外,遥主朝政,手掌兵权,富贵威严,真可算得一时无两。年公爷任上请有一位西席先生,姓王,表字涵春,本地人氏。年公爷家法森严,待遇家人仆隶,往往军法从事。一日,公爷与涵春同桌吃饭,涵春无意间饭里头挑出了两颗谷粒,年公爷就查问谁淘的米,家人照实回禀是某某。年公爷起身入内,霎时间一个家人捧进一个盘来,盘里头盛着个血淋淋的人头。又一天,涵春要洗手,叫馆僮拿水来。

馆僮捧盆不谨,泼湿了涵春衣服,偏偏被公爷瞧见,立喝人把馆僮的双手斫掉。因此,涵春对着公爷,很有点儿忌惮。平日没事,很不愿与他见面。也曾辞过几回馆,怎奈公爷执意不许。

这日,又听得公爷请王命斩掉一个幕友,为的是那幕友不曾得公爷允许,私瞧了一封机密要信。涵春愈益惊怕,面见公爷,力求辞馆。年公爷笑道:“何必如此要紧,终不然我屈留了先生一辈子。小儿辈正赖春风薰沐呢。”

涵春道:“不然,晚生也很愿尽点子棉力。实因大将军秋怒春喜,风雷莫测。晚生是山野鄙夫,没有见惯,未免有点不寒而栗。”

公爷笑道:“羹尧虽然粗鄙,终不会无端开罪先生,尽放心。且侍儿辈稍有进益,自当备车奉饯。”

涵春无奈,只得留下,从此把辞馆之念,丢向九霄云外。

过了两月有余,忽馆僮报称,今日大将军传谕厨房,叫备全席精菜,不知又要请哪个上客呢。涵春听了,并不在意。到上灯时,忽报“大将军到。”

只见年公爷满面春风的进来,笑向涵春道:“今儿备几肴粗菜,与先生共饭,明日就送先生行也。”

涵春自就馆以来,从不曾见公有过这样的笑容,随答:“大将军又何必这么费事?”

公爷道:“也不费什么事,不过谈谈罢了。”

说着,已到花厅,见紫檀桌上象箸银杯都已陈设定当,公爷请涵春上坐,自己主位相陪。承值家人雁翅般站立两旁,斟酒上莱,一点儿声息没有,严肃整齐,宛似行军临敌。

公爷词锋原是很健的,喝了几杯酒,就谈吐风生起来,不过谈的都是春秋战国故事,后半句话涉到时务上头。酒至半酣,忽命老苍头引少公子进来,与涵春敬酒,涵春起过接杯。公爷笑道:“先生尽坐着,小人儿家敬杯酒算什么。先生教诲了他这多年,日后倘有寸进,都是先生成全他的呢。”

说罢,就喝公子过来,将起他衣袖儿,执住臂膊,只一口,早咬下了血淋淋一块肉。少公子痛得屏住气,一声儿都不敢哼。公爷挥手道:“进去罢!”

苍头就引着公子退了去,涵春惊得目定口呆。瞧公爷时,谈笑风生,依旧没事人一般。忙问:“少君忤逆了大将军么?”

公爷忙道:“今夕只可谈风月,这件事请不必问,日后自会知晓。”

涵春愈益惊疑,席散归寝,一夜何曾合眼。

次日起身,馆僮禀称车马都已齐备,皋上白银百两,是公爷送与师爷的程仪。涵春道:“我还得公爷前去辞辞行。”

一语未了,昨晚那老苍头引着少公子进来,一见涵春,少公子就请安道:“家严因政务牵绊,不能恭送,叫学生致意师傅,就叫学生代送出城。”

涵春忙说不敢。又道:“我正要尊翁跟前去告辞一声儿,你来得巧,就陪我去罢。”

少公子道:“师傅不必了,家严正有事呢,去了怕也未必见。停会子待学生转禀家严是了。”

老苍头也说:“果然公爷正在办公事,还吩咐我们叫陪着哥儿送师爷出城呢。”

涵春道:“这么,恭敬不如从命,我就不去了。只是你们也不必送,有他们陪着,已经很妥当了呢。”

少公子如何肯依。当下行李收拾定当,上车的上车,装担的装担,王涵春骑上马,少公子老苍头也都骑上了马,直送出城十里方才分别。

王涵春归心如箭,巴不得一步跨到家门,催马急行,途中风景,也没暇赏览。走了三五天,方才赶到,却又大吃一惊。

原来涵春家屋舍,原本是荜门圭窦,简陋得要不得。这会子却见巍峨甲第,高彻云霄,兽户朱门,备极宏敞,门前还列坐着几个鲜衣华服的健仆。涵春疑是赶错了路,正欲询问,早见那几个健仆都前来,替自己解装,争着叩头儿称老爷。涵春愕然。

才跨进门,又见自己的妻子满头珠翠,遍体绫罗,带了一大群小丫头、老妈子,一阵香风的迎出来,向涵春道:“你今儿才回来么?可不把我们的眼珠儿望穿了呢。”

涵春见了这富贵繁华的排场,听了这温柔绮妮的言语,真有点自己不信自己起来,不觉失声道:“我今儿不是在梦里么?”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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