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鸦片烟中妙计 鸨儿口内佳人
却说健斋托病不出之日,即韬庵预备燃萁煮豆之时。他那老师季穆斋,原是读书人中的下流、篾片丛里的俊品。韬庵那里真个要收罗宋版书,不过借这名目好引他为爪牙。他也何尝肯替起庵仔细鉴别,不过借这名目,好与阔公子联络声气。两人已密商着多时了,想把健斋推倒,好据方大将军产业。现在听得燕尾生已做了健斋谋主,自顾左右,虽也有几个谋士,都不是燕尾生的敌手,便同委穆斋商量着。
穆斋沉吟道:“人才呢,辇毂之下,何求不得。只没什么交情,断不能把这极秘密的事同他共事。现在大将军左右,那三五个心腹秘书,那一个不是娴熟韬略的?向他们里边笼络一个。燕尾生虽利害,究竟只能替大公子画策,不能在大将军面前浸润肤受啊!”韬庵听了这句话,沉吟了一回,抚掌道:“依你说,便非梁翼谋不可了。”穆斋也点头微笑道:“翼谋呢,原与我同举经济特科的。论他的文章,也不过中等脚色,只手段却真有神出鬼没之妙。大将军近来综治朝野的政策,那一件不是他的主意。得此人为助,燕尾生自不禁靴尖一踢了。只此人城府太深,利己心太重。倘不用他,势将被他所用。这一着,却不可不顾备的。”韬庵坦然道:“这也顾不得许多了。”
从此韬庵、穆斋用全力去拉拢着翼谋。不上半月,便已粘成一片。有一天,翼谋在韬庵家里打了八圈一千元底的小牌,时候晚了,韬庵便留住他。吃了饭,同躺在一张榻上抽鸦片烟玩。韬庵便兜着圈儿,说出请他在大将军前帮衬自己离间健斋的话来。翼谋不等他完,便笑道:“我早知道你的意思了。才华一代的方韬庵,何事不可为,而必下交南海匹夫。前天穆斋来达你的殷勤时,便料着了。只令尊的性格你是知道的,要仗着空言,望他倾心相就,是一万个做不到的。必须假一件事情去挟持他,令他不能摆脱,才是正当计较。只什么事可假以以挟持呢?上策太危险,还是用下策的好。”
韬庵急问:“何为上策?”翼谋道:“李世民所以独能得唐高祖爱护者,非以世民为可爱,乃以彼为可畏耳。当日入宿隋宫,私幸帝庞,有许多不能令天下后世知道的事情,世民独与其谋。万一世民怨望,吐露出来,还能腼颜称开国之主么?
更加着重兵在握,羽翼已成,便不令取帝位,世民已力足以自取之,此齐与巢刺所以终不能敌也。今大将军虽无此意,然苟置诸炉火之上,则以后之事,悟吾所欲了。只事体太大,偶一不慎,祸且立至,故我以为太险。至于第二策,现在大将军因一件事,非得巨万金不可。我自问弄钱的本领还有,弄得到这笔钱时,将来许多事权,便好乘机垄断。再加着你另用方法,去日求亲昵,怕燕尾生不为辛毗么?这第二策,功效自然迟一点,却四平八稳,没一些破绽的。”韬庵沉吟了一回道:“将第一、第二两策同时并举,便怎样呢?”翼谋不觉从烟榻上直跃起来道:“不图吾韬庵公子竟有这阔大英卓的见解!梁某不才,既遇知己,不能不誓竭绵薄了。”说完两人又密谈了一回,翼谋自回去了。
一到明天,财政部便发生了那立提八百万元的事情。刘其光因这案也得了个劳绩,连戚少甫都拔茅连茹的升起主事来。
这也算是佛天一滴杨枝水,泽遍人间十万家了。却说刘其光自这一次受堂官青眼后,便充了翼谋的心腹,终日自忙着别种事情,财政部倒反不易见他足迹了。
一天,闲着没事,又去看长鹤山了。门上的瞅了他一眼,说:“公子爷么,他正为朋友太多了,如今连家里都弃着不要哩。”其光心里一动,想:“怎样会大家不晓的呢?莫是他们懒着通报罢。”正想着,有个极俊小厮从中门内转将出来,传着绿筠夫人的话道:“总管呢?”便有个花白胡子的走将上去,问:“怎样哩?”小厮道:“夫人说你们的限已过了,公子还没还来,你们的皮可已不要了?如今没别法,说财政部那老刘是长同公子一起的,多管被他诱在那些不要脸的地方绊住了。
你们快挑齐了人,打到他那狗窝里去,问他要公子去。”
其光听了这一句话,“啊呀”一声,捧住了头跳上车,说了一百多个“快走”,那马泼辣辣拉了车便走。不多一刻,还到自己家里,才算回过了口气来,拍着胸道:“好险哪!只他们说是要打上门来的。堂堂司长公馆给人打着,说要还人,可不是笑话?”便同戚姑太太商量好了,将门前钉着的那块“财政部刘”的牌子除了下来,另粘了张珊瑚笺写的“秣陵戚寓”的门条。布置妥了,自己才偷偷掩掩的出了后门,一脚奔到郑甘棠那里。
那郑甘棠才买了猪仔回来,受着朝廷上赏,充方大将军帐下记室参军,与梁翼谋是一文一武。只天生一副下流相,做鸡鸣狗盗的功臣则有余,充经纬密勿的重臣则不足。所以尽他竭虑尽忠,左不过是方府里一个三等门客罢了。这天正在私寓里同缝穷夫人寻着快活,门子进来说:“财政部刘司长,不等通报已闯起来了。”甘棠不知是什么事,倒也吓了一跳,忙推开缝穷夫人,迎将出来。只见其光满脸不快,一见自己,便指着嚷道:“好呀,你把长鹤山藏到那里去了?自己在家里乐着,却教我来顶缸。”甘棠茫然道:“谁藏过长鹤山来,谁又找你去顶缸呢?”其光道:“好么,谁不知你同鹤山是天天浑在一起的!今天我没事找他去,那门上说不还去几天了。后来又走出个小厮来说,要挑选精壮,打到我家里去要人。亏那小厮是没见过我的,不然多半被他们小鸡般抓进去,押追原人哩。”
甘棠听了,不觉暗暗好笑:“自己饱尝了长家扫帚风味,不图刘其光又要领略那门丁老拳,这也被他们杀尽威风了。”
一壁想,一壁皱着眉道:“你也原常同他来往的,只不过这几天忙着别的罢了。我又那里知道他在那里呢?”其光见他没事人一般,不觉央告道:“你也有用我刘某日子的吓!何苦来看我为难呢。”甘棠沉两位今天是到我家定的哩!小妇人这几天留着这条性命,等两爷的吩咐呢!”满嘴里不伦不类的乱嚼。
甘棠、其光见了这怪相,听了这奇语,不觉骇然。又碍着人家眼睛,看这样子是呼叱不退的,只得等车子到了门口,硬着头皮下车道:“这不是讲话的地方,我们进去说罢!”走便走着,心里兀自别别的跳。呤道:“他走的那几家我都知道的。留得住他的却只有挹芬处。没奈何我便同你去走遭罢。”说完,请其光等着,自向里去同缝穷太太扭股糖儿似的扭了一回,才出来同其光坐着一车,向挹芬家来。
那知还没到门首,早见挹芬的鸨儿蓬头鬼脸的将怪眼向街上愣着。一见甘堂、其光两人,便没命的跟将上来,嘴里嚷道:“甘棠瞅了其光一眼,暗道:“费你的心,拉我来受用哩。”
其光心里也暗抱怨着甘棠道:“你引我到这个地方来,鹤山没看见,先见了这老鸨。着实利市哩。”两人怀着鬼胎,到了里边,觉一些人声也没有。那一庭修竹自在那里摇摆,也没人理他。听得鸨儿在院中说话,才有一个娘姨从墙角中踅了过来。
甘棠止不住问:“挹芬呢?”鸨母冷笑道:“两位爷也不晓得他在那里么?这可上了天去哩!”
甘棠听得口风不对,忙转过口来,装着吃惊的样子道:“敢是今天出去了没回来么?”鸨儿道:“是今天出去倒也放心了,可惜是前天去的,才着急啊!两位爷想才从长府来的,敢是长公子请你们来做媒的?那也没有不情愿的。”真是:才闻骑鹤亡踪迹,又见青鸾入溟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