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徽宗命内侍执下那个辱骂的人来,问他姓名,那人如醉如痴,瞋目不答。 令下有司审讯,笞捶乱下,又加以炮烙,这人终无一语,亦无痛楚之色,甚至断手 折足,血肉狼藉,终莫知其所从来。
此时叠陈妖异,景灵宫内,夜间忽有哭声,守宫官吏莫不闻之。正月朔日,徽 宗往朝,见圣祖神像,现有泪痕。神宗皇帝庙室便殿,有砖出血,随扫又出,数日 方止。夏五月,有物若龙,长六七尺,苍鳞黄色,驴首,两颊如鱼头,色绿,顶有 角,其声如牛,见于开封县茶肆。茶博士早起拂试床榻,见有物若大犬伏其旁,熟 视之,始知为龙,不觉惊惶大喊!肆旁为军器作坊。坊中军人闻声来视,知为龙, 杀而食之。是夕西北有赤气数十道,冲天而起,仰视北斗,若隔绛纱,间以黑白二 廉,未几,有声如震雷。霪雨大作,汴河之水高十余丈,犯及诸城,人民屋舍漂流 几尽,哭声震天,徽宗命户部侍郎唐恪治之。其他灾异,不知凡几。徽宗尚不知悟, 遣使四出,搬运化石,布置艮岳。
你道什么叫做艮岳?原来就是万岁山,自政和七年,下诏改造万岁山,耗费不 可胜计。真是看不尽的楼台亭阁,说不尽的繁华富丽。徽宗自己曾作一编《艮岳记 》,照录如下,看了,就可以知道艮岳的堂皇富丽了。
尔乃按图度地,庀徒僝工,累土积石,设洞庭湖口丝谿,仇池之深潇。与洄滨, 林虑灵壁,芙蓉之诸山,最环奇特异瑶琨之石。即姑苏、武林,明越之壤,荆楚江 湘南,粤之野,移枇杷、橙柚、柑榔步荔枝之木,金蛾、玉羞、虎耳、凤尾、索馨、 渠那、茉莉、含笑之草。不以土地之殊,风气之异,悉生成长养于雕栏曲槛,而穿 石出罅。罔连阜属,东西相望,前后相续。左山无右水,沿溪而旁陇,连帛县弥满, 吞山怀谷。其东则高峰峙立,其下植梅以万数,绿萼承跌,芬芒馥郁,结构山根, 号绿萼华堂。又旁有承岚昆云之亭,有屋内方,外圆如半月,是名书馆。又有八仙 馆,屋圆如规。又有紫石之岩,祈真之磴,揽秀之轩,龙吟之堂,其南则寿山嵯峨, 两峰并峙,列嶂如屏。瀑布下入雁池,池水清泚涟漪,凫雁浮冰水面,栖息石问, 不可胜计。其上亭曰噰中,北直绛霄楼,峰峦特起,千叠万复,不知其几十里,而 方广兼数十里。其西则参术杞菊,黄精芎藭,被山弥坞,中号药寮。又禾麻菽麦, 黍豆秔秫秣,筑室若农家,故曰西庄。有亭曰巢云,高出峰岫,下视群岭,若在掌。 自南徂北,行罔脊两右间,绵亘数里,与东山相望,水出石口,喷薄飞注,如兽面, 名之曰白龙渊。濯龙峡,蟠秀练光,跨云亭,罗汉岩。又西半山间,楼曰倚翠,青 松蔽密,布于前后,号万松岭。上下设两关,出关下平地,有大方沼,中有两洲, 东为芦渚,亭曰浮陽;西为梅渚,亭曰雪浪。沼水西流为凤池,东出为研池,中分 二馆,东曰流碧,西曰环山。
馆有阁曰巢凤,堂曰三秀,以奉九华玉真安妃圣像。一宠妃耳为之立像又称为 圣徽宗之昏谬前可知刘妃卒于宣和三年退赠皇后东池后结栋山,下曰挥云厅。复由 磴道,盘行萦曲,扪石而上。既而山绝路隔,继之以木栈,倚石排空,周环曲折, 如蜀道之难跻攀。至介亭最高诸山、前列巨石,凡三丈许,号排衙。巧怪巉岩,藤 萝蔓衍,若龙若凤,不可殚穷。丽云半山居右,极目萧森居右,北俯景龙江,长波 远岸,弥十余里。其上流注山涧,西行潺泼,为漱玉轩。又行石间,为炼丹亭,凝 观圌山亭,下视水际,见高陽酒肆清澌阁。北岸万竹,苍翠翁郁,仰不见天。有胜 筠庵,蹑云台,消闲馆,飞岑亭,无杂花异木,四面皆竹也。又支流为山庄,为回 谿. 自山谿石罅寨条下平陆,中立而四顾,则岩峡洞穴,亭阁楼观,乔木茂草,或 高或下;或远或近,一出一入,一荣一雕,四面周匝。徘徊而仰顾,若在重山大墼 深谷幽崖之底,不知京邑空旷,坦荡而平夷也。又不知郛郭寰会,纷萃而填委也。 真天造地设,人谋鬼化,非人力所能为者。此举其梗概焉。
看了这篇记,就可以知道艮岳的穷工极巧了。
当时各内侍争出新意,土木工程,极其工丽。独有禽鸟一时未能尽驯,恰又无 法可想。适有市人薛翁,自言能驯诸禽,愿至艮岳执役,内侍许之。他入值之后, 即日集舆卫,鸣銮张盖。到处游行,一面用大盘盛肉及粱米,口效禽言,呼鸟集食。
众鸟渐渐狎习,不复畏人,遂自命局所为来仪所。
一日,徽宗往游,翔禽交集,作欢迎状。薛翁先用牙牌跪奏道旁道:“万岁山 瑞禽接驾。”徽宗大喜!赐给官阶,赏赐颇厚。嗣于山间开通两条复道,一通茂德 帝姬宅,一通李师师家。徽宗每游艮岳,即至两家宴饮取乐。后因万岁峰旁产生金 芝,又更名为寿岳。
其时朝廷政令烦苛,又加上这些大臣,个个都是无耻之徒,如李邦彦,以次相 诌谀奉迎。每逢徽宗宴饮,自为倡优之酒,杂以市井诙谐,以为笑乐,人呼李邦彦 为浪子宰相。一日侍宴,先将生绡画成文采,贴体藏着,到了事酣呈技,裸衣宜示 文身,时出狎语。徽宗以其过亵,举杖欲击,邦彦缘木而避,皇后自内望见谕道: “可以下来了。”邦彦答道:“黄莺偷眼觑,不敢下枝来。”皇后叹道:“宰相如 此,怎能治天下呢?”蔡攸更是进见无时,便辟趋走,或涂抹青红,优杂侏儒,多 道市并婬媟之言以媚徽宗。其妻朱氏,有殊色,徽宗深为爱慕,时常召入宫中侍宴, 章至十数日始出。蔡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还有王黼,也可以直入宫禁,就是徽宗与妃嫔们睡在床上,也不避忌。王黼趁 势便与这些妃嫔宫女,打情骂俏,闹做一团。
那童贯更是可笑!已做到太傅,晋封公爵,领枢密院事,加职太尉,总揽陕西 一带兵马,可算是古来内侍中少有的了。
遇到宴客,总是高高坐在宰相之上;每日入朝办事,也与宰相同进同出,按品 级穿着公服,很是辉煌。到得退朝,他就往御屏后面一钻,换了短襟窄袖的衣裳, 混在小太监一堆,去当洒扫宫廷的差使。试想,朝中的大臣,都是这样;那外任的 官员,还能洁己奉公,不扰百姓么?因此,逼得百姓无处求生,老弱的填了沟壑, 少壮的便去啸聚山林做那盗贼的勾当。于是山东宋江、淮南王庆、睦州方腊,纷纷 而起。小或打家劫舍,大且杀官据城。
众寇里面,要算那方腊最是厉害。他本来居住睦州青溪,这地方乱山重叠,树 木幽深,所产各种漆楮松杉,取之不尽。
方腊家内,又有祖传的漆园,占全山十分之七,因此睦州富户,要推方家第一。 自从童贯在江浙设了供奉局,所用木料髹漆皆责成方腊供应,供应不足,还要需索, 弄得方腊一贫如洗,心内十分怨恨!只因党羽尚少,不敢发作,只学些邪术妖法愚 惑百姓。后来童贯去了,又换了一个朱勔,办理花石纲,受害的人更加多了。江浙 地方居民住户,没有一个不怨气冲天!方腊便把失业的人招聚起来,约有二三千众, 以攻杀朱勔为名,自称圣公,改元永乐,分派官吏将帅,都以头巾的颜色,判别贵 贱。打仗临阵,不用刀槍剑戟,专恃画符诵咒。到处杀人放火,裹胁良民。
那时东南一带,承平已久,百姓不经兵革,已有多年,听见金鼓之声,早就吓 得束手从命。那些武官兵将,更是没用,还没临阵,已弃甲抛戈,远远逃走。因此 方腊起事不到半月,连破青溪、睦州,歙州,又劫掠桐庐、富陽,进逼杭州。知州 赵震,弃城而遁。方腊入城,杀制置使陈建、廉访使赵约,放火延烧六日,死者不 计其数。每逢捉住官吏,不肯使他即死,有的脔割肢体;有的破开肚皮;有的撩在 锅内煎成油膏;有的绑在树上,万弩丛射,方才出了这口无穷怨气。警报到了汴京, 又为王黼压住,不使上闻。因为蔡京、童贯等一班奸党,正在聚兵筹饷,要与金国 联兵攻辽,恐被徽宗得知又生阻碍。所以方腊的势焰,一天盛似一天。东南半壁都 摇动起来。
淮南发运使陈遴借着奏事,附疏告急,说是贼势浩大,东南兵力万万不能抵敌, 请调近畿兵及鼎澧槍牌子速来救应。徽宗方才从睡梦中惊醒转来,急罢攻辽之议, 命童贯为江淮荆浙宣抚使,谭积为两浙置制使,带领禁兵及蕃汉兵十五万前行征讨。 童贯陛辞,请训徽宗许他便宜行事。童贯谢恩登程,到了江浙,官绅均来谒见,一 口同声,说是此次乱事都是花石纲扰累所致。倘能罢护,贼不难平。童贯便将所有 应奉局及花石纲,一概罢免。朝廷也有诏书,将朱勔父子弟侄尽行革职,苏、杭人 心渐平。这时,婺州、衢州、严州一带地方,尽为方腊所有。
又令大将方七佛,引众六万,进攻秀州。守将王子武竭力拒守,几乎不保。幸 童贯大军前来才把贼兵杀退。方腊退到杭州,见官军声势浩大,料知不能抵敌,尽 焚官舍,退还清溪,尚有贼兵二十余万,仗着岩深林密,官军不能进攻,顽抗拒守。
幸亏王渊部下有个偏裨小校,名唤韩世忠,乃是延安人氏,性格勇敢,足智多 谋。官军因不识路径不敢轻进。世忠便扮个商人模样,在涧旁行走,遇见几个妇女 在山谷里拣柴。世忠向她们问明路径,连忙回营换了衣甲,带了几十个小卒径入山 洞。
遇见守隘的举刀便杀,共杀了数十百个,方才找到方腊住处。
他正在里面和许多妇女饮酒快乐,忽见官兵到来,连忙施展邪术,谁知竟不灵 验,被世忠奋勇上前,一把擒住,押了出来。
刚才走到洞口,却有一支兵马拦住去路。世忠抬头看时,乃是童贯部下最得宠 的将官辛兴宗。他闻得世忠杀入洞中有意前来争功的。世忠如何敢与争执,便把方 腊献上。辛兴宗还在马上打话道:“你要小心了,回到宫内,不可说起。照军律无 令擅动,虽立大功,也要斩首的。”说罢,带了方腊,自到童贯帐前报功。童贯大 喜!立刻调了大队,分三路杀进山去。方腊既擒,所有余党纷纷乱窜,官军追杀了 七万多人,直入洞内,将方腊家口并伪宰相方肥等五十三人一齐拿下,连同方腊, 解进京去正法。方腊起事共计不过七个月,便遭败灭。占据六州,五十二县,人民 被害的,二百余万,奸婬妇女不计其数。方腊败后,被掠的妇女,都从洞中逃出, 身无寸缕,不能回见父母家人,羞愧自尽的树林中到处皆是。这个騷扰,总算厉害 的了。
方腊平定,童贯又加了太师,晋封楚国公。还有山东的大盗宋江,结连了亡命 无赖三十六人,横行京东河北一带,后来幸为海州知州张叔夜,设计招降。徽宗见 寇盗已平,又渐渐的放纵起来。此时蔡京,因为儿子蔡攸所倾轧,以太师鲁国公致 仕。要算王黼最有权势,他便迎合上意道:“近来各处遇着乱事,群臣不知自己认 咎,反损抑朝廷,任意讥滂。江浙应奉局及花石纲都为罢免,成何体统?陛下尽可 重行设立,只要归臣管领,还有谁人敢来说话么?”徽宗准奏,即派王黼总管应奉 局,前所没有设立的地方,也添设起来。又令梁师成为总领,专管大内收纳稽核之 事。从此两人狼狈为奸,滥支公款,连挽运漕朱的兵役也调了去,户部那里敢去过 问?四方进献贡品,两人皆运入家中,进陈御用的,不过十分之一。
原来这梁师成,也是个内侍,为人机巧聪明,稍通文墨。
初时不过管领睿思殿文字外库,宣传旨意。现在竟得宠幸,升为河东节度使, 加太尉。他知徽宗欢喜礼文符瑞诸事,便极力奉迎,所以更加亲信。徽宗竟令其人 宫殿中,遇有诏旨敕令,悉命其缮写。师成专善模仿御书,群臣皆不能辨,因此师 成之意即是诏旨。又欢喜冒充文人,高自标榜,以翰墨为己任。对人谈论总说本姓 是苏,乃是苏东坡的儿子,因为母亲王氏,本是东坡之妾,有了身孕,方才被出, 另嫁梁氏,所以自己也跟着姓梁。就是在徽宗面前,也常常如此陈说。当时见东坡 被诬为党人,并禁其文集不许流行,师成甚为不平,当面奏徽宗道:“先臣何罪? 文章更得何罪?请予开禁。”徽宗含笑应许。东坡的文章,得以流传至今,总算是 师成之功了。而且最喜结交文人,凡属隽秀名士,必诏致门下。若是真有长才,还 肯暗中引荐,竟有升至侍从执政的,因此声势浩大,王黼直视同父辈当面称为恩府。 蔡京父子,也极为趋奉。当时称师成为隐相,可与蔡京公相、童贯媪相鼎足并峙了。
先是童贯见国内无事,又闻金人攻辽,屡次得胜,贪恋军功,便请发兵助金。 徽宗从之,乃令右文殿修撰赵良嗣,借市马为名,再出使金,申请前约。恰值金主 攻辽,取其上京,入城犒师,置酒欢宴。赵良嗣等捧觞上寿,皆称万岁。金主留兵 居守,自偕赵良嗣等还国。良嗣因对金主道:“燕本汉地,理应仍归中国,现愿与 贵国协力攻辽。贵国可取中京大定府,敝国愿取燕京析津府。南北夹攻,必可得志。” 金主道:“这事总可如约,但汝主曾给辽岁币,它日还当与我。”良嗣允诺,金主 遂付良嗣国书,约金兵自平地松林趋古北口,宋兵自白沟夹攻,否则不能如约,并 遣勃董译贝勒同良嗣入汴,申述意见。徽宗又令马政报聘,且致国书道:大宋皇帝, 致书于大金皇帝。远承信介,特示函书,致讨契丹,当如来约,已差童贯勒兵相应, 彼此不得过关。岁币之数,同于辽。仍约母听契丹讲和,特此复告。
马政持书至金,金主答称如约,有诏令童贯整军待发,恰值方腊作乱,东南摇 动,因此暂停北征。至是金主又发兵,攻克辽之中京、西京。辽主延禧仓皇遁入夹 山。金主且遣使至宋,请速出师,攻取燕京。徽宗因方腊初平,颇有厌兵之心,蔡 京已奉诏致仕。独王黼进言道:“兼弱攻昧,武之善经。现在辽已将亡,我若不取, 燕云必为女真所有。中原故地,永无归还之日了。”徽宗听了这话,乃决意出师。 命童贯为两河宣抚使,蔡攸为副,勒兵十五万,出巡北边遥应金人。
蔡攸本是纨袴子弟,哪里习过戎事,反自谓燕云唾手可得,入朝陛辞。见徽宗 左右,有二美嫔侍立。蔡攸望将过去,不觉欲火上升,馋涎欲滴,便指定二美嫔向 徽宗道:“臣得奏捷归来,请将二美人赐臣。”徽宗对他微笑。蔡攸又道:“想陛 下已经许臣,臣去了。”说罢,回身自去。
中书舍人宇文虚中,上书谏阻。王黼恨他多言,改除集英殿修撰。朝散郎宋昭, 乞诛王黼、童贯、赵良嗣等,仍遵辽约,无启兵端。有诏革职除名,窜置海南。王 黼就三省,置经抚房,专治边事,不关枢密。且括天下丁夫,计口出算,得钱二千 六百万缗,充作兵费。
童贯到了高陽关,用知雄州和诜计议,遍张黄榜,晓谕燕民,旗上悬揭“吊民 伐罪”四大字,且悬赏购求敌士,谓能归献燕京者,除授节度使,一面下令都统制 种师道,护诸将进兵。
种师道入谏道:“今日出兵,犹之盗入邻家,不能相救,又欲与盗分赃。太师 尚以为可行么?”童贯大声斥责道:“天子有命,谁敢有违?你敢妄言惑众,如或 违令,当申军法。”种师道叹声而出。童贯仍派师道领东路,辛兴宗领西路,直趋 范村。
辽遣耶律达什出战,师道前军大败,与辛兴宗退守雄州。
未知战事怎样收束?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