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靠山王气恼登州府赛专诸独探武南庄
上回书正说到老程往下追赶,官兵们一问他还要什么?老程说全要他们的命,这一下子,可把官兵太保们给吓坏啦。大太保一想:这响马可真厉害,说:“儿郎们,你们问一问他,姓什么,叫什么?”众人说:“响马爷呀,您姓什么,叫什么呀?您说出来,我们听一听呀!”老程在马上一想:劫人有报名字的吗?又这么一想:这名字我得报,一来我斗的是扬林,二来听尤俊达说他们的总瓢把子单雄信,我可没见过,有朝一日见着他,我们两个人得逞逞英雄,看谁劫完了人敢报名。想到这儿才喊道:“我们是程咬金、尤俊达……”这时候尤俊达正追上了老程,一听他报名字,气就大啦。因为老程说程咬金尤俊达是连着说的,那边的官兵忙着逃命,声音乱杂,所以他们就听连了,只听说是程达尤金啦。大伙嚷嚷说:“他叫程达尤金呀。”二太保徐元亮说:“啊!可以呀!儿郎们,你们索性再问一问他的窝巢在哪儿?”兵丁们又喊上了,说:“响马爷呀!您的山寨在哪儿呀?”老程心说:咳,来吧!常言道:“一不做,二不休,搬倒了葫芦洒了油。”说了又怎么的!刚说了一个:“武……”这时候尤俊达的马,就转到了老程的马头里来了,又是急,又是气,急忙说:“别!别说!”老程一缩脖儿,咧嘴一乐,说:“小子,你来啦,就是我说出来,也没有关系呀!”尤俊达说:“什么没关系?您是大外行,皇杠都得过来啦,还追什么呀!回去吧,走!”这时候官兵也都跑远了,老程无法,只好随着尤俊达一拨马,两个人往回走。
两个人回了庄,己经四更多天了,又吃了点儿东西,到了天亮。老程说:“俊达呀!皇杠你搁在哪儿啦?横是我也得看一看哪!”“好,随我来。“俊达同着老程,到了后花园的竹塘这儿,一分这竹子,说:“哥哥,您随我进来,到里边儿,您就明白啦。”“好,走。”尤俊达在头里分着竹子,刷刷刷地往里走,老程在后头跟着。来到当中一看,老程这才明白,原来这座竹塘,四外里有竹子,当中是一块空地,地上有一块木盖子。尤俊达一揭盖儿,里面是倒下台阶。老程说:“你这个戏法儿变得可真不错,这儿还有地窖呢!”随着尤俊达下来一瞧,底下一间一间地套出好几十间去,金鞘、银鞘以及箱子全在这儿放着。尤俊达说:“哥哥,您看这金宝、银宝,您说咱们怎么花吧?怎么花,这辈子也花不完。”“嘿,这我可发财啦!可是这么着,我要是没有这个,不也是一样的活着吗?”尤俊达说:“这个皇杠,咱们是劫来了。说正经的,杨林他决不能够善罢干休,我得到上边预备一切,以防官人前来访案,也好遮他们的耳目。哥哥可千万别上去,渴了,饿了,您一拉这条绳子,这是个串铃儿,一拉前面就知道了,给您送吃送喝。睏了,您就这儿睡,要是闷得慌,哥哥您打鞘里头,拿出一个宝来。”老程说:“对,拿出一个来,我看一看。”老程由打鞘里拿出一个大金宝来一看,原来是好象马蹄儿似的马蹄金、马蹄银。尤俊达说:“您闷得慌就在这虎皮石上,磨这马蹄金上头的楞儿。咱们绿林里有这么一个信意儿,叫‘宝圆案消’。您能把宝上头的楞儿给磨圆了,这案不但能消,而且永远不带犯案的。”“啊,还有这么一说呢,我问你,这我叫劫皇杠发财吗?”“那不叫发财,叫什么呀?”“这叫自己把自已给监禁啦!不成,闷着我不干!”急得尤俊达是百般的哀告劝解,老程也就无法,说:“我认啦!可是这么说,也不能老监着哇?”“有些日子就行啦,哪有老监着呀,过了风头,就把您请出来。”当时尤俊达安抚好了老程,这才上来。
书中暗表,在没劫皇杠以前,尤俊达早就把他的母亲和程老太太都送到离此三里多地另一所庄子上住着去了。所以劫皇杠的事,程老太太是一点儿不知道。尤俊达派他手下人照计办理,把给他母亲早预备下的黄柏寿材由后院搭到前院来,把前厅的上下门槛也去了,用两条板凳把这空棺材就给停上了。叫了棚匠来搭起白棚,东西庄口的过街牌楼,门口贴上了丧条子。外头的门吹儿,找的和尚、老道念经。西庄口外是一个老乡儿打扮的,扛着捎连,拿着哨棒,在那儿来回转悠,就好比是行路的样子,有眼生的,眼差的,象是官府访案的人由此经过,赶紧到庄内报信,庄里好有预备。南边是个卖烧酒的,北边是一个卖干酸枣儿的,卖钱不卖钱的没关系,就为有事往庄里报信。东庄口外派了一个小孩,今年也就是十一、二岁吧,这是尤俊达手下伙计的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很机灵,尤俊达挺喜爱他,现在派他在那儿玩,要是看见眼差的官人来办案,好进庄送信儿。
一天,两天,如是一说,直到了十六天头儿上,这孩子正在树林外那儿玩儿呢,拿黄土拍燕儿窝,正拍着呢,就听东北这条岔道上,有马的銮铃响,猛然抬头一看,心说:坏了!抓差办案的人来了。来者非是别人,正是山东好汉秦琼。他是怎么来的呢?
咱们再说大太保徐芳,二太保徐元亮把皇杠丢了,半路上哥儿俩一商量,回去见着了杨林怎么说呢?要是实话实说,非杀了我们不可。两个人就编好了一套瞎话。等到来到登州,把兵卒留在校军场,这两个人进城。来到王府。正赶上靠山王在银安殿上办事呢,两个人哭着就上来了,说:“爹爹呀……我们这儿给您磕头啦!”杨林一看,吃了一惊,说:“啊?儿呀,你们因何这等狼狈?为什么去而复返呢?”大太保说:“跟爹爹回话,自从我们保皇杠走后,在路上闻听人传说,现在各处,逢山有寇,遇岭藏贼,这响马闹得厉害,我们就处处慎重。遇见有山的地方,白天不走,晚上往下走。这天正是六月二十四,夜晚三更天,正走到小孤山长叶林,忽然撞出来响马,大响马三百六,小响马赛牛毛,有个头儿通名姓,自称他是姓程名达字尤金,一则他是杀法骁勇,很是厉害,二则他们的人多,寡不敌众,故此把爹爹的皇杠,我们全给丢了,情愿在爹爹面前,自行请罪。”二太保说:“您推出把我们杀了吧!”杨林一听,气往上撞:“这个!哇呀呀……”推髯翻眼,想了半天,忽然间:哈,哈,哈!杨林又乐了,说:“儿呀,既然皇杠丢了,我不降罪,你二人后面用饭去吧。”这俩人一听,又是害怕,又是纳闷,心说:这是怎么回事?大太保说:“爹爹,您为什么不杀我们?”“儿呀,你不明白,比如说,皇杠出了山东,你们要把他丢了,我是一定杀你们。此次你们丢了皇杠,还未出山东的地界,我如何能杀你们呢!你们想,我威镇山东这么些年,代管山东九州十府一百单八县,分明这是我的地面不靖。我要是杀了你们,那就是作爹爹的一面理了。”二太保说:“这也是爹爹的明鉴,咱们哥儿俩的万幸。爹爹,那您应当怎么办呢?”“当然我自有办法,军政司何在?”军政司出班说:“卑职伺候王爷。”“你把两家大保带下去,细问一番,把丢皇杠的情形,述说明白,打一道滚单,命济南镇台将军唐璧,给他两个月期限,必须要人赃并获。如若过期不能破案,所有济南府、历城具的文武官员,叫他们提头来见!”“谨遵王谕。”军政司领命把两个太保带下来,问明白了情形,立刻下一道滚单,连夜送到了济南府。
再说唐璧,做梦也想不到地面上出了这个事情呀!正在衙门和秦琼、来护儿谈论公事呢,忽然间滚单到了,唐璧一看,心里吃惊,不由得汗流侠背。说:“秦琼啊,这都是想不到的事情,你来观看!”秦琼接过滚单来一看,也是一惊,心说:干这么大的事,还跑得出单雄信手下的人去吗!这是他心里的事,如何敢对唐璧说出来,不过表面上也跟着唐璧着急而已。秦琼把滚单交给了来护儿。来护儿一看,就说:“将军,咱们怎么办哪?”唐璧说:“你急速到历城县,限他一个月之内,人赃并获。如要办不到,就不用叫他去到登州领罪了,我先斩他的人头吧!”来护儿领命,带着公事来到历城县衙,见着了县官,把事说明,将公事留下,当时就把新任县官吓得魂不附体了。来护儿走后,知县跟着把四个班头叫上来。樊虎、连明、铁魁、任忠上来见知县。知县是足这么一拍桌子、瞪眼睛。说:“给你们十五天限,如不破案,我呀,先要你们四个人的脑袋吧!”四个人一听,当时啊了一声,就都愣在这儿啦。这是什么道理呢?在那个时代做官的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大帽子压二帽子,二帽子克三帽子,三帽子又管帽头儿,就是那个事儿嘛。四个人愣了半天,樊虎说:“太爷,甭说您杀了我们,就是当时把我们剐了,这案子我们没有地方办去。象什么拨门撬户的笨贼,那个我们办得来。象这么大的响马,我们没地方办去。”“这这这……你们四个人替我想想主意吧!”“您得到镇台衙门去请秦琼,这案子要是没有秦琼出来,简直就说破不了。”县官徐世芳说:“嗐,这话不是白说吗!人家秦琼现在是镇台衙门的武功郎,怎么能够再下来当捕快呢!”樊虎说:“这事您得去求镇台将军,指名去借,也许能办得到。”县官一听也无计奈何,只好顺轿奔镇台衙门而来。
此时唐璧正坐堂理事,中军官前来禀报,说:“启禀将军,今有历城县要见。”唐璧说:“请他进来。”徐世芳来到堂上,跪下拜见。唐璧让他免礼,赐坐,徐世芳谢了坐。唐璧就说:“贵县可曾接到公文?”徐世芳说:“卑职就为此事而来。”“为什么不奉命照办?”“卑职手下缺少得力之人,实在拿不了这劫皇杠的响马。听说将军手下的武功郎秦琼,武艺高强,精明干练,过去在县中也当过班头,无论什么响马是手到擒来。故此请求将军,将秦琼借给卑职几天,等拿了响马,再送还府中。”唐璧听了冷笑一声,就说:“嘿嘿!难道本府的武功郎,还能给你去当捕快吗?”徐世芳赶紧跪倒在地,说:“既然将军不肯,那也就没法子啦!期限一满,卑职也只好献上这颗人头,可是靠山王性如烈火,也怕于将军有些不便,难道为一员武功郎,您就不保重自己了吗?这事还请将军三思。”唐璧一想:县官这话也对,秦琼虽然是北平王所荐,可是劫皇杠一案破获不了,自己也难保性命。事到如今还顾惜什么秦琼呢!沉吟了片刻,就说:“也罢!为了皇杠,且把秦琼拨到历城县缉捕响马,事完之后,再回本府也就是了。”徐世芳说:“多谢将军!不过秦琼是上差,若是不听调遣,卑职也是无法。”唐璧说:“既然拨给你手下,哪能不听你调遗呢!”于是命人把秦琼叫来,告知此事。秦琼一听,心中暗暗着急,既见镇台如此吩咐,也就不敢推辞,只得同了县官来到县里。
徐世芳来到二堂,就叫过秦琼,说道:“你是上差老爷,本县本应以贵宾相待,无奈为了皇杠一案,上边催通紧急,只好委屈你了。你必须尽心拿贼,如若十天之内擒不来响马,可别怪我翻脸无情,到时候连你全家难保!”秦琼说:“太爷的明鉴,这些响马既然在县境边上劫了皇杠,恐怕早已越境,十日的限期太紧,还请太爷宽限。”这县官也真会唬事,依旧板着脸儿说:“也罢,看在你是上差份上,限你半个月吧。可是到期定要把响马擒获!”秦琼连连称是,辞了县官,出了二堂,早有樊虎、连明这哥儿四个迎了过来。就说:“二哥,您可来了!”秦琼说:“众位兄弟,你们可真是好朋友!这不叫临死拉个垫背的吗?”樊虎就说:“得了哥哥,您一露面,响马就算跑不了啦,快救救小弟们的性命吧!”秦琼随了众人来到班房,商量了一番,辞别了众人回到家中。
秦琼到了家,见过了母亲,回到自己的房里,就叫贾氏娘子把藏在箱子里的那个黄包袱找了出来。这包袱里是什么呢?前文书“闹花灯”里也曾表过,单雄信在二贤庄,抓错儿翻脸,给秦琼的这本绿林总账,所有天下各山各寨,绿林的人名,都在这本总账上记载着呢。秦琼解开包袱查这本总账,看这个程达尤金是哪山哪寨的。由头一篇查起,直翻到末一篇儿,来回找了好几过儿,也没找着这么一个人。坐定了纳闷,心说:这是谁呢?许是尤俊达吧?又一想:不能,我在二贤庄上住着,正赶上他除名洗手,已然不做绿林了。又一想:他也许背着单雄信,瞧着这拨儿买卖眼热,抄一拨儿吧?丢皇杠的地方可正在武南庄的东南,差不了三、五里地。又仔细地一想:尤贤弟,这程达可有你一个达字,尤金可有你一个尤字,这档子非是你不可啦!把主意拿定了,包好了账,仍然收起来,这才安眠睡觉。一夜无书,天明起床,备马挂锏,带了一包袱衣服和银两,拜别了母亲,又嘱咐他大哥秦安几句,诸事已毕,这才上马出城,直奔武南庄而来。
这天,秦琼穿过了长叶林走了不远,心里琢磨着:武南庄大概就在这左近,从前虽然来过,可记不清楚道儿了。哎,这树底下有一个小孩在玩耍,我再打听打听。这才下马过来,这孩子注目一看这个人,平顶身高八尺开外,细腰奓臂,双肩抱拢,头带扎巾,身穿箭袖,外罩跨马服,大红的中衣,厚底的靴子。再往脸上观看,面似淡金,两道剑眉直插入鬓;一双虎目,皂白分明;准头端正,四字海口,颏下有三绺墨髯。牵着一匹黄马,在马的铁过梁、判官头上,往着一对瓦面金装锏。这孩子心说:我们这边没有这么个人,瞧这穿著打扮,准是官人。秦琼过来说:“娃娃,我跟你打听一个地名。”“您打听哪儿?”“武南庄离这儿多远?”“您要打听武南庄呀,您站着的那个地方,叫三座林儿,要是过了我拍的这个燕儿窝,就叫武南庄啦。”秦琼心说:这孩子可会耍嘴皮子。就听这孩子问他:“您到武南庄找谁呀?”“我找尤俊达、尤庄主。”“哟!您找尤庄主?这两天您可别去。”“怎么?”“他们家这两天正办事呢。”“哦,他们家办什么事呢?”“办白事呢。”“谁死了?”“他妈死了。”“哎呀呀!什么病啊?”“这……发疟子。”秦琼一听,心说:发疟子有死人的吗!这孩子简直是胡说。又听这孩子说:“您要找他,就在这个庄头上,门口儿贴着丧条子的就是。”“劳驾了!我得去看一看去。”“您去不去我不管,反正我告诉明白您了,我回家吃饭去喽!”说着跳跳躜躜地就跑了。秦琼心说:这个孩子两只眼睛来回地乱转,他哪儿是回家吃饭去了,分明是给庄里送信去了,好一个机灵的娃娃,这回你可算白机灵了,你这两条腿的人,还能快得过我这四条腿的马去吗!跟着认镫上马,一拱裆,这匹马就奔庄口而来。头里这孩子噔、噔、噔,奔着命往头里这么一跑,正跑着,就听后面马的銮铃响:哗楞楞……一会儿,这个黄脸儿的骑着马就此到他头里来啦。这孩子心说坏了,这信报不成了。
秦琼的马进了庄口,往对面观瞧,就见迎面搭着过街牌楼,蓝匾白字,上面有两个字是:“清风”。秦琼来到尤俊达的门前。看迎门扎着素彩子,设摆大鼓、锣架,坐着七个门吹儿——鼓手。这工夫秦琼下了马,走上前来一瞧,右手里贴着丧条子,写的是:“尤宅丧事。恕报不周。某日接三……”瞧了瞧尤母去世的日子,填的是六月二十三,秦琼看了微微一笑。心说:二十四出劫案,可是二十三他家死人,真巧!再往门里头瞧,左右两边懒凳上,坐着有十几个家人,个个穿着孝袍子,正在那儿说话呢,聊得挺欢。心说:俊达兄弟,你这哪是办白事呢,这分明是叫避风,遮盖官人的耳目。好了,我先戳他一下子。就冲着这门里头哈哈一笑,所有大门过道的人一看,就是一惊。跟着秦琼就说:“好大胆,劫完了皇杠,挑幌子办白事!”当时就见过道里这些个穿孝的众家人,有愣了的,有变颜色的,就有由板凳上溜下来,噔!坐在地下的。秦琼心说:没错了,皇杠是这里劫的。
就见跑进去一个家人,一会儿的工夫,出来一个穿孝的,来到门外,下合阶,上前行礼,说:“二哥,您好哇!我飞腿朱能,给您磕头了。”这朱能怎么认识秦琼呢?原来是在前些年,有一次,秦琼奉了知县的委派,出差办案,走到中途,正赶上飞腿朱能拦路打抢。秦琼把他擒住一看,小伙子挺精神,象条汉子的样儿,所以也没深究,就把他放了。没想到今天在武南庄碰见了。朱能过来行礼,秦琼仔细这么一看,原来就是前些年放的那个飞腿朱能,连忙上前,用手相搀,说:“朱贤弟,咱们可有好些年没见了,你倒好哇?”朱能说:“好,二哥,哪阵香风,把您刮到我们这儿来啦?”“唉,贤弟,我到这儿看望俊达兄弟来了。这儿怎么搭着棚办白事,谁故去了?”“您还提呢,是老太太故去了。”“哟!什么病啊?”“老太太有个喘病的根儿,往年秋后一冷就犯,开春儿就好。今年也不知怎么啦,大三伏天的,犯开了喘啦。究竟老太太还是打喘上头走的,这也是该着。”“唉,真是不巧了!”朱能把家人都叫过来,说:“你们都过来,我给你们见一见,这就是山东好汉秦二爷,你们还不见礼呢!”大家伙儿心说:好家伙,您这位好汉,这一嗓子差点儿没把我们吓坏了。赶紧都说:“二爷,我们这儿给您行礼了,我们庄主时常念叨您呢。”“诸位,诸位兄弟,不要客气。”朱能说:“你们把马给二爷接过去。”有人过来接过马去,挂在门槐上。朱能说:“二哥,往里请吧。”“好,贤弟,请你带路。”门吹儿跟着一吹喇叭,一打门鼓。秦琼随着朱能往里走,进了二道屏门一瞧,就见大厅上停着寿材,迎门搭着一座月台,左右四个犄角,摆的灵人、纸花,月台的下首里是全堂的清音吹手,棚里头挂着各式各样的彩幡,迎面儿是经楼。今天是僧经的班儿,和尚们正念往生咒呢。秦琼再往迎面一看,心里又乐又气。就见尤俊达歪坎着孝帽子,脚底下两只白鞋,一只提上了,一只还趿拉着。里面是枣儿红的内衣儿,身上的孝袍子,刚伸上一只袖子,一边往这边跑着,一边伸那一只袖子,孝带在胳膊上搭着。
秦琼装瞧不见他,这叫放傻。尤俊达伸好了袖子,来到月台上,在左边一跪这个灵。朱能把秦琼同上了月台,到了祭桌头里,说:“得了,我给老太太上个香吧!”抓了几根檀香,放在炉里头,一揭红毡子,在拜垫上磕了四个头,旁边清音陪奏,朱能过去把秦琼搀起来。尤俊达过来,磕了个丧头,说:“二哥,我给您磕头啦!”“贤弟免礼,我听说老太太故去,你可别着急,大热的天儿,要把你急坏了,这不是更麻烦了吗!”“还是二哥说的对,二哥您请东屋里坐吧!”把秦琼让到了东配房,分宾主落座,有人献过了茶水,秦琼这才问:“兄弟,老太太什么病啊?”“二哥,要说我妈,真得说是一辈子的好修缘。”“怎么?”“她的腿脚不利落,平常上中厕,不是您弟妹看着,就是有人跟着。这天正赶上屋里没有人,自己去了,进了中厕就听咕咚一声,院里有人进去一瞧,原来是我妈一跤就摔在那儿个啦。怎么叫,也叫不过来啦,就这么死啦。”“哎呀!这可真是老太太的好修缘。兄弟,你就往开了想吧!”“人是故去了,我不往开了想也不行啦。二哥,您喝水吧!”
两个人茶罢搁盏,尤俊达说:“二哥,听说您高升啦,是济南镇台的武功郎了!”“啊,不错。”“这么一说,二哥您大喜啦!”“喜什么呀,新近二哥有点儿懊心的事。”“什么懊心的事,您说一说,我要是能给您办,必给您分优解愁。”“那敢情太好了,只因为靠山王打到我们衙门一道滚单,上面说是有全份的皇杠,还有价值百万的龙衣贡,命两家太保押解进京。不料想这天六月二十四,夜晚三更天,走到小孤山长叶林,据滚单上所说,二哥可也没瞧见,说有大响马三百六,小响马赛牛毛,战败了两家太保,将全份的皇杠劫去。这个为首的还敢报名字,姓程名达字尤金。靠山王给了我家镇台将军六十天的期限,要人赃并获,若是六十天不能破案,要把济南府、历城县两处的阖城文武官员一律治罪。兄弟,没有你不明白的,这个杨林给唐璧六十天的期限,那么店璧给历城县的县官呢?”“就决不能六十天喽!”“他给了历城县三十天期限。谁想到这县官竟到镇台将军那里把愚兄要下来了,给我半个月的期限,逼着我非把响马擒来不可,如若不然,身家难保。我实在没办法了,这才找兄弟你来吧!我先得说明白了,我说了,可不许你过意。”“二哥,有话您只管说!”“比如说,这件事要是你做的,你跟我实话实说,我要叫你当堂到案,那就不是二哥所为啦。你要这么想,我跟单雄信是什么交情!你说出来呢,二哥必有个办法,你多少倒出点儿来,我有法子来掩盖,让这件事不致败露。这是我的意思,你听明白了没有?”“嘿!您这个朋友,那真得说是地道,这么一办,够八全齐美,还怎么样呢?”“比如说,这事不是你办的,二哥我找你来,你给我想个主意。因为什么呢?小孤山长叶林离你这儿也就是三、五里地,在你的家门口儿。没有说的,兄弟你替我着一着急吧!二哥我前后所说的这片话,是实本实销,一句瞎话没有,我要有一句瞎话,那我就不是个人。”尤俊达赶紧接过来说:“唉,二哥您别说啦,我应当罚您。”“怎么?”“想当初,我在二贤庄也曾金盆洗手,焚香起誓,绿林的饭儿,我不吃啦。二哥您正在那儿养病呢,我洗手的时候,您还在旁边来着。您要不知道,我不能恼您,可是您知道这回事呀。再说,不用说六十四万,就是六百四十万,摆在我眼头里,我连眼皮儿也不能够抬,我要背着我们同行,偷着做绿林的买卖,是犯我们绿林的规矩,大家伙得把我乱刃分尸。您想,我能办这个事吗?还有一说,我母亲二十三去世的,我能在第二天去劫路吗?是不是我得罚您!”“兄弟,话不是这样说法呀!适才我把话说开了,也没说皇杠一定是你劫的呀!是你更好,要不是你,叫你给我想个法子。”“劫皇杠不是我,您要是叫我给您想个法子呀,您看我们这儿死丧在地的,容等把我母亲埋葬了,我慢慢儿给您打听打听。”“兄弟,你这叫敷衍我,咱们可不是这个交情!事在紧急,我这儿火烧着心呢,你怎么给我慢慢地打听呀,那你够朋友吗?”“合算我们家的白事不要紧!”秦凉冲他一冷笑:“哈哈哈,兄弟,你错了。别拿二哥当个三拳打不透的人。据我想在你家门口儿出了案子,你连一点风儿都不知道,我不相信!咱们说自己的话,你别过意,你要是这么说话呀,八成儿劫皇杠的就是你!”秦琼说了这片话,把脸一沉,是面带怒容。尤俊达此时反倒乐了,说:“好,您把话转来转去,合着这个皇杠是我劫的?”“嗯,就说是吧。你要达时务的,赶紧说实话。我适才跟你怎么说来着,我一定把这件事给化解了,决不能把你带了走。”尤俊达听完了一笑,说:“好,您还有的说没有了?”秦琼说:“要依我说呀,兄弟,你说实话吧。”尤俊达说:“论劫皇杠,我不知道,我没劫。您要是非跟我要真要假呀,那我是被屈含冤。您这儿粗了脖子红了筋,跟我这儿嚷嚷,我也得原谅您。适才您已然跟我说过啦,事在紧急。您又说冲着单雄信,要是皇杠是我劫的,决不能把我带了走,您这可以说是够面子了。交友之道呢,是你来我往,一还一报儿。您有面子,难道说我一点面子不亮吗,那我也太不够朋友了。二哥,我叫您痛快痛快,您带着锁链没有?”“啊,干嘛呀?”“要带着锁链呀,绘我锁上,把我带了走。您教给我一片话,到堂上我准照您教的说,就如同这皇杠是我给劫了。即便我领受了国法,人头落地,也没有什么关系。总算是我为二哥您,该着这么死,这也是我的情屈命不屈,二哥,您想怎么样?”“什么?俊达呀,你这叫骂街!拿朋友的命我当差,那不是我秦琼所为的。你这是招我的话,就是素不相识的人,我都没错办了一个。无赃无证,就这么拿朋友去当差,那我成了怎么个人呢!”“嘿,您这话地道。咱们这么办,暂时把咱们哥儿俩的交情先挂起来,就如同咱们素不相识。我净等您抓差办案啦,好不好?”“这可是你说的,我要是办出个样儿来,你可别后悔?”“我没得悔!”“嗯,可就这么着了?”“咳,咱们一言为定了。”气得秦琼站起来说:“我走了!”“您还别过意,丧家不送人,我不送啦。”秦琼就算是叫人家给赶出来了。
尤俊达跟着把飞腿朱能叫过来。朱能说:“你们哥儿俩别闹僵了哇!二哥也很够个朋友,商量着办才对。这事真要是闹翻了,恐怕咱们后来的事就不好办啦。再说,秦二哥他能这么完吗?”“朱贤弟,你不用管,我跟他要势不两立了。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办。你赶紧走,给他插个尾巴,瞧他落在哪儿啦。比如说,他要调兵围庄,赶紧回来给我送信,我这儿好有准备。快去飞快去!”朱能也就无法再说了,说:“好,我赶紧走一趟。”出来一问门上的人:“秦琼往哪方去啦?”家人说:“他出来上马,出影壁的西边,顺道住南去啦。”朱能赶紧就追下来了。
再说秦琼出门上马,往正南偏西离开武南庄走下来有五、六里地,找了个集镇,一看路南里有一座大店,进到店里,在西跨院北房要了一个单间,把包袱军刃拿到屋里,伙计沏茶招待。秦琼对伙计说:“伙计,你受一受累,在柜房里留个话儿,说我姓秦名琼字叔宝,排行第二,要有人找我,请他到西跨院北房这儿来。”“是了您哪!哎呀,原来您是好汉秦二爷呀!失敬啦!”伙计出来,把这话对账房先生一说,留下了这个话儿。等了会儿工夫,秦琼一问伙计说:“有人找我没有?”伙计说:“没有。”又等了会儿,又问伙计说:“有人找我没有?”伙计还是说:“没有。”已然要落太陽了,要的酒菜,一个人一喝这个闷酒儿,心说:尤俊达,明摆着是你劫的皇杠,你还瞪眼不认账,那如何能成!又叫伙计说:“伙计,有人找我吗?”“二爷!您喝洒吧,要有人找您,我还不给您请进来!没有人找。”秦琼把饭吃完了,天就大黑了,喝了点儿水,赌气就睡了。
第二天早晨起来,洗脸、喝茶,要酒要菜,吃这顿早饭。一边喝着酒,一边想头天探庄所有的事情,越想越生气,心说:兄弟,我这叫给你闪一板,你就应当来到店里说实话才对,怎么你绷着我,就不来呢!又这么一想:你可太不要脸了,难道我秦琼就跟你罢了不成!不由得秦叔宝心头火起,这才引出来一段二探武南庄,下回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