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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宗岗批评本三国演义

第四十六回 用奇谋孔明借箭 献密计黄盖受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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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瑜欲断北军之粮,明知其断不成,智也;孔明欲造江东之箭,明知其造不成,亦智也。乃周瑜不断粮,不能使北军无粮;而孔明不造箭,却能使江东有箭:则孔明之智为奇矣。周瑜欲借曹操之刀以杀孔明,早被孔明识破;而孔明借曹操之箭以与周瑜,却使周瑜不知,则孔明之智为尤奇矣。十日之限已可畏,偏要缩至三日;三日之限已甚危,偏又放过两日。令读者阅至第三日之夜,为孔明十分着急,十分担忧,几于水尽山穷,径断路绝;而火意奏功俄顷,报命一朝。真乃妙事妙文。

借箭之计,其利有三:使东吴得十万箭之用,一利也。既得十万箭之用,而又省造十万箭之费,是以二十万箭之利与江东也。我有所得,则利在我;我纵无所得,而能使敌有所失,则利亦在我。今我得十万箭之用,省造十万箭之费,而又令曹军有十余万箭之失,是以三十余万箭之利与江东也,三利也。在孔明不过施一小耳,而其利至于如此,真不愧军师之称哉!

孔明用计之妙,善于用借。破北军者,既借江东之兵;而助江东者,即借北军之箭:是借于东又借于北也。取箭者,既借鲁肃之舟;而疑操者,复借一江之雾:是借于人又借于天也。兵可借,箭可借,于是乎东风亦可借,荆州亦无不可借矣。

周瑜以蔡瑁、张允之假书赚曹操,而曹操即以蔡中、蔡和之假降赚周瑜,此相报之巧也;曹操以二蔡之诈降赚周瑜,而周瑜即假二蔡之诈降以赚曹操,又相报之巧也。乃蔡瑁、张允实实未尝叛曹操,而操误信其事;蔡中、蔡和明明是来降周瑜,而瑜已知其非,则操之巧不如瑜。操使游说之客于敌国,适以杀吾军得力之人;瑜纳诈降之将于彼军,遂借以通我将诈降之信:则瑜之巧过于操。两智相欺,两诈相敌,写来真足动心悦目。

孔明掌中之字,与周瑜掌中之字,不约而同,此合掌文字也;又参之以黄盖之言,是三人之文,皆为合掌矣。孔明新野之火,与博望之火,大同小异,此重复文字也;又将继之以赤壁之火,是一人之文而三番重复矣。然必文如公瑾,方许其合掌;文如孔明,方不厌其重复。每怪今人作文,动手便合,落笔便重,彼此只是一般,前后更无添换,即何不取周瑜、孔明之文而读之耶?

黄盖苦肉之计,苟非黄盖之所自愿,此岂周瑜之所能使哉!周瑜深欲用此计,而恨未得黄盖之一人;唯黄盖真能舍此身,而后可行苦肉之一计耳。作者于此,不是写周瑜之智,正是写黄盖之忠;亦只是写黄盖之忠,不是写黄盖之智。

周瑜反间之谋,只好黑夜里骗蒋干;黄盖苦肉之计,偏要竹日里瞒众人;盖不瞒众人,恐瞒不得曹操也。曹操之杀蔡瑁是真,周瑜偏识二蔡之降为假;黄盖之忤周瑜是假,二蔡已信周瑜之怒为真:盖欲瞒曹操,又必须先瞒二蔡也。乃众人可瞒,二蔡可瞒,曹操可瞒,而孔明必不可瞒;不但公瑾不能瞒孔明,而孔明反嘱子敬以瞒公瑾:则孔明之智又高公瑾数头。

吾尝观黄盖苦肉之计,而叹其计之行,亦有天意焉。盖此计之可虑者有三:使黄盖受棒太毒而至于死,虽捐躯而无尚于国事,则长逝者魂魄私恨无穷,一可虑也;使众将不知,有愤激而生变者,则弄假成真,未图彼军,而先致我军之叛,二可虑也;又使曹操惩于蒋干之被欺,拒盖之降而不纳,则黄盖徒然受刑,周瑜枉自妆乔,适为曹操所笑,三可虑也。乃黄盖不死,诸将不叛,曹操不疑,而周郎竟以此成功,岂非天哉!

却说鲁肃领了周瑜言语,径来舟中相探孔明。孔明接入小舟对坐。肃曰:“连日措办军务,有失听教。”孔明曰:“便是亮亦未与都督贺喜。”奇妙。肃曰:“何喜?”孔明曰:“公瑾使先生来探亮知也不知,便是这件事可贺喜耳。”妙在不等他开口,竟自说出,不想黑夜之事,孔明早已知之矣。諕得鲁肃失色问曰:“先生何由知之?”孔明曰:“这条计只好弄蒋干。曹操、虽被一时瞒过,必然便省悟,只是不肯认错耳。隔江之事,孔明又已知之矣。今蔡、张两人既死,江东无患矣,如何不贺喜!吾闻曹操换毛玠、于禁为水军都督,则这两个手里,好歹送了水军性命。”为后文赤壁伏线。鲁肃听了,开口不得,蒋干见周瑜开口不得,鲁肃见孔明亦开口不得。把些言语支吾了半晌,别孔明而回。孔明嘱曰:“望子敬在公瑾面前,勿言亮先知此事。公瑾要瞒孔明,孔明又要瞒公墐,妙甚。恐公瑾心怀妒忌,又要寻事害亮。”为下文造箭伏笔。鲁肃应诺而去,回见周瑜,把上项事只得实说了。写鲁肃老实。瑜大惊曰:“此人决不可留!吾决意斩之!”肃劝曰:“若杀孔明,却被曹操笑也。”写鲁肃忠厚。瑜曰:“吾自有公道斩之,教他死而无怨。”前欲使曹操杀之,此直欲自杀之。肃曰:“何以公道斩之?”瑜曰:“子敬休问,来日便见。”妙在不即说出。

次日,聚众将于帐下,教请孔明议事,孔明欣然而至。坐定,瑜问孔明曰:“即日将与曹军交战,水路交兵,当以何兵器为先?”孔明曰:“大江之上,以弓箭为先。”此语反是孔明说出,妙。瑜曰:“先生之言,甚合愚意。但今军中正缺箭用,敢烦先生监造十万枝箭,以为应敌之具。此系公事,先生幸勿推却。”前使断粮,今使造箭。前要断粮,是周瑜自说;今要用箭,却待孔明先说。妙甚。孔明曰:“都督见委,自当效劳。敢问十万枝箭,何时要用?”瑜曰:“十日之内,可完办否?”限期已促矣。孔明曰:“操军即日将至,若候十日,必误大事。”不以为促,反以为缓。奇妙。瑜曰:“先生料几日可完办?”孔明曰:“只消三日,便可拜纳十万枝箭。”不唯不请宽期,反欲自己立限。真奇绝,妙绝。瑜曰:“军中无戏言。”孔明曰:“怎敢戏都督?愿纳军令状,三日不办,甘当重罚。”受罚不待周瑜说,偏是孔明自说。妙,妙。瑜大喜,唤军政司当面取了文书,置酒相待,曰:“待军事毕后,自有酬劳。”孔明曰:“今日已不及,来日造起。至第三日,可差五百小军到江边搬箭。”已算定江边。饮了数杯,辞去。鲁肃曰:“此人莫非诈乎?”是惊怪语。瑜曰:“他自送死,非我逼他。今明白对众要了文书,他便两胁生翅,也飞不去。谁知乃是“万苦凌霄一羽毛”耶!我只分付军匠人等,教他故意迟延,凡应用对象,都不与齐备。如此,必然误了日期。那时定罪,有何理说?恶极。读者至此当为孔明着急。公今可去探他虚实,却来回报。”肃领命来见孔明。孔明曰:“吾曾告子敬,休对公瑾说,他必要害我。不想子敬不肯为我隐讳,今日果然又弄出事来。三日内如何造得十万箭?子敬只得救我!”不知者读至此,又为孔明急矣。肃曰:“公自取其祸,我如何救得你?”孔明曰:“望子敬借我二十只船,每船要军士三十人,船上皆用青布为帐,各束草千余个,分布两边。吾别有妙用。箭料甚奇,不知如何造法。第三日包管有十万枝箭。奇妙。只不可又教公瑾得知,若彼知之,吾计败矣。”此却是切嘱。肃允诺,却不解其意,回报周瑜,果然不提起借船之事;前不瞒周瑜,是老实处;今不忍不瞒肚瑜,是忠厚处。只言孔明并不用箭竹、翎毛、胶漆等物,自有道理。瑜大疑曰:“且看他三日后如何回复我?”

却说鲁肃私自拨轻快船二十只,各船三十余人,并布幔、束草等物,尽皆齐备,候孔明调用。第一日却不见孔明动静,放过第一日。第二日亦只不动。又放过第二日。至第三日四更时分,放过两日,至第三日,又到四更时分,险到没去处矣。孔明密请鲁肃到船中。肃问曰:“公召我来何意?”孔明曰:“特请子敬同往取箭。”正不知箭在何处。奇甚。肃曰:“何处去取?”孔明曰:“子敬休问,前去便见。”与周瑜对子敬语同。遂命将二十只船,用长索相连,径望北岸进发。是夜大雾漫天,长江之中,雾气更甚,对面不相见。此是预先算定。孔明促舟前进,果然是好大雾!前人有篇《大雾垂江赋》曰:

大哉长江!西接岷、峨,南控三吴,北带九河。汇百川而入海,历万古以扬波。至若龙伯、海若,江妃、水母,长鲸千丈,天蜈九首,鬼怪异类,咸集而有。盖夫鬼神之所凭依,英雄之所战守也。

时也阴阳既乱,昧爽不分。讶长空之一色,忽大雾之四屯。虽舆薪而莫睹,惟金鼓之可闻。初若溟蒙,纔隐南山之豹;渐而充塞,欲迷北海之鲲。然后上接高天,下垂厚地。渺乎苍茫,浩乎无际。鲸鲵出水而腾波,蛟龙潜渊而吐气。又如梅霖收溽,春阴酿寒,溟溟漠漠,浩浩漫漫。东失柴桑之岸,南无夏口之山。战船千艘,俱沉沦于岩壑;渔舟一叶,惊出没于波澜。甚则穹昊无光,朝阳失色,返白昼为昏黄,变丹山为水碧。虽大禹之智,不能测其浅深;离娄之明,焉能辨乎咫尺?

于是冯夷息浪,屏翳收功,鱼鳖遁迹,鸟兽潜踪。隔断蓬莱之岛,暗围阊阖之宫。恍惚奔腾,如骤雨之将至;纷纭杂沓,若寒云之欲同。乃能中隐毒蛇,因之而为瘴疠;内藏妖魅,凭之而为祸害。降疾厄于人间,起风尘于塞外。小民遇之夭伤,大人观之感慨。盖将返元气于洪荒,混天地为大块。

当夜五更时候,三日之限已满。船已近曹操水寨。孔明教把船只头西尾东,一带摆开,就船上擂鼓吶喊。取箭之法甚奇。鲁肃惊曰:“倘曹兵齐出,如之奈何?”孔明笑曰:“吾料曹操于重雾中必不敢出。吾等只顾酌酒取乐,待雾散便回。”酌酒是贺箭,亦是赏雾。

却说曹寨中听得擂鼓吶喊,毛玠、于禁二人慌忙飞报曹操。操传令曰:“重雾迷江,彼军忽至,必有埋伏,切不可轻动。可拨水军弓弩手乱箭射之。”又差人往旱寨内唤张辽、徐晃各带弓弩军三千,火速到江边助射。胜东吴工匠多矣。比及号令到来,毛玠、于禁怕南军抢入水寨,已差弓弩手在寨前放箭;先是一起送箭的。少顷,旱寨内弓弩手亦到,又是一起送箭的。约一万余人,尽皆向江中放箭,箭如雨发。孔明教把船吊回,头东尾西,逼近水寨受箭,彼送来,我受之。一面擂鼓吶喊。待至日高雾散,孔明令收船急回。二十只船两边束草上,排满箭枝。不消胶漆、翎毛,箭已完办。孔明令各船上军士齐声叫曰:“谢丞相箭!”曹操谨具奉申,孔明则写领谢帖矣。比及曹军寨内报知曹操时,这里船轻水急,已放回二十余里,追之不及。曹操懊悔不已。

却说孔明回船谓鲁肃曰:“每船上箭约五六千矣。不费江东半分之力,已得十万余箭。明日即将来射曹军,却不甚便?”此时权领,后即送还。肃曰:“先生真神人也!何以知今日如此大雾?”孔明曰:“为将而不通天文,不识地利,不知奇门,不晓阴阳,不看阵图,不明兵势,是庸才也。“天文”一句是主,下几句陪说。亮于三日前已算定今日有大雾,因此敢任三日之限。曹操正堕在孔明云雾中。公瑾教我十日完办,工匠料物,都不应手,将这一件风流罪过,明白要杀我。我命系于天,公瑾焉能害我哉!”此时方纔说破。鲁肃拜服。船到岸时,周瑜已差五百军在江边等候搬箭。孔明教于船上取之,可得十余万枝,都搬入中军帐交纳。鲁肃入见周瑜,备说孔明取箭之事。瑜大惊,慨然叹曰:“孔明神机妙算,吾不如也!”后人有诗赞曰:

一天浓雾满长江,远近难分水渺茫。骤雨飞蝗来战舰,孔明今日伏周郎。

少顷,孔明入寨见周瑜。瑜下帐迎之,称羡曰:“先生神算,使人敬服。”孔明曰:“诡谲小计,何足为奇?”自谦处正是自负。瑜邀孔明入帐共饮。瑜曰:“昨吾主遣使来催督进军,瑜未有奇计,愿先生教我。”前问用何兵器是假问,今问用何奇策是真问。孔明曰:“亮乃碌碌庸才,安有妙计?”瑜曰:“某昨观曹操水寨,极是严整有法,非等闲可攻。思得一计,不知可否,先生幸为我一决之。”孔明曰:“都督且休言,各自写于手内,看同也不同。”瑜大喜,教取笔砚来,先自暗写了,却送与孔明,孔明亦暗写了。两个移近坐榻,各出掌中之字,互相观看,皆大笑。八十三万大军已尽于两人掌中矣。原来周瑜掌中字,乃一“火”字,孔明掌中,亦一“火”字。以箭射船,是金克木;以火烧兵,是火克金。○二火相合,明成<离>卦。离者,丽也。周郎正当与孔明相附丽而成功。瑜曰:“既我两人所见相同,更无疑矣。幸勿漏泄。”孔明曰:“两家公事,岂有漏泄之理?吾料曹操虽两番经我这条计,又将博望、新野事一提。然必不为备。今都督尽行之可也。”操能料之于陆,不能料之于水。饮罢分散,诸将皆不知其事。

却说曹操平白折了十五六万箭,江东得箭十余,曹操失箭十五六万,盖大半射在船上,小半射落水中矣。若曹操亦整整只失得十万箭,不唯无此等文,亦无此等事也。心中气闷。荀攸进计曰:“江东有周瑜、诸葛亮二人用计,急切难破。可差人去东吴诈降,为奸细内应,以通消息,方可图也。”操曰:“此言正合吾意。汝料军中谁可行此计?”攸曰:“蔡瑁被诛,蔡氏宗族,皆在军中。瑁之族弟蔡中、蔡和现为副将。丞相可以恩结之,差往诈降东吴,必不见疑。”二蔡诈降,以杀兄为名,易使人信。操从之,当夜密唤二人入帐,嘱咐曰:“汝二人可引些少军士,去东吴诈降。但有动静,使人密报,事成之后,重加封赏。休怀二心!”二人曰:“吾等妻子俱在荆州,安敢怀二心?丞相勿疑。曹操之不疑者在此,周瑜之不信者亦在此。某二人必取周瑜、诸葛亮之首,献于麾下。”正与前文“取操贼之首”相应。操厚赏之。次日,二人带五百军士,蒋干作说客,只带一小童;二蔡为细作,乃有五百军士。驾船数只,顺风望着南岸来。

且说周瑜正理会进兵之事,忽报江北有船来到江口,称是蔡瑁之弟蔡和、蔡中,特来投降。瑜唤入。二人哭拜曰:“吾兄无罪,被操贼所杀。吾二人欲报兄

仇,特来投降。杀蔡瑁者周瑜也;欲报兄仇,则不当投降矣。望赐收录,愿为前部。”瑜大喜,大喜者,非喜其真降,正喜其诈降也。重赏二人,即命与甘宁引军为前部。二人拜谢,以为中计。瑜密唤甘宁吩咐曰:“此二人不带家小,非真投降,正与二蔡对曹操语相应。乃曹操使来为奸细者。吾今欲将计就计,教他通报消息。为黄盖伏线。汝可殷勤相待,就里提防。至出兵之日,先要杀他两个祭旗。后文事先伏于此。汝切须小心,不可有误。”甘宁领命而去。鲁肃入见周瑜曰:“蔡中、蔡和之降,多应是诈,不可收用。”此非写鲁肃乖觉,正是写鲁肃老实。瑜叱曰:“彼因曹操杀其兄,欲报仇而来降,何诈之有!你若如此多疑,安能容天下之士乎?”二蔡诈,周瑜更诈。肃默然而退,乃往告孔明。孔明笑而不言。周郎乖,孔明更乖。肃曰:“孔明何故哂笑?”孔明曰:“吾笑子敬不识公瑾用计耳。大江隔远,细作极难往来。操使蔡中、蔡和诈降,刺探我军中事,公瑾将计就计,正要他通报消息。一一都被看破,妙。兵不厌诈,公瑾之谋是也。”并瞒着鲁肃,所谓兵不厌诈。肃方纔省悟。

却说周瑜夜坐帐中,忽见黄盖潜入中军来见周瑜。来得突兀。瑜问曰:“公覆夜至,必有良谋见教。”盖曰:“彼众我寡,不宜久持,何不用火攻之?”孔明、公瑾掌中之字,已在黄盖意中。瑜曰:“谁教公献此计?”前戒孔明勿漏泄,今问此一句,正疑掌中“火”字漏泄也。盖曰:“某出自己意,非他人之所教也。”虽非学古,却已合掌。瑜曰:“吾正欲如此,故留蔡中、蔡和诈降之人,以通消息;但恨无一人为我行诈降计耳。”自欲使人诈降,故深喜敌人来诈降;及有敌人来诈降,却恨无自家人去诈降。盖曰:“某愿行此计。”瑜曰:“不受些苦,彼如何肯信?”炎上作苦,欲用火攻,安得不苦?盖曰:“某受孙氏厚恩,虽肝脑涂地,亦无怨悔。”瑜拜而谢之曰:“君若肯行此苦肉计,则江东之万幸也。”周瑜苦心,黄盖苦肉。苦心不易,苦肉更难。盖曰:“某死亦无怨。”遂谢而出。

次日,周瑜鸣鼓大会诸将于帐下,孔明亦在座。周瑜曰:“操引百万之众,连络三百余里,非一日可破。今令诸将各领三个月粮草,准备御敌。”下文破敌只在一月之内,诈言三月,反衬下文。言未讫,黄盖进曰:“莫说三个月,便支三十个月粮草,也不济事。若是这个月破的,便破;若是这个月破不的,只可依张子布之言,弃甲倒戈,北面而降之耳!”先说要降,为诈降张本。○又将前文张昭语一提。周瑜勃然变色,大怒曰:“吾奉主公之命,督兵破曹,敢有再言降者必斩。将前文砍案事一提。今两军相敌之际,汝敢出此言慢我军心,不斩汝首,难以服众!”喝左右将黄盖斩讫报来。明知众将必劝,故意妆此花面。黄盖亦怒曰:“吾自随破虏将军,纵横东南,已历三世,那有你来?”前说要降,与张昭相应;此

以年少轻周郎,又与程普相应。瑜大怒,喝令速斩。越妆越像。甘宁进前告曰:“公覆乃东吴旧臣,望宽恕之。”瑜喝曰:“汝何敢多言,乱吾法度!”先叱左右将甘宁乱棒打出。前收二蔡是假喜,今打黄盖定是假怒,想甘宁早已心照矣。众官皆跪告曰:“黄盖罪固当诛,但于军不利。望都督宽恕,权且记罪。破曹之后,斩亦未迟。”瑜怒未息。越妆越像。众官苦苦告求。瑜曰:“若不看众官面皮,决须斩首!今且免死!”命左右拖翻,打一百脊杖,以正其罪。隔夜商量,主意正在于此。众官又告免。瑜推翻案桌,叱退众官,喝教行杖。越妆越像。将黄盖剥了衣服,拖翻在地,打了五十脊杖。众官又复苦苦求免。瑜跃起指盖曰:“汝敢小觑我耶!正对“那有你来”一语。真乃越妆越像。且寄下五十棍。再有怠慢,二罪俱罚!”恨声不绝而入帐中。此时苦肉计已毕,若不有此余怒,恐露出破绽来。真越妆越像。

众官扶起黄盖,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扶归本寨,昏绝几次。动问之人,无不下泪。鲁肃也往看问了,来至孔明船中,谓孔明曰:“今日公瑾怒责公覆,我等皆是他部下,不敢犯颜苦谏;先生是客,何故袖手旁观,不发一语?”在鲁肃口中补写孔明适间光景。孔明笑曰:“子敬欺我。”不以老实待子敬,却以乖觉待子敬,早疑是周郎使来相试也。肃曰:“肃与先生渡江以来,未尝一事相欺。今何出此言?”孔明曰:“子敬岂不知公瑾今日毒打黄公覆,乃其计耶?如何要我劝他?”甘宁知之而劝,劝亦是诈;孔明知之而不劝,不劝是真。肃方悟。孔明曰:“不用苦肉计,何能瞒过曹操?今必令黄公覆去诈降,却教蔡中、蔡和报知其事矣。如见。子敬见公瑾时,切勿言亮先知其事,只说亮也埋怨都督便了。”公瑾瞒不得孔明,孔明又要瞒公瑾,妙。肃辞去,入帐见周瑜。瑜邀入帐后。肃曰:“今日何故痛责黄公覆?”瑜曰:“诸将怨否?”肃曰:“多有心中不安者。”瑜曰:“孔明之意若何?”肃曰:“他也埋怨都督忒情薄。”瑜笑曰:“今番须瞒过他也。”谁知反被他所瞒。肃曰:“何谓也?”瑜曰:“今日痛打黄盖,乃计也。吾欲令他诈降,先须用苦肉计,瞒过曹操,就中用火攻之,可以取胜。”前言二蔡之降非诈,是欺子敬;今言黄盖之打非真打,却不瞒子敬。肃乃暗思孔明之高见,却不敢明言。周郎不瞒子敬,那知子敬反瞒周郎。

且说黄盖卧于帐中,诸将皆来动问,盖不言语,但长吁而已。忽报参谋阚泽来问,盖令请入卧内,叱退左右。阚泽曰:“将军莫非与都督有仇?”盖曰:“非也。”泽曰:“然则公之受责,莫非苦肉计乎?”不用黄盖说明,先是阚泽猜破。妙。盖曰:“何以知之?”泽曰:“某观公瑾举动,已料着八九分。”唯孔明便识得十分。盖曰:“某受吴侯三世厚恩,无以为报,故献此计以破曹操。吾虽受苦,亦无所恨。吾遍观军中,无一人可为心腹者。惟公素有忠义之心,敢以心腹相告。”泽曰:“公之告我,无非要我献诈降书耳。”又不用黄盖说明,先是阚泽猜破。妙甚。盖曰:“实有此意。未知肯否?”阚泽欣然领诺。正是:

勇将轻身思报主,谋臣为国有同心。

未知阚泽所言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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