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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史演义

第五十六回 督租课严夫人归里 尽臣节唐司空就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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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史演义却说唐使锺谟、李德明,入谒周主,拜倒座前,战兢兢的自述姓名,说明来意,并呈上唐主表文,由周主亲自展阅。

表中略云:

臣唐主李璟上言:窃闻舍短从长,乃推通理;以小事大,著在格言。伏惟皇帝陛下,体上帝之姿,膺下武之运,协一千而命世,继八百以卜年。大驾天临,六师雷动,猥以遐陬之俗,亲为跋扈之行。循省伏深,兢畏无所,岂因薄质,有累蒸人!今则仰望高明,俯存亿兆,虔将上国,永附天朝,冀诏虎贲而归国,用巡雉堞以回兵。万乘千官,免驰驱于原隰,地征土贡,常奔走于岁时,质在神明,誓诸天地。别呈贡物,另具清单,伏冀赏纳,伫望宏慈。谨表!周主览毕,掷置案上,顾语唐使道:“汝主自谓唐室苗裔,应知礼义。我太祖奄有中原,及朕嗣位,已经六年有余,汝国只隔一水,从未遣一介修好。但闻泛海通辽,往来报问,舍华事夷,礼义何在?且汝两人来此,是否欲说我罢兵。我非愚主,岂汝三寸舌所得说动。今可归语汝主,亟来见朕,再拜谢过,朕或鉴汝主诚意,许令罢兵。否则朕即进抵金陵,借汝国库资,作我军犒赏。汝君臣休得后悔呢!”谟与德明,素有口才,至此俱震慑声威,一语不敢出口,惟有叩头听命,立即辞行。文武都是怕死。周主留住锺谟,遣还德明。嗣又得广陵捷报,韩令坤、白延遇等,掩入扬州,逐去唐营屯使贾崇,执住扬州副留守冯延鲁。惟赵弘殷在途遇病,已返滁州云云。周主乃复命令坤转取泰州。看官听着!广陵就是扬州,从前扬州市中,有一疯人游行,诟骂市民道:“俟显德三年,当尽杀汝等。”继又改语道:“若不得韩、白二人,汝等必无遗类。”市民以为疯狂,毫不理睬。那知周显德三年春季,果然有周军掩至,周将白延遇先入城中,唐东都营屯使贾崇,不敢抵抗,即焚去官府民舍,弃城南走。继而韩令坤踵至,饬捕守吏。冯延鲁本为副留守,一时逃避不及,慌忙削发披缁,匿居僧寺。偏偏有人认识,报知周军,似僧非僧的冯侍郎,竟被周军寻着,把他牵出,当作猪一奴一一般,捆缚了去。韩、白两将,既得延鲁,便禁止杀掠,使民安堵,果如疯人所言。令坤奉周主命,转取泰州。泰州为杨氏遗族所居,杨溥让位李昪,病死丹一陽一,子孙徙居泰州,锢住永宁宫中,断绝一交一 通,甚至男女自为匹偶,蠢若犬豕。唐主璟因一江一 北鏖兵,恐杨氏子孙,乘势为变。特遣园苑使尹延范,迁置京口,统计杨氏遗男,尚有六十余人,妇女亦不下数十,延范承唐主密嘱,竟将杨氏男子六十余人,驱至一江一 滨,一并杀死,仅率妇女渡一江一 ,杨氏遂绝。唐主璟反归咎延范,下令腰斩。延范有口难言,也冤冤枉枉的受了死刑。不得谓之冤枉,恐难偿六十余人性命!后来唐主泣语左右道:“延范亦成济流亚。魏成济助司马昭刺死曹髦,旋为司马昭所杀。我非不知他效忠,因恐国人不服,没奈何处他死刑呢!”遂命抚恤延范家属,毋令失所。国将危亡,尚如此残忍,莫谓李璟优柔。嗣闻泰州被韩令坤取去,刺史方讷遁归。接连是鄂州长山寨守将陈泽,为朗州节度使王逵所擒,解献周营。天长制置使耿谦,举城降周。常州、宣州,又有吴越兵入侵,静海军制置使姚彦洪,投奔吴越。急得李璟心慌意乱,日夕召入宋齐邱、冯延己等,会议军情。齐邱、延己等也是无法,只劝唐主向辽乞援。唐主不得已遣使北往,行至淮北,被周将截住,搜出蜡书,拘送寿州御营。

唐廷待援不至,再由冯延己奏请,特派司空孙晟,及礼部尚书王崇质,赍表如周,愿比两浙、湖南,奉周正朔。晟语延己道:“此行本当属公,惟晟受国厚恩,始终当不负先帝,愿代公一行,可和即和,不可和即死。公等为国大臣,当思主辱臣死的大义,毋再误国。”一士谔谔,但与冯延己相谈,未免对牛弹琴。延己惭不能答。惟更令工部侍郎李德明,与晟等偕行。晟退语王崇质道:“君家百口,宜自为谋,我志已定;终不负永陵一抔土,他非所计了!”永陵即李昪陵。遂草草整了行装,与崇质、德明二人,并及从吏百名,出都西去。

途次又迭闻败耗,光州兵马都监张延翰降周,刺史张绍弃城遁走,舒州亦被周军陷没,刺史周宏祚投水自尽,蕲州将李福,为周所诱,杀死知州王承儁,亦举州降周。唐失各州,叙笔随处不同,可谓化板为活。晟不禁长叹道:“国事可知,我此行恐不复返了!”仿佛易水荆卿。便兼程前进,直抵寿州城下,进谒周主。当将表文呈入,大略说是:

朝一陽一委照,爝火收光,春雷发声,蛰户知令。伏念天祐之后,率土分摧,或跨据一江一 山,或革迁朝代,皆为司牧,各拯黎元。臣由是克嗣先基,获安一江一 表,诚以瞻乌未定,附凤何从?今则青云之候,明悬白水之符,斯应仰祈声教,俯被遐方,岂可远动和銮,上劳薄伐!倘或俯悯下国,许作功臣,则柔远之风,其谁不服!无战之胜,自古独高。别进金千两,银十万两,罗绮二千匹,宣给军士,伏祈赐纳!

周主且阅且语道:“一纸虚文,又来搪塞,朕岂被汝所欺么?”晟从容答道:“称臣纳币,并非虚文。况陛下南征不庭,已由敝国谢罪归命。叛即讨,服即舍,古来圣帝明王,大都如是。望陛下俯纳臣言!”周主又道:“朕率军南来,岂为这区区金帛?如果欲朕罢兵,速将一江一 北各州县,悉数献朕。休得迟疑!”晟亦正色道:“一江一 北土地,传自先朝,并非得自大周,且一江一 南亦奉表称臣,已不啻大周藩服,陛下何勿网开一面,稍假隆恩呢!”周主怒道:“不必多言,汝国若不割一江一 北,朕决不退师!”随又顾语李德明道:“汝前来见朕,朕叫汝归语汝主,自来谢罪,今果何如?”德明慌忙叩首,且忆及延己密嘱,愿献濠、寿、泗、楚、光、海六州,更岁输金帛百万,乞请罢兵,当下便尽情吐出。周主道:“光州已为朕所得,何劳汝献!此外各州,朕亦不难即取,惟寿州久抗王师,汝国节度使刘仁赡,颇有能耐,朕却很加怜惜,汝等可替朕招来!”德明尚未及答,晟已目视德明,似含着一腔怒意。周主已经瞧透,索性逼晟前去,招降仁赡。晟却慨然请行。

周主遣中使监晟,同至城下,招呼仁赡答话。仁赡在城上拜手,问晟来意。晟仰语道:“我来周营议和,尚无头绪。君受国恩,切不可开门纳寇,主上已发兵来援,不日就到了!”也是一个晋解扬。语毕自回,中使入报周主,周主召晟叱责道:“朕令汝招降仁赡,如何反教他坚守?”晟朗声道:“臣为唐宰相,好教节度使外叛么?若使大周有此叛臣,未知陛下肯容忍否?”周主见他理直气壮,倒也不能驳斥,便道:“汝算是淮南忠臣,奈天意欲亡淮南,汝虽尽忠,亦无益了。”随命晟留居帐后,优礼相待,惟与李德明、王崇质商议和款,定要南唐献一江一 北地,方准修好。

德明、崇质,不敢力争,但说须归报唐主,当遵谕旨。周主乃遣二人东还,并付给诏书。略云:

朕擅一百州之富庶,握三十万之甲兵,农战一交一 修,士卒乐用,苟不能恢复内地,申画边疆,便议班旋,直同戏剧。至于削去尊称,愿输臣节,孙权事魏,萧詧奉周,古也固然,今则不取。但存帝号,何爽岁寒,倘坚事大之心,必不迫人于险,事资真悫,辞匪枝游。俟诸郡之悉来,即大军之立罢,言尽于此,更不烦云。苟曰未然,请从兹绝。

特谕!

李德明、王崇质两人,得了诏书,便还诣金陵,把周主诏书呈与唐主过目。唐主沉吟未决,宋齐邱从旁进言道:“一江一 北是一江一 南藩篱,一江一 北一失,一江一 南亦不能保守了。德明等往周议和,并不是去献地,如何反替周主传诏,叫我国割献一江一 北呢?”德明忍耐不住,竟抗声答道:“周主英武过人,周军气焰甚盛,若不割一江一 北,恐一江一 南也遭蹂一躏 呢。”齐邱厉声道:“汝两人也想学张松么?张松献西川地图,古今唾骂,汝等奈何不闻!”王崇质被他一吓,慌忙推诿,专归咎德明一人。于是枢密使陈觉,及副使李征古,同时入奏道:“德明奉命出使,不能伸国威,修邻好,反且输情强敌,自示国弱,情愿割弃屏藩,坐捐要害,这与卖国贼何异!请陛下速正明刑,再图退敌!”德明闻言,越加暴躁,竟攘袂诟詈陈觉等人。惹得唐主大怒,立命绑出德明,责他卖国求荣的罪状,枭首市曹。德明若早知要死,不如死在周营,好与孙晟齐名。乃更简选一精一锐,得六万人,命太弟齐王景达为诸道兵马元帅,统兵拒周。授陈觉为监军使,起前武安节度使边镐为应援都军使,次第出发。

中书舍人韩熙载上书,略谓皇弟最亲,元帅最重,不必另用监军。唐主不听,又遣鸿胪卿潘承祐速赴泉州,招募勇士。承祐荐举前永安节度使许文缜,静一江一 指挥使陈德诚,及建州人郑彦华、林仁肇,俱说是可为将帅。唐主因命文缜为西面行营应援使,彦华、仁肇,各授副将,再与周军决战。还有右卫将军陆孟俊,也自常州率兵万人,往攻泰州。

周将韩令坤,已回屯维扬,只留千人守泰州城,兵单力寡,哪里敌得过孟俊,当然遁走,泰州复被孟俊占去。俊又乘胜攻扬州,兵至蜀冈,令坤闻孟俊兵众,却也心惊,又且新纳爱妾杨氏,正在朝欢暮乐的时候,更不免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当下令部兵护出杨氏,先行避敌,自己也弃城出走。忽有诏旨颁到,已遣滑州节度使张永德来援,那时只好勒马回城,入城以后,复闻赵匡胤调守六一合 ,下令军中,不准放过扬州兵,如有扬州兵过境,一概刖足。自思归路已断,不如决一死战,与孟俊见个高下。计画已定,索性将爱妾杨氏,亦追了回来,整兵备械,专待孟俊攻城,好与他鏖斗一场。

孟俊不管死活,领着兵到了扬州,方就城东下寨。令坤先发制人,骤马杀出,领着敢死士千人,大刀阔斧,搅入孟俊寨内。孟俊不及预防,顿时骇退,主将一逃,全军四溃。独令坤不肯舍去,只管认着孟俊,紧紧追上,大约相距百余步,即拈弓搭箭,把孟俊射落马下,麾兵擒住,收军还城。

正拟将孟俊解送行在,偏是冤冤相凑,由爱妾杨氏出厅哭诉,要将孟俊剖心复仇。原来杨氏是潭州人,孟俊前时,曾随边镐往攻潭州,杀死杨氏家眷二百余口,惟杨氏有色,为楚王马希崇所得,充作妾媵。希崇降唐,出镇舒州,留家属居扬州。及韩令坤得扬州城,保全希崇家属,惟见杨氏华色未衰,勒令为妾。杨氏系一介女流,如何抵拒,只好随遇而安。到底是杨花水性。此时见了仇人孟俊,便请令坤借公报私,令坤当然依从,便将孟俊洗刷干净,活祭杨氏父母,挖心取肝,脔割了事。

那边唐元帅李景达,闻孟俊败死,急自瓜步渡一江一 。行至六一合 县附近,探知赵匡胤据守六一合 ,料不是好惹的人物,便在六一合 东南二十余里,安营设栅,逗留不进。赵匡胤早已侦悉,也按兵勿动。诸将请进击景达,匡胤道:“景达率众前来,半道下寨,设栅自固,是明明怕我呢。今我兵只有二千,若前去击他,他见我兵寥寥,反足壮胆,不若待他来攻,我得以逸待劳,不患不胜。”

果然过了数日,城外鼓声大震,有唐兵万余人杀来,匡胤已养足锐气,立即杀出,自己仗剑督军,与唐兵奋斗多时,不分胜负。两军都有饥色,各鸣金收军。翌晨匡胤升帐,令军士各呈皮笠,笠上留有剑痕,约数十人,便指示军士道:“汝等出战,如何不肯尽力!我督战时,曾斫汝皮笠,留为记号,如此不忠,要汝等何用?”遂命将数十人绑出军辕,一一斩讫。军法不得不严。部兵自是畏服,不敢少懈。

匡胤即令牙将张琼潜引千人出城,绕出唐军背后,截住去路,自率千人径捣唐营。唐营中方在早餐,蓦闻周军驰至,急忙开营迎敌。景达亦出来观战。不防周军勇猛得很,个个似生龙活虎,不可捉摸,突然间冲入中军,竟将景达马前的帅旗,用矛鉤翻。景达吃一大惊,忙勒马返奔。帅旗是全军耳目,帅旗一倒,全军大乱,况且景达奔去,军中已没人主持,你也逃,我也走,反被周军前截后追,杀毙了无数人马。景达奔至一江一 口,巧值周将张琼,列阵待着,要想活擒景达,还亏景达部将岑楼景,抵住张琼,大战数十回合,景达得带着残军,拚命冲出,觅舟径渡。岑楼景尚与张琼力战,后面又值匡胤追到,也只可舍了张琼,夺路逃生。张琼与匡胤合兵,追至一江一 口,杀获约五千人,余众多泅水遁去,又溺毙了数千。

周军始奏凯还城。

这次大战,景达挑选一精一卒二万人,自为前驱,留陈觉、边镐为后应。觉与镐正要渡一江一 ,偏景达已经败归,一精一卒伤亡了一大半。惟赵匡胤兵只二千,能把唐兵二万人驱杀过一江一 ,自然威名大震,骇倒淮南!为后来得国的预兆。

周主闻六一合 大捷,尚拟从扬州进兵,宰相范质等,叩马力谏,大致谓兵疲食少,乞请回銮。周主尚未肯从,经质再三泣谏,才有归意。可巧唐主又遣使上表,力请罢兵。大略说是:

圣人有作,曾无先见之明,王祭弗供,果致后时之责。六龙电迈,万骑云屯,举国震惊,群臣惴悚。遂驰下使,径诣行宫,乞停薄伐之师,请预外臣之籍。天听悬邈,圣问未回,由是继飞密表,再遣行人,致一江一 河羡海之心,指葵藿向一陽一之意。伏赐亮鉴,不尽所云!

周主得表,乃整备回銮。留李重进围寿州,更派向训权淮南节度使,兼充沿一江一 招讨使,韩令坤为副招讨使,自往濠州巡阅各军,再至涡口亲视浮梁。适值唐舒州节度使马希崇,率兄弟十七人奔周,独不记杨氏么?周主命为右羽林统军,随驾北归。并将唐使臣孙晟、锺谟,及所获冯延鲁等,也一并带回,且召赵匡胤父子还都。

匡胤留兵捍守六一合 ,自领亲兵入滁州,省父弘殷。弘殷病已少痊,乃奉父启行。判官赵普,相偕随归。道过寿州,正值南寨指挥使李继勳,被刘仁赡出兵袭破,所储攻具,多遭焚掠,将士伤毙数百人。继勳走入东寨,李重进在东寨中,仅能自保。军士经此一挫,相率灰心,意欲请旨班师,幸赵匡胤驰入行营,助他一臂,代为搜乘补阙,修垒济师,部署了十余日,周军复振。乃辞别重进,驰还大梁。

周主加封赵弘殷为检校司徒,兼天水县男,匡胤为定国军节度使,兼殿前都指挥使。匡胤复荐普可大用,乃即令为定国军节度推官。

忽由吴越王表奏常州军情,说为唐燕王弘冀所败,丧师万计,周主不胜惊叹。嗣又接到荆南奏表,代报朗州节度使王逵,为下所杀,军士推立潭州节度周行逢为帅。周主又叹息道:“吴越丧师,湖南又失去一支人马,恐唐兵乘隙猖狂,仍须劳朕再出呢。”小子有诗咏周主荣道:

南征北讨不辞劳,战血何妨洒御袍!

五代史中争一席,郭家养子本英豪。

究竟王逵何故被戕?下回再行补叙。

南唐非无忠臣,如司空孙晟,刚直不阿,颇胜大任,而乃为冯延己所排挤,令充国使。是明明欲借刀杀人,聊泄私忿而已。晟仗节至周,理直气壮,而往谕刘仁赡数语,可质天地,宁死不辱君命,足为淮南生色。淮南有此忠臣而不能用,无怪其日削日危以底于亡也。李景达以唐主介弟,不堪一战,尤为可鄙。亲贵无一足恃,仅恃此妃黄俪白之文词,欲乞周主罢兵,何其瞢欤!古谓有文事必有武备,武备不足,文言奚益!本编迭录唐表,正以见虚文之无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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