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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客丛书

卷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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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无二名

后汉人名无两字者,或谓以王莽所禁故尔。仆观《匈奴传》,莽奏今中国不得有二名,因使使者以风单于,宜上书慕化为一名。或者之说,不为无据。仆谓莽窃取国柄,未几大正天诛。汉家恢复大业,凡蠹伪之政一切扫除而更张之,不应独于人名尚仍莽旧。然后汉率多单名者,殆承袭而然,恐非为莽也。两字名不为无之,但不至如寻常之多耳。就传考之,苏不韦字公先、王延寿字文考、谢夷吾字尧卿、郭延年字公游,此分明知其为二名者。又有如蓟子训、计子勋、费长房之徒,则知后汉未尝绝然无二名者。欧公《集古录》、赵氏《金石录》,所载东汉碑刻,凡称二字者,必曰“汉人之字”。仆固不敢深必以为汉人之名也,然观《武梁碑》,其间言“孝子仲章、季章立,孙子侨躬修”,孝道安有子孙于父祖墓碑中而称字者乎?欧公《跋杨震碑阴》曰“此碑谓贾伯锜、刘显祖之类,凡若干人,疑其所书皆字。盖后汉时人,见于史传者,未尝有两字名者。”仆谓欧公不深考《后汉》,安可谓史传未尝有两字名邪?

先醒

今称先生之语,古者亦有单称一字为礼者。叔孙通与诸弟子共为朝仪,曰:“叔孙生,圣人也。”梅福曰:“叔孙先,非不忠也。”师古注:先,犹言先生。又观张释之、龚遂等传,所谓王生结袜,公卿数言邓先、张谈先,皆此意也。贾谊《新书》载,怀王问贾君曰:“人之谓知道者为先生,何也?”贾曰:“此博号也。上者在主,中者在卿大夫,下者在布衣之士,乃其正名。非谓先生为先醒也,取其俱醉独先醒之义。”

儒人不作释氏语

《随笔》谓,韩文公《送文畅序》言儒人不当举浮屠之说以告僧,其语云“文畅,浮屠也。如欲闻浮屠之说,当自就其师而问之,何故谒吾徒而请也?”元微之作《永福寺石壁记》云“佛书之妙奥,僧当为予言,予不当与僧言。”二公之语,可谓至当。仆观李翱《答开元寺僧书》曰“翱学圣人之心焉,则不敢逊乎知圣人之道者也。吾之铭是钟也,吾将明圣人之道焉,则于释氏无益也。吾将顺释氏之教而述焉,则绐乎下之人甚矣。何贵乎吾之先觉也?”亦是此意。韩李二公,盖卓然守是见者,元公所言,未免狥乎彼,非真能尊吾道者。至当之语,仆于韩李则然。

古诗香事

王直方《诗话》云:古诗曰“博山炉中百和香,郁金苏合及都梁。”又曰“氍〈登毛〉五水香,迷迭及都梁。”按《广志》,都梁香出交广,形如藿香;迷迭出西域,魏文帝有《迷迭赋》。信乎!不行一万里,不读万卷书,不可看老□杜诗也。苕溪渔隐谓,王直方何卤莽如此,方论古诗香事,初不论杜诗,遽有不行一万里,不读万卷书,不可看杜诗之语。仆谓渔隐不深察耳。直方盖谓大凡古诗中多有事迹,但人读书不多,见识不广,所以不知。使不观《广志》等书,孰知都梁等香事?因悟或者所谓“不行一万里,不读万卷书,不可看杜诗”之语为信然。渔隐自卤莽如此,反谓直方卤莽,其可笑也。《迷迭赋》,当时如曹植、王粲、应玚、陈琳之徒皆有是作,不但魏文帝一人而已。故《梁元帝志》萧琛曰:“迷迭成章”,江总表曰:“迷迭之文”云云。

郑氏诗笺

郑氏《诗笺》极有害理处,不逆其意,而以文害辞。如《四月诗》“四月维夏,六月徂暑,先祖匪人,胡宁忍予?”此诗盖刺幽王在位贪残怨乱并兴而作。注谓“我先祖非人乎?人则当知患难,何为使我当此乱世?”詈先祖为非人,岂理也哉?不若曰“先祖不以为人乎?何忍使我当此乱世?”

陈胡二公评诗

东坡云:“诗人有写物之工,‘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他物不可当此。”林和靖《梅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决非桃杏诗。皮日休《白莲诗》“无情有恨何人见,月冷风清欲堕时”,决非红莲诗。仆观陈辅之《诗话》谓和靖诗近野蔷薇。《渔隐丛话》谓皮日休诗移作白牡丹,尤更亲切。二说似不深究诗人写物之意。“疏影横斜水清浅”,野蔷薇安得有此萧洒标致?而牡丹开时,正风和日暖,又安得有“月冷风清”之气象邪?陈标《蜀葵诗》曰“能共牡丹争几许”,柳浑《牡丹诗》曰“也共戎葵较几多”,辅之、渔隐所见,正与二公一同。

杨妃袜事

李肇《国史补注》言,杨妃死于马嵬梨树下,店媪得锦袜一只,过客传玩,每出百金,由此致富。《玄宗遗录》又载,高力士于妃子临刑遗一袜,取而怀之,后玄宗梦妃子云云,询力士曰:“妃子受祸时遗一袜,汝收乎?”力士因进之,玄宗作《妃子所遗罗袜铭》,有曰“罗袜罗袜,香尘生不绝”。二说虽不同,皆言妃子有遗袜事。仆始疑其附会,因读刘禹锡《马嵬行》有曰“履綦无复有,文组光未灭,不见岩畔人,空见凌波袜。邮童爱踪迹,私手解鞶结,传看千万眼,缕绝香不歇。”乃知当时果有是事,甚合《国史补注》之说。

以蒲为脯

《文选》潘安仁《西征赋》曰“野蒲变而为脯,苑鹿化而为马”,铣注:赵高欲为乱,恐群臣不听,乃先设验,以蒲为脯,以鹿为马,献于二世,群臣言蒲与鹿者阴诛之。按今《史记》,但闻指鹿为马,不闻以蒲为脯之说。此见汉人杂说,臧荣绪《晋书》常引以为言。欧阳询《蒲柳门》载赵高此事,谓出于《史记》,误矣。

鼻祖耳孙

今人多以鼻祖对耳孙,自以为的对,往往不究其义。仆观扬雄《反离骚》注:鼻祖,始祖也。《惠帝纪》应劭注曰:耳孙,玄孙之子也,言去高曾益远,但耳闻之耳。李斐曰:“耳孙,曾孙也。”皆臆说耳。惟晋灼曰:“耳孙,玄孙之曾孙也,诸侯王表在八世。”师古曰:耳音仍。《尔雅》“曾孙之子为玄孙,玄孙之子为来孙,来孙之子为晜孙,晜孙之子为仍孙,从己而数,是为八叶。”此与晋说同是,则耳当为仍,非耳字也。考《方言》“兽之初生谓之鼻,人之初生谓之首。”梁益之间,谓鼻为初。或谓之祖。然则鼻与祖皆始之别名,以鼻祖为始祖,似未为是。凡人孕胎,必先有鼻,然后有耳目之属。今画人亦然,必先画鼻。仆尝疑鼻祖之意如此,未敢以为是。近观《漫录》,亦有是言,甚与仆暗合。

侯霸员半千宋璟

《嘉祐杂志》所载三碑,仆尝考焉。一、原甫得《汉延熹金乡守长侯君碑》云“君讳成,防东人。其先出自周文之后,封于郑,共伯赐氏曰侯,厥胤宣多以功佐国。汉侯公济太上皇鸿沟之危,谥曰安国君。曾祖黼,封明统侯。光武中兴,玄孙霸,大司徒于陵侯”。仆考《后汉﹒侯霸传》“霸,河南密人,族父渊,以宦者有才辩,任职元帝时,佐石显等领中书,号曰‘大常侍’。”而不推原侯公,史失之乎?二、白水县民得《员半千墓志》云“十八代祖凝,自宋入魏,本姓刘氏,彭城人,以其雅正似伍员,遂赐姓员”。仆考《唐书》本传,其先彭城刘氏,十世祖凝之,事宋,及齐受禅,奔元魏,以忠烈自比伍员,因自姓员。或谓凝十世祖,或谓十八世祖,或谓自姓员,或谓赐姓员,传文与碑不同如此。三、邢台村所得《颜鲁公撰宋璟神道碑》云“公作《长松篇》、《梅花赋》,苏味道以为有王佐之才。上尝赐钟乳,使医持归炼之。或以上药不宜委之,公曰‘推信待物,犹惧不信。’作相廷奏二张,则天失色欲起。李邕曰‘陛下坐则天下安,起则天下危’。张喜正作相,仰公行事,每阅堂案,见公危言谠论,扼腕长叹。”今本传并不载此数事,而刘禹锡书则曰“宋广平沉下寮也。苏公味道时为绣衣直指使者,广平投以《梅花赋》,苏盛称之,自是则天闻之。”皮日休《赋序》曰“宋广平有《梅花赋》,清新富艳,得南朝徐、庾之体。后苏公味道得而称之,广平之名遂振。”广平碑之数事,既不见于史矣,而《梅花赋》一事,或谓广平投绣衣使者苏公而见称,或谓苏公后得此赋见称而遂振,二者之言又不同。

陈元方事

《陈纪传》云:董卓入洛阳,乃使就家拜五官中郎将,不得已至京师,迁侍中,出为平原相,往谒卓。时欲徙都长安,谓纪曰:“今欲西都,何如?”纪云云。卓意甚忤而敬纪名行,无所复言。时议欲以为司徒,纪见祸乱方作,不复办严,即时之郡,玺书追拜太仆,又征为尚书令。所载如此。邯郸淳所著《陈纪碑》则曰“用大将军何进表选名儒,君为举首,公车特征,起家拜五官中郎将,到迁侍中,旬有八日,出相平原。会孝灵晏驾,贼臣秉政,肆其凶虐,剥乱宇内,州郡幅裂,视事未期,会刺史败于黄巾,幽冀二州争利其土,乃辞而去之。于是老弱随慕,扳辕持毂,轮不得转,遂晨夜间行,寓于邳郯之野。袁术恣睢,僭号江淮,图覆社稷,结婚吕布,送女在涂,君为国深忧,奋策出奇,以夺其心,卒使绝好,追女而还。离逖奸谋,使不得就,君之力也,惟帝念功,命作尚书令”。二处所载,互有不同。《传》言纪受董卓之招,《碑》言纪用何进之荐;《传》言纪阻董卓迁都之计,《碑》言纪败袁吕结婚之谋,兼摭出以资阅史者。

汉人规戒

魏相为扬州刺史,考案郡国守相,多所贬退,而光禄大夫丙吉予之书,曰“朝廷已深知弱翁治行,方且大用,愿少谨自重,藏器于身。”相心善其言,为霁威严。翟方进为京兆尹,搏击豪强,京师畏之,而青州刺史胡常予之书,曰“窃开政令甚明,为京兆恐有所不宜。”方进心知所谓,少弛威严。二事甚相类,汉人规戒,率多如此。又如扬恽既废,家居治产,以财自娱,其友孙会宗予书,戒以大臣废退,当阖门惶惧,为可怜之意,不当治产通宾客。段会宗年老而远为都护,其友谷永予书,戒以因循旧贯,无求奇功。司马迁尊宠任职,其故人任安,责以古贤人之义。卫青既贵,而天下士夫无称,其故吏苏建责以观古名将之意。汉人于交友故旧,动存规戒,其不肯阿意顺旨,以陷于非义,此风凛然可喜。

呼吸古人名字

《前汉﹒魏相传》相字无音,人多呼为平声。以弱翁之字观之,合作去声。唐诗曰“身依魏相尊”,可据也。《郊祀志》公五带为公宿带,据颜师古注,引《吕氏春秋》齐有公五丹,盖其旧族,合呼为本音。而单姓玉者音宿,如后汉玉况,乃姓宿尔。《晁错传》错字无音,据班固《叙传》曰“故安执节,责通诛错。蹇蹇帝臣,匪躬之故。”作措字读,而潘安仁赋乃曰“殒吴嗣于〈尸句〉下,盖获怒于一博,济七国之称乱,翻助逆而诛错”,是协入声韵也。此如《史记》司马错,错,七各反,又七故反。仆又考之,文字间言惊悸不定曰“错愕”,二字多读为入声。而东汉“错愕不能对”,乃音措互,知二音盖通用。四皓之园公,据陈留圈公彭祖风俗记,合云姓篯名铿,[此处疑有脱误]据《史记注》、《论语注》、《离骚注》,篯字音剪,只此一音。而前辈诸公多作平声呼,如胡峄长短句是也,盖用《唐韵》音耳。《唐韵》有平上二音。

苻符二姓

苻坚,其先本姓蒲。其祖以谶文改为苻。符融,其先鲁顷公孙,仕秦为符玺郎,以为氏。故苻坚之姓从草,符融之姓从竹,二姓固自不同。而《唐义阳郡王符璘碑》合从竹,而书作苻。而苻坚之苻,又有书从竹者,皆失于不契勘耳。仆又考之,汉碑隶书,率以竹为草,少有从竹者,如符节之字皆然。今西汉书,符瑞多从草。魏晋以下,真书碑亦有书符节为苻节者,盖古者皆通用故耳。此又不可不知。颜鲁公《干禄书》曰“从草者为姓,从竹者为印”,亦未之察也。不知符融之符,果非姓乎?

凤尾虎头

皮日休诗,以凤尾诺对虎头岩。东坡以凤尾诺对虎头州。按晋帝批奏书,诺字之尾如凤尾之形,故谓凤尾诺。齐帝令江夏王学凤尾诺,一学即工。诺者,犹言制可也。诺字与诏字相似,而又有凤诏之语。故观者往往误以为凤尾诏焉,如《陆龟蒙集》所刊是也。

苏州

苏州在《禹贡》为扬州之域,至周为吴,至秦汉为会稽郡治,所统甚大。按《图经》,秦汉会稽郡,举今两浙之地皆在焉。武帝制诏,所谓东指海,南近诸越,北枕大江是也。是时,严助、朱买臣等皆为是郡,其任甚重。至后汉顺帝时,分会稽之半为吴郡之地,尚全有浙西之地,亦末为狭也。自孙皓分吴郡为吴兴郡,但兼有杭、秀、睦之地而已。唐之苏州,但兼秀州之地而已。晋天福间,钱武肃又分嘉兴、海盐二县为秀州,其隶于苏者,惟吴、长洲、昆山、常熟、吴江五邑而已。其地益削如此。今之苏州,不得汉会稽郡十五之一,而在浙右已为巨镇,为是守,颐亦伟且大矣,而况严、朱之在汉,统全浙之地乎?其势隆重,不言可知。

陆士衡

陆士衡《齐讴行》曰“东被姑尤侧,南界聊摄城。海物错万类,陆产尚千名。孟诸吞云梦,百二侔秦京。”仆以为不若以“八九吞云梦”,对“百二侔秦京”。不惟亲切,且混然也。

大唐唐国二钱

今唐国通宝、大唐通宝乃南唐钱,或者不知,求之三百年之唐,谬也。按《南唐书》,元宗即位,铸唐国通宝、大唐通宝,通用数年渐弊,百姓盗铸,极为轻小。元宗即璟也。

解菜

今人久茹素,而其亲若邻,设酒淆之具,以相暖热,名曰“开荤”,于理合曰“开素”,此风已见六朝。观东昏侯丧潘妃之女,阉竖共营淆羞,云为“天解菜”,正其义也。

二迹

傅毅《迪志》诗曰“于赫我祖,显于殷国。二迹阿衡,克光其则。”潘岳《西征诗》曰“赫赫大晋,奄有四方。二迹陕西,实惟我王。”《艺文类聚》此诗张华作。

面以斤两为斗

今面以二斤某两为斗,盖沿唐旧。观《唐会要》天宝间,面以三斤四两为斗。

吾丘寿王论

容斋裒举汉世论议之臣,如严、乐、晁、董、贾、马之徒,凡十九人,谓皆极言秦之虐如此。仆谓此皆传之所有,人所共知,有一事见于他集中,传所不载,人所罕知。姑摭出以贤博闻。吾丘寿王尝著《骠骑论功》一论甚详。骠骑将军霍去病征匈奴,立克胜之功,寿王作《士大夫之论》,称武帝之德,曰“士问于大夫曰:‘侧闻强秦之用兵也,南不逾五岭,北不渡大河,海内愁怨,以丧其国。汉兴六十余载,命将帅以抗愤,用干戈于四荒,南极朱厘,北建朔方,拓地万里,海内晏如。敢问其纵?’大夫曰:‘昔秦之得天下也,以功不以德,以诈不以诚,内用商鞅、李斯之谋,外用王翦、白起之兵,既并海内,以威力为王道,以权诈为要术,遂非唐笑虞,绝灭旧章,防禁文学,行是古之戮,严诽谤之诛,十余年滂沱而盈溢。故皇天疾威,更命大汉,反秦政,务宽厚,六世富安,何征不克,云云。”此正汉人极言秦失者也。容斋惟举寿王议中数语,而不知寿王又有此论,故表其略焉。《班固传》谓“固感寿王、东方之徒,创造文辞,终以讽劝,乃上《两都赋》。”注,寿王作《士大夫论》、《骠骑将军颂》。知固之作亦祖此,不但《客难》也。魏卞兰献赋,太子报曰:“昔吾丘寿王、何武以歌诗得金帛之赐。”今考二传,何武则然,寿王自议挟弓得鼎后,不闻有他制作,谓以歌诗得金帛之赐,计亦有之,史缺而不载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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