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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客丛书

卷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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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圭母妻识见

《新唐书》载:王圭始隐居时,与房、杜善,母李尝曰:“儿必贵,然未知所与游者何如人,试与偕来。”会玄龄等过其家,李窥大惊,敕具酒食,尽欢终日,喜曰:“二客公辅才,汝贵不疑。”杜子美《送重表侄王砅诗》曰:“我之曾老姑,尔之高祖母。尔祖未显吋,归为尚书妇。隋朝大业末,房杜俱交友。长者来在门,荒年自糊口。家贫无供给,客位但箕帚。俄顷羞颇珍,寂寥人散后。入怪鬓发空,吁嗟为之久。自陈剪髻鬟,鬻市充栢酒。上云天下乱,宜与英俊厚。向窃窥数公,经纶亦俱有。次问最少年,虬髯十八九。子等成大名,皆因此人手。下云风云合,龙虎一吟吼。愿展丈夫雄,得辞儿女丑。秦王时在坐,真气惊户牖。及乎正观初,尚书践台斗。夫人常肩舆,上殿称万寿。六宫师柔顺,法则化妃后。至尊均嫂叔,盛事传不朽。”杜诗所载如是之详。观诗言房杜来沽酒留饮之意,似与传文同,然此是圭妻杜氏,非关母李氏事。前辈往往疑之,终莫能辨,或以为传误,仆谓观者正不必深泥,要当兼考,于理为得。传言母李,而诗言妻杜,有以知妇姑皆贤,其高识远见,甚非常人所能及者。母见房杜,则谓“二客公辅才,汝贵不疑。”妻见太宗,则谓“子等成大名,皆因此人手。”其事甚异。诗传互相发明,皆可为据也。赵次公曰“虬髯十八九”谓太宗。又曰“有《虬髯公传》”。仆谓引《虬髯公传》误矣,此非太宗,乃李靖所遇之人张三郎者。所谓虬髯公者,亦伟人,见隋室不靖,亦欲规图基业,太宗既出,见其英武,为不可及,于是过海自立为扶余国王。其事甚明,见《太平广记》,此事甚与陈希夷返华阴山意同。

贾岛事众说不同

《新唐书》载:贾岛初为浮屠,名无本。来东都,时洛阳令禁僧午后不得出,岛为诗自伤,韩愈怜之,因教其为文,遂去浮屠,举进士。当其苦吟,虽值公卿贵人皆不之觉。一日,见京兆尹,跨驴不避,诘之,久乃得释。累举不中第,文宗时,坐飞谤贬长江簿。《唐遗史》载贾岛初赴举在京,一日,在驴上得句云云,引手作推敲之势。时韩退之为京兆尹,车骑方出,岛不觉,行至第三节,左右拥至尹前。岛具道所得诗句,退之遂并辔归,为布衣交。后累举不第,乃为僧,号无本,居法乾寺。一日,宣宗微行至寺,闻钟楼上有吟声,遂登楼,于岛案上取诗卷览之,岛攘臂夺之曰:“郎君何会此邪?”宣宗既去,岛知,亟谢罪,乃除遂州长江簿,后迁晋州司仓卒,故程锜以诗悼之,有“骑驴冲大尹,夺卷忤宣宗”之句。《摭言》又载贾岛太和中,尝跨驴张盖,横截天街,时秋风正厉,黄叶可埽,岛吟曰:“落叶满长安”,求一联不可得,不知身之所从,因冲京兆尹刘栖楚节,被系,一夕释之。又尝遇武宗于定水精舍,岛尤肆慢,武宗讶之,初曰:“令与一官。”授长江簿,至晋州司仓卒。三者所载异同如此。《新书》谓先为浮屠,后举进士。《遗史》谓后因不第,乃为僧,得“僧敲月下门”之句,冲京尹韩退之节。《摭言》谓联“落叶满长安”之句,冲京尹刘栖楚节。《新书》谓文宗时坐飞谤贬长江簿。《遗史》谓夺诗卷忤宣宗,除长江簿。《摭言》又谓肆慢武宗云云。其纷纷之论不同如是,不可晓。仆观集中载大中八年赐岛为长江簿,墨制九十四字。若是,则岛出仕于宣宗之时似合遗史之说矣。考苏绛所撰墓志,则曰:“罹飞谤,责授长江簿,三年秩满,迁晋州司仓,会昌癸亥岁,终于郡官舍,殁未浃旬,又转当州司户,于我何有?”此正与传文所载同,要当以此为正。岛死于武宗之世,不应至宣宗之时方仕,墨制疑后人所儗,以附会遗史之说。不然,则太和误为大中,亦未可知。

文帝轻信

文帝虽天资仁厚,然失于轻信,赏罚之命,往往出于一时,而不加审细,所以当时之人卒能救止,不至丽于有过之地。季布为河东守,人或言其贤,则召以为御史大夫,又或言其使酒,则罢归故郡。贾谊通诸家之书,廷尉言其能,则召以为博士,绛灌言其擅权,则弃之长沙。周勃以大臣之重,或者言其反,则下廷尉,太后言其不反,则赦出之。太仓令或者言其过,遽下腐刑。缇萦言妾父廉平,则恕之。孟舒、魏尚守云中,皆有能称,稍有所闻,则下吏削爵,一闻田叔、冯唐之言,遂复其故职。至于以口钝而责上林尉,以辩给而迁啬夫;以犯跸而欲致其死,以盗环而欲致之族,是皆出于一时之喜怒,而赖张廷尉之救上也。文帝轻于赏刑,往往如此。正自其轻信之过,向非有以救之,能无损于文帝之仁乎?

汉人多引逸经

汉人多引逸经之词。汉武元朔诏曰“九变复贯,知言之选”,元鼎诏曰“《诗》云‘四牡翼翼,以征不服”’,杨终曰“《诗》云‘皎皎练丝,在所染之’”,张衡曰“立功立事,式昭德音”,注:《逸诗》曰“祈招之愔愔,式昭德音。”引《逸诗》者如此。《晁错赞》“《书》曰‘毋为权首,将受其咎’”,《王商传》:《周书》曰“以左道事君者诛。”师古注,《逸书》之词。《萧何传》:《周书》曰“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律历志》:《书》曰“先其算命”,《萧望之传》:《书》曰“戎狄荒服”,《陈汤传》:《周书》曰“记人之功,忘人之过”,《主父偃传》:《周书》曰“安危在出令,存亡在所用”,师古注,此《周书》者,本《尚书》之余。引《逸书》者如此。

取亭馆名

东坡见人读《晋书》,问其间得几亭名。范石湖亦尝与立之伯父言,凡亭馆名,须于前代文籍中取,本朝文籍,要未为古,似不宜取。仆谓借如本朝欧公、荆公、苏、黄诸公,以其名重,就其诗句取之,犹未为过。近时稍有诗声,遂采以为扁榜,甚无谓也。大抵名不可过实,与其浮夸,不若少贬。以温公学术,而园曰独乐,堂曰读书,初未尝夸耀。今人率求美名以饰其处,不顾己之所安,如悬车扁曰见一是也。时人好夸不止一端,如名宠婢,如书桃符,皆然。桃符书惟“天佑于一德,八荒开寿域”,此等语不知常人何以当之?仆叔祖尝以桃符丐唯室先生书,先生书曰“但愿儿孙勤笔墨,不妨老子自婆娑。”此语甚得体。

金条脱事

《南部新书》载:大中间,上赋诗有“金步摇”未能对,令温飞卿续之。飞卿以“玉条脱”应之。宣宗令以甲科处之,为令狐绹所沮,除方城尉。绹尝问其事于飞卿,曰:“出《南华真经》,非僻书也。冀相公燮理之暇,时宜览古。”绹甚怒。后飞卿诗有“悔读南华第二篇”之句。《北梦琐言》谓《南华真经》无玉条脱事,不知当时何所据也。仆谓真诰玉条脱事,正在第一篇中,谓华阳第一篇可也,岂南华第二篇邪?然考飞卿集,有《题李羽故里》一诗,尾句曰“终知此恨销难尽,孤负华阳第一篇。”无“悔读《南华》第二篇”之句,得非别诗乎?此事数处所载,率有异同。《卢氏新记》又曰:唐文宗一日问宰臣古诗“轻衫衬条脱”,条脱是何物,宰臣未对。上曰:“即今之腕钏。安妃有金条脱,是臂饰也。”《北梦琐言》又谓宣宗尝有“金步摇”未能对,求进士对之。温庭筠以“玉条脱”续之,帝赏焉。宣宗爱唱《菩萨蛮》词,丞相令狐绹假其修撰密进之,戒令勿泄,而遽告于人,由是疏之。温亦有言“中书内坐将军”,讥相国无学也。宣宗微行,遇于逆旅,温不识帝,诘之曰:“公非长史乎?”曰:“非也。”谪为方城尉,流落至死。《摭言》又谓庭筠与执政有恶,奏其搅扰场屋,黜为方城尉。说者不一如此。

杜荀鹤罗隐诗

唐人诗句中用俗语者,惟杜荀鹤、罗隐为多。杜荀鹤诗,如曰“祇恐为僧僧不了,为僧得了尽输僧”,曰“乍可百年无称意,难教一日不吟诗”,曰“啼得血流无用处,不如缄口过残春”,曰“举世尽从愁里老,谁人肯向死前闲”,曰“世间多少能言客,谁是无愁行睡人”,曰“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人间无事人”,曰“莫道无金空有寿,有金无寿欲何如?”罗隐诗,如曰“西施若解亡人国,越国亡来又是谁?”曰“今宵有酒今宵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曰“能消造化几多力,不受阳和一点尘”,曰“只知事逐眼前去,不觉老从头上来”,曰“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曰“采得百花成蜜后,不知辛苦为谁甜?”曰“明年更有新条在,绕乱春风卒未休。”今人多引此语,往往不知谁作。

古文尚书

《遁斋闲览》曰:《春秋》襄公六年,楚杀令尹子辛,君子谓楚共王于是乎不刑,因举《虞书》“成允成功”为证。又哀公十八年,巴人伐楚,《传》引“官占,惟先蔽志,昆命于元龟”,此皆《大禹谟》之文。杜预注曰,《逸书》也。是未尝读《古文尚书》耳。仆谓当是之时,《古文尚书》未出,而预之所引,非今之本,是以不同,如《国语》引《泰誓》曰“民之所欲,天必从之”,《汤誓》曰“余一人有罪,无以万夫”,韦昭注皆曰,今书无此文,其散亡乎?又引“关石和钧,王府则有”,“众非元后何戴,后非众无与守邦”,“民可近不可下”如此等语甚多。韦昭皆注以为《逸书》。按今《尚书》数处本文具存,初未尝散失也。非特《国语》为然,又如《礼记》引《君陈》“此谋此猷,惟我后之德”,《泰誓》“予克受,惟朕文考无罪。”郑氏注亦以为无此文,不知此文元在。杜预之见正与韦昭、郑玄同,皆以本文为逸词,非不读《古文尚书》。盖《古文尚书》未行于时故尔。且预所见不独是也,如“戒之用休,董之用威”,“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慎始敬终,终以不困”,“皋陶迈种德,念兹在兹”,“圣有谟勋,明征定保”,如此等语,预皆注为《逸书》。又如穆叔举《泰誓》“民之所欲,天必从之”,预注谓今《尚书》无此文。诸儒疑之,按诸语具存今《尚书》中。“圣有谟训”作“圣有谟勋”,注谓圣哲有谋功者。此一字与今不同。

金叵罗

《漫录》曰:东坡诗“归来笛声满山谷,明月正照金叵罗。”案《北史》,祖珽盗神武金叵罗,盖酒器也。韩子苍诗亦曰“劝我春风金叵罗”。仆谓金叵罗入诗中用,已见李太白矣,不但苏、韩二公也。虽知金叵罗为酒器,然观祖珽盗金叵罗置髻上,髻上岂可以置酒器乎?黄朝英亦有是疑。

奚斯颂鲁

颜师古作《正俗》引《鲁颂》云,“新庙奕奕,奚斯所作”,言奚斯造此庙,而王延寿《灵光殿赋》不当云“奚斯颂僖”。此说是矣,不知其失不自延寿始,自班固始也。观《两都赋序》曰“皋陶歌虞,奚斯颂鲁”,知此语旧矣。案《鲁颂﹒子夏序》曰“僖公能遵伯禽之法,季孙行父请命于周,而史克作颂。”《閟宫》卒章曰“新庙奕奕,奚斯所作。”毛苌注曰“大夫公子奚斯者,作是庙也。”郑笺曰“奚斯者,教护属功课章程也。”知史克作颂,奚斯作庙矣。班固乃以《鲁颂》为奚斯所作,岂非误邪?贾氏《群经音辨》谓班氏将见前世传诗学者,或有异说与?仆观李善《文选注》曰:《韩诗﹒鲁颂》“新庙奕奕,奚斯所作”,薛君曰:奚斯,鲁公子也。言其新庙奕奕然盛,是诗公子奚斯所作。乃知此语有自。宋鲍昭《河清颂》亦曰“藻被歌颂,则奚斯之徒。”

众口铄金

屈原《九章》曰“故众口其铄金兮、初若是而逢殆。”补引邹阳“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之语在后,岂应引证?不知在楚人之前,尝有此语矣。观《邓析子》曰“古人有言:众口铄金,三人成虎。”邓析,春秋鲁定公时人。邓谓古人有言,则此语又见于邓之先矣。补引汉人语,是未见《邓析子》书耳。且在邹阳之前,张仪亦尝有此语。其后李善注《文选》,邹阳语引《国语》伶州鸠“众心成城,众口铄金”,要未为广。《论衡》曰“众口铄金者,在五行二曰火,五事二曰言,言与火直,故云。”

樱桃无香

渔隐曰:退之《樱桃诗》曰“香随翠笼擎初重,色映银盘泻未停”。樱桃无香,退之言香,亦是语病。仆谓凡丽于土而被雨露之发育者,皆有香。香者气也,谓草无香,则曰“风吹花草香”,谓竹无香,则曰“风吹细细香”,岂可谓樱桃无香哉?渔隐不参物理,但谓芬馥者为香,而不知物之触于鼻观者,非香而何?

天开图画记

朝应期作《真州天开图画楼记》曰“公试为我矫首而望,江都宅其东,牙樯锦缆,还有隋炀帝之遗迹可鉴乎?瓜步控其西,金戈铁马,还有魏太武退师之故道可袭乎?南则建业,孙仲谋拔刀斫案之怒,今尚可激乎?北则临淮,南霁云抽矢射浮屠之恨,今尚可偿乎?”此意出于汪彦章《京口月观记》、《米南宮壮观亭记》。《月观记》曰“尝与子四顾而望之,其东曰海门,鸱夷子皮之所从遁也;其西日瓜步,魏太武之所尝至也;若其北广陵,则谢太傅之所筑埭而居也;江中之流,则祖豫州之所击节而誓也。”《壮观亭记》曰“尝试与客指天末之叠巘,望林表之平陆,曰,此吴、蜀之所争也;此六朝之所都也;此曹孟德、刘玄德之所摧败奔北,而陆逊、周瑜之所得志而长驱也;此梁武之所不能有,而侯景之所陆梁而雎盱也;此孙皓、陈叔宝穷侈极丽,惟日不足,而今日之荒墟也。”渔隐谓东坡《超然台记》,其略云“南望马耳常山,出没隐见,若近若远,庶几有隐君子乎?其东则卢山,秦人卢敖之所从遁也;西望穆陵,隐然如城郭,师尚父、齐威公之遗烈,犹有存者;北俯潍水,慨然太息,思淮阴之功,而吊其不终。”此语本祖习凿齿书意,其后《月观记》等从而效之。习书曰“吾来襄阳,从北门入,西望隆中,想卧龙之吟;东眺白沙,思凤雏之声;北临樊墟,存邓老之高;南眷城邑,怀羊公之风。”

端午

《容斋随笔》曰:唐玄宗以八月五日为千秋节,张说上《大衍历序》云“谨以开元十六年八月端午献之。”《唐类表》有宋璟《请八月五日为千秋节表》,云“月惟仲秋,日在端午。”然则凡月之五日,皆可称端午也。仆观《续世说》,齐映为江西观察使,因德宗诞日端午,为银瓶高八尺以献,是亦有端午之说。

承准字

今吏文用“承准”字,合书“準”,说者谓因寇公当国,人避其讳,遂去十字,只书“准”。仆考魏晋石本,吏文多书此“承准”字。又观秦汉间书与夫隶刻,平準多作“准”,知此体古矣。《干禄书》、《广韵》注,谓准,俗準字。既古有是体,不可谓俗书,要皆通用。《石林燕语》言:京师旧有平準务。自汉以来,有是名,蔡鲁公为相,以其父名準,改为平货务。仆谓平準字,自古以来,更革不一。观《宋书》平準令避顺帝讳,改曰“染署”,其他言準字处,所避可知。

徐忻诗

《西清诗话》:徐忻作诗,有唐人风气。有诗曰“剑去池空一水寒,游人到此凭阑干。年来有事消磨尽,只有青山好静看。”仆记得一杂说,谓一妇人能诗,举其一绝,末联云“年来万事灰人意,只有看山眼不枯。”语工于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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