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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衍义补 四库本

卷一百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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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一百十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慎刑宪

明复讐之义

周礼调人掌司万民之难【谓相与为仇讐】而谐【谐犹调也】和之凡过【谓无本意也】而杀伤人者以民成【平也】之鸟兽亦如之凡和难父之讐辟诸海外兄弟之讐辟诸千里之外从父兄弟之讐不同国君之讐眡父师长之讐眡兄弟主友之讐眡从父兄弟弗辟则与之瑞节而以执之凡杀人有反杀者使邦国交讐之凡杀人而义者不同国令勿讐讐之则死凡有鬬怒者成之不可成者则书之先动者诛之

郑玄曰一说以乡里之民共和解之

吴澂曰为亲复讐者人之私情蔽囚致刑者君之公法使天下无公法则已如有公法则私情不可得而行矣夫司徒掌教教民以六德之和又教之以六行之睦唯欲斯民之和恊也如其不从教则不睦之刑从而加焉在所不赦也而其官属乃掌万民之难使之相避是使天下之人得以肆其私情而人君之公法不复可行於世与大司徒之教相反如必曰从人之私情则父之讐不与共戴天辟诸海外亦未为得盍亦使之弗共戴天而後可也又曰凡杀人有反杀者使邦国交讐之凡杀人而义者不同国勿令讐讐之则死果如是殆将使天下以力相陵交相屠戮往来报复无有已时圣王令典决不若此之缪

臣按调人之和难盖谓过而杀伤人者也如律文所谓误杀戏杀过失杀之类以其本无意而杀人而或致其人於死事虽可恶而情则可矜然死者不可复生孝子弟弟忠臣义士其於父兄师主之死不以其天年彼虽无故杀之心而其父兄师主实因之而死其心有不能忘者然其人或在十议之辟及有益於斯世原其所犯罪不至死是以先王立调人之官以和其难凡过而杀伤人者以民成之郑氏谓过无本意也成平也以乡里之民共和之盖以谓报雠天下之公义宥过圣人之微权若施之以法则伤孝子之心姑避之於他少舒报者之愤先王治世不专以法法之中有情不专以仁仁之中有义如此夫我圣祖作为教民榜文颁示闾里有曰民间除犯十恶及强盗杀人外其有犯奸盗诈伪人命本乡本里内自能含忍省事不愿告官系累受苦被告伏罪亦免致身遭刑祸止於老人处决断者听呜呼圣祖之意其与周礼调人凡过而杀伤人者以民成之者不约而同也

朝士凡报仇雠者书於士杀之无罪

郑玄曰凡报仇讐者书於士杀之无罪谓同国之相辟者将报之必先言之於士

臣按所谓士者非谓朝士也凡书於乡士县士方士皆是也既书於士而上於朝士而掌之

曲礼曰父之讐弗与共戴天兄弟之讐不反兵交游之讐不同国

吕大钧曰杀人者死古今之达刑也杀之而义则无罪故令勿雠调人之职是也杀而不义则杀者当死宜告於有司杀之士师之职是也二者皆无事乎复讐也然复讐之文杂见於经传考其所以必其人势盛缓则不能执故遇则杀之不暇告有司也父者子之天不能复父讐仰无以视乎皇天矣报之之意誓不与讐俱生此所以弗共戴天也马睎孟曰先王以恩论情以情合义其恩大者其情厚其情厚者其义隆是故父也兄弟也交游也其为讐则一而所以报之者不同或弗共戴天将死之而耻与之俱生也或不反兵将执杀之而为之备也或不同国将远之而恶其比也呜呼圣人不能使世之无讐亦不能使之释讐而不报惟称其情义而已矣若夫公羊论九世之讐则失於太过而所报非所敌矣汉之时孝子见讐而不敢复则失於太严而孝弟之情无所伸矣游桂曰圣人之治天下於暴乱之人以公法治之苟制之於公法而不足则由於私义而制之是以暴乱者无所逃罪而人安其生夫所谓讐皆王诛所不及公法有时而失之者圣人因礼而为之法曰某讐也是其子与弗共戴天者也某讐也是其兄弟所必报而不反兵者也某讐也是其交游之所不同国者也三讐皆以杀人而言人之子弟交游皆得报而杀之弗共戴天则世之暴者不敢害人之父母矣不反兵则世之暴者不敢害人之兄弟矣不同国则世之暴者不敢害人之交游矣自秦以来私讐皆不许报复下之私相残死而无告者不知其几何子报仇而以其狱上者有司常不知所以处之至唐而陈子昂韩愈柳宗元之议起陈之议报父仇者诛之而旌其闾柳固已辟之虽辟之而初无一定之论韩之言曰子报父母仇以其狱上尚书省使百官集议闻奏此说粗为得之然亦不能明先王之故复讐之事苟欲从古则其所以为天下之道举必如三代而後可三代之时皇极立而公法行治不一出於法而私义得以参乎其间今欲依古许人复讐则为有司者道法交有所不备不许复讐则伤孝子顺弟贤人义士之心顾元常曰治平盛世井井有纲纪安有私相报讐之事然事变万端岂可以一律论如父母出於道忽被强寇刦盗杀害其子岂容但已在旁必力鬭与之俱死不在旁必寻探杀之而後已此乃人子之至痛追思殆不欲生纵彼在穷荒絶域亦必欲寻杀之以雪父母之寃故不与共戴天也然讐亦非一端又看轻重如何如父母因事被人挤陷为人子者亦当平心自反不可专以报复为心或被人挟王命以矫杀虽人子之至恨然城狐社鼠不可动揺又当为之饮恨而不容以必报为心也凡此之类皆宜随事斟酌傥不顾事之曲直势之可否各挟复雠之义以相构害则是刑戮之民大乱之道也

春秋公羊传曰父不受诛子复雠可也父受诛子复雠推刃之道也复雠不除害【定公四年】

何休曰不受诛罪不当诛也若父受诛子复雠则复讨其子一往一来曰推刃取雠身而已不得兼雠其子复将恐害己而杀之

韩愈曰诛者上施於下之辞

臣按公羊因论伍子胥报雠而言此盖谓列国争杀报复之事非王法也人君诛其臣民无报复之理若有司假法以致人於死则当赴愬於君以正其罪亦不当私自报之

唐武后时下邽人徐元庆父爽为县尉赵师韫所杀元庆手杀之自囚诣官武后欲赦死右拾遗陈子昂上疏曰先王立礼以进人明罚以齐政枕戈讐敌人子义也诛罪禁乱王政纲也然无义不可训人乱纲不可明法元庆报父讐束身归罪虽古烈士何以加然杀人者死画一之制也法不可贰元庆宜伏辜传曰父讐不同天劝人之教也教之不苟元庆宜赦臣闻刑所以止遏乱也仁所以利崇德也今报父之仇非乱也行子之道仁也仁而无利与同乱诛是曰能刑未可以训然则邪由正生治必乱作故礼防不胜先王以制刑也今义元庆之节则废刑也迹元庆所以能义动天下以其忘生而及於德也若释罪以利其生是夺其德亏其义非所谓杀身成仁全死忘生之节也臣谓宜正国之典寘之以刑然後旌闾墓可也请编之令永为国典

柳宗元曰礼之大本以防乱也刑之大本亦以防乱也旌与诛莫得而并焉诛其可旌兹谓滥旌其可诛兹谓僭果以是示於天下传於後世趋义者不知所向违害者不知所立不可为典盖圣人之制穷理以定赏罚本情以正褒贬统於一而已矣若元庆之父不陷於公罪而师韫之诛独以其私怨奋其吏气虐於无辜州牧不知罪刑官不知问上下蒙冒吁号不闻而元庆能以戴天为大耻以枕戈为得礼处心积虑以冲囚人之胸即死无憾是守礼而行义也执事者宜有惭色将谢之不暇又何诛焉其或元庆之父不免於罪师韫之诛不愆於法是非死於吏也死於法也法其可讐乎讐天子之法而戕奉法之吏是悖骜而淩上也执而诛之所以正邦典而又何旌焉

宪宗时富平人梁悦父为秦果所杀悦杀仇诣县请罪诏曰在礼父讐不同天而法杀人必死礼法王教大端也二说异焉下尚书省议

韩愈曰子复父讐见於春秋礼记又见周官及诸子史不可胜数未有非而罪之者也最宜详於律而律无其条非阙文也盖以为不许复讐则伤孝子之心而乖先王之训许复讐人将倚法专杀无以禁止其端夫律虽本於圣人然执而行之者有司也经之所明者制有司者也丁宁其义於经而深没其文於律者其意将使法史一断於法而经术之士得引经而议也周官曰凡杀人而义者令勿讐讐之则死义宜也明杀人而不得其宜者子得复讐也此百姓之相讐者也公羊传曰父不受诛子复讐可也不受诛者罪不当诛也诛者上施於下之辞非百姓之相杀者也又周官曰凡报仇讐者书於士杀之无罪言将复讐必先言於官则无罪也今陛下垂意典章思立定制惜有司之守怜孝子之心示不自专访议羣下臣愚以为复讐之名虽同而其事各异或百姓相讐如周官所称可议於今者或为官所诛如公羊所称不可行於今者又周官所称将复讐先告於士则无罪者若孤稚羸弱抱微志而伺敌人之便恐不能自言於官未可以为断於今也然则杀之与赦不可一例宜定其制曰凡有复父讐者事发具其事申尚书省尚书省集议奏闻酌其宜而处之则经律无失其指也

玄宗开无二十九年嶲州都督张审素人有告其罪者诏监察御史杨汪按之告者复告审素与总管董元礼谋反元礼以兵围汪脇使雪审素罪既而吏共斩元礼汪得出遂当审素实反斩之没其家时审素子瑝琇俱幼坐流岭表寻逃归手杀汪於都城系表於斧言父寃状为有司所得中书令张九龄等皆称其孝烈宜贷死裴耀卿李林甫等陈不可帝亦谓然谓九龄曰孝子之情义不顾死然杀人而赦之此涂不可啓也乃下勅曰国家设法期於止杀各伸为子之志谁非狥孝之人展转相雠何有限极咎繇作士法在必行曾参杀人亦不可恕宜付河南府杖杀士民皆怜之

胡寅曰复讐因人之至情以立臣子之大义也讐而不复则人道灭絶天理沦亡故曰父之讐不与共戴天君之讐视父张审素未尝反为人妄告杨汪受命往按遂以反闻审素坐斩此汪之罪也瑝与琇忿其父死之寃亡命报之其失在不讼於司寇其志亦可矜矣张九龄欲宥之岂非为此乎而裴李降勑之言何其戻哉设法之意固欲止杀然子志不伸岂所以为教且曰曾参杀人亦不可恕是有见於杀人者死而无见於复讐之义也杨汪非理杀张审素而瑝琇杀汪事适均等但以非司寇而擅杀当之仍矜其志则免死而流放之可耳若直杀之是杨氏以一人而当张氏三人之命不亦颇乎

臣按复讐之义乃生民秉彛之道天地自然之理事虽若变然变而不失正斯为常矣以五行之理论之如金生水金为火所克水必报之水生木水为土所克木必报之木火土三行皆然人禀五行以有生有以生之必有以报之人之所生者必报其所由生是以相保爱相护卫不敢相戕杀非但畏公法亦畏私义非但念天理亦念人情此人所以与人相安相忘而得以遂其有生之乐也然人世有无穷之变王法有不到之处天理有未定之时或相杀焉杀之不以其罪泯之不存其迹急之不容其缓是故所杀之人其父也其子曰父生我者也而人杀之是无我也我何以生为必杀之以报我所生所杀之人其兄若弟也其兄若弟曰兄若弟我同生者也而人杀之是蔑我也必杀之以报我同生我不报之人设杀我而我兄若弟不为报吾谓之何所杀之人其交好游从也其交好游从者曰若与我交好游从彼非不知也而杀之是藐我也必杀之以报我所知我不报之人设杀我而我交好游从不为报吾谓之何天下之人凡有生者皆相为死则彼不逞之徒不仁之辈不敢起杀人之念盖虑其人之有子若孙有兄若弟若交好若游从将必上告天子下告方伯赴愬於有司声寃於鼓石也然而王法虽公刑官虽明然无愬告者则其寃又不能以上达此圣人制其法於礼使凡为人子为人兄若弟有父母兄弟之讐则必赴愬於官不幸而无子孙兄弟则其所交游者虽非血属亦得以为之伸理焉苟愬於公而公不为之报或其势远而力弱事急而情切一时不能达诸公奋其义而报之则亦公义之所许也礼所谓不共戴天不反兵不同国盖谓为人子为人兄若弟为人交游恒各以是存诸心必报吾父必报吾兄若弟必报吾交游不然吾不与杀吾父者同戴此天杀吾兄弟者吾遇之必不反兵杀吾交游者吾与之必不同居此国甚言必杀之以报所仇不但已也解礼者乃专以为私报所仇狭矣礼盖兼公私言也不能报以公必报以私断断乎其必然此先王立礼之意也三代之时皇极建而公道明非士师无擅杀之吏非天命无枉死之人非独无不报之讐而亦无讐可报也然先王以好生为德恒恐一人之不得其生而或有以戕其生者故既本天地相生之理制刑罚之常以弼教又因五行相克之理明报复之义以垂训使人人知杀人之亲交者必死杀已之亲交者必报而皆不敢相戕害以丧其生相容忍以忘其死此古昔盛时所以人无寃声天无盭气而世无祸乱之作也自秦汉以来此义不明一切以法律持世惟知上之有法而不知下之有义所谓复讐之义世不复讲至於有唐陈子昂韩愈柳宗元始因适有报复父仇者而各言所见要之皆是也而未尽焉谨按周官朝士凡报仇讐者书於士杀之无罪所谓报仇讐者非谓为人子若弟者亲手剚刃於所仇之人凡具其不当死之故与所杀之由逹於官者皆是欲报其仇讐也既书其情犯而告於官而其所仇者或隐蔽或逋逃或负固而报仇之人能肆杀之以报其所亲之仇则无罪焉盖人君立法将以生人无罪者固不许人之枉杀有罪者亦不容人之擅杀所以明天讨而安人生也苟杀人者人亦杀以报之曰吾报吾所亲交之仇也不分其理之可否事之故误互相报复无有已时又乌用国法为哉孟子曰为士师则可以杀人明不为士师则不可以杀人也朝廷当明为之法曰凡有父兄亲属为人所杀者除误杀戏杀过失杀外若以故及非理致死者亲属隣保即为之护持其子若孙及凡应报复之人赴官告愬如无亲属其隣里交游皆许之府县有碍赴藩臬藩臬有碍赴阙庭径赴者不在越诉之限若官司狥私畏势迁延岁月不拘系其人而为之伸理其报复之人奋气报杀所仇者所在即以上闻特敇理官鞫审若其被杀者委有寃状而所司不拘其人不具其狱即根究经由官司坐以賍罪除名而报仇者不与焉若所司方行拘逮而或有他故以致迁延即坐杀者以擅杀有罪者之罪而不致死焉若不告官不出是日而报杀者官司鞫审杀当其罪者不坐若出是日之外不告官而擅杀者即坐其亲属邻保以知情故纵之罪而其报复之人所杀之讐果系可杀则谳以情有可矜坐其罪而免其死若官吏假王法以制人於死律有常条不许私自报复必须明白赴愬若屡愬不伸而杀之者则以上闻委任大臣鞫审如果被杀者有寃而所司不为伸理则免报仇者死而流放之如胡氏之所以处张瑝者而重坐经由官司之罪若被杀之人不能无罪但不至於死则又在随事情而权其轻重焉如此则於经於律两无违悖人知讐之必报而不敢相杀害以全其生知法之有禁而不敢辄专杀以犯於法则天下无难处之事国家无难断之狱人世无不报之讐地下无枉死之鬼矣

宋高宗绍兴末盗发王公哀母冢有司释之公哀手杀盗事闻兄佐为吏部员外郎乞纳官以赎公哀之罪诏令给舍议杨椿等谓发冢开棺者事当绞公哀始获盗不敢杀而归之官狱成而吏出之使扬扬出入闾巷与齐民齿则地下之辱沉痛郁结终莫之伸为人子者尚当自比於人公哀杀掘冢法应死之人为无罪纳官赎罪之请当不许故纵失刑有司之罪宜如律上是之诏公哀降一官依旧供职绍兴府当职官皆抵罪

臣按戕人之屍与其身虽有死生之异孝子爱亲之心则不以死生而异也王公哀诉发冢之盗於官官不为之理而杀之盖所杀者发冢应死之盗所报者不共戴天之仇朝廷坐有司之罪是也而降公哀一官岂所以为训乎夫公哀不闻之官而擅杀之罪之可也今既闻之官而官出之则故纵失刑罪有所归矣

以上明复讐之义

大学衍义补卷一百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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