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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名臣奏议 四库本

卷一百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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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宋名臣奏议卷一百十三

宋 赵汝愚 编

财赋门

新法五

上神宗论青苗      李 常

臣闻易曰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财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繇伏羲以来治天下者未有不以仁守位以财聚人以义理财者也知非仁不可以守位则凡法度之设号令之施苟不仁不可用矣知非财不可以聚民则夫家之衆鳏寡之穷食不足不可保矣知非义不可以理财则租赋之入敛散之方失其宜不可行矣自设网罟作耒耜至井牧田野十一而税之其为法必本於仁其养民必厚於财其理财必主於义上下交足而治道成矣故孟子言为国必曰信仁贤有礼义然後有政事有政事则财用足然则政事不佥谋於仁贤不悉由於理义则不可以行也理财用而不由仁与义则上匮而下穷矣故古之人曰王人者将道利而布之上下者也後世圣人不作仁泽?息暴君污吏知厚上而刻下剥民以纵欲赋歛已重徭役已极不思公上用财之道日广以自节损巧歛以求适志故自幽厉以来诗书所载莫不讥重赋惩过取主爱民以为言不患其不能益上而患其刻下也故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又曰财散则民聚财聚则民散又冉求赋粟倍他日则孔子欲鸣鼔而攻之曰与其有聚歛之臣宁有盗臣昔者夏桀率遏衆力率割夏邑后世言暴歛者必稽之曰大桀小桀商纣厚赋税以实鹿台之财盈钜桥之粟周厉王用荣夷公专天下之利秦收太半之赋竭天下之资以奉其政其後汉桓灵下至隋唐其恶政弊法尚足道哉此皆法度号令不本於仁租赋税歛不要於义而不能散利保民以取?亡败乱之明效也臣实至愚粗分义理但知阜俗厚下恤鳏寡助乏絶为先王之道不知罔民欺世事刻剥困生灵为治世之策而又愚昏不敏不敢以非义逆诈初不谓王安石以文学名世行义得君乃不本仁以出号令考义以理财赋而佐陛下为此病民歛怨之术诏命之始尚谓其诚有意於恻怛斯民稽古立法及其党援掊克小人宣言取利分数方悟其略假先王之遗迹而志在聚歛臣始以朝廷好恶为忧而直议其法必不可行既而小大惊疑远近腾沸日见其弊人得非之方是之时曾公亮陈升之赵拚皆位冠百寮身辅大政首主厥议曾无执守台谏官或以职事隔絶或隂窃符同而四海万里蒙毒莫诉陛下不以臣为不才寘之谏争之列不识欲其雷同结舌姑以备位耶抑亦使其竭诚毕虑救正阙失也臣於安石虽有故旧之义苟怀私而不言谁肯为朝廷言者今安石不思诗人刺掊克所以敛怨易象着益下所以民悦与夫强恕改过舍已从人之为君子之道而日与其徒吕惠卿等隂筹窃计欲文厥过思以颊舌取胜公议宁复以社稷安危为虑者切闻以正论者为同乎流俗忧国者为震惊朕师以百姓愁叹为出自兼并之言以卿士佥论为生乎怨嫉之口而又妄取经据傅会其说谓周人国事之财用取具於息钱而不知泉府实受?人之五布臣考之周官凡周所以佐国用者有九赋歛财贿有九贡致邦国之用又以九式均节之太府以关市之赋待王之膳服邦中之赋以待宾客四郊之赋以待稍秣家削之赋以待匪颁邦甸之赋以待工事邦县之赋以待币帛邦都之赋以待祭祀山泽之赋以待丧纪币余之赋以待赐予而不言贷民之息待邦用者今曰周之国事取具息钱亦已罔矣上以惑陛下之聪明下以欺天下之耳目而贻?後世可为痛悼可为太息抑臣观周礼所以必贷民者盖先王推至仁爱物囘旋曲折之深意也所以使出息者不使其幸得而惰於业也周人井牧其田野其六乡使五家为比则有比长五比为闾则有闾胥四闾为族则有族师五族为党则有党正五党为州则有州长五州为乡则有乡士大夫六遂亦然其小大相临上下相察使相保爱使相葬埋匹夫匹妇受田百亩鳏寡孤独复有常饩又十一而税之宜无一人不足者矣唯死丧疾病冠昏之类乃其不幸而不得济者间有贫不能周於用於是命泉府之官掌其祭祀丧纪者有賖而服田者有贷方是之时民日被上之仁爱上悉知民之有无下如子之怙其父上如父之育其子乡遂闾井之间不足而贷者岁亦无几人呜呼先王之於民囘旋曲折之意可谓尽矣此所谓保民若赤子所谓无一夫不获者也故孟子能具道平治时之事曰春省耕以补不足秋省歛以助不给又称夏之谚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又知补助之仁不独周为然也今则不然田无多少之限民无贫富之常吏不识其民民不信其上租税之入非贿赂不可输也催科之严非鞭笞不能办也税歛重数民畏公家如鸟兽之避网?政令不一吏残其民犹弋猎之待鸟兽离居散处非有比闾族党之相伍也非有胥长师正之相统也而又愚瞽顽嚚不能远计其贫下无赖习为逋逃之人知千百为羣十五为保执一纸之劵而空手得钱则不愿者亦寡矣及其出贿赂齎粮食与市?博易妄用之外实能持钱至其家而致力於畎亩之间者亦无几矣迨其偿也百亩之收二税徭役之外有支移有折变有配买有和市有贷粮有麦本今又出青苗之本利至时不足则卖其衣食之资又不足则卖牛具又不足则卖田畴又不足则卖妻孥或逃去乡井或羣起为盗贼矣此臣前日劄子所以言虽一切取民便不免使其易於得财侈於妄费不计後日输官之难而临时迫蹙者也今取其愿犹且如是况希合小人与畏罪之吏措置乖方者其为患百十倍於是与其贷於兼并者异也凡百姓所以贷於兼并者盖皆其隣里近村之人其来贷也诚皆穷乏饥饿不得已者也苟可以适朝昏备农事则不往贷矣其贷与之家亦皆日见其实为乏絶素有诚信真以赡妻孥资耕获者也苟欲以侈口腹事饮博为利陷法之事则不贷之矣以是观之岁贷於人者亦无几也然则青苖之法适所以悞妄费不思之穷民尔今法言利之卒所以病之也昔者子产以乘舆济人於溱洧之上孟子曰惠而不知为政以其人人而悦之也今为法不免於人人而病之可乎又况志在於蓄积者乎今党蔽掊克小人公言利息纷如而欲天下之吏不希合而强民臣不信也王广渊者昔条例司称以为公干才明之人也前日使试义仓之法乃至邀遮齐州输税之民使先诣义仓然後纳税於是冒言民便其法臣恐天下官吏上畏朝廷下畏使者或事希合置二税而督青苖然後以鞭笞督其租赋蚩蚩之衆何以堪之臣恐不一再贷而天下溃矣古之人曰匹夫专利犹谓之盗王而行之其犹鲜矣孔子曰放於利而行多怨诗曰民之多僻无自立辟又曰民之贪乱宁为荼毒方今税役苛重百姓空匮虽官廪有未充之忧公帑有不足之虑不思节用爱人重本抑末而欲矫诬以射利譬犹割肤体以?口腹其不可明矣昔魏文侯租赋倍於常日或有以贺者文侯曰今户不加多而租赋岁倍譬之反裘而负薪者徒惜其毛而不知皮尽而毛无所附矣此善谕也故书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又曰怨岂在明不见是图予临兆民凛乎若朽索之御六马可不畏哉今陛下欲劝农桑兴水利省徭役复常平此先王不忍之心也而献议之臣直以此扰扰蔽惑天听苟有志於朝廷社稷者莫不以为忧勤也诗曰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臣愿陛下诏天下悉罢青苖法谨择转运使而久天下县令之任俾诸路各上十数年之间为县而有绩状在民者稍易今不才之令而授所谓农田水利徭役常平之法使各讲求施设而寛假之淹以岁月而考课其绩则四海万里无不被陛下之德泽者抑臣闻之昔鲁欲用田赋季孙使冉有访诸孔子孔子曰若欲行其法则周公之典在若苟而行之又何访焉臣之至愚其惓惓之义深冀陛下鉴观先哲之言究察受敝之俗决以独断罢於一朝别讲治道垂福黔首傥姑取其聚歛之意苟而行之则臣言为迂疎僻滞之甚者而妄讥时政擅废朝参数违圣旨罪衅大矣岂宜更使居位早行窜逐不胜幸甚【熙宁三年三月上时为左正言】

上神宗论青苗      吕公着

臣累具劄子言昨遣提举常平广惠仓官吏不当诸路散青苖钱违戾元降敕旨未蒙施行臣闻易曰说以先民民忘其劳又曰感人心而天下和平自古有为之君未有不先人心而能立事者也亦未有胁之以朝廷之威胜之以颊舌之辩而能终得人心者也陛下以聪明睿智之资承祖宗积累之後方其未有所为四方已自欣戴至於今所施设其事乃至浅末然而人情汹汹如此之甚则致之不为无由陛下固宜审察主议之臣乃以为流俗浮议不足恤臣切以人心惟危圣人所畏难安易动今日为甚若不幸有奸宄之谋窥伺间隙则於陛下威德必有所沮不可挽也且今之所谓豪俊多才布在显要皆陛下与执政大臣平日所共精择然而不谋同辞皆以此举为谬岂有平日所谓贤者今则皆尽不肖由此观之亦不可概谓之流俗浮议也借使朝廷处置皆已尽善尤当反覆惟虑求所以附顺人心况今日纷纷实自朝廷致之且如转运使提点刑狱官皆陛下选抡委以一路岂有一路之政皆所倚办独此数事不可信任纵其人不可任自当亟罢其职别择能臣苟以为可任又不当别置提举官此诸路监司所以离心者也况国家制法本欲便人然而使人心违怨一至於此尚曰善为政乎臣切观陛下每延见羣臣讲求政事常欲曲尽物情期於公当兼今来衆人所议实系国家安危若向去人情益扰陛下必不能力主惟是不远而复庶几害不及民况臣之所以区区者亦不独惜此一事诚恐人心既已乖离陛下之志终必疑殆则向去朝廷难乎复有所为?乞检会臣累奏早赐施行【熙宁三年三月上时为御史中丞】

上神宗论新法      张 戬

臣窃以天下之论难掩至公在於圣明动必循理无适无莫义之与比昔建议谓便而试行之今已知有害而改罢之是顺天下之心而成天下之务也昔非今是何惮改为故曰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又曰时行则行时止则止大易之义贵於随时陛下何利之求惟义而已今则衆意乖戾天下骚然而王安石尤欲饰非所持甚隘信惑憸人力排正论此臣所以在於必诤虽死辄为义或难从势无两立也【熙宁三年三月上时为监察御史里行】

上神宗论新法      程 颢

臣近累上言乞罢预俵青苖利息及汰去提举官事朝夕以觊未蒙施行臣切谓明者见於未形智者防於未乱今日事理显白易知若不因机亟决必贻後悔悔而後改则为害已多盖安危之本在乎人情治乱之机系乎事始衆心暌乖则有言不信万邦和叶则所为必成固不可以威力取强语言必胜而近日所闻尤为未便伏见制置条例司疏駮大臣之奏举劾不奉行之官徒使中外物情愈致惊骇是乃举一偏而尽沮公议因小事而先动衆心权其轻重未见其可臣切谓陛下固已烛见事体究知是非在圣心非吝改张由柄臣尚持固必是致舆情大欎衆论益讙若欲遂行必难终济伏望陛下奋神明之威断审成败之先机与其遂一失而废万方孰若沛大恩而新衆志外汰使人之扰亟推去息之仁况粜籴之法兼行则储蓄之资自广在朝廷未失於举措使议论何名而沸腾伏乞检会臣所上言早赐施行则天下幸甚【熙宁三年三月上时为监察御史里行上语及程颢疏安石曰颢至中书臣略谕以方镇沮毁朝廷法令朝廷申明使知法意不得谓之疏駮大臣章奏颢乃言大臣论列事当包含此言尤为害理若不申明法意使中外具知则是纵使邪说诬民而令诏令本意更不明於天下如此则异议何由帖息】

上神宗论青苖      孙 觉

臣昨自出贡院即具奏闻青苖新法中外人情不以为便此宜圣衷早有所定如或迟迟不议更改即将为国生事矣盖臣愚忠以谓陛下上承祖宗之重兼有四海之富即位三年德泽未施於下而托惠民之虚名收取息之实利本末舛错施置失当号令二三而中外益疑傅会经义而更成穿凿以至大臣离心议臣扼腕近者建言而求去远者抗章而请罪如此持久不已内外之言和附为一则陛下之法将格而不行诛之则不可胜诛不诛则法令废而威权夺矣今建议者但欲法之必行而不顾遗患於後臣尝谓陛下当以朝廷为心而无所偏则利害可一言而决矣异时诸路转运使若范纯仁之类必不肯行新法以应提举官之命诸路安抚知州若韩琦之比必不自夺其议以徇制置司之欲诸州知县若姜潜之流必不肯隳其素守以遂管当官之私诸路之中有一人二人为此者时议必翕然称之矣好名者喜於立异中人又耻於不逮人人相慕而为此则陛下之法废格而不行矣不知陛下将比比而诛之耶亦考其是非而行法耶若将考其是非则法有情愿之文人不情愿者我何敢强如此法不得而加则其势必折而不可久以不可久之法加之民而不便之实又见於一年二年之後不知陛下何惮於速改而必待其自坏耶法至于自坏则所损於天下者岂少哉孟子曰爱人不亲反其仁礼人不答反其敬今日之新法虽有善意然而人不亲也不答也则亦宜自反而已矣传曰未至豫言固常为虚及其已至又无所及臣愚区区於今日者正类此矣伏望陛下留神采纳【熙宁三年三月上时为右正言权修起居注是时知陈留县姜潜之官才数月青苗息钱令下潜出钱榜其令於县门又移之乡村各三日无人至遂撤榜付吏曰民不愿矣钱独得不散府寺疑潜壅令使其属案验一皆如令潜知必不免称疾去官】

上神宗辞免体量府界青苖钱

孙 觉

臣准中书劄子奉圣旨指挥同府界提点并提举常平广惠仓官於府界诸县体量近散青苗钱系人户情愿请领或追呼抑配臣闻府界之民居近辇毂狃於幸恩曲赦夏秋二税贷粮之类蠲放倚阁岁率有之故水旱灾伤一二即已放免七八矣今青苖本钱虽闻多已俵散然其人情循习故常冀幸终见蠲免故虽请钱之初未见其害然催纳之际必致鞭笞朴挞然後事集此必然之理也故府界之县十七开封祥符户口略等然开封所散止三千余缗而祥符及三千余贯以此推之足见诸县有能体朝廷之意以赡恤贫弱为务而又忧失陷之弊将来催驱难以办集者则所给散当有节度也至於陈留不散一钱此又见百姓其实不愿与官中交关非风谕召集则未有至者况大户本不阙乏徒以官中散钱使之保识下户不敢不请下等细民多利得钱而又患无保识或有保识而所请不多道途之费给散之扰十已耗其二三而下户所有之田不能百亩所出几何而租赋之外更纳青苖钱或至数石则所余无几矣若官许纳钱迫以期限则麦价大减又当贱粜以价偿官矣如此则下户一岁之收曾不补其所负况府界积年贷粮旧欠四十余万石而去秋所催才及七十余石麦租等钱一万二千余贯去秋才纳六百余贯以此见府界之民狃习恩贷其给甚易而其敛则难也今圣旨指挥乃令体量人户情愿请领或追呼抑配则臣前所引开封三县其情可见矣况臣前後论列皆谓法不精所请使者非其人故屡引作俑之说以明将来之害今圣旨乃使臣遍行诸县又与提点提举等官连书闻奏谏官备耳目之任凡所闻见得以开陈必欲按实罪状正所谓干碍之官臣闻古者设官有言之者有行之者故言者不责其必行行者不责其能言臣备员谏省以言语为官矣其又能一二以行之乎伏望圣慈察臣区区之志臣之所言是邪则愿陛下采而行之所言非耶固不逃於诛谴所有体量青苖指挥望赐寝罢谨具状辞免以闻【熙宁三年三月上初曾公亮陈升之赵拚等皆以为开封府界散常平钱实有抑配上欲遣李常吕惠卿出案其事公亮等以为不可乃已既而朝廷士大夫言抑配者十八九上复欲遣觉升之又固争以为不可且曰觉不肯行王安石曰觉虽怀奸见事迟不为人所说谕则宜肯往上曰觉近在此朕今召问之公亮等奏事退至中书上批适已面谕孙觉极喜奉命遂诏觉同开封府界提点提举官体量有无抑配以闻既而张戬等言不当遣觉觉亦奏疏辞行上批觉上殿称敢不?奉诏命即日治行今乃反复如此付中书劾问已而王安石独对言直可责降不须劾问初欲落修起居注令归馆供职安石谓不如与一小州或军遂有广德之命】

上神宗论不宜轻失人心  吕公着

臣窃惟祖宗承五季之乱抚有天下其间法度草剏固亦未尽及古至於临下以简御衆以寛好生之德洽於民心则汉唐之盛无以加也是以有国百年民心欣戴虽凶年饥岁流离至死而无有背叛之心者良以仁恩厚德深足以固结其心唯是日月既久事或有弊此陛下所以临朝奋然思欲惩革然而设施措置未得其术才及一二末事颇已咈戾衆心是以内外乖离人人危惧切以祖宗以来所以深得人心者艰难积累固非一日今岂可以一二末事轻失其心人心一揺未易复收後虽有善政亦难行矣况上下危疑之际难安易动此臣所以为寒心也伏望陛下仰思先烈俯察物情凡所施为务在仁厚无致近薄以歛衆怨则人心悦而天意从矣【熙宁三年三月上时为御史中丞】

上神宗论新法乞外任  吕公着

臣近两具手奏为前後论事不蒙朝廷施行及多病早衰乞补外郡或管当南京留司御史台一次准中书劄子奉圣旨不允者臣切以臣之事君不可无义君之用人亦宜以礼臣虽愚陋陛下过听以为御史中丞居言事之长若朝政不致乖戾於国体未有所损则岂敢辄有奏述遽言去就唯自权立制置条例司政出多门名分不正故识者皆已忧之然臣当时亦未敢再三言者犹冀因此或能有所兴立自添差提举官四五十人颁青苖法於天下条诏纷纠自相违戾人无智愚莫不讥议而庙堂之上欲必以威力胜之以至凌轹旧臣沮折言者聚歛之志形於四海奉公忧国之士莫不怀愤切叹臣既当事任义不容默是以累求进对连上奏封反覆开陈冀欲寝罢陛下虽心知其然依违终未能决臣言既不从又不能引避则事君之义岂不亏损或朝廷未赐矜从臣所请固不敢已直俟谗慝积深方行谴责则於陛下用人之礼得无过差况臣疲病之质不能堪任显职伏乞检会臣前奏早赐施行【熙宁三年三月上】

上神宗乞罢条例司及提举官

赵 拚

臣近以制置条例司遣使四十余人驰传天下人情惊扰物论諠譁累具奏陈并与宰臣等数尝面奏乞罢诸路提举官属其常平等事一切责成监司信赏必罚孰敢慢者而王安石强辩自用动辄忿争以天下之公论为流俗之浮议顺非文过违衆罔民近制置司所差官如张次山吴师孟范世京等七八人恳辞勇退唯恐不得所请夫要职显任人之所欲彼不愿就者盖知事悉乖戾不敢当之昨日安石再举西川福建提点官四员其复如此而欲止烦言是所谓恶醉而强酒也近臣侍从台谏官力言制置司不便司马光因罢枢密副使之命中外人情莫不惊骇李常家居待罪多日孙觉张戬程颢三人各与安石论列於中书又悉尝上殿乞罢言职今日吕公着范镇俱请郡朝廷事有轻重体有大小以言乎财利於事为轻而天下之民心得失为重以言乎提举官於体为小而禁近与耳目之臣用舍为大矣今夫不罢财利而失天下民心是去重而取轻也不罢提举官而弃禁近耳目之臣是失大而得小也今中外人情汹汹如此更乞酌事之重惜体之大罢其轻者小者变祸为福易於反掌尔【熙宁三年三月上时为参知政事初王安石家居求去上欲罢青苖拚乞俟安石参假自罢及安石入谢持之益坚拚大悔遂累具论新法不便且乞罢遂以资政殿学士知杭州】

上神宗缴进拟御试策   苏 轼

臣准宣命差赴集英殿编排举人试卷切见陛下始革旧制以策试多士厌闻诗赋无益之语将求山林朴直之论圣德广大中外欢悦而所试举人不能推原上意皆以得失为虑不敢指陈阙政而阿谀顺旨者又率据上第陛下之所以求於人至深切矣而下之报上者如此臣切悲之夫科场之文风俗所系所收者天下莫不以为法所弃者天下莫不以为戒昔祖宗之朝崇尚辞律则词赋之工曲尽其巧自嘉佑以来以古文为贵则策论盛行於世而诗赋几至於熄何者利之所在人无不化今始以策取士而士之在甲科者多以谄谀得之天下观望谁敢不然臣恐自今以往相师成风虽直言之科亦无敢以直言进者风俗一变不可复返正人衰微则国随之非复词赋策论迭兴迭废之比是以不胜愤懑退而拟进士对御试策一道学术浅陋不能尽知当世之切务载所闻见将以推广於圣言庶有补於一二将以开示四方使知陛下本不讳恶切直之言风俗虽坏犹可以少救其所撰策谨缮写投进【熙宁三年三月上时为直史馆判官诰院】

拟御试策

对臣伏见陛下发德音下明诏以天下安危之至计谋及於布衣之士其求之不可谓不切其好之不可谓不笃矣然臣私有所忧者不知陛下有以受之欤礼曰甘受和白受采故臣愿陛下先治其心使虚一而静然後忠言至计可得而入也今臣窃观陛下先入之言已实其衷邪正之党已二其听功利之说以动其欲则虽有皋陶益稷为之谋亦无自入矣而况於疎远愚陋者乎此臣之所以大惧也若乃尽言以招过触讳以亡躯则非臣之所恤也圣策曰圣王之御天下也百官得其职万事得其序臣以为陛下未知此也是以所为颠倒失序如此苟诚知之曷不尊其所闻而行其所知欤百官之所以得其职者岂圣王人人而督责之欤万事之所以得其序者岂圣王事事而整齐之欤亦因能以任职因职以任事而已官有常守谓之职施有先後谓之序今陛下使两府大臣侵三司财利之权常平使者乱职司守令之治刑狱旧法不以付有司而取决於执政之意边鄙大虑不责帅臣而听计於小吏之口百官可谓失其职矣王者之所宜先者德也所宜後者刑也所宜先者义也所宜後者利也而陛下易之可谓万事失其序矣然此犹其小者若其大者则中书失其政也宰相之职古者所以论道经邦今陛下但使奉行条例司文书而已昔丙吉为丞相萧望之为御史大夫望之言阴阳不和咎在臣等宣帝以为意轻丞相终身薄之今政事堂忿争相抵流传都邑以为口实使天下何观焉故臣愿陛下首还中书之政则百官之职万事之序以次得矣圣策曰有所不为为之而无不成有所不革革之而无不服陛下及此言是天下之福也今日之患正在於未成而为之未服而革之耳夫成事在理不在势服人以诚不以言理之所在以为则成以禁则止以赏则劝以言则信古之人所以皷舞天下绥之斯来动之斯和者盖循理而已今为政不务循理而欲以人主之势赏罚之威而成之夫以斧析薪可谓必克矣然不循其理则斧可缺薪不可破是以不论尊卑不计强弱理之所在则成所不在则不成可必也今陛下使农民举息与商贾争利岂理也哉而怪其不成乎礼曰微之显诚之不可揜也如此夫陛下苟诚心乎为民则虽或谤之而人不信苟诚心乎为利则虽自解释而人不服且事有决不可欺者吏受贿枉法人必谓之赃非其有而取之人必谓之盗苟有其实不敢辞其名今青苖有二分之息而不谓之放债取利可乎凡人为善不自誉而人誉之为恶不自毁而人毁之如使为善者必须自言而後信则尧舜周孔亦劳矣今天下以为利陛下以为义天下以为贪陛下以为亷不胜其纷纭也则使二三臣者极其巧辨以解答千万人之口附会经典造为文书以晓告四方之人岂如婴儿鸟兽可以美言小数眩惑之哉且夫未成而为之则其弊必至於不敢为未服而革之则其弊必至於不敢革盖世有好走马者一为坠伤则终身徒行何者谨重则必成轻发则多败此理之必然也陛下若出於谨重则屡作屡成不唯人信之陛下亦自信而日以勇矣若出於轻发则每举每败不唯人不信陛下亦不自信而日以怯矣文宗始用训注其志岂浅也哉一经大变则忧沮丧气不能复振文宗亦非有失德徒以好作而寡谋也谨重者始若怯终必勇轻发者始若勇终必怯乃者横山之人未尝一日而忘汉虽五尺童子知其可取然自庆历以来莫之敢发诚未有以善其後也近者边臣不计其後而遽发之一发不中则内帑之费以数百万计而关辅之民困於飞挽者二年而未已虽天下之勇者不敢复言之也由此观之则横山之功是边臣欲速而坏之也近者青苗之政助役之法均输之策并军蒐卒之令率然轻发又甚於前日矣虽陛下不恤人言持之益坚而势穷事碍终亦必变他日虽有良法美政陛下能复自信乎人君之患在於乐因循而重改作今陛下春秋鼎盛天锡智勇此万世一时也羣臣不能济之以谨重养之以淳朴譬如乘轻车驭骏马冒险夜行而仆夫又从後鞭之岂不殆哉臣愿陛下解辔秣马以须东方之明而徐行於九轨之道甚未晚也圣策曰田畴辟沟洫治草木鬯茂鸟兽鱼鳖莫不各得其性者此百工有司之事曾何足以累陛下陛下操其要治其本恭已无为而物莫不尽其理以生以死若夫百工有司之事自宰相不屑为之而况於陛下乎圣策曰其富足以备礼其和足以广乐其治足以致刑何施而可以臻此孔子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兔首瓠叶可以行礼扫地而祭可以事天礼之不备非贫之罪也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臣不知陛下所谓富者富民欤抑富国欤陆贾曰将相和则士豫附刘向曰衆贤和於朝则万物和於野今朝廷可谓不和矣其咎安在陛下不反求其本而欲以力胜之力之不能胜衆也久矣古者刀锯在前鼎镬在後而士犹犯之今陛下躬蹈尧舜未尝诛一无罪欲息衆言不过尽逐异议之臣而更用人耳必未忍行亡秦偶语之禁东汉党锢之法则士何畏而不言哉臣恐逐者不已而争者益多烦言交攻必甚於今日矣欲致和而广乐岂不疎哉古之求治者将以措刑也今陛下求治则欲致刑此又羣臣误陛下也臣知其说是出於荀卿荀卿好为异论至以人性为恶则其言治世刑重亦宜矣说者又以为书称唐虞之隆刑故无小而周之盛时羣饮者杀臣请有以辨之夏禹之时大辟二百周公之时大辟三百岂可谓周治而禹乱耶秦及三族汉除肉刑岂可谓秦治而汉乱耶致之言极也天下幸而大治使一日未安陛下将变今之刑而用其极欤天下几何不叛耶徒闻其语而惧者已衆矣臣不意异端邪说惑悞陛下至如此宥过无大刑故无小此用刑之常理也至于今守之岂独唐虞之隆而周之盛矣所以诛羣饮者以为其意非独羣饮而已如今之法所谓夜聚晓散者使後世不知其详而徒闻其语则凡夜相过者皆执而杀之可乎夫人相与饮酒而辄杀之虽桀纣之暴不至於此而谓周公行之欤圣策曰方今之弊可谓衆矣捄之之道必有本末所施之宜必有先後臣请论其本与其所宜先者而陛下择焉方今救弊之道必先立事立事之本在於知人则所施之宜当先观大臣之知人与否耳古之欲立非常之功者必有知人之明苟无知人之明则循规矩蹈绳墨以求寡过二者皆审於自知而安於才分者也道可以讲习而知德可以勉强而能唯知人之明不可学必出於天资如萧何之识韩信此岂有法而可传者哉以诸葛孔明之贤而知人之明则其所短是以失之於马谡而孔明亦审於自知是以终身不敢用魏延我仁祖之在位也事无大小一付之於法人无贤不肖一付之於公议事已効而後行人已试而後用终不求非常之功也诚以当时大臣不足以与知人之明也古之为医者聆音察色洞视五脏则其治疾也有剖胷决脾洗濯肺胃之变苟无其术不敢行其事今无知人之明而欲立非常之功解纵绳墨以慕古人则是未能察脉而欲试华佗之方其异於操刀而杀人者几希矣房琯之称刘秩关播之用李元平是也至今以为笑陛下观今之大臣为知人欤为不知人欤乃者擢用衆才皆其造室握手之人要结审固而後敢用盖以为其人可与戮力同心共致太平曾未安席而交口攻之者如蝟毛而起陛下以此验之其不知人也亦审矣幸今天下无事异同之论不过渎乱圣听而已若边隅有警盗贼窃发俯仰成败呼吸变故而所用之人皆如今日乍合乍散临事解体不可复知则无乃悞社稷欤华陀不世出天下未尝废医萧何不世出天下未尝废治陛下必欲立非常之功请待知人之佐若犹未也则亦诏左右之臣安分守法而已圣策曰生民以来称至治者必曰唐虞成周之世诗书所称其迹可见以至後世贤明之君忠智之臣相与忧勤以荣一代之业虽未尽善然要其所以成就亦必有可言者其详言之臣以为此不可胜言也其施设之方各因其时而不可知其所可知者必畏天必从衆必法祖宗故其言曰戒之戒之天维显思命不易哉又曰稽于衆舍已从人又曰丕显哉文王谟丕承哉武王烈诗书所称大略如此未尝言天命不足畏衆言不足从祖宗之法不足用也苻坚用王猛而樊世仇腾席宝不悦魏郑公劝太宗以仁义而封伦不信凡今之人欲陛下违衆而自用者必以此藉口陛下所谓贤明忠智者岂非意在此等欤臣愿考二人之所行而求之於今王猛岂尝设官而牟利魏郑公岂尝贷钱而取息欤且其不悦者不过数人固不害天下之信且服也今天下有心者怨有口者谤古之君臣相与忧勤以荣一代之业者似不如此诗曰百人之聚未有不攻而破况天下乎今天下非之而陛下不回臣不知所税驾矣诗曰譬彼舟流不知所届心之忧矣不遑假寐区区忠荩惟陛下察之臣谨昧死上对【熙宁三年三月上上以轼所对策示王安石安石曰轼亦高才但所学不正今又以不得逞之故其言遂跌荡至此数请黜之曾公亮曰轼但异论耳无可罪者】

宋名臣奏议卷一百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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