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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真经 正统道藏本

卷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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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真经卷之五杂篇外物第二十六  外物不可必,故龙逢诛,比干戮,箕子狂,恶来死,桀纣亡。人生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员流于江,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人亲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爱,故孝己忧而曾参悲。木与木相摩则然,金与火相守则流。阴阳错行,则天地大纹,於是乎有雷有霆,水中有火,乃焚大槐。有甚忧两陷而无所逃,坠蝗不得成,心若县於天地之问,慰瞥沈屯,利害相摩,生火甚多;众人焚和,月固不胜火,於是乎有债然而道尽。

庄子家贫,故往贷粟於监河侯。监河侯曰:诺。我将得邑金,将贷子三百金,可乎?庄周忿然作色曰:周昨来,有中道而呼者。周顾视车辙中,有纣鱼焉。周问之曰:纣鱼来,子何为者邪?对曰:我东海之波臣也。君岂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诺。我且南游昊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驸鱼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与,我无所处。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於枯鱼之肆。

任公子为大钩巨缁,五十辖以为饵,蹲乎会稽,投竿束海,旦旦而钓,期年不得鱼。已而大鱼食之,牵巨钩,镝役而下,惊扬而奋髻,白波若山,海水震荡,声伴鬼神,惮赫千里。任公子得若鱼,离而臜之,自制河以束,苍梧已北,莫不厌若鱼者。已而后世轾才讽说之徒,皆惊而相告也。夫揭竿累,趋灌渍,守说驸,其於得大鱼难矣。饰小说以干县令,其於大达亦远矣,是以未尝闻任氏之风俗,其不可与经於世亦远矣。

儒以诗礼发冢,大儒胪传曰:东方作矣,事之何若?小儒曰:未解裙懦,口中有珠。诗固有之曰:青青之麦,生於陵陂。生不布施,死何舍珠为。接其鬓,摩其颅,儒以金椎控其颐,徐别其颊,无伤口中珠。

老莱子之弟子出薪,遇仲尼,反以告,曰:有人於彼,修上而趋下,末楼而后耳,视若营四海,不知其谁氏之子。老莱子曰:是丘也。召而来。仲尼至。曰:丘,去汝躬矜与汝容知,斯为君子矣。仲尼揖而退,蹙然改容而问曰:业可得进乎?老莱子曰:夫不忍一世之伤而惊万世之患,抑固窦邪,亡其略弗及邪?惠以欢为惊,终身之丑,中民之行进焉耳,相引以名,相结以隐。与其誉尧而非桀,不如两忘而闭其所誉。反无非伤也,动无非邪也。圣人踌躇以与事,以每成功,奈何哉其载焉终矜尔。宋元君夜半而梦人被发阀阿门,曰:予自宰路之渊,予为清江使河伯之所,渔者余且得予。元君觉,使人占之,曰:此神龟也。君曰:鱼者有余且乎?左右曰:有。君曰:令余且会朝。明日,余且朝。君曰:渔何得?对曰:且之网得白龟焉,其圆五尺。吾曰:献若之龟。龟至,君再欲杀之,再欲活之,心疑卜之,曰:杀龟以卜吉。乃剖龟,七十二钻而无遗荚。仲尼曰:神龟能见梦於元君,而不能避余且之网;知能七十二钻而无遗荚,不能避剖肠之患。如是则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也。虽有至知,万人谋之。鱼不畏网而畏鸿鹏。去小知而大知明,去善而自善矣。婴儿生无石师而能言,与能言者处也。惠子谓庄子曰:子言无用。庄子曰:知无用而始可与言用矣。天地非不广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则厕足而垫之,致黄泉,人尚有用乎?惠子曰:无用。庄子曰:然则无用之为用也亦明矣。庄子曰:人有能游,且得不游乎?人而不能游,且得游乎?夫流遁之志,庾绝之行,噫,其非至知厚德之任与。覆坠而不反,火驰而不顾,虽相与为君臣,时也,易世而无以相贱。故日至人不留行焉。夫尊古而卑今,学者之流也。且以稀韦氏之流观今之世,夫孰能不波?唯至人乃能游於世而不僻,顺人而不失已。彼教不学,承意不彼。目彻为明,耳彻为聪,鼻彻为颤,口彻为甘,心彻为知,知彻为德。凡道不欲壅,壅则哽,哽而不止则珍,珍则众害生。物之有知者恃息,其不殷,非天之罪。天之穿之,日夜无降,人则顾塞其宝。胞有重闱,心有天游。室无空虚,则妇姑勃蹊;心无天游,则六凿相攘。大林丘山之善於人也,亦神者不胜。德溢乎名,名溢乎暴?谋稽乎识,知出乎争,柴生乎守,官事果乎众宜。春雨日时,草木怒生,跳褥於是乎始修,草木之到植者过半,而不知其然。静然可以补病,訾赃可以休老,宁可以止遽。虽然,若是,劳者之务也,非佚者之所未尝过而问焉。圣人之所以骇天半者时国世下,神人未尝过而问焉;贤人所以驴、圣人未尝过而问焉;君子所以骇,贤人未尝过而问焉;小人所以合,君子未尝过而问焉。演门有亲死,以善毁爵为官师,其党人毁而死者。尧与许由天下,许由逃之;汤与务光,务光怒之。纪他闻之,帅弟子而跤於家水;诸侯吊之,三年,申徒狄因以踏河。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

南华真经卷之五杂篇寓言第二十七  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寓言十九,藉外论之。亲父不为其子媒。亲父誉之,不若非其父者也;非吾罪也,人之罪也。与己同则应,不与己同则反;同於己为是之,异於己为非之。重言十七,所以已言也,是为耆艾。年先矣,而无经纬本末以期年耆者,是非先也。人而无以先人,无人道也,人而无人道,是之谓陈人。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穷年。不言则齐,齐与言不齐,言与齐不齐也,故曰无言。言无言,终身言,未尝言,终身不言,未尝不言。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恶乎然?然於然。恶乎不然,不然於不然。恶乎可,可於可。恶乎不可?不可於不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非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万物皆种也,以不同形相禅,始卒若环,莫得其伦,是谓天均。天均者,天倪也。

庄子谓惠子曰: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时所是,卒而非之,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惠子曰:孔子勤志服知也。庄子曰:孔子谢之矣;而其未之尝言。孔子云:夫受才乎大本,复灵以生。呜而当律,言而当法。利义陈乎前,而好恶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姜立,定天下之定。已乎,已乎。吾且不得及彼乎。

曾子再仕而心再化,曰:吾及亲仕,三釜而心乐;后仕,三千锺不洎,吾心悲。弟子问于仲尼曰:若参者,可谓无所县其罪乎?曰:既已县矣。夫无所县者,可以有哀乎?彼视三釜三千锺,如观雀蚊虻相过乎前也。颜成子游谓束郭子景曰:自吾闻子之言,一年而野,二年而从,三年而通,四年而物,五年而来,六年而鬼入,七年而天成,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九年而大妙。生有为,死也,劝公。以其死也,有自也;而生阳也,无自也。而果然乎?恶乎其所适?恶乎其所不适?天有历数,地有人据,吾恶乎求之?莫知其所终,若之何其无命也?莫知其所始,若之何其有命也?有以相应也,若之何其无鬼邪?无以相应也,若之何其有鬼邪?

众罔两问於影曰:若向也俯而今也仰,向也括而今也被发,向也坐而今也起,向也行而今也止,何也?影曰:叟叟也,奚稍问也。予有而不知其所以。予,蜩甲也,蛇蜕也,似之而非也。火与日,吾屯也;阴与夜,吾代也。彼吾所以有待邪?而况乎以有待者乎。彼来则我与之来,彼往则我与之往,彼强阳则我与之强阳。强阳者又何以有问乎。

阳子居南之沛,老聪西游於秦,邀於郊,至於梁而遇老子。老子中道仰天而叹曰: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也。阳子居不苔。至舍,进盥漱巾栉,脱履州户外,膝行而前曰:向者弟子欲请夫子,夫子行不问,是以不敢。今问矣,请问其过。老子曰:而睢睢吁吁,而谁与居?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阳子居蹴然变容曰:敬闻命矣。其往也,舍者迎将。其家公执席,妻执巾栉,舍者避席,炀者避鳌。其反也,舍者与之争席矣。

南华真经卷之五杂篇让王第二十八  尧以天下让许由,许由不受。又让於子州支父,子州支父曰:以我为天子,犹之可也。虽然,我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况他物乎。唯无以天下为者,可以托天下也。舜让天下於子州支伯。子州支伯曰:予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异乎俗者也。舜以天下让善卷,善卷曰:余立於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烯;春耕种,形足以劳动;秋收敛,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於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为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遂不受。於是去而入探山,莫知其处。舜以天下让其友石户之农,石户之农曰:卷卷乎后之为人,葆力之士也。以舜之德为未至也,於是夫页妻戴,擭子以入海,终身不反也。

大王直父居邓,狄人攻之;事之以皮帛而不受,事之以犬马而不受,事之以珠玉而不受,狄人之所求者土地也。大王直父曰:与人之兄居而杀其弟,与人之父居而杀其子,吾不忍也。子皆勉居矣。为吾臣与为狄人臣奚以异。且吾闻之,不以所用养害所养。因杖荚而去之。民相连而从之,遂成国於岐山之下。夫大王直父,可谓能尊生矣。能尊生者,虽贵富不以养伤身,虽贫贱不以利累形。今世之人居高官尊爵者,皆重失之,见利轻亡其身,岂不惑哉。越人三世弒其君,王子搜患之,逃乎丹穴。而越国无君,求王子搜不得,从之丹穴。王子搜不肯出,越人熏之以艾。乘以玉舆。王子搜援绥登车,仰天而呼曰:君乎,君乎,独不可以舍我乎。王子搜非恶为君也,恶为君之患也。若王子搜者,可谓不以国伤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为君也。

韩魏相与争侵地。子华子见昭僖侯,昭僖侯有忧色。子华子曰:今使天下书铭於君之前,书之言曰:左手攫之则右手废,右手攫之则左手废,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君能攫之乎?昭僖侯曰:寡人不攫也。子华子曰:甚善。自是观之,两臂重於天下也,身亦重於两臂。韩之轻於天下亦远矣,今之所争者,其轻於韩又远。君固愁身伤生以忧戚不得也。僖侯曰:善哉。教寡人者众矣,未尝得闻此言也。子华子可谓知轻重矣。鲁君闻颜阖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币先焉。颜阖守陋闻,直布之衣而自饭牛。鲁君之使者至,颜阖自对之。使者曰:此颜阖之家与?颜阖对曰:此阖之家也。使者致币,颜阖对曰:恐听者谬而遗使者罪,不若审之。使者还,反审之,复来求之,则不得已。故若颜阖者,真恶富贵也。故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绪余以为国家,其土直以治天下。由此观之,帝王之功,圣人之余事也,非所以完身养生也。今世俗之君子,多危身弃生以殉物,岂不悲哉。凡圣人之动作也,必察其所以之与其所以为。今且有人於此,以随使之珠弹千仞之雀,世必笑之,是何也?则其所用者重而所要者轻也。夫生者,岂特随侯之重哉。

子列子穷,容貌有饥色。客有言之於郑子阳者曰:列御寇,盖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国而穷,君无乃为不好士乎?郑子阳即令官遗之粟。子列子见使者,再拜而辞。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批心曰:妾闻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乐,今有饥色。君过而遗先生食,先生不受,岂不命邪。子列子笑谓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遗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难而杀子阳。楚昭王失国,屠羊说走而从於昭王。昭王反国,将赏从者,及屠羊说。屠羊说曰:大王失国,说失屠羊;大王反国,说亦反屠羊。臣之爵禄已复矣,又何赏之有。王曰:强之。屠羊说曰:大王失国,非臣之罪,故不敢伏其诛;大王反国,非臣之功,故不敢当其赏。王曰:见之。屠羊说曰:楚国之法,必有重赏大功而后得见,今臣之知不足以存国,而勇不足以死寇。昊军入郢,说畏难而避寇,非故随大王也。今大王欲废法毁约而见说?此非臣之所以闻於天下也。王谓司马子景曰:屠羊说居处卑贱而陈义甚高,子其为我延之以三旌之位。屠羊说曰:夫三旌之位,吾知其贵於屠羊之肆也;万锺之禄,吾知其富於屠羊之利也;然岂可以贪爵禄而使吾君有妄施之名乎。说不敢当,愿复反吾屠羊之肆。遂不受也。

原宪居鲁,环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户不完,桑以为枢;而瓮牖二室,褐以为塞;上漏下湿,匡.坐而弦。子贡乘大马中,钳而表素,轩车不容巷,往见原宪。原宪华冠纵履,杖华而应门。子贡曰:嘻,先生何病?原宪应之曰:宪闻之,无财谓之贫,学而不能行谓之病。今宪贫也,非病也。子贡边巡而有愧色。原宪笑曰: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学以为人,教以为己,仁义之慝,舆马之饰,宪不忍为也。曾子居於卫,缢袍无表,颜色肿嘈,手足胼胝。三日不举火,十年不制衣,正冠而缨绝,捉拎而肘见,纳履而踵央。曳、纵而歌商颂,声满天地#1若出金石。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故养志者忘形,养形者忘利,致#2道者忘心矣。

孔子谓颜回曰:回来。家贫居卑,胡不仕乎?颜回对曰:不愿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亩,足以给奸粥;郭内之田十亩,足以为丝麻;鼓琴足以自娱,所学夫子之道足以自乐也。回不愿仕。孔子愀然变容曰:善哉,回之意。丘闻之: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审自得者失之而不惧;行修於内者无位而不作。丘诵之久矣,今於回而后见之,是丘之得也。中山公子牟谓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奈何?瞻子曰:重生,重生则利轻。

中山公子牟曰:虽知之,未能自胜也。瞻子曰:不能自胜则从,神无恶乎?不能自胜而强不从者?此之谓重伤。重伤之人,无寿类矣。魏牟,万乘之公子也,其隐岩穴也,难为於布衣之士;虽未至乎道,可谓有其意矣。孔子穷於陈蔡之问,七日不火食,华羹不糁,颜色甚惫,而弦歌於室。颜回择菜。子路子贡相与言曰:夫子再逐於鲁,削边於卫,伐树於宋,穷於商、周,围於陈、蔡,杀夫子者无罪,藉夫子者无禁。弦歌鼓琴,未尝绝音,君子之无耻也若此乎?颜回无以应,入告孔子。孔子推琴喟然而叹曰:由与赐,细人也。召而来,吾语之。子路子贡入。子路曰:如此者可谓穷矣。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通於道之谓通,穷於道之谓穷。今丘抱仁义之道以遭乱世之患,其何穷之为。故自#3省而不穷於道,临难而不失其德,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梧之茂也。陈、蔡之隘,於丘其幸乎。孔子削然反琴而弦歌,子路抱然执干而舞。子贡曰:吾不知天之高也,地之下也。古之得道者,穷亦乐,通亦乐。所乐非穷通也,道德於此,则穷通为寒暑风雨之序矣。故许由娱於颖阳而共伯得乎丘首。

舜以天下让其友北人无择,北人无择曰:异哉,后之为人也,居於畎亩之中而游尧之门。不若是而已,又欲以其辱行漫我。吾羞见之。因自投清玲之渊。汤将伐桀,因卞随而谋,卞随曰:非吾事也。汤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汤又因务光而谋,务光曰:非吾事也。汤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汤曰:伊尹何如?曰:强力忍垢,吾不知其他也。汤遂与伊尹谋伐桀,克之,以让卞随。卞随辞曰:后之伐桀也谋乎我,必以我为贼也;胜桀而让我,必我为贪也。吾生乎乱世,而无道之人再来漫我以其辱行,吾不忍数闻也。乃自投稠水而死。汤又让务光曰:知者谋之,武者遂之,仁者居之,古之道也。吾子胡不立乎?务光辞曰:废上,非义也;杀民,非仁也;人犯其难,我享其利,非廉也。吾闻之曰:非其义者,不受其禄,无道之世,不践其土。况尊我乎。吾不忍久见也。乃负石而自沈於庐水。

昔周之兴,有士二人处於孤竹,曰伯夷、叔齐。二人相谓曰:吾闻西方有人,似有道者,试往观焉。至於岐阳,武王闻之,使叔旦往见之,与盟曰:加富二等,就官一列。血牲而埋之。二人相视而笑曰:嘻,异哉。此非吾所谓道也。昔者神农之有天下也,时祀尽敬而不祈喜;其於人也,忠信尽治而无求焉。乐与政为政,乐与治为治,不以人之壤自成也,不以人之卑自高也,不以遭峙自利也。今周见殷之乱而遽为政,上谋而下行货,阻兵而保威,割牲而盟以为信,扬行以悦众,杀伐以要利,是推乱以易暴也。吾闻古之士,遭治世不避其任,遇乱世不为苟存。今天下间,周德衰,其并乎周以涂吾身也,不如避之以絮吾行。二子北至於首阳之山,遂饿而死焉。若伯夷、叔齐者,其於富贵也,苟可得已,则必不赖。高节戾行,独乐其志,不事於世,此二士之节也。

南华真经卷之五杂篇盗显第二十九  孔子与柳下季为友,柳下季之弟,名曰盗蹶。盗蹑从卒九千人,横行天下,侵暴诸侯;穴室枢户,驱人牛马,取人妇女;贪得忘亲,不顾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过之邑,大国守城,小国入保,万民苦之。孔子谓柳下季曰:夫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父不能韶其子,兄不能教其弟,则无贵父子兄弟之亲矣。今先生,世之才士也,弟为盗蹶,为天下害,而弗能教也,丘窃为先生羞之。丘请为先生往说之。柳下季曰:先生言为人父者必能韶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子不听父之韶,弟不受兄之教,虽今先生之辩,将素之何哉。且蹶之为人也,心如涌泉,意如飘风,强足以距敌,辩足以饰非,顺其心则喜,逆其心则怒,易辱人以言。先生必无往。孔子不听,颜回为驭,子贡为右,往见盗蹑。盗蹑乃方休卒徒太山之阳,脍人肝而铺之。孔子下车而前,见谒者曰:鲁人孔丘,闻将军高义,敬再拜谒者。谒者入通,盗蹶闻之大怒,目如明星,发上指冠,曰:此夫鲁国之巧伪人孔丘非邪?为我告之:尔作言造语,妄称文武,冠枝木之冠,带死牛之胁,多辞谬说,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学士不反其本,妄作孝悌而徽幸於封侯富贵者也。子之罪大极重,疾走归。不然,我将以子肝益昼铺之膳。孔子复通曰:丘得幸於季,愿望履幕下。谒者复通,盗卫曰:使来前。孔子趋而进,避席反走,再拜盗蹑。盗卫大怒,两展其足,案剑瞋目,声如乳虎,曰:丘来前。若所言,顺吾意则生,逆吾心则死。孔子曰:丘闻之,凡天下有三德:生而长大,美好无双,少长贵贱见而皆悦之,此上德也;知维天地,能辩诸物,此中德也;勇悍果敢,聚众率兵,此下德也。凡人有此一德者,足以南面称孤矣。今将军兼此三者,身八尺二寸,面目有光,唇如激丹,齿如齐贝,音中黄锺,而名日盗蹑,丘窃为将军耻不取焉。将军有意听臣,臣请南使昊越,北使齐鲁,束使宋卫,西使晋楚,使为将军造大城数百里,立数十万户之邑,尊将军为诸侯,与天下更始,罢兵休卒,收养昆弟,共祭先祖。此圣人才士之行,而天下之愿也。盗蹑大怒曰:丘来前。夫可规以利而可谏以言者,皆愚陋恒民之谓耳。今长大美好,人见而悦之者,此吾父母之遗德也。丘虽不吾誉,吾独不自知邪?且吾闻之,好面誉人者,亦好背而毁之。今丘告我以大城众民,是於规我以利而怛民畜我也,安可久长也。城之大者,莫大乎天下矣。尧、舜有天下,子孙无置锥之地;汤、武立为天子,而后世绝灭;非以其利大故邪?且吾闻之,古者禽兽多而人民少,於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昼拾橡栗,暮柄木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古者民不知衣服,夏多积薪,冬则炀之,故命之曰知生之民。神农之世,外则居居,起则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与麋鹿共处,耕而食,织而衣,无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然而黄帝不能致德,与蚩尤战於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舜作,立群臣,汤放其主,武王杀纣。自是之后,以强凌弱,以众暴寡。汤武以来,皆乱人之徒也。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辩,以教后世,缝衣浅带,娇言伪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贵焉,盗莫大於子。天下何故不谓子为盗丘,而乃谓我为盗蹶?子以甘辞说子路而使从之,使子路去其危冠,解其长剑,而受教於子,天下皆日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之也,子路欲杀卫君而事不成,身值於卫束门之上,是子教之不至也。子自谓才士圣人邪?则再逐於鲁,削迹於卫,穷於齐,围於陈、蔡,不容身於天下。子教子路值此患,上无以为身,下无以为人,子之道岂足贵邪?世之所高,莫若黄帝,黄帝尚不能全德,而战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不慈,舜不孝,禹偏枯,汤放其主,武王伐纣,文王拘姜里.。此六子者,世之所高也,孰论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强反其情性,其行乃甚可羞也。世之所谓贤士,伯夷、叔齐。伯夷、叔齐辞孤竹之君,而饿死於首阳之山,骨肉不葬。鲍焦饰行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谏而不听,负石自投於河,为鱼鳌所食。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后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墦死。尾生与女子期於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此六子者,无异於砾犬流豕操瓢而乞者,皆离名轻死,不念本养寿命者也。世之所谓忠臣者,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子胥沈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谓忠臣也,然卒为天下笑。自上观之,至于子胥比干,皆不足贵也。丘之所以说我者,若告我以鬼事,则我不能知也;若告我以人事,者不过此矣,皆吾所闻知也。今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视色,耳欲听声,口欲察味,志气欲盈。人上寿百岁,中寿八十,下寿六十,除病瘦丧死忧患,其中开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过四五日而已矣。天与地无穷,人死者有时,操有时之具而托於无穷之问,忽然无异麒骥之驰过隙也。不能悦其志意,养其寿命者,皆非通道者也。丘之所言,皆吾之所弃也,亟去走归,无复言之。子之道,狂狂伋伋,诈巧虚伪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论哉。孔子再拜趋走,出门上车,执辔三失,目芒然无见,色若死灰,据轼低头,不能出气。归到鲁束门外,适遇柳下季。柳下季曰:今者阙然数日不见,车马有行色,得微往见蹶邪?孔子仰天而叹曰:然。柳下季曰:厂得无逆汝意若前乎?孔子曰:然。.丘所谓无病而自灸也,疾走料虎头、编虎须,几不免虎口哉。

子张问於满苟得曰:盍不为行?无行则不信,不信则不任,不任则不利。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义真是也。若弃名利,反之於心,则夫士之为行,不可一日不为乎。满苟得曰:无耻者富,多信者显。夫名利之大者,几在无耻而信。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信真是也。若弃名利,反之於心,则夫士之为行,抱其天乎。子张曰:昔者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今谓臧聚日,汝行如桀纣,则有作色,有不服之心者,小人所贱也。仲尼、墨翟穷为匹夫,今谓宰相曰,子行如仲尼、墨翟,则变容易色称不足者,士诚贵也。故势为天子,未必贵也;穷为匹夫,未必贱也;贵贱之分,在行之美恶。满苟得曰:小盗者拘,大盗者为诸侯,诸侯之门,义士存焉。昔者桓公小白杀兄入嫂而管仲为臣,田成子常杀君窃国而孔子受币。论则贱之,行则下之,则是言行之情悖战於胸中也,不亦拂乎。.故书曰:孰:恶孰美?成者为首,不成者为尾。子张曰:子不为行,即将疏戚无伦,贵贱无义,长幼无序;五纪六位,将何以为别乎?满苟得曰:尧杀长子,舜流母弟,疏戚有伦乎?汤放桀,武王杀纣,贵贱有义乎?王季为适,周公杀兄,长幼有序乎?儒者伪辞,墨者兼爱,五纪六位将有别乎?且子正为名,我正为利。名利之实,不顺於理,不监於道。吾日与子讼於无约曰:小人殉财,君子殉名。其所以变其情、易其性,则异矣;乃至於弃其所为而殉其所不为,则一也。故曰,无为小人,反殉而天;无为君子,从天之理。若枉若直,相而天极;面观四方,与时消息。若是若非,执而圆机,独成而意,与道徘徊。无转而行,无成而义,将失而所为。无赴而富,无殉而成,将弃而天。比干剖心,子胥抉眼,忠之祸也;直躬证父,尾生溺死。信之患也;鲍子立乾,申子不自理,廉之害也;孔子不见母,匡子不见父,义之失也。此上世之所传,下世之所语,为士者正其言,必其行,故服其殃,其患也。无足问於知和曰:人卒未有不与名就利者。彼富则人归之,归则下之,下则贵之。夫见下贵者,所以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也。今子独无意焉,知不足邪?意知而力不能行邪?故推正不忘邪?知和曰:今夫此人以为与己同时而生,同乡而处者,以为夫绝俗过世之士焉;是专无主正,所以览古今之时,是非之分也,与俗化世。去至重,弃至尊,以为其所为也。此其所以论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不亦远乎。惨怛之疾,恬愉之安,不监於体;休惕之恐#4,欣欢之喜,不监於心。知为为而不知所以为,是以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免於患也。无足曰:夫富之於人,无所不利,穷美究势,至人之所不得逮,贤人之所不能及,侠人之勇力而以为威强,秉人之知谋以为明察,因人之德以为贤良,非享国而严若君父。且夫声色滋味权势之於人,心不待学而乐之,体不待象而安之。夫欲恶避,固不待师,此人之性也。天下虽非,孰能辞之。知和曰:知者之为,故动以百姓,不违其度,是以足而不争,无以为故不求。不足故求之,争四处而不自以为贪;有余故辞之,弃天下而不自以为廉。廉贪之实,非以迫外也,及监之度。势为天子而不以贵骄人,富有天下而不以财戏人。计其患,虑其反,以为害於性,故辞而不受也,非以要名誉也。尧、舜为帝而雍,非仁天下也,不以美害生也;善卷、许由得帝而不受,非虚辞让也,不以事害己也。此皆就其利,辞其害,而天下称贤焉,则可以有之,彼非以与名誉也。无足曰:必持其名,苦体、绝甘、约养以持生,则亦#5久病长#6呃而不死者也。知和曰:平为福,有余为害者,物莫不然,而财其甚者也。今富人,耳营钟鼓管钥之声,口赚於刍豢嘐醴之味,以感其意,遗忘其业,可谓乱矣;垓溺於冯气,若负重行而上也,可谓苦矣;贪财而取慰,贪权而取竭,静居则溺,体泽则冯,可谓疾矣;为欲富就利,故满若堵耳而不知避,且冯而不舍,可谓辱矣;财积而无用,服膺而不舍,满心戚醮,求益而不止,可谓忧矣;内则疑钊请之贼,外则畏寇盗之害,内周楼疏,外不敢独行,可谓畏矣。此六者,天下之至害也,皆遗忘而不知察,及其患至,求尽性竭财,单以反一日之无故而不可得也。故观之名则不见,求之利则不得,缭意绝体而争此,不亦感乎。

南华真经卷之五杂篇说剑第三十  昔赵文王喜剑,剑士夹门而客三千余人,.日夜相击於前,死伤者岁百余人,好之不厌。如是三年,国衰,诸侯谋之。太子俚患之,募左右曰:孰能说王之意止剑士者,赐之#7一千金。左右曰:庄子当能。太子乃使人以千金奉庄子。庄子弗受,与使者俱,往见太子曰:太子何以教周,赐周千金?太子曰:闻夫子明圣,谨奉千金以币从者。夫子弗受,俚尚何敢言。庄子曰:闻太子所欲用周者,欲绝王之喜好也。使臣上说大王而逆王意,下不当太子,则身刑而死,周尚安所事金乎?使臣上说大王,下当太子,赵国何求而不得也。太子曰:然。吾王所见,唯剑士也。庄子曰:诺。周善为剑。太子曰:然吾王所见剑士,皆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王乃悦之。今夫子必儒服而见王,事必大逆。庄子曰:请治剑服。治剑服三日,乃见太子。太子乃与见王,王脱白刃待之。庄子入殿门不趋,见王不拜。王曰:子欲何以教寡人,使太子先。曰:臣闻大王喜剑,故以剑见王。王曰:子之剑何能禁制?曰:臣之剑,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王大悦之,曰:天下无敌矣。庄子曰: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愿得试之。王曰:夫子休就舍待命,令设戏请夫子。王乃校剑士七日,死伤者六十余人,得五六人,使奉剑於殿下,乃召庄子。王曰:今日试使士敦剑。庄子曰:望之久矣。王曰:夫子所御杖,长短何如?曰:臣之所奉皆可。然臣有三剑,唯王所用,请先言而后试。王曰:愿闻三剑。曰:有天子剑,有诸侯剑,有庶人剑。王曰:天子之剑何如?曰:天子之剑,以燕溪石城为锋,齐岱为锷,晋魏为脊,周宋为坛,韩魏为鈇;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央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剑也。文王芒然自失,曰:诸侯之剑何如?曰:诸侯之剑,以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以贤良士为脊,以忠胜士为坛,以豪杰士为狭。此剑,直之亦无前,举之亦无上,案之亦无下,运之亦无旁;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中知民意以安四乡。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内,无不宾服而听从君命者矣。此诸侯之剑也。王曰:庶人之剑何如?曰:庶人之剑,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相击於前,上斩颈领,下庾肝肺,此庶人之剑,无异於阙鸡,一旦命已绝矣,无所用於国事。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剑,臣窃为大王薄之。王乃牵而上殿。宰人上食,王三环之。庄子曰:大王安坐定气,剑事已毕奏矣。於是文王不出宫三月,剑士皆服毙其处也。

南华真经卷之五杂篇渔父第三十一  孔子游乎缁帷之林,休坐乎杳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奏曲未半,有渔父者,下船而来,鬓眉交白,被发榆袂,行原以上,距陆而止,左手据膝,右手持颐以听。曲终而招子贡子路,二人俱对。客指孔子曰:彼何为者也?子路对曰:鲁之君子也。客问其族。子路对曰:族孔氏。客曰;孔氏者何治也?子路未应,子贡对曰:孔氏者,性服忠信;身行仁义,饰礼乐,选人伦,上以忠於世主,下以化於齐民,将以利天下。此孔氏之所治也。又问曰:有土之君与?子贡曰:非也。侯王之佐与?子贡曰:非也。客乃笑而还,行言曰:仁则仁矣,恐不免其身;苦心劳形以危其真。呜呼,远哉其分於道也。子贡还,报孔子。孔子推琴而起曰:其圣人与。乃下求之,至於泽畔,方将杖挈而引其船,顾见孔子,还乡而立。孔子反走,再拜而进。客曰:子将何求?孔子曰:曩者先生有绪言而去,丘不肖,未知所谓,窃待於下风,幸闻咳唾之音以卒相丘也。客曰:嘻,甚矣子之好学也。孔子再拜而起曰:丘少而修学,以至於今,六十九岁矣,无所得闻至教,不虚心。客曰:同类相从,同声相应,固天之理也。吾请释吾之所有而经子之所以。子之所以者,人事也。天子诸侯大夫庶人,此四者自正,治之美也,四者离位而乱莫大焉。官治其职,人忧其事,乃无所陵。故田荒室露,衣食不足,征赋不属,妻妾不和,长少无序,庶人之忧也;能不胜任,官事不治,行不清白,群下荒息,功美不有,爵禄不持,大夫之忧也;廷无忠臣,国家昏乱,工技不巧,贡职不美,春秋后伦,不顺天子,诸侯之忧也;阴阳不和,寒暑不时,以伤庶物,诸侯暴乱,擅相攘伐,以残民人,礼乐不节,财用穷匮,人伦不饰,百姓淫乱,天子有司之忧也。今子既上无君侯有司之势,而下无大臣职事之官,而擅饰礼乐,选人伦,以化齐民,不泰多事乎。且人有八疵,事有四患,不可不察也。非其事而事之,谓之惚;莫之顾而进之,谓之佞;希意导言,谓之谓;不择是非之言,谓之谀;好言人之恶,谓之谗;析交离亲,谓之贼;称誉诈伪以败恶人,谓之应;不择善否,两容颜适,偷拔其所欲,谓之险。此八疵者,外以乱人,内以伤身,君子不友,明君不臣。所谓四患者,好经大事,变更易常,以挂功名,谓之叨;专知擅事,侵人自用,谓之贪;见过不更,闻谏愈甚,谓之狠;人同於己则可,不同於己,虽善不善,谓之矜。此四患也。能去八疵,无行四患,而始可教已。孔子愀然而叹,再拜而起曰:丘再逐於鲁,削边於卫,伐树於宋,围於陈、蔡。丘不知所失,而离此四谤者,何也?客凄然变容曰:甚矣子之难悟也。人有畏影恶边而去之走者,举足愈数而迩愈多,走愈疾而影不离身,自以为尚迟,疾走不休,绝力而死。不知处阴以休影,处静以息边,愚亦甚矣。子审仁义之问,察同异之际,观动静之变,适受与之度,理好恶之情,和喜怒之节,而几於不免矣。谨修而身,慎守其真,还以物与人,则无所累矣。今不修之身而求之人,不亦外乎。孔子愀然曰:请问何谓真?客曰: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强亲者虽笑不和。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真在内者,神动於外,是所以贵真也。其用於人理也,事亲则慈孝,事君则忠贞,饮酒则欢乐,处丧则悲哀。忠贞以功为主,饮酒以乐为主,处丧以哀为主,事亲以适为主。功成之美,无一其迩矣。事亲以适,不论所以矣;饮酒以乐,不选其具矣;处丧以哀,无问其礼矣。礼者,世俗之所为也;真者,所以受於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於俗。愚者反此。不能法天而恤於人,不知贵真,禄禄而受变於俗,故不足。惜哉,子之早湛於人伪而晚闻大道也。孔子又再拜而起曰:今者丘得遇也,若天幸然。先生不羞而比之服役,而身教之。敢问舍所在,请因受业而卒学大道。客曰:吾闻之,可与往者与之,至於妙道;不可与往者,不知其道,慎勿与之,身乃无咎。子勉之,吾去子矣,吾去子矣。乃刺船而去,延绿苇间。颜渊还车,子路授绥,孔子不顾,待水波定,不闻举音而后敢乘。子路旁车而问曰:由得为役久矣,未尝见夫子遇人如此其威也。万乘之主,千乘之君,见夫子未尝不分庭伉礼,夫子犹有倨傲之容。今渔父杖举逆立,而夫曲要磬折,再拜而应,得无太甚乎?门人皆怪夫子矣,渔父何以得此乎?孔子伏轼而叹曰:甚矣由之难化也。湛於礼义有问矣,而朴鄙之心至今未去。进,吾语汝。夫遇长不敬,失礼也;见贤不尊,不仁也。彼非至人,不能下人,下人不精,不得其真,故长伤身。惜哉,不仁之於人也,祸莫大焉,而由独擅之。且道者,万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为事逆之则败,顺之则成。故道之所在,圣人尊之。今渔父之於道,可谓有矣,吾敢不敬乎。

南华真经卷之五杂篇列御寇第三十二  列御寇之齐,中道而反,遇伯昏瞥人。伯昏瞥人曰:奚方而反?曰:吾惊焉。曰:恶乎惊?曰:吾尝食於十浆,而五浆先绩。伯昏督人曰:若是,则汝何为惊已?曰:夫内诚不解,形谍成光,以外镇人心,使人轻乎贵老,而整其所患。夫浆人特为食羹之货,多余之赢,其为利也薄,其为权也轻,而犹若是,而况於万乘之主乎。身劳於国而知尽於事,彼将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惊。伯昏瞥人曰:善哉观乎,汝处已,人将保汝矣。无几何而往,则户外之履满矣。伯昏瞥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颐,立有问,不言而出。宾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履,跌而走,暨乎门,曰:先生既来,曾不发药乎?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将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无保汝也,而焉用之感豫出异也。必且有感播而本性,又无谓也。与汝游者又莫与告也,彼所小言,尽人毒也;莫觉莫悟,何相孰也。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郑人缓也呻昤裘氏之地,祇三年而缓为儒,河润九里,泽及三族,使其弟墨。儒墨相与辩,其父助翟,十年而缓自杀。其父梦之曰:使而子为墨者予也。阖胡尝视其良,既为秋梧之实也?夫造物者之报人也,不报其人而报其人之天。彼故使彼。夫#8人以己为有以异於人以贱其亲,齐人之井饮者相拌也。故日今之世皆缓也。自是,有德者以不知也,而况有道者乎。古者谓之遁天之刑。圣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众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庄子曰:知道易,勿言难。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古之人,天而不人。朱汗漫学屠龙於支离益,单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无所用其巧。圣人以必不必,故无兵;众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顺於兵,故行有求。兵,侍之则亡。小夫之知,不离苞直竿#9牍,敝精神乎赛浅,而欲兼济导物,太一形虚。若是者,迷惑於宇宙,形累不知大初。彼至人者,归精神乎无始,而甘暝乎无何有之乡。水流乎无形,发泄乎太清。悲哉乎,汝为知在毫毛,而不知大宁。宋人有曹商者,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车数乘;王悦之,益车百乘。反於宋,见庄子曰:夫处穷问阪巷,困窘织履,槁项黄诚者,商之所短也;一悟万乘之主而从车百乘者,商之所长也。庄子曰:秦王有病召医,破#10瘫溃座者得车一乘,舐痔者得车五乘,所治愈下,得车愈多。子岂治其痔邪,何得车之多也?子行矣。鲁哀公问乎颜闻曰:吾以仲尼为贞干,国其有廖乎?曰:殆哉圾乎。仲尼方且饰羽而昼,从事华辞,以支为旨,忍性以视民而不知不信;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彼宜汝与?予颐与?误而可矣。今使民离实学伪,非所以视民也,为后世虑,不若休之。难治也,施於人而不忘,非天布也。商贾不齿,虽以事齿之,神者弗齿。为外刑者,金与木也;为内刑者、动与过也。宵人之离外刑者,金木讯之;离内刑者,阴阳食之。夫免乎外内之刑者,唯真人能之。

孔子曰:凡人心险於山川,难於知天;天犹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故有貌愿而益,有长若不肖,有顺惮而达,有坚而缦,有缓而针。故其就义若渴者,其去义若热。故君子达使之而观其忠,近使之而观其敬,烦使之而观其能,卒然问焉而观其知,急与之期而观其信,委之以财而观其仁,告之以危而观其节、醉之以酒而观其则,杂之以处而观其色。九征至,不肖人得矣。

正考父一命而偃,再命而楼,三命而俯,循墙而走,孰敢不轨。如而夫者,一命而吕巨,再命而於车上舞,三命而名诸父,孰协唐许。贼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眼,及其有眼也而内视,内视而败矣。凶德有五,中德为首,何谓中德?中德也者,有以自好也而毗其所不为者也。穷有八极,达有三必,形有六府。美、髯、长、大、壮、丽、勇、敢,八者俱过人也,因以是穷。绿循、偃侠、困畏不若人,三者俱通达。知慧外通,勇敢多怨,仁义多责。达生之情者傀,达於知者肖,达大命者随,达小命者遭。

人有见宋王者,锡车十乘,以其十乘骄秤庄子。庄子曰:河上有家贫恃纬萧而食者,其子没於渊,得千金之珠。其父谓其子曰:取石来锻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骊龙颔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骊龙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今宋国之深,非直九重之渊也;宋王之猛,非直骊龙也;子能得车者,必遭其睡也。使宋王而寤,子为整粉夫。或骋於庄子。庄子应其使曰:子见夫牺牛乎?衣以文绣,食以刍菽,及其牵而入於太庙,虽欲为孤犊,其可得乎。

庄子将死,弟子欲厚葬之。庄子曰: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资送。吾葬具岂不备邪?何以加此?弟子曰;吾恐乌鸢之食夫子也。庄子曰:在天为乌鸢食,在下为蝼蚁食,夺彼与此,何其偏也。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以不征征,其征也不征。明者唯为之使,神者征之。夫明之不胜神也久矣,而愚者恃其所见入於人,其功外也,不亦悲乎。

南华真经卷之五杂篇天下第三十三  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皆以其有为不可加矣。古之所谓道术者,果恶乎在?曰:无乎不在。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於一。不离於宗,谓之天人。不离於精,谓之神人。不离於真,谓之至人。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兆於变化,谓之圣人。以仁为恩,以义为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熏然慈仁,谓之君子。以法为分,以名为表,以参#11为验,以稽为决,其数一二三四是也,百官以此相齿;以事为常,以衣食为主,蕃息蓄藏,老弱孤寡为意,皆有以养,民之理也。古之人其备乎。配神明,醇天地,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於本数,系於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其明而在数度者,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其在於《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捂绅先生多能明之。《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其数散於天下而设於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犹百家众技也,皆有所长,时有所用。虽然,不该不偏,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12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备於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是故内圣外王之道,间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

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下裂。不侈於后世,不靡於万物,不晖於数度、以绳墨自娇而'备世之急,古之道术有在於是者,墨翟、禽滑厘闻其风而悦之。为之太过,已之大循。作为非乐,命之日节甩;生不歌,死无服。墨子泛爱兼利而非闯,其道不怒;又好学博,不异,不与先王伺。毁古之礼乐。黄帝有《咸池》,尧有《大章》,舜有《大韶》,禹有《大夏》,汤有《大濩》,文王有《辟雍》之乐,武王、周公作《武》。古之丧礼,贵贱有仪,上下有等,天子棺椁七重,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今墨子独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无椁,以为法式。以此教人,恐不爱人;以此自行,固不爱己。末败墨子道,虽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乐而非乐,是果类乎?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搬;使人忧,使人悲,其行难为也,恐其不可以为圣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虽独能任,素天下何。离於天下,其去王也远矣。墨子称道曰:昔者禹之湮洪水,央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川三百,支川三千,小者无数。禹亲自操弃耜而九杂天下之]ll,腓无肢,经无毛,沐甚雨,栉疾风,置万国。禹大圣也,而形劳天下也如此。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褐为衣,以歧跚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谓墨。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苦获、已齿、邓陵子之属,俱诵《墨经》,而倍谲不同,相谓别墨;以坚白同异之辩相訾,以骑偶不件之辞相应;以巨子为圣人,皆愿为之尸,冀得为其后世,至今不央。墨翟、禽滑厘之意则是,其行则非也。将使后世之墨者,必自苦以腓无肢、经无毛,相进而已矣。乱之上也,治之下也。虽然,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将求之不得也,虽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不累於俗,不饰於物,不苟於人,不技於众。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人我之养毕足而止,以此白心。古之道术有在於是者,宋妍、尹文闻其风而悦之。作为华山之冠以自表,接万物以别宥为始;语心之容,命之日心之行。以耻合罐,以调海内,请欲置之以为主。见侮不辱,救民之国。禁攻寝兵,救世之战。以此周行天下,上说下教,虽天下不取,强聒而不舍者也,故曰上下见厌而强见也。虽然,其为人太多,其自为太少,曰:请欲固置五升之饭足矣。先生恐不得饱,弟子虽饥,不忘天下。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图傲乎救世之士哉。曰:君子不为苛察,不以身假物。以为无益於天下者,明之不如已也。以禁攻寝兵为外,以情欲寡浅为内,其小大精粗,其行适至是而止。公而不党,易而无私,庾然无主,趣物而不两,不顾於虑,不谋於知,於物无择,与之俱往。古之道卫有在於是者,彭蒙、田骈、慎到闻其风而悦之。齐万物以为首,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载之,地能载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辩之。知万物皆有所可,皆有所不可,故曰:选耻不褊,教则不至,道则无遗者矣。是故慎到弃知去已而绿不得已,泠汰於物以为道理,曰:知不知,将薄知而后邻伤之者也。误髁无任而笑天下之尚贤也,纵脱无行而非天下之大圣。推拍轶断,与物宛转,舍是与非,苟可以免。不师智虑,不知前后,魏然而已矣。推而后行,曳而后往,若飘风之还,若羽之旋,若磨石之隧,全而无非,动静无过,未尝有罪。是何故?夫无知之物,无建已之患,无用知之累,动静不离於理,是以终身无誉。故曰:至於若无知之物而已,无用贤圣,夫瑰不失道。豪桀相与笑之曰: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适得怪焉。田骈亦然,学於彭蒙,得不教焉。彭蒙之师曰:古之道人,至於莫之是莫之非而已矣。其风窗然,恶可而言?常反人,不聚观,而不兔於鱿断。其所谓道非道,而所言之题不兔於非。彭蒙、田骈、慎到不知道。虽然,盘乎皆尝有闻者也。以本为精,以物为粗,以有积为不足,担然独与神明居。古之道卫有在於是者,关尹、老耻闻其风而悦之。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以濡弱谦下为表,以空虚不毁万物为实。关尹曰:在己无居,形物自着。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苗乎若亡,寂乎若清。同焉者和,得焉者失。未尝先人而常随人。老聘曰: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知其白,守其辱,为天下谷。人皆取先,己独取后,曰受天下之垢。人皆取实,己独取虚,无藏也故有余;岩然而有余。其行身也,徐而不费,无为也而笑巧。人皆求福,己独曲全,日苟免於咎。以深为根,以约为纪,日坚则毁矣,锐则挫矣。常宽容於物,不削於人,可谓至极。关尹、老聘乎,古之博大真人哉。寂漠无形,变化无常,死与生与,天地并与,神明往与。芒乎何之,忽乎何适,万物毕罗,莫足以归,古之道术有在於是者,庄周闻其风而悦之。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时恣纵而不傥,不以骑见之也,以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於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其书虽瓖璋而连扑无伤也。其辞虽参差而识诡可观。彼其充实不可以已,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其於本也,弘大而辟,深闳而肆;其於宗也,可谓调适而上遂矣。虽然,其应於化解於物也,其理不竭,其来不蜕,芒乎昧乎,未之尽者。惠施多方,其书五车,其道舛驳,其言也不中。历物之意,曰: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天与地卑,山与泽平。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大同而与小同异,此之谓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南方无穷而有穷,今日适越而昔来。连环可解也。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惠施以此为大,观於天下而晓辩者,天下之辩者相与乐之:卵有毛;鸡三足;郢有天下;犬可以为羊;马有卵;丁子有尾;火不热;山出口,轮不踞地;目不见;指不至,至不绝;龟长於蛇;矩不方,规不可以为圆;凿不围柄;飞乌之景未尝动也;镞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时;狗非犬;黄马骊牛三;白狗黑;狐驹未常有母;一尺之捶,日取其半,万世不竭。辩者以此与惠施相应,终身无穷。桓团、公孙龙辩者之徒,饰人之心,易人之意,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辩者之囿也。惠施日以其知与人之辩,特与天下之辩者为怪,此其柢也。然惠施之口谈,自以为最贤,曰:天地其壮乎。施存雄而无卫。南方有倚人焉日黄缭,问天地所以不坠不陷,风雨雷霆之故。惠施不辞而应,不虑而对,褊为万物说,说而不休,多而无已,犹以为寡,益之以怪。以反人为实而欲以胜人为名,是以与众不适也。弱於德,强於物,其涂噢矣。由天地之道观惠施之能,其犹一黄一虻之劳者也。其於物也何庸。夫充一尚可日愈,贵道几矣。惠施不能以此自宁,散於万物而不厌,卒以善辩为名。惜乎,惠施之才,驸荡而不得,逐万物而不反,是穷响以声,形与影竞走也,悲夫。

南华真经卷之五竟

#1满天地:原本无,据世德本增。

#2致:原作『养」,据世德本改。

#3自:世德本作『内」。

#4恐:原作『心」据世德本改。

#5亦:原作『下」,据世德本改。

#6长:原作『民」,据世德本改。

#7之:原作『一」,据世德本改。

#8夫:原作『天」,据世德本改。

#9直竿:原作『真年」,据世德本改。

#10破:原作『彼」,据世德本改。

#11参:原作『操」,据世德本改。

#12析:原作『折」,据世德本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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