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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國家鼎革,事故煩多。金陵、閩、粵諸君,播遷三所,歷年二十;「明史」附入「懷宗」,紀載寥寥。野史無刊本,日就零落;後人有舉隆、永之號而茫然者。余因網羅散佚,搜抉殘蠹。上自朝廟大綱,事關興滅;下迨閭巷幽貞,誼存感諷;紀人傳事,本末具見焉。攢簇成章,刪繁歸雅;非作名山之藏,聊補正吏之缺。

一、國家興廢,何代無之!抗顏逆行、伏尸都市者,雖令甲之罪人,然各為其主。凡在興朝,不得已而遂其志耳。對干表容,贈通紀闕,歷代相沿,著為美談。我朝定鼎,褒殉難諸臣,且開史局時,已奉有『野史送部、不以忌諱為嫌』之令矣。採而輯之,直書正筆,悉遵令典。

一、野史中有兼紀三朝事者,吳偉業「綏寇紀略」、鄒漪「明季遺聞」、溫睿臨「南疆逸史」、錢謙益「三史備言」、周容「明季線」是也。有紀國變及南渡事者,夏允彝「幸存錄」、文秉「甲乙事案」、許重熙「甲乙彙略」、錢光繡「南渡紀事」、李清「三垣筆記」、楊秉燧「南渡紀略」、史逸裘「南江藏史」是也。有兼紀弘光事者,顧炎武「聖安本紀」、黃宗羲「弘光實錄」、李清「南渡錄」、周明新「南渡續集」、董劍鍔「南渡紀」是也。有兼紀弘光、永曆兩朝事者,黃宗羲「行朝錄」、錢秉鐙「所知錄」、瞿昌文「天南逸史」、劉湘客「行在陽秋」、高斗魁「徵信錄」、魏禧「存信編」是也。有專紀隆武事者,閩人「思文大紀」、鄭雪昉「隆武略」是也。有專紀永曆事者,沈佳「存信編」、魯可藻「嶺表紀年」、劉湘客、楊在、綦毋邃「象郡紀事」、馮甦「劫灰錄」、某「南粵新書」、「粵事紀略」、鄧凱「滇緬紀聞」、「滇緬日記」、吳爾堯「滇緬事略」、林時躍「粵事徵信編」是也。有專紀一人一事者,應廷吉「青燐屑」、史德威「維揚殉節始末」、袁繼咸「潯江紀事」、某「北使紀」、康范生「虔事始末」。某「贛州乙丙紀略」、釋慧潭「真珠載」、徐世普「江變紀略」、王言儒「溽江藏本」、郭寒「乙丙事蹟」、章曠「楚事紀略」、李世熊「木嘆記」、沈荀蔚「蜀難敘略」、王玉書「吾徵錄」、鹿儒方「徐徐集」、田壁川「蜀難始末」、楊在「朱容藩亂蜀始末」、「武岡播遷始末」、「孫可望脅王始末」、「犯闕始末」、「安隆紀事」、鄧凱「遺忠錄」、「求埜錄」、李文胤「可考錄」、黃百學「莫言錄」、丘來章「鏡信錄」、周元初「安隆紀事略」是也。有專紀魯監國事者,黃宗羲「魯紀年」、「四明山寨記」、「舟山興廢記」、「日本乞師紀」、高斗權「海疆紀略」、黃宗炎「存疑集」、馮京第「浮海記」、鮑澤「甲子紀略」、溫睿臨「海邦彙略」、徐鳳垣「且存錄」、張煌言「四明紀事」、全枋「江東泣血錄」、陳睿思「閩海見聞紀略」是也。至萬季野「明末諸傳」等書、呂晚村「明季紀事」等書、徐閣學「明季忠烈紀實諸傳」等書以及諸名家已刻未刻文集外紀等書,共九百七十四種。其間紀載有詳略、年月有先後、是非有異同、毀譽有彼此,合而訂之,正其紕繆,補其缺遺,以成是編。其他未見之書,尚俟再考;然大略已具是矣。

一、古史於皇帝則稱本紀,諸臣則稱列傳者。紀舉一時政令大綱,列傳止載一人一事,故稱紀以別之。然太史公於項羽,亦稱本紀;以其號令一時,事多詳載也。今金陵、閩、粵三君,位雖不終,亦自帝其地;各有政教,理合紀載。若拘入「懷宗」之例,則傳且不列,何有於紀?非一代史體也。茲首卷先紀略,不稱本紀者,避本朝也;其言略者,事固不得而詳也。

一、古人作史,有專傳、有合傳、有附傳,非以人有優劣也,事有煩簡耳。專傳必其行跡之眾多者也。合傳則其學同、其言同、其時同、其名同、其一事偶同。老、莊、孟、荀,其學同也;刺客、遊俠、酷吏,其行同也;張蒼、申屠嘉,其官同也。婁敬、叔孫通,其時同也;管、晏,其顯名同也;屈原、賈誼,以放逐一事偶同也。至附傳者,以其人事跡少不能成傳,故附記之,非薄其人也。是編諸傳,竊倣此意;以事、以人為類,或其人人品相懸,亦不及計矣。

一、明立宗支幾百萬,殲於賊者十之九焉。其散處地方,義旅相與擁戴。於是,知列聖德澤在人,念其苗裔猶祖宗也。惜乎譾劣之材,不足以勝鼎器,隨起隨仆,比之孟公盆子,猶或下焉;被其毒者,至儕之盜賊。嗚呼!夫孰非天潢之支流也歟!仇在君親、禍及宗祖,枕戈之志,孰得議之!雖其無成,亦足以悲矣。而兵火之餘,無從掇拾之者;謀略不具、始末不完,聊志梗概,存其間抱節義者爾。

一、諸臣有逮事崇禎者,其行事章奏,悉略之。以其所重在南渡後,且已載於「明史」也。必列之者,以其終事在後也。然大節亦撮數語,不敢盡遺也。

一、諸傳之敘,先金陵、次閩、次浙東、次粵。諸臣有歷事三朝者,則從其重者次之。呂大器終於粵而先之者,迎主異議,大器為主,一朝之眉目也;後在粵,亦無所表見。

一、古人附傳,例不列名;余獨不然。蓋惜其人忠義節烈,本屬賢者,而行事泯沒,無可紀載,僅以一死成名。若復不列其姓氏,則觀者且將忽之;故每篇大書特書,令人聳然於賢者之名耳。若其人本不足重者,雖附載不列名也。

一、徐閣學「忠烈紀實」,雖其人無事可書者,必另列一行,大書姓名;余則不然。彼專紀忠烈,無可附書;余則一朝之人,忠佞奸賢悉列焉。間或附見,豈能掩其人之忠烈哉?此所以異也。無行事而但列姓名以為一傳,古無此體也。

一、義士義兵等傳,古無其名,今無昉乎?曰:無害也。夷齊扣馬而太公稱以義士,出自興朝佐命之口,非出自勝國也。況諸史各有忠義傳,在勝國者為忠,則在興朝為不忠;在勝國者為義,則在興朝為不義。然史皆興朝所修,而必不廢忠義之名者,存其實焉耳。此之立名,猶是義也。

一、或謂黃陶菴學淳文高,「明史」置之儒學,侯通政司、沈總督、丘巡撫、揭傅兩太史、曾吏部等皆官位尊重,子乃與方都司、茹參將等武夫並列義兵,其間更有布衣仗義者俱在焉,得毋不倫乎?余曰:固哉,子之見也。夫名位有貴賤,忠義無貴賤也;能忠義則匹夫貴矣,不能忠義則卿相賤矣。漢人所謂「桀紂至貴而下士羞與為伍,夷齊至賤而王公不敢與抗」是也。豈在名位哉?郎之戰,公叔務人與鄰童汪錡往偕死焉。魯人欲勿殤汪錡,問於仲尼,仲尼曰:能執干戈以衛社稷,雖欲勿殤也,不亦可乎?夫童子也,而其名與國君子之並垂;魯人禮之、聖人贊之,千載下凜凜有生色,較之魯三卿猶烈焉。非以其死義耶?而何不可並列之有!至如道學,正於舍生取義見之。陶菴以一書生枕戈寢干,與武夫並奮,此正見其實在道學也;與夫口談仁義,而身怯國事者異矣。嗟乎!世衰道失,學術不明,人惟聲利是趨,乃於綱常大義亦先上名位,豈不可嘆哉!

一、周鑣、周鍾、雷演祚三人者,未嘗官南渡也,南渡殺之耳。何傳焉?曰:是南渡一大案也。馬士英竭智盡巧以起大鋮,而歸其獄於從逆諸臣;從逆者不可得而誅,而歸其獄於周、雷。於是,周、雷誅,大鋮用,清流懼禍,釀成左鎮之內犯,而國已亡。則此三人者,烏乎不載也?

一、四鎮,同功一體之人也,列黃、高而削二劉,以其不終也;其事則已附見矣。李成棟之附見於李元胤傳,以其無始也。成棟不與聲桓一例乎!曰:是有辨。粵中之不靖,成棟擾之也;迨其反正,而民生已塗炭矣,忠烈材幹之士已夷滅矣。惟其小心聽命,以死勤事,較之借內附而仍暴橫如忠貞諸人異焉。若夫聲桓,始終一賊耳;歸朝之後,不靖吏、不納土、不離窟穴,擅置官吏,私財賦、妄殺戮,稽其來後,全無王章,致煩天討,屠害生靈,故列逆臣。

一、孫可望事與粵中相始終,粵中立國而可望入滇矣,可望降而粵亦亡。且其邀王封、謀受禪、擅殺大臣、劫置安隆、稱兵內犯,皆粵事之大者,不載不可也。載之,則人歸降,例不得載。今詳見李定國傳而雜於同時諸臣,亦得其大略矣。

一、諸史必有儒學、孝友、獨行、文苑、隱逸、方伎等傳,茲編為人無幾,無從分晰。獨隱逸欲列一傳,而搜訪殊寡。方明之末,諸潔身高蹈者,所在多有,然其人既不求名,而知交中或鮮好義文學之士,不為傳述,子孫式微,遂致湮沒,豈不惜哉!廣搜旁羅,以發潛德,此亦四方君子之責也。

一、金陵之亡,閩有君矣;閩亡,粵有君矣。魯監國紀,不亦贅乎?曰:此以存諸遺臣也。諸臣之雜事唐、魯、桂者多矣,若錢、張諸公,與魯相始終者也。無魯,何以有諸臣?諸臣之雄才大略、精忠烈志,皆與日月爭光者,可以略乎?諸臣不得略,而監國烏乎不紀也?且閩亡之後,諸臣奉之長垣、奉之健跳、奉之中左、奉之舟山,閩中震動;獨非國事乎?此皆不得附見於閩、粵者也。在昔梁未亡,而蕭■〈祭,言代示〉自立為後梁,史不得略。彼並帝者尚然,況與守監國之虛懷、無自帝之驕志,吾以為賢於靖江、廣州萬萬矣;故彼削而此紀。

一、明祖鑒胡、汪之禍,不復立宰相,以庶政歸六部,而大權獨操,太阿不旁落,善矣。然後嗣難以遵也。成祖始興學士參決機務,設有內閣矣。英宗沖年踐祚,政在房闥,始有票擬矣。其後皆以六卿加宮保銜,則權與宰相侔矣。懷宗英察,微有猜嫌,秉鈞之地,信任不專,十七年之間至五十人,於是內豎得而箝制之、臺諫得而齮齕之,廟堂無政,海內崩離。豈非輕蔑大臣、有主而無輔之所致歟!南渡而後,貴陽煽虐,猶有承平權奸之勢,故江左卒為所覆。至於閩、粵,而政府輕於庶官矣。片言合旨,立執化樞;節鉞邊帥,皆予閣銜。惟起二、三遺老,欲資籌策,而碌碌尸位,望不稱職;事不可遺,故立一傳。

一、鄭芝龍受明厚恩而不終,成功以子叛父,是何足誌乎?曰:凡為傳者,豈其人是為?亦以徵國是焉。閩之立國,惟鄭是依,國事取決於芝龍,而負恩喪國,計其罪,合入叛逆之伍。成功痛父之不忠,矢心圖報,奉粵朔不敢有二。迨至粵亡,猶以紀年竊附,仍稱天復之義,明之世勳宗戚與夫將相大臣受累朝厚恩者,未有效忠若是者也。事雖不成,君子深悲其志焉。或曰:其拒魯王而不納,非欲自專恣乎?曰:否。魯與閩固不協也,兩相誚矣;閩亡而奉魯,思文有知,不含慍地下乎?附粵以明臣服之心,拒魯以存故主之感,此其英雄智略也。然則何以不入粵?曰:地相隔也。此有土焉,勢不得舍之以奉粵也。令舍而奉粵,則亦壬寅一俘囚耳;安能崛強島中,延明曆二十餘年哉!故以其父子祖孫,自為一傳,如五代吳越世家例。為忠、為叛,讀者評之。

一、是編所以補正史,正宜記載軼事耳,乃往往略之。如德昌之疑非真也、大悲童氏之獄暗昧不明也,非當明辨之者歟?永明見繫而神告以貞符、入寺而木偶起立,非受命之貞乎?瞿留守之松仙預定也,非管、郭之流與?若是者不可枚舉,而子俱不載何也?曰:德昌之事,無從辨也;辨之而益疑,刪之而論定矣。永明之夢、松仙之數,近於禨祥,君子不道也。此編外史也,不敢悖乎史體。若瑣瑣是述,疵纍筆端,故略之;略之,而人且以正史目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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