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首页

台湾文献丛刊

戴案紀略卷中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秋七月,候補通判張世英進軍翁仔社,義首羅冠英、廖細元應之。

羅冠英,東勢角人,與翁仔社廖細元、廖廷鳳結為刎頸交。當戴逆倡亂之後,即結連翁仔社等莊及林傳生等,同謀拒賊。七月,張世英進軍翁仔社,以為竹塹、大甲聲援,並圖恢復彰化。其地居上流,可斷拺東一堡之水。英所招勇,素善打鹿、與生番鏖戰、百戰不撓之士;林占梅以金帛結之,使助世英勦賊;英與諸豪傑誓與賊不兩立,故所向有功。

八月十五日,偽大元帥林日成會眾賊渠在大聖王祭旗,十六日率賊萬餘猛攻二四莊,拔貢生陳捷魁統莊丁禦之。

潮春南下,林晟於十五日大會各賊渠在大聖王祭旗,十六日率眾賊萬餘名,猛攻白沙坑口莊。時白沙坑福德爺甚為靈應,凡賊來攻,輒先降乩示莊民。是早,忽一老人白髮手執銅鑼,到三家春、茄苳腳等莊鳴鑼討救,陳捷魁、李華文、陳宗文率莊丁到白沙坑,寂無影響,甫食早飯畢,報賊萬餘分三路來攻。戇虎晟率林貓皆由大岸頭大頭攻白沙坑。鄭知母欲報弟仇,率眾攻口莊。王萬、江有仁由福人坑山路攻虎山岩坑。陳捷魁率眾分禦之。自己與陳宗文親行督陣,每戰必在陣前,銃子雨下,手中令旗幾為打碎,遍身無一受傷。時,葉虎鞭由口莊竹巷橫抄,賊死無數,自辰至申,喊聲震地。時,寄居避亂之民,不下萬餘,亦持械助戰,堅如鐵桶,無縫可入。戇虎晟登觀音山遙望白沙坑宅內森列檳榔樹,竹木參差,不見屋宇、人影,仰首嘆曰:此真鐵國也。於是,鳴金而退。是役也,賊死者數百人,負傷不計其數。自是,賊不敢睨視矣。是日,賊敗回彰化,有拾字紙婦人,呼曰南嫂,喜而罵曰,賊何不早死?晟聞而殺之。

按拾字紙婦,不知何許人也。不知其姓氏。予髻齡時,在塾讀書,見其右手握鐵鉗,左手持字紙包,年五十餘。其夫名南,人呼曰南嫂。夫婦皆拾字紙為業。其營生可謂清正矣。故當賊敗北,婦人敢公然辱罵。雖被殺之,亦不畏縮求乞,烈哉!可以風世矣。

吳立軒曰:神道設教,有識者詆其妄,然觀白沙坑一役,於不可信之中,亦有可信者。當與賊相持之時,凡賊欲來攻,必先降乩指示。莊民素信重之,輒著靈驗。常聞福神言,賊明天排長蛇陣,當排蜈蚣陣以破之。如是者甚多。雖莊民信而行之,屢打勝仗,或者會逢其適,而觀當日偵探人入莊,伏在廢塚內,乩童扶神輦直抵坑內廢塚窟擄之。賊懸賞格,如請福神入城者賞五百金。時有偵探密藏神像於米籃內,蓋之以笠,行至街中,忽風吹去笠,街民乃擄而詰之。果是賊偵探。余舞象時,避亂莊中,親見其事,故知之詳。厥後曾鎮奏請匾額,獎神之靈,詔許之。最可晒者,賊聞福神顯機,輒獲勝仗,賊亦依樣畫葫蘆,裝神假鬼,無奇不有。請他神抬於陣上,以冀其助戰。豈知神聰明正直而壹者也。依人而行,豈肯助逆橫行乎?書曰:鬼神非人是親,惟德是依,信夫!

秋八月,候補道區天民(廣東舉人)督辦北路軍務,率候補遊擊陳捷元(彰化牛牯嶺人,武生)帶勇四百名協勦,並就地捐餉。

時,內地髮匪未平,糧餉不足,諭令在地捐餉。淡水舉人陳維英、竹塹紳士鄭如梁,各鳩巨金助之。陳捷元本彰化牛牯嶺人,武生,以平髮匪有功,積官至遊擊。聞彰化亂耗,乃請帶勇回臺協勦。

八月,總兵曾玉明帶勇進紮安東莊,令守備陳毓恩紮崙仔頂。

虎鞭與黃丕建結生死交。先是,虎鞭與陳大戇來降,曾鎮令紮秀水,令守備陳毓恩紮崙仔頂。林晟率黃丕建,於十五日攻秀水崙仔頂,連攻三日,虎鞭力拒不支。虎鞭肩中炮,血流遍衣,賊人迫追之,黃丕建率其黨爭先佯圖虎鞭,而縱之逸。虎鞭所紮安東陳宅,遂破。賊又猛攻秀水,兵勇抵敵不住,兼以虎鞭已敗,兵勇欲退,毓恩手斬退者數人,長跪大呼,兵勇再反鬥,時二四莊莊丁一齊救援,賊即收軍而回。

閏八月,二四莊貢生陳捷魁、李華文,議開通快官山路。總理黃開安,同職員吳登健,督工開闢。

時三十五莊、快官莊義首張俊標,豎白旗,賊屢攻之。陳捷魁、李華文開通虎山岩後山,恐峰巒屴崱,蠶叢鳥道,緩急難通消息,魁令白沙坑總理黃開安,同五品銜吳登健督工,身才雄偉,年六十,尤善飯,能舞大刀十八斤,旋轉如意,時避亂在莊,日率莊丁往開路。林戇晟知之,以賞格五百購之,思欲得而甘心焉。

閏八月二十八日,羅冠英與林日成大戰於圳藔,廖細元死之。

十四日,冠英克藔腳;二十二日,克葫蘆墩汛。廖細元進拔圓寶莊,乘勢攻圳藔。二十八日,林戇晟由彰帶兵而來,聲勢洶湧,奈兵少莫敵。細元率死士衝圍而出,身中數十瘡,至翁仔社而卒,張世英治葬之,收合餘燼以弟江峰領之。

九月,兵備道洪毓琛復遣守備許黃邦解銀一萬,被黃豬羔截搶之。黃邦被執,外委黃金城被賊圍,死之。

林鎮駐師斗六,洪道復遣守備許黃邦解銀一萬,路遇柳仔林、黃豬羔率賊數百,截於途,黃邦被執,千總許炳帶銀二千,從間道奔嘉義營,外委黃金城驍勇有膽略,日行出哨,忽遇賊圍之,金城力戰而死,人皆惜之。

九月十七日,臺灣掛印總兵林向榮久困斗六,糧盡無援,被賊攻破,仰藥而死。臺灣水師副將王國忠(同安縣人)被執,不屈死之。同知甯長敬(安平遊擊)、顏常春,斗六都司劉國標、守備石必得等三十餘員死之。

林鎮駐師斗六街,日久無援,糧食已盡,軍民研龍眼核煮鞋皮為食。一日殺馬以食,屯番思欲染指而不得,頷之。十三日,屯番放火燒街,中厝屋諸軍無處栖身,遂共入守土城。王國忠請退守海豐崙,林鎮惑於卜者之言,以待援師,即遣其弟向皋突圍而出。至海豐崙,人以其兵少,不敢留駐。向皋進退維谷,為賊執,獻戴逆。逆妻求免死。十七夜,國忠帶勇力戰,欲潰圍求援,所部壯士翁洗等十八人皆勇士,力戰被執。戴逆屈國忠跪,忠大罵不絕口。賊將十八人寸磔於北斗溪,土人封尸為墳,群呼十八將軍墳。

屯番把總潘永壽已蓄異謀,與賊約插香為號。是夜,引賊入土圍,向榮軍士皆枵腹不能戰,仰藥而死(妻在任聞訃仰藥而死)。管理糧臺同知甯長敬、遊擊顏常春、署斗六都司噶瑪蘭都司劉國標(劉安欲救之,不屈死)、本任建營守備石必得、北中營千總沈登龍、鎮標右營千總王光春、安平水師營千總鄭添祿(臺灣縣人)、臺協左營千總趙基英(詔安人)、艋舺陸路把總黃忠泰、臺協中營把總李中華(彰化人)、臺鎮中營把總李青、臺協左營把總林朝來(同安人)、五品頂戴蕭壟屯把總段得壽、調署城守營左營外委葉榮魁、臺協中營外委孫朝營(南澳人)、臺協中營外委鄭朝龍(閩縣人)、臺協右營額外許祥光、城守營頭目外委黃捷陞、外委郭天錫、黃振輝、稿書葉長青,同戰死。林向榮子林張成、勇首陳大舌束(原文),皆被殺。王飛虎為偽丞相所救,米戶林森素為林鎮運糧,賊恨之亦不屈死。義首陳有才亦被執。戴逆素耳其名,欲屈不可,賊亦不加害。幕友陳吉生被執;舉人王獻瑤從軍為參謀,亦被執;戴逆復令辦局。瑤佯狂不理。浙江補用同知林廷翰,在籍同子林竣辦局,因救斗六殉難。北路協林得成之子同知林上達,欲為父報仇,亦俱亡。林卓人集中有把總孫鵬程、甯長泰、外委徐精忠、勇首陳有慶等殉難,考之請卹奏摺而無此數名,豈當日遺之耶!

吳立軒曰:斗六之形勢,東南一帶雄負高山,北則東螺溪以繞其旁,見南則虎尾溪以纏其面。離諸羅縣治四十餘里。風俗強悍,群賊出沒其間,一旦有警,糧餉既難以飛渡,兵勇亦難於召徵。林鎮手握兵符,為三軍之司命,實全臺之保障,烏可孤注一擲,使瀛島震驚。此古者不明地利之不可為將也。然觀其洒淚出師,亦知鄉莊未聯絡、糧餉未充足、而當道羽檄頻催、兵符趣促,揣林鎮之心,直以逆賊一日未平,則己為將帥,不可一日虛生,故不顧成敗利鈍,遽興師旅,困守土圍,茹草飯皮,枵腹力戰;一家之中,子殉其父,妻殉其夫,弟殉其兄;一營之內,兵殉其將,將殉其帥;忠義萃於一時。厥後范希溥奏請建專祠,宜哉!副將王國忠,胸負韜略,身經百戰,向使林鎮言聽計從,何至師徒撓敗!乃主帥雖不聽其言,亦不負主帥而後死,故當潰圍血戰,力竭成擒,戴逆欲屈之跪,國忠眼眥欲裂,罵不絕口,直以將軍之頭可斷、而將軍之膝不可屈也。嗚呼!烈哉!

九月,候補知縣凌定國署彰化縣,權用木戳。

凌定國為副將凌競先之子,洪道差其運餉到鹿,以彰化縣缺久虛,銅章亦失,爰以國署理,刻木戳,權用之。其人有幹才,遇事勇敢。當地方擾攘之秋,每擒奸民輒殺之。鹿港奸民施戇東、許朝成諸悍賊,悉為擒斬之,鹿港始安。

九月,鹿港生員楊清時、總理許行義,帶勇四百援斗六,不及,遇賊,戰於途中,力戰卻之。

楊清時帶兵救斗六,至途中聞凶耗,遇賊於湖仔內,但兵少糧缺,進紮北斗小埔心,賊渠陳弄截攻,力戰卻之。

同月,大股賊陳弄、嚴辦率黃丕建攻土庫,五品銜義首陳澄清擊敗之。

澄清名貺,住土庫街外里許。林鎮紮斗六時,澄清輒為運糧,嘗一日三襲賊營,賊恨之。至是,斗六破,啞狗弄、嚴辦紮土庫街,民人罷市,清弟必湖見弄,弄兩旁排鎗刀如林,必湖面不改色。說弄曰:始吾以大哥非草寇,故豪傑思欲歸之。今如此疑忌,是使人觖望也。弄以禮相待,與以將軍銜,並偽令一柄。是夜,以陳姓既降,遂不設備,至五鼓,忽街尾火起,喊聲震地,賊知中計,狼狽而奔。黃丕建又誘新民莊陳廷順帶賊數百攻土庫,清率壯士吳阿傳、吳戇、吳英、陳瑞基、王明時,名五虎,並傳集莊丁,夾擊之。丕建奔至海豐堡埔姜崙,覓食不得而逃,自是,與賊連戰三年,又得埔姜崙生員劉豐慶、鹽水港鋪戶相為犄角,籓籬愈固。

吳立軒曰:陳澄清當戴逆倡亂時,即令附近鄉莊多種地瓜,遍插山菁,家中積粟數千石,銃藥充足,又結聯鹽水港埔姜崙,互相救援,附近數十莊,皆依為長城。土庫街生理,比前鬧熱加倍,安堵如故。其約束鄉民,以禁賭為先,有功必賞,有過必罰,遠近皆服,事如長官。其行軍也,機關偵探甚密,凡出陣無人知其所往,數為林鎮運糧,賊恨之,猛攻數陣不下。清遂踞十餘莊,賊不敢窺伺郡治,恐清躡其後也。林卓人稱其有古名將風。諒哉。余嘗造其家,池亭水閣,鮮麗奪目,竹圍密如簀,無縫可入。其子孫皆讀書入泮,蔚然為名望家,而細詢當年戰爭,鄉人猶嘖嘖稱其能軍云(按澄清官至斗六都司)。

冬十月,嚴辦率向潮江攻鹽水港,義首李志寅擊敗之。

十月,嚴辦等同陳弄屢攻土庫不下,遂乘勢攻鹽水港,以分其勢。鹽水港義首李志寅率莊丁分路守之,麻豆義首李成龍、李朝魁及查某營舉人劉達元,亦率莊丁夾擊之,以鐵把擊死向潮江,餘賊俱退。

按鹽水港離郡城五十里,街市昌熾,民居稠密,四面有壕溝,分四門出入,街中富者居多,故賊攻之不克。

十一月初十日,林日成犯大甲,官軍先敗,羅冠英來援,林占梅派千總曾捷步帶勇援守,節婦余林氏三次禱雨。

初十日,賊犯大甲,南埔莊姓叛之,十八莊皆應賊。官軍戰於下大安莊,黃腰、吳算被殺。大甲戒嚴。十二日,奸民偽稱賊退,守備鄭榮出城追之,賊伏於水尾溪,一軍由頂店以窺北門,壯士林生牛、柯宗茂死之。十四日,羅冠英統將到大甲救援。十七日,林占梅遣千總曾捷步帶兵解鉛藥來援。十八日,鄭、曾二軍帶勇出東門,義首陳此、黃定安出西門,羅冠英統莊丁由中路進發,大戰於水汴頭。林晟遣軍繼至,東路、西路軍皆驚潰。冠英被圍,左衝右突,幾不能出。柯九、柯興協力衝鋒破陣而出,官軍合力守城。賊四面環攻之。至二十六日,賊從南門放火,城垣崩數丈。時受困已久,水道點滴不通。巨賊何首以令箭射入,約明日由西門出汲,彼師遂退。然水輒罄,節婦林氏三次出為禱雨,未幾雨降,賊亦退數日。

十二月,署水師提督樸勇巴圖魯吳鴻源統兵抵郡,吳帥帶兵三千至郡,以林鎮軍皆陣亡,擇吉致祭諸亡魂。吳帥親詣祭壇,揮淚泣奠。是日,觀者如堵,哀動三軍,旁觀多下淚如注

二年癸亥正月初十日,署水師提督樸勇巴圖魯吳鴻源出師進紮鹽水港,以降將吳志高(名墻,住店仔口)為鄉導,同知張啟煃、鹽大使秦恩培、守備徐榮生、蘇吉良進紮鹿仔草,軍聲大振。

吳帥到郡時,店仔口吳志高為一方巨擘,大得眾心,前後五十餘莊,皆為統轄。戴逆以偽大哥盧大鼻紮店仔口,及林鎮至,墻解散其黨羽,以計殺之。人稱其膽略過人。故吳帥使作響導,並令隨員守備蘇吉良、徐榮生、同知張啟煃、鹽大使秦恩培招勇一千,鎮中游擊洪金陞、鎮標左營遊擊葉得茂帶兵四百,進軍鹿仔草。十五夜,徐榮生兵過鹿仔草,至埔心南靖厝,賊由後襲之。二重溝呂仔梓率群賊響應,管帶鎮標左營遊擊葉得茂、千總黃茂生力戰死之。

吳立軒曰:店仔口吳志高,余嘗到其家。其人身才五短,爾雅溫文,無武夫氣。平時為村學究,屢試不第,曉暢事機,一呼百諾,兼五十三莊總理。當戴逆勢熾,佯倚之,賊封為將軍。及林鎮出師,為運糧,助官軍,解嘉義初次之圍。迨林鎮敗斗六,深溝高壘,堅壁自守,遠近數十莊,胥歸統轄。故賊不得越店仔口而窺郡城。其智力誠過人矣。

按店仔口後山,即嘉義文廟尖峰,山上出火,名火山巖,開屏列帳,直趨抵莊。北面有北隙諸小山,西南有上下茄苳土埠羅列環拱。其人傑之出,殆由地靈歟(火山巖即出溫泉關仔嶺)!

十八日,林日成復舉眾圍大甲,登鐵砧山,祝井中炮,折齒敗回。

正月間,晟復糾賊再圍大甲。候補同知王楨率義首林盛與晟戰於磁磘莊。晟張黃蓋,穿黃馬褂,督眾淹至,燒焚民舍,喊聲震地,王楨幾為所獲。賊又填平水道,將大甲四面合圍,城內奸民王發約燒屋以應之。事露,為王此所獲,送官誅之。城內窘甚。時,偽鎮北大將軍何首素與大甲有密約,互相救護,縛書於矢,射入城中,令勿驚潰。適晟登鐵砧山,向國姓井而祝曰:晟若得行大志,井中寶劍當湧出,否則,以一砲相加遺。祭畢,與官軍戰於水社尾莊。晟揚揚得意,忽一砲擊折其兩齒,餘賊暫次以散。何首乘勢而退,晟即紆途從鰲頭山後逃回四塊厝。自是,大甲安堵如故矣。

吳立軒曰:按鐵砧山上國姓井,俗傳明鄭成功駐軍山上、無水可汲、拔其佩劍插入山中、甘泉湧出,其劍相傳留於井中,清夜嘗露光芒。晟登山尋故址,藉此井以卜休咎。豈知延平王千古一偉人,故鬼神呵護之。逆晟何人,尤欲效耿恭之拜井耶!

二月,遊擊陳捷元、勇首蔡宇,克復牛罵頭、梧棲等處,賊渠陳在敗走。

牛罵頭、梧棲街,諸賊不敢毀焚,以其通海可以接濟貨物也。六月初一日,官軍進攻牛罵頭,紳士蔡懷斌(字時超,鰲頭人)應之,遂於是日克復。初四日,攻梧棲,郊戶楊玉器引官軍入街,偽鎮港將軍陳在擁兵拒戰,紳士楊清珠(字誨我)率鄉兵夾擊之,陳在敗走,梧棲復。

二月,林日成既敗大甲,張世英遣羅冠英、廖廷鳳等攻馬公厝,克之。初五日,克新廣莊,十六日克壩仔莊,二十七日攻入四張梨戴潮春老巢。

戴潮春已往嘉義,四張犁老巢,使陳梓生守之。官軍乘勢連攻數次,死傷無算,賊黨死拒銃樓上,冠英絕其水道,點滴不通。二十七日,攻入四張犁,旋得旗幟、器械甚多。乘勢進迫附近之莊,以絕其援。時,晟敗回家居,率死士陳狗母,廖安然力拒之。

吳立軒曰:張世英得羅冠英之助,屯兵翁仔社,據四張犁之上游,固已寢其皮、而盬其腦。戴逆之老巢既覆,林賊之藩籬亦盡撒矣。況乎豪傑歸心、士卒用命,逆賊豈不聞鼓鼙而心驚、望旌旗而色變耶!

二月十二日,署水師提督樸勇巴圖魯吳鴻源率吳志高解嘉義之圍。

十二日,諸軍攻破上樹頭莊、馬稠後莊,殺賊百餘級,吳帥移軍下茄苳,使吳邦基多設疑兵,使洪金陞分紮白沙墩,通判楊興邦、同知張啟煃進紮水窟頭街,布成鼎足之勢。令吳志高為鄉導,自將遊擊周逢時、守備蘇吉良,遂攻破後藔仔,獲偽元帥、先鋒十八人。賊渠王祿拔據守馬稠後,與官軍日戰,請救於陳弄。弄書記陳吉生,系前林鎮營中被擄者,陰使人詐報彰化已破,弄懼欲逃,乃少分賊夥,以赴王祿拔,使吉生覆書,令其死守,三更必到。吉生乃改云彰化已失,三更盡撒回。拔等皆棄甲曳兵走,遺輜重器械無算。吳帥率吳志高諸軍直抵城下,如入無人之境。城中守將湯得陞開城門夾擊,圍解。按湯協自九月與紳民死守,糧餉告匱,城中乏食,至以龍眼核為粉和米麵諸粉食之。紳士出貲給兵民,許山尤較向義。賊又築土堡在城外里許,高與城齊,日夜迫城,城上以石投下,並以油糖鎔化,自上傾下,賊焦頭爛額者難以僕數。忽聞吳帥大軍淹至,內外夾攻,陣獲逆叔戴老見。按先後義首林義、總理林維銘、林大約、林榮貴,救城陣亡,城鄉之勇四十四名,均蒙請恤。

吳立軒曰:前次林鎮解圍,既備嘗辛苦,此次斗六已破,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兼以糧餉告匱、外援不通者五閱月矣。叅府湯得陞,與士卒同甘苦,紳民協力固守,論者謂其曾蒙天語之褒(原文下有紳士兩字),故能顧名思義至死不渝,而不知其君上輕徭薄賦,富藏於民,深仁厚澤,百姓淪肌浹髓,故當多難之秋,內地髮匪猖獗,兵餉難以接濟,紳民竭其忠貞,協守孤城,不特出貲以分給貧民,且能出貲以養兵。故得危而復存,作中流之砥柱,使賊不得長驅直進,逞志於郡治。語云:「百姓足,君孰與不足」?此言豈欺人乎?

二十日,陳吉生、王海帆改信紿賊,陳弄敗歸被執,不屈死之。

陳吉生前為林鎮幕友,及敗斗六,為弄所執。弄用為書記。嘉義被圍久,危甚。吉生檄各賊攻城,悉依弄計劃,派飯日減,群賊見糧食不充,攻城之人日少。由是,城不即下。吉生夜寫信縛箭中,報告減糧之故。後賊渠王祿拔請救,又改信以紿之。弄逃歸小埔,心知為吉生所紿;詰以改信之故,吉生面不改色,不供一人。曰:吾欲為林鎮報仇,事之不成天也。弄以紅銅貼其身。弄妻以女鞋擊其頭。哀哉!

按陳吉生或作王海航,未知孰是?

吳立軒曰:昔觀古人用兵,變幻無常。虞詡之破羗也,每日增灶以進兵,是弱以示強也。孫臏之破龐涓也,每日減灶以退,是強以示弱也。今當嘉義被圍,群賊猛攻,吉生每日多調賊,減派糧食,卒使垂危之巖邑,轉危為安,豈不與虞詡、孫臏相為伯仲耶!

同月,欽命提督軍門固勇巴圖魯曾玉明為臺灣掛印總兵。

時,玉明紮秀水,與賊對壘數月,葉虎鞭、黃炳南克烏瓦厝,賊退紮後港仔黃阿起竹圍,岸高如牆,竹密如簀,外布竹菰,官軍連戰數月,以草把卷其竹釘,賊以大杙釘之。玉明又造孔明車,外覆以綿被,用水漬之,以避鳥銃。群賊以銅為子,如橄欖核,用油炒之,其子可穿過孔明車。官軍死者三十餘人。玉明又造土堡,高五丈,以安大炮,止離西門三里許。然准頭不靈,不能攻堅破銳。

吳立軒曰:臺灣竹圍之密者,火不能燒,刀難盡斫,四面築銃樓,內圍以土牆,其堅牢勝於城。所以玉明曠日持久,攻之不克。故當道者有謂其擁兵不動;彈丸之地,攻打三年,不能制勝;是亦未知竹圍之難破至於此也。

春四月,記名總兵北路協副將曾元福(晉江人)帶勇千名抵鹿港,進紮白沙坑觀音山。

曾元福到鹿十餘日,即駐兵於白沙坑。其前敵紮觀音山,離城四里許。賊紮大岸頭湳尾以拒之,分兵二路出師。遣籃翎五品軍功梁徵辰、把總林逢照、林青輝督戰一路,由虎山巖後壙底以攻待人坑,一路由烏磘以攻大岸頭。又約曾玉明分攻湳尾、後港仔,以分賊勢。時二四莊陳捷魁、李華文、陳宗文各率壯丁助戰,連攻十餘次不能下。時人目曾玉明為大曾,目曾元福為小曾。

四月二十八日,彰化舉人陳肇興(伯康)、邱位南(石莊),沙連舉人林鳳池(文翰)、生員陳上治(熙朝),永春生員廖秉均,南投堡義首陳雲龍、吳聯輝,牛牯嶺義道陳捷三(月三),北投堡舉人簡化成、義首林錫爵,沙仔崙廩生陳貞元,約六堡同日樹義幟。集集莊義首陳再裕兵敗被擄,獻斗六,仰藥死。廖秉均不屈死之。許厝藔義民陳耀山亦被害。

時,陳肇興、邱石莊避亂南北投,約林鳳池等六堡同日樹義旗。陳再裕在五城,招屯番力戰。賊目陳永明、陳輝、黃目丁,殺入其家其。其妾吳信娘,子陳番、陳天成、陳祥,婢菊花及莊丁共二十八人俱被執。再裕被擄獻斗六,不屈仰藥死。時,廖秉均在沙連辦局,亦被執獻,戴逆欲使之跪。廖曰:吾天朝秀才也,豈跪爾無賴賊哉!大罵遇害。武東堡忽背約。賊渠蕭金泉率眾攻許厝藔。義首陳耀山被賊括面爬背,寸磔之。陳貞元在沙仔崙,亦被賊燒燬家屋。沙運連上治家破而逃。林克安驚悸而死。北投水道被賊斷絕。五穀無收成。林錫爵家亦破,幸族大力戰自守。而陳雲龍(後官至斗六都司)、陳捷三(後保舉四品藍翎)連日惡戰。自是,武東山頂、沙仔崙及沙連南北投皆為官軍。

吳立軒曰:沙連牛牯嶺既樹白幟,已據斗六之背,又得南北投以為犄角。戴逆已進退維谷,而陳雲龍與陳捷三,族大丁多,善於撫眾,兼陳伯康、邱石莊開陳大義,故諸賊惡戰,皆不得逞志,諸義莊始得安堵焉。

五月,福建總督耆齡派粵省遊擊蕭瑞芳、守備陳啟祥,運大砲十餘尊抵鹿港。

鹿港同知興康(宜泉,滿州人),以大曾、小曾屢攻不克,請總督派大砲攻之。五月,蕭瑞芳運至。大曾令葉虎鞭、陳大戇帶官勇進紮水梡橋,令遊紹芳、胡松齡進紮攻湳尾港仔,然竹圍甚密,銃擊之,祗折其半,竹尾仍覆垂,銃匱牆厚亦不倒崩,猛攻數陣,仍不能下。

同月,都司徐榮生、蘇吉良搜緝各莊匪類,清通道路,逐嚴辦於新港,呂仔梓乞降,藍翎都司銜陳康泰死之。

吳帥既解嘉義之圍,遣蘇吉良、徐榮生連攻劉厝莊小定厝、上塗溝、下塗溝,呂仔梓與羅澎湖拒之。蘇吉良等擒斬羅,而呂乞降,並獲偽元帥葉新婦、偽大將軍何錢鼠,呂仔梓妻中砲而死。嚴辦據大崙新港,亦被官軍破走之。吳帥之將,以蘇吉良、徐榮生為出力。前後三百餘戰,擒斬巨魁無數。嘉義一帶道路始通(是役也,兵勇死者甚多)。

五月,罷水師提督樸勇巴圖魯吳鴻源,以總鎮曾元福代之。

時,吳帥鑑於林鎮之敗,欲疏通路徑,搜緝餘匪,而後再行出師。洪道誤聞蜚語,迫令進軍。吳帥往返辯論不已,並責以二重溝呂仔梓、止一竹圍、何以連攻兩月不下?吳帥遂告退,班師而回。曾元福前紮白沙坑,軍士多染時疫,聞調,七月撤兵,遂紆海道至麥藔登岸接篆。

吳立軒曰:當林向榮初解嘉義之圍,洪道誤聞蜚語,遽趣進軍,林鎮從之。至於殺身喪地。吳鴻源再解嘉義之圍,洪道又聽蠅謗,急催進勦,吳帥不從,甘還轅返旆。二帥之識,亦可概見矣。雖兵法有云:置之死地而復生、置之危地而復存,有利於國家者生死以之。然奉命出征,當計出萬全,鳥可徇紙上談兵之見,任其驅策?況乎前車覆轍,後車當鑑。觀林鎮之失,甘遜位班師,保全身名,其進退合宜,雍雍乎有古名將之風哉!

六月,按蔡使司分巡臺澎兵備道兼提督學政洪毓琛卒於任。

洪道自戴逆之亂,籌兵派餉,無日不集群僚紳士以圖恢復。巡撫徐宗幹准其就地派餉。於是,籌捐十餘萬,不足需用,復權用票鈔,並出其服用、玩器出售,以贍軍糧。憂時積憤,因勞成疾,與官紳議論時政,輒泣下數行,彌留之日,手書以示群僚,悉系勦賊事宜。

按洪公逝後,臺郡進士施瓊芳、福州贊善趙新,僉請以洪毓琛毀家紓難、保障全臺,請於郡治建專祠,並在官事蹟宣付史館。巡撫徐宗幹亦奏請從優體恤,贈太常寺卿,蔭一子入監讀書,並飭地方官將靈柩照料回籍。

吳立軒曰:洪公以陞轉入員,因臺亂猖獗、臺民乞留,遂慷慨以平賊為己任,以視臨事回避者,奚啻霄壤!況當內地髮匪蔓延,悉索敝賦,難贍軍糧,復毀家紓難,疊次運餉解糧以援林鎮,籌撥釐金鹽課以濟曾鎮,可謂不分畛域矣。而視民如子、愛才若命,猶其餘事耳。殆所謂「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者歟!迄今專祠在府東巷,為後人瞻仰焉!

六月十八日,義首陳捷三進紮沙仔崙,與賊大戰於濁水溪,擒斬賊渠楊目丁,斬首百餘級。

時,賊渠楊目丁率眾遍行蹂躪諸義莊,陳捷三統義民千人紮沙仔崙,陳員元率莊丁助戰;沙連陳上治等由南面包抄,捷三乘勝擒斬楊目丁首以祭其兄陳再裕,並殺賊百餘首級。

二十一日,義民陳雲龍、陳捷三等收復南投,吳聯輝內應。

時,賊紮南投,攻諸義莊,陳雲龍、陳捷三率義民數千攻擊北投,林錫爵亦由北投逆擊,連日戰大敗,吳聯輝在南投率街人響應,重圍以解,不傷脅從一人。

二十九日,義首陳雲龍、陳捷三攻克施厝坪。

南投既降,諸賊退紮施厝坪,與牛牯嶺相隔數里。陳捷三會同陳雲龍克復之,並收復鄰近等莊。

七月二十二日,陳雲龍攻克集集,斬首百餘級。

時埔社諸賊聞六堡樹白幟,擁聚集集莊,陳雲龍會同陳捷三率義民數千猛攻,沙連舉人林鳳池亦率義民夾擊,斬首百餘級,群賊退紮水社。

八月,群賊再圍集集,義首陳雲龍、陳捷三、舉人林鳳池各率義民攻克之。

群賊以沙連南投六堡歸官,與斗六不通聲息,再行擁眾數千,將集集莊圍繞,番仔藔陳雲龍、牛牯嶺陳捷三、沙連林鳳池等各率義民猛攻,俘斬二百餘級,溪水為赤。

按六堡之樹白幟,牛牯嶺首當其衝。然地勢據山為固,以高擊下,勢如破竹,尤得陳捷三為人精細多謀,善撫壯士,而糧米充裕,故與賊惡戰數十陣而得保全義莊。甚矣!行軍者,以地勢為要也。按捷三即遊擊捷元之兄。

九月偽鎮北將軍林大用投大曾營請降。

林大用為賊守北門之管(?),以所居中藔、族大人眾、離城三里許,故賊重任之。平時與加寶潭陳耀有隙,疊相持攻擊,至是,陳耀死,即以眾來降於曾玉明。賊偵知,悉眾圍之。大用逃至柑仔井,官軍接濟,相與鏖戰,賊始退。城中賊黨陳梓生、陳鮄、王萬等知中藔反正,難以持久,多潛逃四塊厝。戇晟所有箕斂財賄(?),運歸老巢,止留江有仁、林貓皆等守彰化,其勢已孤。

同月,羅冠英率廖廷鳳等攻破東大墩等莊,直通阿罩霧,與職員林文鳳、副將林文明商議破賊之策。羅冠英奉張世英之令,連日惡戰數十陣。十九日,克棋盤厝,乘勢恢復東大墩,守賊廖安然擁眾力禦。羅冠英、廖廷鳳分兵夾擊。廖安然力不能支,背後砲擊透背心,死於陣中。附近石岡仔、枋藔、土牛以次恢復。東由新莊仔、鳥銃頭、番仔藔,掃通阿罩霧。職員林文鳳(字儀卿)、副將林文明,率親丁迎擊,道路始通行。

冬十月,現任福建陸路提督烏納思齋巴圖魯林文察,帶兵由麥藔登岸,紆道回阿罩霧。

林文察(字密卿,阿罩霧人)以家屬臺,桑梓之邦,情形諳熟,福建總督左宗棠令帶兵抵臺,以副將武狀元王世清為先鋒,其屬員等多捒東人。

新任按察使司銜臺澎兵備道兼提督學政丁曰健(字述安,安徽舉人)帶兵三千抵竹塹,旋進牛罵頭。

先是,巡撫徐宗幹檄催林占梅總辦團練,略陳臺灣情形。梅上書云:逆賊死拒竹圍,所有大軍皆由鹿港登岸,北路當撥大員統馭,而後招集鄉勇南下,一鼓可平也。徐中丞會同閩浙總督左宗棠題奏,丁曰健由北路順搗,以主事周懋琦(字子玉,拔貢)為叅謀,副將關鎮國帶兵三千,會同林占梅克日進兵。初八日,丁道進兵,由大甲抵牛罵頭,令張世英、陳捷元、羅冠英,由捒東進攻戇晟老巢。令王楨、鄭榮夾攻。令林占梅率山腳人林尚,並其兄林山為鄉導。令蔡懷斌(後以功保知府)、舉人蔡鴻猷(濟卿,鰲頭人)率鄉勇以攻福州厝,拔之。賊黨楊大旗、蔡通皆降。下令戒軍士:凡鄉民有白布條在襟間者,即為良民,脅從罔治,軍聲大振。

十六日,林占梅率紳士翁林翠(生員,竹塹人)、陳尚惠等督勇首察宇、林忠藝、林南山、鄭義等,以軍三千,進紮山腳。

大軍一到,旗幟鮮明奪目,上書「保順安良」四字。村中父老見之,曰:今日又再見天日矣。大軍所到,秋毫無犯,莊民被脅者,壺漿簞食以迎之。時,趙戇據大肚、何首據水師藔、陳鮄據茄投,皆死拒銃樓,不能速下。

二十七日,林占梅、王楨、鄭榮軍梧棲,進攻海埔厝。

林占梅及二蔡鄉勇,三路夾攻,何首乞降,水師藔、何厝莊村民皆剃頭而降。茄投陳總理亦相率泥首乞降。時,趙戇、陳鮄擁眾死拒,林忠藝、林尚等奪勇前進,奪偽令旗銃械獻於丁道營下。

冬十二月初三日,提督軍門臺灣掛印總兵曾玉明晨刻克復彰化城。臺澎兵備道丁曰健、候補知府林占梅諸軍,巳刻亦入彰化城。越日,陸路提督林文察,由阿罩霧進駐市仔尾街。

戴潮春久駐斗六,林晟脫回四塊厝,城中惟江有仁、鄭豬母、盧江守城,趙戇、陳鮄戰敗奔入城討救。時,林占梅前鋒林尚、林忠藝迫攻大肚溪墘,城中群賊畏縮無敢領令出敵者。羅冠英亦由捒東猛攻,降將林大用偵知賊勢已虛,請曾玉明差人入城,分白布條,約於初三早入城。是夜,趙戇、陳鮄、陳狗母、陳在、盧江開東門逃入四塊厝。初三早晨刻,曾玉明率林大用由北門入城。時,閤街民皆一齊剃髮。曾玉明約束兵勇不殺平民一人。巳刻,丁曰健、林占梅等亦越大肚溪入城。大軍所到,安堵無恐。城內脅從之民,復見天日,懽聲震地。偽糧官蔡豬,丁道令劊子手寸磔之,並斬江有仁、鄭豬母於教場,是日大賞軍士。上表報捷。

吳立軒曰:林晟雖稱悍惡,欺戴萬生無能,迫使南下,自據其城,為所欲為。所謂「惟鵲有巢,惟鳩居之」。然南不能越白沙坑,北不能越加寶潭一帶,雖漳泉之勢所隔,亦其悍惡不能容物。故葉虎鞭、林大用以次而反正,其得維持三年者,以土地居上流,溪水源源而來,粟米充足故耳。此次丁道自北而下,西保一帶已撤其籓籬,晟自大甲之敗,株守老巢,其勢已虛,故前日百戰攻之而不下,一旦破之而有餘也。

按廈門舉人林豪所著東瀛紀事,克復彰化乃是林占梅先入。余舞象時,親見其事。是日,亦偕伯父入城,故知之詳,而特白之。

十二月,總辦臺北軍務浙江補用道林占梅振旅還竹塹。

吳立軒曰:林占梅為竹塹城中巨富,平日琴棋詩畫,無所不精,及其時丁艱鉅,自備脯資養兵。臺北一帶,倚為長城。旋隨軍攻大甲,破茄投,克彰城,無役不從,兼能善撫將士,延覽豪傑,較之食人之祿而屍位者,不有天淵之別哉!

林豪曰:按平定戴逆之亂,戰績殊無足觀。蓋賊以社鼠城狐之智,與棘門灞上之師搏戲三年,抵堪一噱。若得邇來勁旅如楚勇千餘,迅掃一月,何難鳴吠之盡息耶!雖然,制敵之方,在好謀,不在好戰;行軍之要,有勝將,必無勝兵。是以,貴勇而賤謀者,君子弗韙焉。如彰化一役,林方伯處心積慮,籌備多時,而收攻一旦,抑亦好謀而成,非同浪戰者也。且其間義民烈士,草莽效忠,稽之前史,實未多見;是宜表其顛末,以俟志乘之採擇云。

二十一日,偽東王戴潮春逃竄武西堡,七十二莊張三顯說執而獻之,旋斬於北斗溪。

先是,戴潮春自踞斗六,日事淫佚,設有偽宮娥、宮監,妻子亦居其中,威福自肆。十一月,官軍克復彰化,丁道檄召吳鴻源、曾元福、關鎮國、陳捷元,齊會於斗六附近紮營。連日攻之不下。林帥文察繼至,登高望曰:如此各莊接濟不斷,何能破賊!乃遣四品軍功洪廷貴,往嘉彰交界,招撫百餘莊,偽總制許豐年、石榴班張竅嘴、黃豬羔,削髮投誠,令其弟副將林文明,斷水沙連諸路,由是,附近他里霧、溪洲各莊,領白旗紛紛如蟻。春觀眾心不附,乃絜眷與死士數十人逃投七十二莊張三顯家中。因曾元福前任北協,春為稿書,令苦苓腳廩生邱萃英往張三顯家說之。顯亦懼罪,力勸春自首,許以保護其妻子。妻許氏亦懼誅,共勸之。是日,三顯以肩輿坐潮春到北斗,曾元福許照朱一貴之例,解送京師。甫至北斗,丁道坐堂審問。春立不跪,且云起事者惟本藩一人,與百姓無干。陳捷元自後以靴踢其足,拗其脛,使跪,猶出言不遜。丁道叱令陳捷元推出斬之。元割肉啖之,以其兄一家三十餘口皆死於亂也。是夜,張三顯迫淫其妻子。妻許氏自經,子亦死。其所居奇貨,盡掠而奪之。丁道奉表上進,稱偽東王已斬首示眾,各官賞賚有差。是日,西螺解廖談夫妻到北斗。先是,談欲降官,其妻蔡邁娘曰:勢敗而背人不信,無寧死於紅旗下,始瞑目焉。丁道斬之於市,不瞑,人知其故,割紅旗以掩面,乃瞑。

林豪論曰:按戴逆稱偽東王,事實有之,他惟戇虎晟偽稱千歲,亦未聞有偽王名號也。蓋諸賊中,惟戴逆粗諳文理,故有此偽稱,其他非不欲自崇其號,使之至大無兩也,然皆目不識丁,但概云大元帥、大將軍而已。乃閱文報,逆晟為燕王、逆弄為西王、洪逆為北王,則皆由他人所贈,而非其實矣。

同治三年甲子春正月,陸路提督烏納思齋巴圖魯林文察,統其弟副將林文明、遊擊王世清等軍,擒斬偽燕王林日成於四塊厝。

晟自大甲敗,回歸四塊厝,以其城交江有仁等,忽一日所生四子俱暴亡,遂垂頭喪志,欲預作生功果,延僧七朝念經,焚化楮帛無算。迨彰化既陷,晟等逃歸四塊厝。三年春,林帥文察督其弟文明,以兵躡其後,以王世清為左翼,以林文鳳為右翼,自將猛士直搗。軍功五品頂戴林赤,中砲彈陣亡。晟弟林狗母率陳鮄、劉安、陳梓生等拒守外寨,以王萬、林貓皆率死黨守其內寨。連戰數日,狗母力戰被殺。其黨多黑夜來降。晟疑梓生等有異志,防閑極密,門戶不得擅進。梓生連日身冒砲火,陰使人以鐵釘其大砲。晟知不免,以財賄陳於庭中,令賊夥恣其所欲。王萬知有變,入告。晟以火燃藥桶,砲聲雷轟。有蕭氏者,良家女被污者,見火發走出。晟力挽而入,火藥已發,王萬等死黨及其妻妾皆血肉分飛。惟晟因挽蕭氏,火燒其面半黑,蕭氏無恙。林帥以晟屍斬為六,分掛各要地示眾。上表報稱臺灣偽燕王林伏誅,懸首示眾。林帥得勝凱旋,歸阿■〈冖八卓,上中下〉霧。適北投茄茄莊生員洪鐘英解逆偽丞相莊天賜、員林街解偽將軍黃丕建,皆令斬首,葉虎鞭與丕建結生死交,詣林請保,林帥不從。

吳立軒曰:林帥與林晟本系同宗,前因前後厝相併,械鬥數年,不能相下,嗣後林帥以平髮匪有功,積官至現任泉州提督,帶印回家勦賊,是與晟有不共戴天之仇,恨不滅此而朝食。故令箭甫催,三軍用命,無不一以當百。逆晟黨羽益孤,城社莫憑,固已望氣而心折骨驚,其徒焉有不輸誠納款者乎?惟王萬罪惡滔天,自知不免,故願從而俱殲耳。愛妾如蕭氏,昔日寵擅專房,今日心萌異志,前者妻妾之悅我、僕婦之媚我者,皆反面事仇矣。逆晟何心,猶戀戀一婦人,欲強挽與同燼,卒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手足異處,函首橐街,亦其罪惡貫盈使然也。

林豪曰:吾觀戴、林二逆之終局,而嘆人情之難恃也。當該逆惡燄方張,舉凡捐派銀米,無弗朝接片紙,夕自賷到,惟恐後焉者。及其大勢一去,眾情疑貳,同舟皆敵國,誰開復壁以藏,下石盡懿親,誰不倒戈相向。即同時慫恿為亂者,皆欲因以為利,乃至生平愛妾,亦懷二心;計所與戇晟同死者,惟王萬一人及其妻耳。夫民猶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世有竊一時之權勢恣為不義,謂小民其奈我何,而不知民之蓄恨已久,有待時而後發者,觀此能毋小悟乎?

春三月,七十二莊張三顯率陳鮄、陳梓生、王春、陳在、葉清、葉中、大肚陳狗母、趙戇、北勢湳洪欉及東北附城諸賊應之,執青旗為號。二十七日,擁眾登八卦山攻城,知縣凌定國暨四城總理拒之。旋林帥文察回軍勦之。

初,張三顯獻戴萬生,自以功大,及其賞薄,頗懷觖望。時,陳鮄、陳梓生等逃竄無路,同顯謀反,執青旗為號。大肚陳狗母、趙戇、北勢湳洪欉應之。三月二十七早,賊數千先據八卦山,並市仔尾。時,諸軍已退,城內逃難之民回者寥寥,知縣凌定國聞變,傳五品銜吳登健,是早縋城,往二四莊呼召義民千餘救援。遇賊於八卦山,酣戰自辰至未,追斬賊首十餘級,解散諸黨。林大用亦率莊丁由茄苳腳一路進勦,城中空虛,凌定國日夜巡察頗嚴,又於各城門請紳士稽查,出入記名,給腰牌,城中賴以定。

越二日,林帥文察攻小埔心未下,兵勇抽回市仔尾,搜緝餘黨。時,賊黨多烏合,死灰復燃,一鬨而散。張三顯為其族人擄解,丁道誅之。其海豐崙一帶,粵莊未平,凌定國同遊擊陳啟祥、把總凌定邦、義首葉虎鞭、楊金簡、生員楊清時、掃清各莊餘匪。海豐崙股首邱阿福、江秋印,死拒竹圍,官軍攻破之。後各莊題捐軍餉助官,金作贖刑(?),乃還。彰化報平。上諭加丁曰健二品銜,加林占梅按察使司,以葉保國即虎鞭為中軍都司,林大用從林帥文察內渡,平漳州,其餘賞賚有差。

吳立軒曰:張三顯說戴萬生以獻官,亦可謂去暗投明矣,乃賴其功以膺懋賞,又迫淫其妻子,奪其財賄,是陰險之徒,勢盛則因而逢迎之,勢衰則從而魚肉之,比比然也。乃未幾,蹈其覆轍,死灰復燃,藉非凌定國之膽略過人、林帥之援兵急到,則傷弓之鳥,人心未定,將何恃而不恐哉!厥後三顯受僇,即戴逆伏誅之所,不知其妻子又將誰託耶!天道報應昭彰,可不為貪淫者戒哉!

夏四月,陸路提督烏納思齋巴圖魯林文察,率臺灣掛印總兵曾元福、遊擊王世清、同知張世英諸軍攻小埔心,義首羅冠英中炮死之,其族人說偽西王陳弄降,獻於軍前,斬之。

夏四月,林文察率曾元福、張世英諸軍攻小埔心,義首羅冠英率廖廷鳳諸勇士猛攻,弄死拒竹圍內,不能遽下。官軍以大炮擊破其屋,弄開地窟以避。官軍引水灌之,弄不能支。其妻素悍惡(粵籍人,字雙排),每出陣在軍前指揮,斗六、嘉義之戰,無役不從。弄亦畏之。故弄欲降,妻不從。十九日,羅冠英悉力攻打,弄妻作粵語,誘以降意。英不知防,弄妻陰以鳥銃橫擊之,其徒數十人,皆中砲死。藍翎把總王榮陞奮不顧身,力竭陣亡。兵勇死者甚多。林帥親督諸軍,晝夜猛攻,英弟羅坑率眾拼命攻之。弄妻自焚死。其族人說弄以獻。概赦其脅從者。林帥上表報稱偽西王陳啞狗弄伏誅,以羅冠英死事請恤,旨下准建專祠。

吳立軒曰:從戴逆作亂者,惟陳弄與嚴辦最橫。弄妻與辦妻亦皆悍。斗六、嘉義之役,兩婦皆在軍中,手握兵符,其勇猛過於男子。是亦戾氣之所感也。官軍攻打小埔心,集諸軍以會勦,猶不易下,以羅冠英百戰百勝之士,猶死於逆婦之手。惜哉!朔自戴逆倡亂以來,助官勦賊者,以英為首,亦維英為出力。大甲非英援之,其地難以圖存。淡水非英據於翁仔社,其勢難恃不恐(?)。且戴逆之老巢、捒東之巨魁,非英亦難破而殲旃!是天生為亂之人,必生撥亂之人,以敵之,信夫!禮云:其有功於社稷者,則祀之;厥後賜恤,建專祠於彰邑,亦可慰其忠魂云。

冬十一月,按察使司銜臺澎兵備道兼提督學政丁曰健進軍北勢湳,擒洪番斬之,戮洪欉屍。

洪欉素與戴、林二逆善,出入彰化,威勢赫赫,拆彰化縣衙杉木以蓋偽太子樓,輪奐巍峨,丹■〈蠖,舟代虫〉工致。賊黨王春等,多逃其處,以其地勢險惡也。冬月,丁道率知縣王楨、遊擊鄭榮並林文明鄉勇往攻北勢湳,奈銃樓重疊不能刻下。淡水義首六品軍功林春、李光輝首先衝突而死,鄭榮以林錫爵為鄉導,掘地道丈許,紆回近繞其宅,軍士伏行其間,人不能見,相其要害,安大砲攻之。厝牆傾塌,始不能支。欉兄與官通款,欉偵知之,遂殺英兄。未幾,欉死,王春誘洪番妾,陰謀縛番送官,盡掠財賄偕逃。丁道將番正法,掘欉屍於豬闌下,戮以示眾。上表報捷,稱偽南王洪欉伏誅。是役也,丁道親勇陣亡者林篇等二十九名,受傷死者親勇施凌等十八名,其餘鄉勇無可考。

同治四年三月,賊渠嚴辦豎旗於二重溝,與呂仔梓復謀倡亂,王新婦之母率眾應之。

嚴辦為賊中最悍,當圍嘉義之時,北路諸賊不下數萬,所需軍費糧食以及供給戴逆等,日費不貲,皆辦一人苛派以給之。四年三月,招集死黨聚於二重溝,與呂仔梓同謀豎旗作亂,王新婦之母以其子得封偽將軍,刻一品夫人圖章佩之於身。迨新婦受刑,招集死黨,歸於呂仔梓處,旗書為子報仇,偽保駕將軍鄭大柴,攻龜殼花,中砲而死;謝秀娘亦稱為夫報仇,同謀作亂。

夏四月,臺澎兵備道丁曰健遣知縣白鸞卿、參將徐榮生、都司葉保國討嚴辦、呂仔梓於二重溝,擒靳嚴辦,呂仔梓逃走,後為蔡沙沉於海。

嚴辦與梓等豎旗於二重溝,丁道遣徐榮生、白鸞卿、葉保國率兵討之。賊分為三營,官軍亦分三路。徐榮生由左橫擊,葉保國由右衝突,白鸞卿居中接應。賊狡計百出,假官軍號掛令旗,從旁埋伏。是日,官軍頗敗,越日,三路並進,並令都司吳志高、鄉勇一齊環攻,喊聲震地,呂仔梓先將眷屬寄海邊布袋嘴蔡沙處,嚴辦死戰拒銃樓,官軍以大砲擊倒,嚴辦遂為官軍所殺。其妻候氏(偽號大腳甚),官軍獲置檻車,沿途擲以磚石,面目破碎,解至嘉義,寸磔之。旋劊子首以豬毛穿其乳,大呼一聲而死。王新婦之母亦殺之。謝秀娘逃去。是役甚惡戰,兵勇死者山積,呂仔梓並其妻子被蔡沙誘沉於海。

吳立軒曰:天之生逆賊也,必生逆婦以濟其惡。天之生義士也,必生義婦以濟其美。此應運而生也。故嚴辦之妻,其夫恆為牽馬。陳弄之妻,其銃不虛發。廖談之妻,誓死紅旗下而目始瞑。王新婦之母,鄭大榮之妻,一則為子報仇,一則為夫報仇。此數女者,狼子很心,殺人如草。其臨敵也,身為人先,不避砲火。此洪範五行志所謂人妖者也。若大甲餘節婦,當賊猛攻,三次禱雨而有靈,彰化字紙婦,乘賊敗北開口笑罵而見殺,或以奇節感動彼蒼,或以激烈致受血刃,此尤天地間氣之所鍾也。至於戴潮春以首禍而遺臭萬年,戴天定、戴松江以行誼稱,其嫂以節烈著,而流芳百世,此尤邪正並出於一門也。一雌一雄,一邪一正,雜生於干戈擾攘之中。書曰:惠迪吉,從逆凶,故並論之,以為後世勸。戎馬倥傯,忽有節婦禱雨,義婦罵賊,逆婦助夫為虐,為子報仇,以點綴其間,令人拍案叫奇。

吳立軒評戴萬生曰:從來為大逆巨魁者,多由族大勢強,暴戾凶惡,始忍心為之。眾人始肯強附焉。未有素系小姓,頗識詩書之輩,甘為禍首者。以戴潮春族非強大,其祖父皆為北協稿房,國法律書亦頗通曉,一門彬濟,嘗倡捐千金建文廟,乃因其兄結會,思與林姓爭田園,春因夏協迫勒,踵其兄之惡習,藉團練以為名,冀保其身家。迨黨羽滋蔓,薰蕕莫擇,行乎所不得行,止乎所不得止,雖家有識大義之婦人,跪泣而力爭,終難以挽回焉。卒至家破產亡,先人之廬舍為墟,祖宗之禋祀亦絕,首領莫保,遺臭萬年,哀哉!世有保家之令子,慎勿招盟結會、好慕虛名而受實禍也。

吳立軒總評曰:戴萬生固庸懦無能;賊中最悍者,莫如林戇晟、陳弄、嚴辦、洪欉四匪,而戇晟死黨如蝟,雄據岩邑。爾時蠻天豕突,瀛海鯨波,曾提軍到鹿港,人心稍定。論者笑其與棘門灞上之師,摶戲三年。然是時凶燄方張,會黨觸目皆是,非老成持重,納叛招降,恐難以高枕而臥也。迨至葉虎鞭歸順,林龜尚投誠,賊勢已孤,藩籬盡撒。丁巡道由北進勦,林宮保、吳軍門繞南猛攻,官軍雲集,而戇虎之膽已喪,啞狗之燄就衰,嚴辦、洪欉以次殲旃,而亂耗消矣。至如張三顯之死灰復燃,劉安之一再從賊(已三次為亂,自稱三朝元老),陳在之反覆偷生,橫如陳九母、陳梓生,且等自檜以下,無譏焉(?)!所以官軍搜緝餘匪數年,或為牽羊肉袒求生活,或為池魚漏網逃生,皆不足掛人齒頰。此四大匪已平,即為亂局之終云。

一、此案前遵通誌局,不加論評,守志書之例也。先生逐節加以議論,言昇平武備廢弛,故賊敢戕官破城,庶後之牧民者,修文又必講武也。受業生吳望龍拜讀

一、戴案一冊,提綱絜目,敷陳實事,至其議論,如老吏斷獄,大公無我,予奪得宜,其總論氣魄雄邁,酣暢淋漓。受業生蔣垂昌拜識一、稗史有夾敘夾議,有逐段論斷,戴、施二案加以評語,其事明如指掌。

受業生吳銘元拜識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阅读记录 书签 书架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