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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集解

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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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集解卷八

杂篇让王第二十八

让王下四篇,古今学者多以为伪作。

尧以天下让许由,许由不受。又让于子州支父,李云:「支父,字也,即支伯也。」子州支父曰:「以为我天子,犹之可也。虽然,我适有幽忧之病,王云:「谓其病深固也。」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况他物乎!唯无以天下为者,可以托天下也。

舜让天下于子州支伯,子州支伯曰:「予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异乎俗者也。

舜以天下让善卷,善卷曰:「余立于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春耕种,形足以劳动;秋收敛,身足以休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为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遂不受。于是去而入深山,莫知其处。

舜以天下让其友石户之农,石户之农曰:释文:「石户,本亦作后。石户,地名。」成云:「户字亦有作后者。」「卷卷乎后之为人,葆力之士也。」释文:「卷音权,郭音眷,用力貌。」案:「户」亦作「后」。此后乃自称,言我卷卷勤苦,是葆力之士,未暇治天下也。以舜之德为未至也,于是夫负妻戴,携子以入于海,终身不反也。

大王亶父居邠,狄人攻之。事之以皮帛而不受,事之以犬马而不受,事之以珠玉而不受,狄人之所求者土地也。大王亶父曰:「与人之兄居而杀其弟,与人之父居而杀其子,吾不忍也。子皆勉居矣!为吾臣与为狄人臣,奚以异?且吾闻之,不以所用养害所养。成云:「用养,土地。所养,百姓。」因杖策而去之。民相连而从之,司马云:「连,读曰辇。」遂成国于岐山之下。夫大王亶父可谓能尊生矣。以生命为贵。能尊生者,虽贵富不以养伤身,虽贫贱不以利累形。有养者不以嗜养伤身,无利者不以求财累形。今世之人,居高官尊爵者,皆重失之,唯恐失之。见利轻亡其身,岂不惑哉!

越人三世弒其君,王子搜患之,逃乎丹穴。释文:「李云:『搜,王子名。』淮南子作翳。尔雅云:『南戴日为丹穴。』」成云:「丹穴,南山洞也。」俞云:「翳前无三世弒君事。史记越世家索隐以搜为翳之子无颛。据竹书纪年,翳为其子所弒,越人杀其子,立无余,又见弒而立无颛。是无颛以前三世皆不善终,则王子搜是无颛之异名无疑矣。淮南子盖传闻之误,当据索隐订正。」而越国无君,求王子搜不得,从之丹穴。王子搜不肯出,越人熏之以艾,乘以王舆。王子搜援绥登车,仰天而呼曰:「君乎君乎!独不可以舍我乎!」王子搜非恶为君也,恶为君之患也。若王子搜者,可谓不以国伤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为君也。

韩、魏相与争侵地。子华子见昭僖侯,昭僖侯有忧色。司马云:「子华子,魏人。昭僖,韩侯。」俞云:「吕览贵生篇引子华子曰:『全生为上,亏生次之,死次之,迫生为下。』又诬徒篇引子华子曰:『王者乐其所以王,亡者乐其所以亡。』高注并云:『子华子,古体道人。』知度、审为两篇注同。韩有昭侯,有僖王,无昭僖侯。」子华子曰:「今使天下书铭于君之前,成云:「铭,书记也。」书之言曰:『左手攫之则右手废,释文:「司马云:『废,病也。』一云:攫者,援书铭。废者,斩右手。」右手攫之则左手废,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君能攫之乎?」昭僖侯曰:「寡人不攫也。」子华子曰:「甚善!自是观之,两臂重于天下也,身亦重于两臂。韩之轻于天下亦远矣,今之所争者,其轻于韩又远。君固愁身伤生以忧戚不得也!」忧其不得。僖侯曰:「善哉!教寡人者众矣,未尝得闻此言也。」子华子可谓知轻重矣。「僖」上脱「昭」字。

鲁君闻颜阖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币先焉。颜阖守陋闾,苴布之衣而自饭牛。李云:「苴,有子麻也。」鲁君之使者至,颜阖自对之。使者曰:「此颜阖之家与?」颜阖对曰:「此阖之家也。」使者致币,颜阖曰:「恐听者谬而遗使者罪,不若审之。」俞云:「听下者字衍,吕览贵生篇无。」使者还,反审之,复来求之,则不得已。已避去。故若颜阖者,真恶富贵也。故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绪余以为国家,其土苴以治天下。司马云:「土苴,如粪草也。」由此观之,帝王之功,圣人之余事也,非所以完身养生也。今世俗之君子,多为身弃生以殉物,岂不悲哉!凡圣人之动作也,必察其所以之,与其所以为。王云:「所以之者,谓德所加之方也。所为者,谓所以待物也。」今且有人于此,以随侯之珠弹千仞之雀,世必笑之。是何也?则其所用者重而所要者轻也。夫生者,岂特随侯之重哉!俞云:「贵生篇侯下有珠字,当据补。」

子列子穷,容貌有饥色。客有言之于郑子阳者曰:「列御寇,盖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国而穷,君无乃为不好士乎?」释文:「子阳,郑相。」郑子阳即令官遗之粟。成云:「主仓之官。」子列子见使者,再拜而辞。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拊心曰:「妾闻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乐,今有饥色。君过而遗先生食,言相君过听,有此嘉惠。先生不受,岂不命邪!」子列子笑谓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遗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难而杀子阳。俞云:「子阳事见吕览适威篇、淮南泛论训。至史记郑世家,则云『繻公二十五年,郑繻公杀其相子阳,二十七年,子阳之党共弒繻公骀』,又与诸书不同。」

楚昭王失国,屠羊说走而从于昭王。昭王反国,将赏从者,及屠羊说。屠羊说曰:「大王失国,说失屠羊;大王反国,说亦反屠羊。臣之爵禄已复矣,又何赏之言〔一〕?」王曰:「强之!」强令受赏。屠羊说曰:「大王失国,非臣之罪,故不敢伏其诛;大王反国,非臣之功,故不敢当其赏。」王曰:「见之!」屠羊说曰:「楚国之法,必有重赏大功而后得见。今臣之知不足以存国,知音智。而勇不足以死寇。吴军入郢,说畏难而避寇,非故随大王也。今大王欲废法毁约而见说,约,与百姓共守法之约。此非臣之所以闻于天下也。」王谓司马子綦曰:「屠羊说居处卑贱而陈义甚高,子綦为我延之以三旌之位。」释文:「三旌,三公位也。司马本作『三珪』,云:『谓诸侯之三卿皆执珪也。』」宣云:「车服各有旌别,故曰三旌。」俞云:「为上綦字衍。」案:「綦」或当作「其」。屠羊说曰:「夫三旌之位,吾知其贵于屠羊之肆也;万锺之禄,吾知其富于屠羊之利也。然岂可以食爵禄而使吾君有妄施之名乎!说不敢当,愿复反吾屠羊之肆。」遂不受也。遂,竟也。

〔一〕「言」,集释本作「有」。

原宪居鲁,环堵之室,茨以生草,成云:「以草盖屋,谓之茨。」蓬户不完,释文:「织蓬为户。」桑以为枢而瓮牖,司马云:「屈桑条为户枢,破瓮为牖。」二室,司马云:「夫妻各一室。」褐以为塞,司马云:「以褐衣塞牖。」上漏下湿,匡坐而弦。司马云:「匡,正也。」释文:「弦,谓弦歌。」子贡乘大马,中绀而表素,李云:「绀为中衣,加素为表。」轩车不容巷,往见原宪。原宪华冠縰履,释文:「以华木皮为冠。」郭庆藩云:「上林赋『华枫枰栌〔一〕』,张揖曰:『华,皮可以为索。』即樗也。说文:『樗,木也。以其皮裹松脂。读若华。』李云:『縰履,谓履无跟也。』三苍解诂蹝作,云:『蹑也。』声类或作屣。通俗文:『履不着跟曰屣。』」杖藜而应门。子贡曰:「嘻!先生何病?」原宪应之曰:「宪闻之:『无财谓之贫,学而不能行谓之病。』今宪,贫也,非病也。」子贡逡巡而有愧色。原宪笑曰:「夫希世而行,司马云:「希,望也。所行常顾世誉而动。」比周而友,成云:「周旋亲比,以结朋党。」学以为人,教以为己,释文:「学当为己,教当为人,今不然也。」仁义之慝,司马云:「依托仁义为奸恶。」舆马之饰,宪不忍为也。」

〔一〕「枰栌」原误「秤柜」,据汉书司马相如传及文选上林赋改。史记本传作「华泛栌」,字通用。

曾子居卫,缊袍无表,颜色肿哙,司马云:「肿哙,剥错也。」郭庆藩云:「疑哙当为癐,病甚也。」手足胼胝。三日不举火,十年不制衣,正冠而缨绝,捉衿而肘见,纳履而踵决。曳縰而歌商颂,声满天地,若出金石。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故养志者忘形,成云:「贤人君子,不以形挫志。」养形者忘利,成云:「摄卫之士,不以利伤生。」致道者忘心矣。成云:「得道之人,忘心知之术。」

孔子谓颜回曰:「回来!家贫居卑,胡不仕乎?」颜回对曰:「不愿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亩,足以给粥;释文:「,或作饘,广雅云:『糜也。』」郭内之田十亩,足以为丝麻;鼓琴足以自娱;所学夫子之道者足以自乐也。回不愿仕。」孔子愀然变容曰:「善哉回之意!丘闻之:『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审自得者失之而不惧,之,即谓利。行修于内者无位而不怍。』丘诵之久矣,今于回而后见之,是丘之得也。」喜得此人也。

中山公子牟谓瞻子曰:司马云:「魏之公子,封中山,名牟。」释文:「瞻子,贤人也。淮南作詹。」「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释文:「魏,淮南作騩。司马本同,云:『騩,读曰魏。象魏观阙,人君门也。』许慎云:『天子两观也。』」奈何?」瞻子曰:「重生。重生则利轻。」宣云:「重生,犹尊生。」中山公子牟曰:「虽知之,未能自胜也。」瞻子曰:「不能自胜则从,神无恶乎?释文:「『不能自胜则从』绝句。一读至神字绝句。」成云:「若不胜于情欲,则宜从顺心神,亦不劳妄生嫌恶也。」俞云:「从字绝句,是也。吕览审为篇作『不能自胜则纵之』,文子下德篇、淮南道应篇并作『从之』,且迭『从之』二字,则『从神』之不当连读明矣。」不能自胜而强不从者,此之谓重伤。重伤之人,无寿类矣。」释文:「重,直用反。」俞云:「重伤,犹再伤也。不能自胜,则已伤矣;又强制之而不使纵,是再伤也。吕览高注:『重,读「复重」之重。』是也。释文非。」魏牟,万乘之公子也,其隐岩穴也,难为于布衣之士,虽未至乎道,可谓有其意矣。

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糁,成云:「藜菜之羹,不加米糁。」颜色甚惫,而弦歌于室。颜回择菜,子路、子贡相与言曰:「夫子再逐于鲁,削迹于卫,伐树于宋,穷于商、周,围于陈、蔡,杀夫子者无罪,藉夫子者无禁。释文:「藉,陵藉也。」弦歌鼓琴,未尝绝音,君子之无耻也若此乎?」颜回无以应,入告孔子。孔子推琴喟然而叹曰:「由与赐,细人也。召而来!吾语之。」子路、子贡入。子路曰:「如此者可谓穷矣。」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通于道之谓通,穷于道之谓穷。今丘抱仁义之道,以遭乱世之患,其何穷之为?郭庆藩云:「吕览慎人篇为作谓,是也。古为、谓字通。」故内省而不穷于道,临难而不失其德,天寒既至,俞云:「吕览慎人篇天作大。此误。」霜露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陈、蔡之隘,释文:「隘音厄。」于丘其幸乎!」孔子削然反琴而弦歌,成云:「削然,取琴声。」子路扢然执干而舞。李云:「扢然,奋舞貌。」子贡曰:「吾不知天之高也,地之下也。」古之得道者,穷亦乐,通亦乐。所乐非穷通也,道德于此,则穷通为寒暑风雨之序矣。俞云:「德当作得。吕览慎人篇作『道得于此,则穷达一也,为寒暑风雨之序矣』。疑此文『穷通』下亦当有『一也』二字,而今夺之。」案:成云:「得道之人,处穷通而常乐。」是成所见本「德」作「得」,与吕览同。故许由娱于颍阳,而共伯得乎共首。司马云:「共伯,名和,修其行,好贤人,诸侯皆以为贤。周厉王之难,天子旷绝,诸侯皆请以为天子,共伯不听,(据路史,当补「弗获免」三字。)即干王位。十四年,大旱屋焚,卜于太阳,兆曰:『厉王为祟。』召公乃立宣王,共伯复归于宗,逍遥得意共山之首。共丘山,今在河南共县西。」

舜以天下让其友北人无择,北人无择曰:「异哉!后之为人也,居于●亩之中,而游尧之门。不若是而已,言不惟若此。又欲以其辱行漫我。漫,污也。吾羞见之。」因自投清泠之渊。释文:「山海经云:『在江南。』一云:在南阳郡西崿山下。」

汤将伐桀,因卞随而谋,卞随曰:「非吾事也。」汤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汤又因瞀光而谋,瞀光曰:「非吾事也。」汤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汤曰:「伊尹何如?」曰:「

强力忍垢,吾不知其它也。」汤遂与伊尹谋伐桀,克之,以让卞随。卞随辞曰:「后之伐桀也谋乎我,必以我为贼也;胜桀而让我,必以我为贪也。吾生乎乱世,而无道之人再来漫我以其辱行,吾不忍数闻也。」乃自投稠水而死。释文:「司马本稠作洞,云:『洞水,在颍川。』一云:在范阳郡界。」汤又让瞀光曰:「知者谋之,武者遂之,仁者居之,古之道也。吾子胡不立乎?」瞀光辞曰:「废上,非义也;杀民,非仁也;人犯其难,我享其利,非廉也。吾闻之曰:『非其义者,不受其禄;无道之世,不践其土。』况尊我乎!吾不忍久见也。」乃负石而自沈于庐水。释文:「司马本作卢水,在辽东西界。一云:在北平郡界。」

昔周之兴,有士二人处于孤竹,曰伯夷、叔齐。二人相谓曰:「吾闻西方有人,似有道者,试往观焉。」至于岐阳,武王闻之,使叔旦往见之,与盟曰:「加富二等,成云:「加禄二级。」就官一列。」血牲而埋之。二人相视而笑曰:「嘻!异哉!此非吾所谓道也。昔者神农之有天下也,时祀尽敬而不祈喜;俞云:「喜当作禧。释诂:『禧,福也。』不祈禧〔一〕,不祈福也。吕览诚廉篇作『时祀尽敬而不祈福』,与此字异义同。」其于人也,忠信尽治而无求焉。乐与政为政,乐与治为治,不以人之坏自成也,不以人之卑自高也,不以遭时自利也。今周见殷之乱而遽为政,上谋而下行货,王念孙云:「下字误加。上与尚同。吕览诚廉篇正作『上谋而行货』。」阻兵而保威,割牲而盟以为信,扬行以说众,杀伐以要利,是推乱以易暴也。吾闻古之士遭治世不避其任,遇乱世不为苟存。今天下暗,周德衰,其并乎周以涂吾身也,其,犹与其。并,依。涂,污也。不如避之以絜吾行。」二子北至于首阳之山,遂饿而死焉。若伯夷、叔齐者,其于富贵也,苟可得已,则必不赖。恃也。高节戾行,独乐其志,不事于世,此二士之节也。

〔一〕「禧」原作「喜」,据集释引俞樾说改。

杂篇盗跖第二十九

孔子与柳下季为友。柳下季之弟名曰盗跖。盗跖从卒九千人,横行天下,侵暴诸侯,释文:「李奇注汉书云:『跖,秦之大盗也。』」俞云:「史记伯夷传正义云:『跖者,黄帝时大盗之名。』是跖之为何时人,竟无定说。孔子与柳下惠不同时,柳下惠与盗跖亦不同时,读者勿以寓言为实也。」穴室枢户,司马云:「破人户枢而取物也。」驱人牛马,取人妇女,贪得忘亲,不顾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过之邑,大国守城,小国入保,释文:「礼记郑注:『小城曰保。』」万民苦之。孔子谓柳下季曰:「夫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父不能诏其子,兄不能教其弟,则无贵父子兄弟之亲矣。今先生,世之才士也,弟为盗跖,为天下害,而弗能教也,丘窃为先生羞之。丘请为先生往说之。」柳下季曰:「先生言『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子不听父之诏,弟不受兄之教,虽今先生之辩,将奈之何哉?且跖之为人也,心如涌泉,意如飘风,强足以距敌,辩足以饰非,顺其心则喜,逆其心则怒,易辱人以言。先生必无往。」孔子不听,颜回为御,子贡为右,往见盗跖。盗跖乃方休卒徒太山之阳,脍人肝而餔之。释文:「餔,字林云:『日申时食也。』」孔子下车而前,见谒者曰:「鲁人孔丘,闻将军高义,敬再拜谒者。」谒者入通,盗跖闻之大怒,目如明星,发上指冠,曰:「此夫鲁国之巧伪人孔丘非邪?为我告之:『尔作言造语,妄称文、武,成云:「言宪章文、武。」冠枝木之冠,司马云:「冠多华饰,如木之枝繁。」带死牛之胁,司马云:「取牛皮为大革带。」多辞缪说,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学士不反其本,妄作孝弟而儌幸于封侯富贵者也。子之罪大极重,俞云:「极当作殛。释言:『殛,诛也。』言罪大而诛重也。极、殛古字通。书洪范、多士、左僖二十八年传、昭七年传释文并曰:『殛,本作极。』」疾走归!不然,我将以子肝益昼餔之膳。』」孔子复通曰:「丘得幸于季,愿望履幕下。」释文:「司马本幕作綦,云:『言视不敢望跖面,望履结而还也。』」谒者复通,盗跖曰:「使来前!」孔子趋而进,避席反走,再拜盗跖。盗跖大怒,两展其足,案剑瞋目,声如乳虎,曰:「丘来前!若所言,顺吾意则生,逆吾心则死。」孔子曰:「丘闻之,凡天下有三德:生而长大,美好无双,少长贵贱见而皆说之,此上德也;知维天地,释文:「知音智。」能辩诸物,此中德也;勇悍果敢,聚众率兵,此下德也。凡人有此一德者,足以南面称孤矣。今将军兼此三者,身长八尺二寸,面目有光,唇如激丹,司马云:「明也。」齿如齐贝,音中黄钟,而名曰盗跖,丘窃为将军耻不取焉。将军有意听臣,臣请南使吴、越,北使齐、鲁,东使宋、卫,西使晋、楚,使为将军造大城数百里,立数十万户之邑,尊将军为诸侯,与天下更始,罢兵休卒,收养昆弟,共祭先祖。共读曰供。此圣人才士之行,而天下之愿也。」盗跖大怒曰:「丘来前!夫可规以利而可谏以言者,皆愚陋恒民之谓耳。今长大美好,人见而悦之者,此吾父母之遗德也。丘虽不吾誉,吾独不自知邪?且吾闻之:『好面誉人者,亦好背而毁之。』今丘告我以大城众民,是欲规我以利而恒民畜我也,安可久长也?城之大者,莫大乎天下矣。尧、舜有天下,子孙无置锥之地,朱、均不嗣。汤、武立为天子而后世绝灭〔一〕,成云:「汤、武子孙咸遭篡弒。」非以其利大故邪?且吾闻之:古者禽兽多而人少,于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昼拾橡栗,暮栖木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古者民不知衣服,夏多积薪,冬则炀之,故命之曰知生之民。神农之世,卧则居居,成云:「居居,安静之容。」起则于于,郭庆藩云:「于于,广大之意。方言:『

于,大也。』礼檀弓『于则于』,正义亦训于为广大。于于,重言。」民知其母,不知其父,与麋鹿共处,耕而食,织而衣,无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然而黄帝不能致德,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舜作,立群臣,汤放其主,武王杀纣。自是之后,以强陵弱,以众暴寡。汤、武以来,皆乱人之徒也。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辩,以教后世,成云:「辩说仁义,为后世之教。」缝衣浅带,释文「缝」作「摓」。郭庆藩云:「列子黄帝篇注引向秀云:『摓衣,儒服宽而长大。』释文:『摓,又作缝。』缝衣,大衣也。或作逢。礼儒行『逢掖之衣』,郑注:『逢,犹大也。』释文:『浅带,缝带使浅狭。』」矫言伪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贵焉,盗莫大于子。天下何故不谓子为盗丘而乃谓我为盗跖?子以甘辞说子路而使从之,使子路去其危冠,解其长剑,而受教于子,天下皆曰『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之也,子路欲杀卫君而事不成,身菹于卫东门之上,是子教之不至也。子自谓才士圣人邪!则再逐于鲁,削迹于卫,穷于齐,围于陈、蔡,不容身于天下。子教子路菹此患,疑有夺文。上无以为身,下无以为人,子之道岂足贵邪?世之所高,莫若黄帝,黄帝尚不能全德,而战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不慈,舜不孝,成云:尧不授丹朱,舜为父所疾。」禹偏枯,成云:「治水勤劳致疾。」汤放其主,武王伐纣,文王拘羑里。句应在「武王」上而误倒。此六子者,世之所高也,孰论之,孰同熟。犹言精熟讨论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强反其情性,其行乃甚可羞也!世之所谓贤士,伯夷、叔齐,伯夷、叔齐辞孤竹之君,而饿死于首阳之山,骨肉不葬。鲍焦饰行非世,抱木而死。成云:「鲍焦,周时隐者,饰行非世,荷担采樵,拾橡充食。子贡遇之,曰:『吾闻非其政者不履其地,污其君者不受其利。今子履其地,食其利,其可乎?』焦曰:『吾闻廉士重进而轻退,贤人易愧而轻死。』遂抱木立枯焉。」申徒狄谏而不听,负石自投于河,为鱼鳖所食。成云:「谏而不听,未详所据。」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后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此六子者,无异于磔犬、流豕、操瓢而乞者,李云:「言人不得其死,犹猪、狗、乞儿流转沟中者也。」皆离名轻死,释文:「离,力智反。」不念本养寿命者也。不念本在养生,寿由天命者也。世之所谓忠臣者,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子胥沈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谓忠臣也,然卒为天下笑。成云:「为达道者所嗤。」自上观之,至于子胥、比干,二子以身殉国,在诸人中犹为最上。皆不足贵也。丘之所以说我者,若告我以鬼事,则我不能知也;若告我以人事者,不过此矣,皆吾所闻知也。今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视色,耳欲听声,口欲察味,志气欲盈。人上寿百岁,中寿八十,下寿六十,除病瘦、死丧、忧患,王念孙云:「瘦当为瘐字之误也。病瘐一类,死丧一类,忧患一类。瘐字或作愈。」其中开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过四五日而已矣。天与地无穷,人死者有时,操有时之具而托于无穷之间,忽然无异骐骥之驰过隙也。不能说其志意,养其寿命者,皆非通道者也。丘之所言,皆吾之所弃也,亟去走归,无复言之!子之道,狂狂汲汲,成云:「狂狂,失性〔二〕也。汲汲,不足也。」诈巧虚伪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论哉?」孔子再拜趋走,出门上车,执辔三失,目芒然无见,色若死灰,据轼低头,不能出气。归到鲁东门外,适遇柳下季。柳下季曰:「今者阙然数日不见,车马有行色,得微往见跖邪?」成云:「微,无也。」孔子仰天而叹曰:「然。」柳下季曰:「跖得无逆汝意若前乎?」即篇首柳下所云也。孔子曰:「然。丘所谓无病而自灸也,疾走料虎头,释文:「料音聊。」成云:「料,触。」编虎须,几不免虎口哉!」

〔一〕此句原作「汤武立而天下后世绝灭」,据集释本改。

〔二〕「性」原作「信」,据集释引成疏改。

子张问于满苟得曰:「盍不为行?何不行义乎?无行则不信,不信则不任,不任则不利。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义真是也。若无所行,则人不见信,不见信则无人任用,不见任用则无利禄。故观之于名,计之于利,惟行义真是也。若弃名利,反之于心,则夫士之为行,不可一日不为乎?」上为殉名利言也。若弃名利而反之我心,士之为行,亦不可一日不为也。满苟得曰:「无耻者富,多信者显。成云:「多信,犹多言也。无耻贪残则富,多言夸伐则显。」夫名利之大者,几在无耻而信〔一〕。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信真是也。若弃名利,反之于心,则夫士之为行,抱其天乎!」观之于名,计之于利,惟信真是也。若弃名利而反之吾心,则士之为行,惟抱其自然之道而可乎!子张曰:「昔者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今谓臧聚曰司马云:「臧聚,谓臧获、盗滥、窃聚之人。」『汝行如桀、纣』,则有怍色,有不服之心者,小人所贱也。仲尼、墨翟,穷为匹夫,今谓宰相曰『子行如仲尼、墨翟』,则变容易色称不足者,士诚贵也。故势为天子,未必贵也;穷为匹夫,未必贱也。贵贱之分,在行之美恶。」满苟得曰:「小盗者拘,大盗者为诸侯,诸侯之门,义士存焉。四语又见胠箧篇,「义士」作「仁义」。昔者桓公小白杀兄入嫂司马云:「以嫂为室家。」而管仲为臣,田成子常常即恒。杀君窃国而孔子受币。论则贱之,行则下之,则是言行之情悖战于胸中也,言行相反而交战。不亦拂乎!成云:「拂,戾也。」故书曰:『孰恶孰美?成者为首,不成者为尾。』」宣云:「言贵于成事,不在矫饰。」子张曰:「子不为行,即将疏戚无伦,贵贱无义,长幼无序,五纪六位将何以为别乎?」俞云:「五纪即五伦,六位即六纪。白虎通:『六纪,谓诸父、兄弟、族人、诸舅、师长、朋友也。』不曰五伦而曰五纪,不曰六纪而曰六位,古人之语异耳。」满苟得曰:「尧杀长子,崔云:「尧杀长子考监明。」舜流母弟,释文:「弟,谓象也。流,放也。孟子曰:『封之也。或曰放焉。』」疏戚有伦乎?汤放桀,武王伐纣,贵贱有义乎?王季为适,周公杀兄,长幼有序乎?儒者伪辞,墨者兼爱,五纪六位将有别乎?且子正为名,我正为利。名利之实,不顺于理,不监于道。成云:「监,明也,见也。名利二途,既乖至理,岂明见于玄道!」吾日与子讼于无约,成云:「讼,谓论说也。」曰:宣云:「以下无约之言。」『小人殉财,君子殉名。其所以变其情,易其性,则异矣;乃至于弃其所为成云:「舍己。」而殉其所不为,成云:「逐物。」则一也。』故曰:无为小人,反殉而天;反己而求汝自然之道。无为君子,从天之理。若枉若直,相而天极,无问枉直,视汝自然以为极。面观四方,与时消息。成云:「观照四方,随四时而消息。」若是若非,执而圆机,成云:「圆机,犹环中也。执环中之道以应是非。」独成而意,与道徘徊。成云:「徘徊,犹转变。意用于独化之心以成其意,故能冥其虚通之理,转变无穷者也。」无转而行,无成而义,将失而所为。王念孙云:「转读为专。山木篇『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即此所谓『无专而行』也。承上文言当随时顺道,而不可专行仁义;若专而行,成而义,则将失其所为矣。秋水篇『无一而行,与道参差』,一亦专也。无专而行,犹言『无一而行』也。」无赴而富,无殉而成,将弃而天。成云:「无奔赴于富贵,无殉逐于成功,背于天然之性也。」比干剖心,子胥抉眼,忠之祸也;直躬证父,尾生溺死,信之患也;鲍子立干,申子不自理,廉之害也;释文作「胜子自理」,云:「本又作『申子自理』。或云:谓申屠狄抱瓮之河也。一本作『申子不自理』,谓申生也。」案:申生不得云「廉之害」,作「申子自理」者是。孔子不见母,匡子不见父,义之失也。释文:「孔子事,李云:『未闻。』司马云:『匡子,名章,齐人,谏其父,为父所逐,终身不见父。』案此事见孟子。」卢云:「疑父、母二字当互易。」案:卢说又非「义之失」。此上世之所传,下世之所语,以为士者正其言,必其行,故服其殃,离其患也。」

〔一〕「夫名利之大者,几在无耻而信」句,据集释本补。

无足问于知和曰:「人卒未有不兴名就利者。彼富则人归之,归则下之,下则贵之。夫见下贵者,所以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也。今子独无意焉,知不足邪?意知而力不能行邪?故推正不忘邪?」意同抑。古抑、意字通。言抑或知而不能行,故推求正道,念念不忘,而外富贵邪?知和曰:「今夫此人以为与己同时而生、同乡而处者,以为夫绝俗过世之士焉,是专无主正,所以览古今之时,是非之分也,此人,即上「兴名就利」之人。彼以为与己同时同乡,而有绝俗过世之士,是其专于无为,主于正道,足以览古今之时,是非之分也,胡不效之?与俗化世。去至重,弃至尊,以为其所为也,此其所以论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不亦远乎!乃混同于俗,化合于世,其去绝俗过世之士远矣。去至重之生,弃至尊之道,以为其所谓富贵者,此其所以论长生之道,不亦远于事情乎!惨怛之疾,恬愉之安,不监于体;疾而悲,安而乐,体之真适与否,不见于此也。怵惕之恐,欣欢之喜,不监于心。恐而惧,喜而快,心之真适与否,不见于此也。知为为而不知所以为,是以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免于患也。」成云:「为为者,有为也;所以为者,无为也。知为之有为,不知其出于无为,故虽富贵,而不免忧患。」无足曰:「夫富之于人,无所不利,穷美究埶,释文:「音势。本亦作势。」至人之所不得逮,贤人之所不能及,贤,过也。侠人之勇力而不为威强,侠同挟。秉人之知谋以为明察,因人之德以为贤良,非享国而严若君父。且夫声色、滋味、权势之于人,心不待学而乐之,体不待象而安之。夫欲恶避就,固不待师,此人之性也。天下虽非我,孰能辞之!」言天下与我同欲。知和曰:「知者之为,故动以百姓,不违其度,知者之为天下,必以百姓而动,百姓亦不违背其法度。是以足而不争,无以为故不求。知足,故不争;无为,故无外求。不足故求之,争四处而不自以为贪;成云:「四处,犹四方也。」有余故辞之,弃天下而不自以为廉。此圣、凡之分。廉贪之实,非以迫外也,反监之度。廉贪之实,非外有所迫也,反视其度量何若而已知之矣。势为天子而不以贵骄人,富有天下而不以财戏人。计其患,虑其反,诗卫风:「思其反。」以为害于性,故辞而不受也,非以要名誉也。尧、舜为帝而雍,黎民时雍。非仁天下也,不以美害生也;竭美利以奉一己,是自害其生也。善卷、许由得帝而不受,非虚辞让也,不以事害己。此皆就其利,辞其害,而天下称贤焉,则可以有之,彼非以兴名誉也。」可以有此贤名而居之,非彼之欲兴贤名也。无足曰:「必持其名,苦体绝甘,约养以持生,则亦久病长阨而不死者也。」言必欲谨持其名,苦身体,绝甘美,约奉养以持生,则与久病长阨而不死者同,究何益乎?知和曰:「平为福,有余为害者,物莫不然,而财其甚者也。今富人耳营钟鼓筦钥之声,口嗛于刍豢醪醴之味,说文:「嗛,口有所快也。」以感其意,遗忘其业,可谓乱矣;侅溺于冯气,若负重行而上也,可谓苦矣;释文:「徐音碍,五代反。又户该反。饮食至咽为侅。」王念孙云:「左昭五年传注:『冯,盛也。』冯气,犹盛气。」案:贪欲既多,侅塞沈溺于盛气,如负重上行,其苦甚矣。贪财而取慰,贪权而取竭,郭庆藩云:「淮南缪称训高注:『慰,病也。』与竭对文,皆疾也。」静居则溺,体泽则冯,平居则酣溺,体泽则冯怒。可谓疾矣;为欲富就利,故满若堵耳而不知避,且冯而不舍,可谓辱矣;财积而无用,服膺而不舍,满心戚醮,成云:「戚醮,犹烦恼也。」求益而不止,可谓忧矣;内则疑劫请之贼,外则畏寇盗之害,内周楼疏,李云:「重楼内匝,疏窗外通,谓设备守具。」外不敢独行,可谓畏矣。此六者,天下之至害也,皆遗忘而不知察,及其患至,求尽性竭财,嗜财若天性。财即性也,故曰尽性竭财。单以反一日之无故而不可得也。郭嵩焘云:「单、亶古字通。亶训但,单亦训但。」故观之名则不见,求之利则不得,缭意体而争此,不亦惑乎!」缭,曲也。言曲意屈体而争之。

杂篇说剑第三十

昔赵文王喜剑,释文:「司马云:『惠文王也,名何,武灵王子,后庄子三百五十年。洞纪云:「周赧王十七年,赵惠文王之元年。」』一云:案长历推惠文王与庄子相值,恐彪之言误。」剑士夹门而客三千余人,日夜相击于前,死伤者岁百余人,好之不厌。如是三年,国衰,诸侯谋之。太子悝患之,俞云:「惠文王后为孝成王丹,则此太子盖不立。」募左右曰:「孰能说王之意止剑士者,赐之千金。」左右曰:「庄子当能。」太子乃使人以千金奉庄子。庄子弗受,与使者俱往见太子曰:「太子何以教周,赐周千金?」太子曰:「闻夫子明圣,谨奉千金以币从者。夫子弗受,悝尚何敢言!」庄子曰:「

闻太子所欲用周者,欲绝王之喜好也。使臣上说大王而逆王意,下不当太子,则身刑而死,周尚安所事金乎!使臣上说大王,下当太子,赵国何求而不得也?」太子曰:「然。吾王所见,唯剑士也。」庄子曰:「诺。周善为剑。」太子曰:「然吾王所见剑士,皆蓬头、突鬓、垂冠,释文:「将欲斗,故冠低倾也。」曼胡之缨,司马云:「谓粗缨无文理也。」短后之衣,释文:「为便于事也。」嗔目而语难,释文:「难,如字,艰难也。勇士愤怒积于心胸,言不流利也。」王乃说之。今夫子必儒服而见王,事必大逆。」庄子曰:「请治剑服。」治剑服三日,乃见太子。太子乃与见王,王脱白刃待之。庄子入殿门不趋,见王不拜。王曰:「子欲何以教寡人,使太子先?」成云:「使太子先言于我。」曰:「臣闻大王喜剑,故以剑见王。」王曰:「子之剑何能禁制?」曰:「臣之剑,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俞云:「十步之内,辄杀一人,则历千里之远,所杀多矣,而剑锋不缺,所当无挠,极言剑之利也。行以剑言,非以人言。」王大悦之,曰:「天下无敌矣。」庄子曰:「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愿得试之。」成云:「忘己虚心,开通利物,感而后应,几照物先,庄子之用剑也。」王曰:「夫子休就舍,待命令设戏请夫子。」王乃校剑士七日,死伤者六十余人,得五六人,使奉剑于殿下,乃召庄子。王曰:「今日试使士敦剑。」郭嵩焘云:「鲁颂『敦商之旅』,笺『敦,治』也。」庄子曰:「望之久矣。」王曰:「夫子所御杖,长短何如?」成云:「御,用也。」案:杖,持也。 曰:「臣之所奉皆可。然臣有三剑,唯王所用,请先言而后试。」王曰:「愿闻三剑。」曰:「有天子剑,有诸侯剑,有庶人剑。」王曰:「天子之剑何如?」曰:「天子之剑,以燕溪、石城为锋,齐、岱为锷,释文:「燕溪,地名,在燕国。司马云:『锷,剑刃。』一云:剑棱也。」成云:「石城,塞外山。此地居北,以为剑锋。齐国、岱岳在东,为剑刃也。」晋、魏为脊,周、宋为镡,成云:「镡,环也。晋、魏近乎赵地,故以为脊。周、宋近南,故以为环也。」韩、魏为夹,司马云:「夹,把也。一本作铗,同。一云:镡,从棱向背;铗,从棱向刃也。」包以四夷,裹以四时,成云:「怀四夷以道德,顺四时以生化。」绕以渤海,带以常山,远统北海,近带北岳。二句应在「包以四夷」上。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刑,罚;德,赏也。皆以剑言。古人有剑论。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春夏〔一〕长养,则持而不御;秋冬肃杀,故行用之。此剑直之无前,直,当也。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剑也。」文王芒然自失,曰:「诸侯之剑何如?」曰:「诸侯之剑,以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以贤良士为脊,以忠圣士为镡,以豪桀士为夹。此剑值之亦无前,举之亦无上,案之亦无下,运之亦无旁,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中和民意以安四乡。成云:「四乡,犹四方。」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内,无不宾服而听从君命者矣。此诸侯之剑也。」王曰:「庶人之剑何如?」曰:「庶人之剑,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此庶人之剑,无异于斗鸡,一旦命已绝矣,无所用于国事。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剑,臣窃为大王薄之。」王乃牵而上殿,宰人上食,王三环之。成云:「绕食三周,不能安坐。」庄子曰:「大王安坐定气,剑事已毕奏矣。」于是文王不出宫三月,剑士皆服毙其处也。司马云:「忿不见礼,皆自杀也。」

〔一〕「夏」原作「秋」,据正文文义改。

杂篇渔父第三十一

孔子游乎缁帷之林,司马云:「黑林名也。」休坐乎杏坛之上。司马云:「泽中高处也。」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奏曲未半。有渔父者下船而来,须眉交白,被发揄袂,行原以上,距陆而止,左手据膝,右手持颐以听。曲终而招子贡、子路,二人俱对。客指孔子曰:「彼何为者也?」子路对曰:「鲁之君子也。」客问其族。子路对曰:「族孔氏。」客曰:「孔氏者何治也?」治何术业?子路未应,子贡对曰:「孔氏者,性服忠信,身行仁义,饰礼乐,选人伦,鉴而择之。上以忠于世主,下以化于齐民,李云:「齐,等也。」许慎云:「齐等之民。」将以利天下。此孔氏之所治也。」又问曰:「有土之君与?」子贡曰:「非也。」「侯王之佐与?」子贡曰:「非也。」客乃笑而还行,言曰:「仁则仁矣,恐不免其身,苦心劳形以危其真。呜乎远哉!其分于道也!」成云:「分离于玄道。」释文:「又作介。司马云:『离也。』」子贡还报孔子。孔子推琴而起曰:「其圣人与!」乃下求之,至于泽畔,方将杖拏而引其船,司马云:「拏,桡也,音余。」顾见孔子,还乡而立。释文:「乡,或作向。」孔子反走,再拜而进。客曰:「子将何求?」孔子曰:「曩者先生有绪言而去,俞云:「绪,余也。未毕而去,故曰绪言。」丘不肖,未知所谓,窃待于下风,幸闻咳唾之音,以卒相丘也!」成云:「助我不逮。」客曰:「嘻!甚矣子之好学也!」孔子再拜而起曰:「丘少而修学,以至于今,六十九岁矣,无所得闻至教,敢不虚心!」客曰:「同类相从,同声相应,固天之理也。吾请释吾之所有而经子之所以。司马云:「经,理也。」下同。子之所以者,人事也。天子、诸侯、大夫、庶人,此四者自正,各守其位。治之美也,四者离位而乱莫大焉。官治其职,人忧其事,乃无所陵。成云:「陵,乱也。」故田荒室露,衣食不足,征赋不属,妻妾不和,长少无序,庶人之忧也;能不胜任,官事不治,行不清白,群下荒怠,功美不有,无功于国,无誉于民。爵禄不持,不能保持其爵禄。大夫之忧也;廷无忠臣,国家昏乱,工技不巧,贡职不美,春秋后伦,释文:「朝觐不及等比也。」不顺天子,诸侯之忧也;阴阳不和,寒暑不时,以伤庶物,诸侯暴乱,擅相攘伐,以残民人,礼乐不节,财用穷匮,人伦不饬,百姓淫乱,天子有司之忧也。今子既上无君侯有司之势,而下无大臣职事之官,而擅饬礼乐,选人伦,以化齐民,不泰多事乎?且人有八疵,事有四患,不可不察也。非其事而事之,谓之总;成云:「总,滥也。」莫之顾而进之,谓之佞;成云:「人不采顾,强进忠言。」希意道言,谓之谄;成云:「希望意气,导达其言。」不择是非而言,谓之谀;成云:「苟且顺物,不简是非。」好言人之恶,谓之谗;析交离亲,谓之贼;称誉诈伪以败恶人,谓之慝;诈伪则称誉之,恶其人则毁败之,是为奸慝。姚云:「张本恶作德,谓『颠倒是非以败人之德』,意更警。」不择善否,两容颊适,偷拔其所欲,谓之险。释文:「两容颊适者,善恶皆容,颜貌调适也。颊,或作颜。」宣云:「偷拔,谓潜引人心中之欲。」此八疵者,外以乱人,内以伤身,君子不友,明君不臣。所谓四患者,好经大事,变更易常,以挂功名,谓之叨;变易常节,以幸功名,是叨滥也。专知擅事,侵人自用,谓之贪;专知,自谓予知也。见过不更,闻谏愈甚,谓之很;人同于己则可,不同于己,虽善不善,谓之矜。此四患也。能去八疵,无行四患,而始可教已。」孔子愀然而叹,再拜而起曰:「丘再逐于鲁,削迹于卫,伐树于宋,围于陈、蔡。丘不知所失,而离此四谤者何也?」客凄然变容曰:「甚矣子之难悟也!人有畏影恶迹而去之走者,举足愈数而迹愈多,走愈疾而影不离身,自以为尚迟,疾走不休,绝力而死。不知处阴以休影,处静以息迹,愚亦甚矣!子审仁义之间,察同异之际,观动静之变,适受与之度,理好恶之情,和喜怒之节,而几于不免矣。子审度于接物者如〔一〕此,而犹几于不免。谨修而身,慎守其真,还以物与人,则无所累矣。外物不与人争,自无患累也。今不修之身而求之人,不亦外乎!」孔子愀然曰:「请问何谓真?」客曰:「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强亲者虽笑不和。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真在内者,神动于外,是所以贵真也。其用于人理也,理,伦也。事亲则慈孝,事君则忠贞,饮酒则欢乐,处丧则悲哀。忠贞以功为主,饮酒以乐为主,处丧以哀为主,事亲以适为主,功成之美,无一其迹矣。成功可见者甚多,故不一其事迹。事亲以适,不论所以矣;以,用也。啜菽饮水,亦可尽欢,故不问所以。饮酒以乐,不选其具矣;不在具殽。处丧以哀,无问其礼矣。临丧尽哀,于是观礼。礼者,世俗之所为也;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愚者反此,不能法天而恤于人,惟人事是忧。不知贵真,禄禄而受变于俗,故不足。释文:「禄,司马本作录。」案:禄禄,犹录录也。汉书萧曹赞作「录录」,颜注:「犹鹿鹿,言在凡庶之中。」惜哉!子之早湛于人伪,湛与沈同。而晚闻大道也!」孔子又再拜而起曰:「今者丘得遇也,若天幸然。先生不羞而比之服役,若仆从然。而身教之。敢问舍所在,请因受业而卒学大道。」客曰:「吾闻之:可与往者与之,至于妙道;成云:「从迷适悟为往。妙道,真本也。」不可与往者,不知其道,慎勿与之,身乃无咎。子勉之!吾去子矣,吾去子矣。」乃刺船而去,延缘苇间。颜渊还车,子路授绥,孔子不顾,待水波定,释文:「船行故水波,去远则波定。」不闻拏音,而后敢乘。子路旁车而问曰:旁同傍。「由得为役久矣,未尝见夫子遇人如此其威也。宣云:「威,敬畏。」万乘之主,千乘之君,见夫子未尝不分庭伉礼,夫子犹有倨敖之容。今渔者杖拏逆立,而夫子曲要磬折,言拜而应,成云:「受言必拜而应。」得无太甚乎?门人皆怪夫子矣,渔人何以得此乎?」孔子伏轼而叹曰:「甚矣由之难化也!湛于礼义有间矣,宣云:「言已久。」而朴鄙之心至今未去。进!吾语汝。夫遇长不敬,失礼也;见贤不尊,不仁也。彼非至人,不能下人,成云:「若非至德之人,则不能使人谦下。」下人不精,不得其真,上文云:「真者,精诚之至也。」故长伤身。惜哉!不仁之于人也,祸莫大焉,而由独擅之。擅者,专有之。且道者,万物之所出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为事逆之则败,顺之则成。故道之所在,圣人尊之。今渔父之道,可谓有矣,吾敢不敬乎!」

〔一〕「如」原误「知」,据万有文库本改。

杂篇列御寇第三十二

列御寇之齐,中道而反,遇伯昏瞀人。见列子黄帝篇。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李云:「方,道也。」曰:「吾惊焉。」曰:「恶乎惊?」曰:「吾尝食于十●,司马云:「●读曰浆。十家并卖浆也。」案:黄帝篇作「浆」。而五●先馈。」释文:「馈,遗也。谓十家中五家先见遗。」案张湛注:「人皆敬下之也。」伯昏瞀人曰:「若是,则汝何为惊已?」曰:「夫内诚不解,郭云:「外自矜饰。」案:语气不了。张注引下有「内不释然也」五字。形谍成光,郭云:「举动便辟而成光仪也。」释文:「谍,徒协反。郭云:『便辟也。』说文云:『闲也。』」以外镇人心,张注:「外以矜严服物,内实不足。」使人轻乎贵老,释文:「谓重御寇过于老人。」而●其所患。释文:「●,子兮反,乱也。」苏舆云:「下所谓任事效功,即所患也。言将以己所患者搅乱之也。庄子中其字多如此用。下云『盍胡尝视其良』,亦儒缓自谓。」宣云:「●有酿意。一说●与赍同,犹致也。并通。」夫●特为食羹之货,多余之赢,黄帝篇「多」上有「无」字,张注:「一本无无字。」案:无者与庄本同;有「无」字,理较圆。其为利也薄,其为权也轻,而犹若是,而况于万乘之主乎!身劳于国而知尽于事,黄帝篇无「乎」字。二语属齐君说。彼将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成云:「验我以功绩。」吾是以惊。」言往见齐君,彼将任事而课功,责望甚重,将有患乱,故以卖●之事推之,惊而走也。伯昏瞀人曰:「善哉观乎!善其能观察人情。汝处已,人将保汝矣。」司马云:「保,附也。」案:言汝且处乎家,人将附汝矣。无几何而往,则户外之屦满矣。成云:「既及升堂,请益者多。」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颐,司马云:「敦,竖也。」成云:「以杖柱颐,听其言说。」立有间,不言而出。成云:「忘言而归。」宾者以告列子,释文:「宾,本亦作傧,谓通客之人。」列子提屦,跣而走,暨乎门,曰:「先生既来,曾不发药乎?」释文:「司马本发作废。」郭庆藩云:「发、废,古同声通用。」案:黄帝篇作「废」,张注:「废,置也。曾无善言以当药石也。」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将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无保汝也,而焉用之感豫出异也!黄帝篇「之」下多「感也」二字,「异」下无「也」字,张注云:「汝用何术能感物如此乎!」案:本文「而焉用之」,其义自明。黄帝篇当释作「汝焉用此感也」!张说非。感豫出异者,先物施惠,豫出以感人,是自异也。必且有感,摇而本才,又无谓也。黄帝篇「必且」作「且必」,「感」下有「也」字,「才」作「身」。案:本才,即本质也,与孟子「非才之罪也」义同。释文「一本才作性」,意亦同也。言必有惠以感人,则此心逐物,摇汝本质,究何谓乎!与汝游者,又莫汝告也,宣云:「无忠告。」彼所小言,尽人毒也。张注:「小言细巧,易以感人,故为人毒害也。」莫觉莫悟,何相孰也!郭嵩焘云:「汉书贾谊传『日夜念此至孰也』,颜注:『孰,审也。』言既无觉悟,又何人相审详乎!」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敖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敖游者也。」成云:「物必以智巧困弊。惟圣人泛然无系,譬彼虚舟,任运逍遥。」案:「巧者」以下,庄子所增。

郑人缓也呻吟裘氏之地。司马云:「缓,人名也。」释文:「裘氏,地名。」郭云:「呻吟,吟咏之谓。」祗三年而缓为儒,郭云:「祗,适也。」润河九里,泽及三族,宣云:「喻学问既成,必及人。」使其弟墨。缓使弟学墨。弟名见下。儒、墨相与辩,其父助翟。成云:「儒宪章文、武,祖述尧、舜,甚固吝,好多言。墨遵禹道,勤俭好施。儒、墨途别,各执是非,父党小儿,遂助翟也。」十年而缓自杀。其父梦之,曰:「使而子为墨者,予也。阖胡尝视其良,既为秋柏之实矣!」阖同盍,何不也。胡,亦何也。「阖胡」连文,如古书「尚犹」「惟独」之例,自有复语耳。尝,试也。释文:「良,或作埌,音浪,冢也。」案:缓见梦其父,言弟之为墨,是我之力,何不试视我冢上,所种秋柏已结实矣!冤魂告语,深致其怨。夫造物者之报人也,不报其人而报其人之天。郭云:「自此以下,庄子词也。」成云:「造物者,无物也,能造化万物,故谓之造物。物之智能,禀乎造化,非由从师而学也。故假于学习,辅道自然,报其天性,不报人功也。翟有墨性,不从缓得,缓言我教,不亦缪乎!」彼故使彼。有墨性,故使墨。夫人以己为有以异于人,以贱其亲,夫人,犹言此人。成云:「言缓自恃己有学植之功,异于常人,故轻贱其亲而汝于父也。」齐人之井,饮者相捽也。故曰:「今之世皆缓也。」齐人穿凿得井,行李汲而饮之,井主护水,至捽饮者之头,不知泉之天然也。喻缓不知翟天然之墨而忿之。(此注兼采陆、成。)自是,有德者以不知也,而况有道者乎!释文:「知音智。」案:以、已字同。德之为言得也。言知得之为德,而自是其德,已为不智,况于有道之人,而可不因任其天乎!古者谓之遁天之刑。上文云「巧者劳而知者忧」,是为天所刑也。德充符篇云:「天刑之,安可解!」不以有道自命,则可逃遁天之刑矣。语又见养生主篇。

圣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成云:「安,任也。任群生之性,不引物从己,性之无者,不强安之,此所以为圣人也。」众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舍己以徇物,安其所不安也;不安其素分,不安其所安也。

庄子曰:「知道易,勿言难。成云:「运知则易,忘言则难。」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之,往也。成云:「诣于自然之境。」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古之人,天而不人。」成云:「复古真人,知道之士,天然淳素,无复人情。」

朱泙漫学屠龙于支离益,司马云:「朱泙漫、支离益,皆人姓名。」单千金之家,单同殚,尽也。三年技成,而无所用其巧。宣云:「无龙可屠也。是以君子不贵绝艺,而贵中庸之道。」

圣人以必不必,故无兵;郭云:「理虽必然,犹不必之,斯至顺矣,兵其安有!」众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一〕。宣云:「以理之不必然者,而各必其所偏见,则乖争生矣。」顺于兵,故行有求。宣云:「徇于兵争,故动则求济所欲。」兵,持之则亡。虽有兵,不可恃。

〔一〕「兵」原误「矣」,据集释本改。

小夫之知,释文:「音智。下为知同。」不离苞苴竿牍,宣云:「裹曰苞,藉曰苴。诗郑笺:『以果实相遗者,必苞苴之。』」司马云:「竿牍,谓竹简为书,以相问遗。」敝精神乎蹇浅,而欲兼济道物,太一形虚。若是者,迷惑于宇宙,形累不知太初。劳于蹇难浅薄之事,而欲导群物以成兼济之功,虚形器以合太一之理,若是者,已为宇宙之群形物累所迷惑,安能知太初妙理邪!彼至人者,归精神乎无始,而甘冥乎无何有之乡。郭云:「无始,妙本也。无何有之乡,道境也。」俞云:「释文:『冥,本亦作瞑。又音眠。』是也。瞑、眠古今字。文选养生论『达旦不瞑』,李注:『瞑,古眠字。』是也。甘瞑,即甘眠。徐无鬼篇:『孙叔敖甘寝秉羽。』甘眠与甘寝义同。淮南俶真训『甘瞑于溷澖之域』,即本此文。」水流乎无形,发泄乎太清。宣云:「出于虚,归于虚。」案:以喻至人之自然流行也。悲哉乎!汝为知在毫毛,而不知大宁!汝,谓上「小夫」。大宁,无为泰定之宇。言人见小而遗大也。

宋人有曹商者,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车数乘;王说之,秦王。益车百乘。反于宋,见庄子曰:「夫处穷闾阨巷,阨同隘。困窘织屦,槁项黄馘者,司马云:「槁项,项槁立也。黄馘,面黄熟也。」商之所短也;一悟万乘之主,而从车百乘者,商之所长也。」庄子曰:「秦王有病召医,破痈溃痤者得车一乘,舐痔者得车五乘,所治愈下,得车愈多。子岂治其痔邪?何得车之多也?子行矣!」

鲁哀公问于颜阖曰:「吾以仲尼为贞干,国其有瘳乎?」宣云:「贞同桢。」曰:「殆哉圾乎!郭云:「圾,危也。」仲尼方且饰羽而画,宣云:「羽有自然之文采,饰而画之,则务人巧。」从事华辞,以支为旨,以支辞为正旨。忍性以视民而不知不信,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视、示同。梏其聪明,是不知也;习于矫伪,是不信也。忍饰性以示民,而此不知不信之道,使民受之于其心,主之于其神,此岂足以上民乎!彼宜女与?予颐与?误而可矣。彼,谓仲尼。女,谓哀公。颐,养也。言彼或宜于公与,抑彼待我而养与?有此误举,犹之可矣。今使民离实学伪,非所以视民也。为后世虑,不若休之,勿用为是。难治也。」难于图治。

施于人而不忘,非天布也。施于人则欲勿忘,有心见德,非上天布施之大道。商贾不齿,虽以事齿之,神者勿齿。世之贱商贾者,以其有市易之情也,故抑之不与士民齿,虽或因事齿之,而其心之神理,仍有不齿之见。今以德相布,与商贾何异!「神者」二字,与下文「神者征之」义同。庄子多用此等句法。

为外刑者,金与木也;郭云:「金,谓刀锯斧钺;木,谓捶楚桎梏。」为内刑者,动与过也。郭云:「静而当,则内无刑。」宵人之离外刑者,金木讯之;宵、小古字通用。离同罹,下同。讯,问也。离内刑者,阴阳食之。成云:「若不止分,则内结寒暑,阴阳残食之也。」夫免乎外内之刑者,唯真人能之。成云:「心若死灰,内不滑灵府,形同槁木,外不挂桎梏,唯真人哉!」

孔子曰:「凡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天犹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故有貌愿而益,释文:「愿,谨悫也。」俞云:「益当作溢。溢之言骄溢也。荀子不苟篇『以骄溢人』是也。愿与溢,义正相反。」有长若不肖,成云:「心实长者,形如不肖。」有顺懁而达,柔顺懁急而内通事理。有坚而缦,外坚强而内缓弱。有缓而焊。释文:「焊,胡旦反,又音干,急也。」案:外舒迟而内悍急。故其就义若渴者,其去义若热。宣云:「进锐而退速。」故君子远使之而观其忠,远则多欺。近使之而观其敬,近则多狎。烦使之而观其能,宣云:「烦则难理。」卒然问焉而观其知,宣云:「猝则难辨。」急与之期而观其信,宣云:「急则易爽。」委之以财而观其仁,告之以危而观其节,宣云:「财易起贪,危易改节。」醉之以酒而观其侧,释文:「侧,不正也。或作则。」俞云:「上文皆举美德言之,此独观其不正,则不伦矣。其云『或作则』,当从之。国语周语〔一〕:『威仪有则。』周书官人篇『醉之酒,以观其恭』,语意相近。大戴礼文王官人篇作『醉之酒,以观其不失也』。不失,即谓不失法则也。」郭嵩焘云:『饮酒孔嘉,维其令仪』,所谓则也。」杂之以处而观其色。男女参居而观其色之邪正。九征至,不肖人得矣。以九事征验,虽至不肖之人,亦得其情矣。

〔一〕「语」原误「书」,据国语周语中改。

正考父一命而伛,再命而偻,三命而俯,循墙而走,孰敢不轨!成云:「正考父,孔子十代祖,宋大夫也。士一命,大夫再命,卿三命。伛偻、循墙,并敬容极恭,卑退若此,谁敢将不轨之事而侮之也!」如而夫者,郭云:「而夫,谓凡夫也。」一命而吕巨,郭嵩焘云:「方言:『吕,长也。』说文:『巨,大刚也。』亦通作巨,大也。吕巨,谓自高大,盖矜张之意。」再命而于车上舞,三命而名诸父,孰协唐、许!释文:「协,同也。唐,唐尧;许,许由。皆崇让者也。言谁比同于唐、许也!」

贼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睫,宣云:「德而有心,已非自然,心中又有多窍,如有睫然,贼何如之!」及其有睫也而内视,及其有睫,则方寸之内,审视多端。内视而败矣。多纷扰之害。

凶德有五,中德为首。谓耳、目、口、鼻、心,而心为首。何谓中德?中德也者,有以自好也而其所不为者也。郭云:「,訾也。」成云:「心所好者,自以为是;所不为者,訾而非之。以心中自是为得,故曰中德。」

穷有八极,达有三必,形有六府。美、、长、大、壮、丽、勇、敢,八者俱过人也,因以是穷。宣云:「自恃故也。」缘循、成云:「循,顺也。缘物顺他,不能自立也。」偃佒、释文:「偃佒,守分归一也。」郭嵩焘云:「寻释文意,偃佒即偃仰,犹言俛仰从人也。」困畏郭云:「困畏,怯弱也。」不若人,三者俱通达。不若人,与上「俱过人」对文。三者皆自处于不若人,然必通达。知慧外通,逐外者,其神劳,下文所云「其功外」也。勇动多怨,壮往者仇隙众。仁义多责。言仁义者责望厚。达生之情者傀,达于知者肖;郭云:「傀然,大恬解之貌也。」王念孙云:「郭以傀为大,是也。肖当训小。方言:『肖,小也。』广韵同。肖与傀正相反,言任天则大,任智则小也。」达大命者随,大命,谓天命之精微,达之则委随于自然而已。达小命者遭。小命,谓人各有命,达之则安于所遭,亦无怨怼。

人有见宋王者,锡车十乘,以其十乘骄稚庄子。李云:「自骄而稚庄子也。」郭庆藩云:「稚亦骄也。管子军令篇『工以雕文刻镂相稚』,尹知章注:『稚,骄也。』」庄子曰:「河上有家贫恃纬萧而食者,郭庆藩云:「北堂书钞帘部、御览七百并引司马云:『萧,蒿也。织缉蒿为薄帘也。』」其子没于渊,得千金之珠。其父谓其子曰『取石来锻之!释文:「谓椎破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骊龙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宣云:「言残食无余也。」今宋国之深,非直九重之渊也;宋王之猛,非直骊龙也。子能得车者,必遭其睡也。使宋王而寤,子为●粉夫!」

或聘于庄子,庄子应其使曰:「子见夫牺牛乎?成云:「牺,养也。君王预前三月养牛祭宗庙曰牺。」衣以文绣,食以刍叔,释文:「叔,大豆也。」及其牵而入于太庙,虽欲为孤犊,其可得乎!」

庄子将死,弟子欲厚葬之。庄子曰:「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吾葬具岂不备邪?何以加此!」弟子曰:「吾恐乌鸢之食夫子也。」庄子曰:「在上为乌鸢食,在下为蝼蚁食,夺彼与此,何其偏也!」

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以偏见平天下,其平仍是不平。以不征征,其征也不征。郭云:「征,应也。」成云:「圣人无心,有感则应,此真应也,若有心应物,不能应也。」明者唯为之使,成云:「自炫其明以应务,为物驱使,何能役人!」神者征之。宣云:「任神理者,则无往而不应。」夫明之不胜神也久矣,而愚者恃其所见专用己智。入于人,宣云:「溺于人事。」其功外也,其功力皆徇外矣。不亦悲乎!

杂篇天下第三十三

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成云:「方,道也。」皆以其有为不可加矣。宣云:「其有,谓所学。」古之所谓道术者,果恶乎在?曰:「无乎不在。」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既无不在,则神圣明王何由降出,独与众异?宣云:「又设问也。」「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下文所云「内圣外王之道」。宣云:「又答。」不离于宗,谓之天人。不离,若孔子言颜氏不违宗主也。谓自然。不离于精,谓之神人。成云:「淳粹不杂,谓之神妙。」不离于真,谓之至人。成云:「凝然不假,谓之至极。」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兆于变化,变化不测,随物见端。谓之圣人。成云:「以上四人,止是一耳,随其功用,故有四名。」以仁为恩,以义为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熏然慈仁,谓之君子。宣云:「君子是道之绪余。」以法为分,以名为表,宣云:「以法度为分别,以名号为表率。」以参为验,释文:「参,本又作操。」宣云:「以所操文书为征验。」以稽为决,宣云:「以稽考所操而决事。」其数一二三四是也。宣云:「分明不爽如是。」百官以此相齿,宣云:「此又一等人。相齿,谓以此为序也。官职是名法之迹。」以事为常,事,谓日用。以衣食为主,蕃息畜藏,老弱孤寡为意,皆有以养,蕃息,谓物产;畜藏,谓货财。兼养及无告之人。民之理也。宣云:「又一等人。」古之人其备乎!配神明,醇天地,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于本数,系于末度,郭云:「本数明,故末不离。」六通四辟,释文:「本又作辟。」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其明而在数度者,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宣云:「言史所由传。」其在于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搢绅先生多能明之。士,儒者。搢绅先生,服官者。成云:「搢,笏也,亦插也。绅,大带。」宣云:「六经所由传。」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释文:「道音导。」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设,施也。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宣云:「百家所由传。」天下大乱,贤圣不明,成云:「韬光晦迹。」道德不一,成云:「法教多端。」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一察,犹言一隙之明。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犹百家众技也,皆有所长,时有所用。虽然,不该不遍,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郭云:「各用具一曲,故析判。」察古人之全,寡能备于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释文:「称,尺证反。」成云:「观察古昔全德之人,犹鲜能备两仪之亭毒,称神明之容貌,况一曲者乎!」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道术。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下裂。不侈于后世,不靡于万物,不晖于数度,宣云:「不示奢侈,不事靡费,不务光华。」以绳墨自矫,成云:「矫,厉也。用仁义为绳墨,以厉其志行。」而备世之急,郭云:「勤而俭则财有余,故急有备。」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墨翟、禽滑厘闻其风而说之。释文:「墨翟,宋大夫,尚俭素。禽滑厘,翟弟子,不顺五帝、三王之乐,嫌其奢。」为之大过,己之大循。循,顺也。其为之大过,特己之大顺而已,不堪教世也。作为非乐,命之曰节用,生不歌,死无服。成云:「非乐、节用,墨子书二篇名。生不歌,故非乐;死无服,故节用。谓无衣衾棺椁等资葬之服。」墨子泛爱兼利而非斗,释文:「化同己俭为泛爱兼利。」郭云:「令百姓皆勤俭各有余,故以斗为非。」其道不怒;成云:「克己,故不怨怒于物。」又好学而博,不异,郭云:「既自以为是,则欲令万物皆同乎己。」不与先王同,不以先王为然。毁古之礼乐。郭云:「嫌其侈靡。」黄帝有咸池,尧有大章,舜有大韶,禹有大夏,汤有大濩,文王有辟雍之乐,武王、周公作武。古之丧礼,贵贱有仪,上下有等,天子棺椁七重,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今墨子独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无椁,以为法式。以此教人,恐不爱人;以此自行,固不爱己。宣云:「既拂人之性,亦自处于薄。」未败墨子道,今墨之道尚未败也。虽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乐而非乐,是果类乎?是果与人情类乎?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郭嵩焘云:「释诂:『觳,尽也。』管子地员篇:『又次曰五觳。』觳者,薄也。」使人忧,使人悲,其行难为也,恐其不可以为圣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虽能独任,自为之。奈天下何!离于天下,其去王也远矣。宣云:「非王者之道。」墨子称道曰:称其道之所由。「昔者禹之湮洪水,决江河而通四夷九州岛也,名山三百,俞云:「山当作川,字之误也。此文专以川言,不当言支川而不及名川。吕览始览篇、淮南地形训并曰『名川六百』。」支川三千,小者无数。禹亲自操稿耜而九杂天下之川,释文:「稿,旧古考反。崔、郭音托,则应作橐。司马云:『盛土器也。』耜音似,三苍云:『耒头铁也。』崔云:『棰也。』司马云:『盛水器也。』九,本亦作鸠,聚也。」郭嵩焘云:「杂汇诸川之水,使同归于大川,故曰九杂。」腓无胈,胫无毛,沐甚雨,栉疾风,置万国。奠定万国。禹,大圣也,而形劳天下也如此。」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褐为衣,以跂蹻为服,成云:「后世墨者,翟之弟子。裘褐,粗衣。木曰跂,草曰蹻。」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谓墨。」墨戒其徒如此。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成云:「姓相里,名勤,南方之墨师。五侯,并学墨人。」韩非显学篇:「有相里氏之墨,有相夫氏之墨,有乡陵氏之墨。」苦获、已齿、邓陵子之属,俱诵墨经,李云:「苦获、已齿,二人姓字也。」案:邓陵疑即乡陵,形近致讹。而倍谲不同,相谓别墨,倍谲,倍异诡谲也。自谓墨之别派。以坚白、同异之辩相訾,宣云:「非彼说。」以觭偶不仵之辞相应,宣云:「是一说。」觭同奇。释文:「仵,同也。」案:奇偶本不同,强以相应,则无不可同。以巨子为圣人,宣云:「巨子,墨之高弟。」释文:「若儒家之硕儒。」皆愿为之尸,成云:「以为师主。」冀得为其后世,宣云:「思继其统。」至今不决。宣云:「其教不绝。」墨翟、禽滑厘之意则是,其行则非也。成云:「意在救世,所以是也;为之太过,所以非也。」将使后世之墨者必自苦以腓无胈、胫无毛,相进而已矣。相进,犹相竞。乱之上也,治之下也。宣云:「乱天下之罪多,教天下之功少。」虽然,墨子真天下之好也,真天下能好人者也。俞云:「即孟子『墨子兼爱』意。」将求之不得也,将求救天下之术而不得邪!古「邪」「也」字通用。俞云:「即『心诚求之』意。」虽枯槁不舍也。虽枯槁其身,不忍舍去也。俞云:「即孟子『摩顶放踵为之』意。」才士也夫!可谓竭才之士也夫!

不累于俗,不为物累。不饰于物,不自矫饰。不苟于人,无所苟且。不忮于众,无所忌害。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以天下生民为重。人我之养毕足而止,不必求有余也。以此白心,宣云:「暴白其志之无他。」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宋钘、尹文闻其风而悦之。成云:「宋、尹,并齐宣王时人,同游稷下。(案:二见汉书艺文志名家。)宋着书一篇,尹着书二篇,咸师于黔而为之名也。性与教合,故闻风悦爱。」作为华山之冠以自表,郭云:「华山上下均平。」接万物以别宥为始。释文:「始,首也。崔云:『别善恶,宥不及。』」语心之容,命之曰心之行,成云:「命,名也。发语吐词,每令心容万物,即名此容受而为心行。」案:言我心如此,推心而行亦如此。以聏合欢,释文:「聏,崔音而,郭音饵。司马云:『色厚貌。』崔、郭、王云:『和也。』聏和万物,物合则欢矣。」以调海内,强以其道调之。请欲置之以为主。请欲时君皆置此心以为主。见侮不辱,不自谓辱。救民之斗;禁攻寝兵,救世之战。寝,息也。以此周行天下,上说下教,虽天下不取,不取其说。强聒而不舍者也。故曰:「上下见厌而强见也。」上,时君;下,谋臣。虽然,其为人太多,其自为太少,曰:其言若此。「请欲固置五升之饭足矣,先生恐不得饱,弟子虽饥,不忘天下。」成云:「宋、尹称黔首为先生,自谓为弟子,先物后己故也。」案:宋、尹见为置餐者,言请欲先生惟置五升之饭足矣。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图傲乎救世之士哉!宣云:「又言『我必得以自活哉』!图活民命,傲救世之士耳。」曰:「君子不为苛察,不以身假物。」以为无益于天下者,明之不如已也。又言『君子不宜苛察,故侮厌弗顾,不假外物以为身』,故饥饱弗计,人皆自炫其明。然计较太多,虽有益于世而莫之为,故宋、尹以为彼之无益于天下者,明之不如已也。以禁攻寝兵为外,宣云:「外以此救世。」以情欲寡浅为内,宣云:「内以此克己。」其小大精粗,其行适至是而止。其行止于是,则其道术之大小精粗亦不过如是。

公而不当,崔本作「党」,云:「至公无党也。」卢云:「作『不党』是。」易而无私,成云:「平易。」决然无主,宣云:「决去系累,而无偏主。」趣物而不两,宣云:「随物而趋,不生两意。」不顾于虑,不谋于知,无旁顾,无巧谋。于物无择,与之俱往,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彭蒙、田骈、慎到闻其风而说之。成云:「并齐之隐士,俱游稷下,各着书数篇。」俞云:「据下文,彭蒙当是田骈之师。意林引尹文子有彭蒙曰:『雉兔在野,众皆逐之,分未定也;鸡豕满市,莫有志者,分定故也。』」齐万物以为首,宣云:「以此为第一事。」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载之,地能载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辩之。」知万物皆有所可,有所不可,故曰:「选则不遍,必有未应选。教则不至,必有未受教。道则无遗者矣。」唯道兼包之,所谓齐也。是故慎到,俞云:「史记孟荀列传:『慎到,赵人,着十二论。』汉书艺文志法家有『慎子四十二篇。名到,先申、韩,申、韩称之。』」弃知去己,成云:「息虑弃知,忘身去己。」而缘不得已,泠汰于物以为道理,释文:「泠汰,犹沙汰也。泠音零。」案:言到虽弃知去己,而因必不得已,始沙汰人物一番,守此以为道理。曰:「知不知,将薄知而后邻伤之者也。」其言曰:「凡知人之道,当如不知,将薄有所知,而已近于伤之者也。」此到之弃知。成云:「邻,近也。」謑髁无任而笑天下之尚贤也,释文:「謑髁,讹倪不正貌。」案:其用人虽謑髁不正,无可任使,而以天下尚贤为笑。纵脱无行而非天下之大圣,其在己纵恣脱略,无行可称,而以天下大圣为非,卑之无高论也。椎拍輐断,与物宛转,郭云:「犹有椎拍,故未泯合。」释文:「輐,圆也。」案:郭释椎拍,谓如椎之拍。凡物稍未合,以椎重拍之,无不合矣。是椎拍之义,言强不合者使合也。輐断,谓虽断而甚圆,不见决裂之迹,皆与物宛转之意也。此到之去己。舍是与非,苟可以免,宣云:「不执是非,庶无累也。」不师知虑,不知前后,释文:「上知音智。」案:不师人之智虑,不问事之前后。魏然而已矣。大公平易,故能巍然。推而后行,曳而后往,若飘风之还,宣云:「回还无方。」若羽之旋,宣云:「羽自空而下,旋转不定。」若磨石之隧,磨文石作隧道,喻其光滑。全而无非,故能自全而不见非责。动静无过,未尝有罪。静无过,动亦无过,罪何由至!是何故?假设疑问,言何故能如此?夫无知之物,无建己之患,无用知之累,动静不离于理,是以终身无誉。无知之物,木石是也。言譬彼无知之物,不建己以为标准,故不来指目之患;不用智以相推测,故不受嫉忌之累。移之则动,置之则静,恒不离于物理,明白易见,是以终其身无誉之者,无誉则亦无咎矣。故曰:「至于若无知之物而已,到之言推极于此。无用贤圣,夫块不失道。」何用贤圣为哉!彼土块亦不失为道也。豪桀相与笑之曰:「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适得怪焉。」其能事之豪桀,则相与笑之曰:「慎子之道,非是生人之行,而至于有死人之理,适足得世之怪诧焉而已。」田骈亦然,其言相同,举到以包骈。学于彭蒙,得不教焉。不教之教,观其所行,学焉而心自得也。举蒙之弟与师,而蒙可知。彭蒙之师曰:「古之道人,至于莫之是、莫之非而已矣。与慎到言「至于若无知之物」无异。其风窢然,恶可而言?」向、郭云:「窢,逆风声。」言古道人之风教,窢然迅过,恶可言传?常反人,不见观,常反人之意议,不见为人所观美。下文云:「以反人为实。」而不免于●断。即不得已而用断决,亦惟与物宛转,不免于慎到之輐断。輐、●音义同也。其所谓道非道,而所言之韪不免于非。郭云:「韪,是也。」案:谓彭师之言,是中有非,于道则未见也。彭蒙、田骈、慎到不知道。故此三人者,直谓之不知道。虽然,概乎皆尝有闻者也。然论其梗概,皆尝有旧闻。如「弃知去己」,必非无所师承,乃其绪论去之弥远耳。

公而不当,崔本作「党」,云:「至公无党也。」卢云:「作『不党』是。」易而无私,成云:「平易。」决然无主,宣云:「决去系累,而无偏主。」趣物而不两,宣云:「随物而趋,不生两意。」不顾于虑,不谋于知,无旁顾,无巧谋。于物无择,与之俱往,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彭蒙、田骈、慎到闻其风而说之。成云:「并齐之隐士,俱游稷下,各着书数篇。」俞云:「据下文,彭蒙当是田骈之师。意林引尹文子有彭蒙曰:『雉兔在野,众皆逐之,分未定也;鸡豕满市,莫有志者,分定故也。』」齐万物以为首,宣云:「以此为第一事。」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载之,地能载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辩之。」知万物皆有所可,有所不可,故曰:「选则不遍,必有未应选。教则不至,必有未受教。道则无遗者矣。」唯道兼包之,所谓齐也。是故慎到,俞云:「史记孟荀列传:『慎到,赵人,着十二论。』汉书艺文志法家有『慎子四十二篇。名到,先申、韩,申、韩称之。』」弃知去己,成云:「息虑弃知,忘身去己。」而缘不得已,泠汰于物以为道理,释文:「泠汰,犹沙汰也。泠音零。」案:言到虽弃知去己,而因必不得已,始沙汰人物一番,守此以为道理。曰:「知不知,将薄知而后邻伤之者也。」其言曰:「凡知人之道,当如不知,将薄有所知,而已近于伤之者也。」此到之弃知。成云:「邻,近也。」謑髁无任而笑天下之尚贤也,释文:「謑髁,讹倪不正貌。」案:其用人虽謑髁不正,无可任使,而以天下尚贤为笑。纵脱无行而非天下之大圣,其在己纵恣脱略,无行可称,而以天下大圣为非,卑之无高论也。椎拍輐断,与物宛转,郭云:「犹有椎拍,故未泯合。」释文:「輐,圆也。」案:郭释椎拍,谓如椎之拍。凡物稍未合,以椎重拍之,无不合矣。是椎拍之义,言强不合者使合也。輐断,谓虽断而甚圆,不见决裂之迹,皆与物宛转之意也。此到之去己。舍是与非,苟可以免,宣云:「不执是非,庶无累也。」不师知虑,不知前后,释文:「上知音智。」案:不师人之智虑,不问事之前后。魏然而已矣。大公平易,故能巍然。推而后行,曳而后往,若飘风之还,宣云:「回还无方。」若羽之旋,宣云:「羽自空而下,旋转不定。」若磨石之隧,磨文石作隧道,喻其光滑。全而无非,故能自全而不见非责。动静无过,未尝有罪。静无过,动亦无过,罪何由至!是何故?假设疑问,言何故能如此?夫无知之物,无建己之患,无用知之累,动静不离于理,是以终身无誉。无知之物,木石是也。言譬彼无知之物,不建己以为标准,故不来指目之患;不用智以相推测,故不受嫉忌之累。移之则动,置之则静,恒不离于物理,明白易见,是以终其身无誉之者,无誉则亦无咎矣。故曰:「至于若无知之物而已,到之言推极于此。无用贤圣,夫块不失道。」何用贤圣为哉!彼土块亦不失为道也。豪桀相与笑之曰:「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适得怪焉。」其能事之豪桀,则相与笑之曰:「慎子之道,非是生人之行,而至于有死人之理,适足得世之怪诧焉而已。」田骈亦然,其言相同,举到以包骈。学于彭蒙,得不教焉。不教之教,观其所行,学焉而心自得也。举蒙之弟与师,而蒙可知。彭蒙之师曰:「古之道人,至于莫之是、莫之非而已矣。与慎到言「至于若无知之物」无异。其风窢然,恶可而言?」向、郭云:「窢,逆风声。」言古道人之风教,窢然迅过,恶可言传?常反人,不见观,常反人之意议,不见为人所观美。下文云:「以反人为实。」而不免于●断。即不得已而用断决,亦惟与物宛转,不免于慎到之輐断。輐、●音义同也。其所谓道非道,而所言之韪不免于非。郭云:「韪,是也。」案:谓彭师之言,是中有非,于道则未见也。彭蒙、田骈、慎到不知道。故此三人者,直谓之不知道。虽然,概乎皆尝有闻者也。然论其梗概,皆尝有旧闻。如「弃知去己」,必非无所师承,乃其绪论去之弥远耳。

以本为精,以物为粗,成云:「本,无也。物,有也。用无为妙道为精,用有为事物为粗。」以有积为不足,郭云:「寄之天下,皆有余也。」澹然独与神明居,宣云:「此虚玄无为之教。」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关尹、老聃闻其风而悦之。释文:「关尹,关令尹喜也。或云:尹喜,字公度。老聃,即老子也,为喜着书十九篇。」成云:「周平王时函谷关令,故谓之关尹。」俞云:「汉志道家有『关尹子九篇』,注云:『名喜,为关吏。』或以尹喜为姓名,失之。又汉志无老子十九篇之书。吕览不二篇『关尹贵清』,高注:『关尹,关正也,名喜,能相风角,知将有神人而老子到,喜说之,请着上至经五千言。』上至经之名,他书未见也。」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成云:「建立言教,以凝常无物为宗;悟其旨归,以虚通太一为主。」以濡弱谦下为表,以空虚不毁万物为实。成云:「表,外也。以柔弱谦和为权智外行,以空惠圆明为实智内德。」关尹曰:「在己无居,形物自着。宣云:「己无私主,随物同着。」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宣云:「皆无心故。」芴乎若亡,寂乎若清,同焉者和,得焉者失。宣云:「同物则和,自得则失。」未尝先人而常随人。」成云:「和而不唱。」老聃曰:「知其雄,守其雌,宣云:「能而处于不能。」为天下溪;宣云:「处下待输,有而不积。」知其白,守其辱,洁而不为自洁。为天下谷。」宣云:「居虚受感,应而不藏。」人皆取先,己独取后,曰:「受天下之垢。」人皆取实,己独取虚,无藏也故有余,岿然而有余。郭云:「独立自足之谓。」宣云:「迭一语,甚言之。」其行身也,徐而不费,宣云:「不先故徐。不先则少事,少事故不费。」无为也而笑巧。无为似拙,而可以笑彼巧者。人皆求福,己独曲全,曰:「苟免于咎。」人求福不已,己独委曲以保安全,曰「苟免咎祸而已」。以深为根,以约为纪,成云:「以深玄为德之本根,以俭约为行之纲纪。」曰:「坚则毁矣,锐则拙矣。」常宽容于物,不削于人,成云:「知足守分,故不侵削于人。」可谓至极。姚本「可谓」作「虽未」,云:「从李氏本改。」关尹、老聃乎!古之博大真人哉!

芴漠无形,变化无常,死与生与!天地并与!齐物论篇云:「天地与我并生。」神明往与!芒乎何之?忽乎何适?神明往而不知所适。万物毕罗,宣云:「无不包也。」莫足以归,无可为我归宿者。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庄周闻其风而悦之。以谬悠之说,释文:「谓若忘于情实者也。」荒唐之言,荒,大也。唐,空也。无端崖之辞,无端可寻,无崖可见。时恣纵而不傥,恣纵,谓纵谈恣论。不傥,成云「不偏党」,非也。释文作「而傥」,无「不」字,近之。谓忽然而至也。不以觭见之也。成云:「觭,不偶也。」宣云:「言不以一端自见。」以天下为沈浊,不可与庄语;庄语,犹正论。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因世人不可与庄语,故以此三言为说。已见寓言篇。曼衍,因其事理而推衍之,所谓「卮言日出,因以曼衍」也。重言,述尊老之言,使人听之而以为真,故曰「所以已言」也。寓言,以广人之意,所谓「藉外论之」也。独与天地精神往来,以精神与天地往来,寄于至高之境。姚云:「庄以关尹、老聃不过如篇首所云『不离于真』之至人,犹未至极。若庄生之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则所谓『不离于宗,谓之天人』者。」而不敖倪于万物,未尝鄙弃万物,存骄亢之见。敖倪,与傲睨字同。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不责人之是非,以与世俗混处。成云:「谴,责也。」其书虽瑰玮而连犿无伤也,释文:「瑰玮,奇特也。犿,本亦作抃,同,芳袁反,又敷晚反。李云:『宛转貌』。一云相从貌。谓与物相从不违,故无伤也。」其辞虽参差而諔诡可观。成云:「参差者,或虚或实,不一其言也。諔诡,言滑稽也。」彼其充实不可以已,夫其词理充实,不能自已。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其于本也,宏大而辟,同辟。深闳而肆;宣云:「放纵也。」其于宗也,可谓稠适而上遂矣。释文:「稠音调,本亦作调。」案:遂,竟也,达也。言其于所宗主也,可谓调通而上达者矣。苏舆云:「此即篇首所谓『不离于宗』者。」虽然,其应于化而解于物也,其理不竭,其来不蜕,芒乎昧乎,未之尽者。然其因应于变化而冥解于物情也,其用不竭,其来不遗,芒昧如不可见,未有能尽其妙者。

惠施多方,方,术也。其书五车,言其多。其道舛驳,郭庆藩云:「司马本舛作踳。文选魏都赋注引司马云:『踳读曰舛。驳,色杂不同也。』又引司马此注,一作『舛驰』。法言叙曰:『诸子各以其知舛驰。』淮南俶真训:『二者代谢舛驰。』泛论训:『见闻舛驰于外。』说山训『分流舛驰』,玉篇引作『●驰』,义亦同也。」其言也不中。中,竹仲反。历物之意,曰:其历指事物之意,有曰。「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杜撰小一,以配大一。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司马云:「苟其可积,何但千里乎!」天与地卑,山与泽平。天地一致,山泽均平。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成云:「睨,侧视也。居西者呼为中,处东者呼为侧,则无中、侧也。犹生死也:生者以死为死,死者以生为死。日既中、侧不殊,物亦死生无异也。」大同而与小同异,此之谓小同异;谓之大同而与小同有异,是同异杂也,然止谓之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如寒暑昼夜,是万物毕同毕异也,方谓之大同异。南方无穷而有穷,宣云:「谓之南,已有分际,举一以反三也。」今日适越而昔来。宣云:「知有越时,心已先到。」案:此语又见齐物论篇,彼「来」作「至」。连环可解也。成云:「环之相贯,贯于空虚,不贯于环。是以两环贯空,不相涉入,各自通转,故可解也。」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此拟议地球中悬,陆路可达,故燕北即是越南,与邹衍瀛海之谈又别。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宣云:「天地非大,我非小。」惠施以此为大观于天下而晓辩者,天下之辩者相与乐之。惠自以为于天下之理,独观其大,以此晓示辩人,辩人亦乐之也。卵有毛,宣云:「卵无毛,则鸟何自有也?」鸡三足,司马云:「鸡两足,所以行而非动也,故行由足发,动由神御。今鸡虽两足,须神而行,故曰三足也。」郢有天下,宣云:「称王自大。」犬可以为羊,宣云:「犬羊之名,皆人所命,若先名犬为羊,则为羊矣。」马有卵,成云:「胎、卵湿化,人情分别,以道观者,未始不同。鸟卵既有毛,兽胎何妨名卵!」丁子有尾,成云:「楚人呼虾蟆为丁子。虾蟆无尾,人所共知。以道观之,无体非无,非无尚得称无,何妨非有可名尾也!」案:虾蟆初生,无足有尾,闻雷后,足出而尾没矣。火不热,宣云:「人皆火食,是不热。」山出口,宣云:「空谷传声。」轮不蹍地,轮转不停,蹍地则何以转?目不见,宣云:「见则何以不自照?」指不至,至不绝,有所指则有所遗,故曰指不至。下「至」字疑「耳」之误。数语皆就人身言,耳虽有绝响之时,然天下古今,究无不传之事物,是不绝也。「至」字缘上而误,遂不可通矣。龟长于蛇,成云:「夫长短相形,无长非短。谓蛇长龟短,乃物之滞情,今欲遣此迷惑,故云龟长于蛇。」俞云:「即『莫大于秋豪之末而泰山为小』意。」矩不方,宣云:「天下自有方,非以矩。」规不可以为圆,宣云:「天下自有圆,非以规。」凿不围枘,成云:「凿,孔也。枘者,内孔中之木。」宣云:「枘自入之耳,凿未尝围之。」飞鸟之景未尝动也,鸟飞多以昼,故云影未尝动。司马引墨子云:「影不徙也。」镞矢之疾而有〔一〕不行不止之时,镞矢行止,人为之也。专以镞矢言,是有不行不止之时矣。狗非犬,成云:「狗、犬同实异名。名实合,则彼所谓狗,此所谓犬也;名实离,则彼所谓狗,异于犬也。墨子曰:『狗,犬也,然狗非犬也。』」黄马、骊牛三,宣云:「二色与体为三。」白狗黑,宣云:「白黑,人所名,乌知白之不当为黑乎?」孤驹未尝有母,李云:「驹生有母,言孤则无母,孤称立,则母名去也,故孤驹未尝有母。」一尺之捶,日取其半,万世不竭。司马云:「捶,杖也。若其可析,则常有两,若其不可析,其一常存,故曰万世不竭。」辩者以此与惠施相应,终身无穷。桓团、公孙龙辩者之徒,成云:「桓、公孙并赵人,辩士,客游平原君之门。而公孙龙着守白论,见行于世。」饰人之心,易人之意,成云:「雕饰人心,改易人意。」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辩者之囿也。宣云:「辩者迷于其中而不能出。」惠施日以其知,同智。与人之辩,及其同游之人所辩论。特与天下之辩者为怪,成云:「特,独也,字亦有作将者。」案:为怪,谓骋其谲异。此其柢也。俞云:「柢与氐通。史记秦始皇纪『大氐尽畔秦吏』,正义:『氐,犹略也。』此其柢也,犹云此其略也。」然惠施之口谈,自以为最贤,自以为解理最贤于众。曰:「天地其壮乎!」司马云:「惠唯以天地为壮于己也。」施存雄而无术。司马云:「施意在胜人,而无道理之术。」南方有倚人焉,曰黄缭,释文:「倚,本或作畸,同。李云:『异也。』」成云:「姓黄,名缭,不偶于俗。」问天地所以不坠不陷,风雨雷霆之故。惠施不辞而应,不虑而对,成云:「不辞谢而应机,不思虑而对答。」遍为万物说;成云:「遍为陈说万物根由。」说而不休,多而无已,犹以为寡,益之以怪。成云:「加奇怪以骋其能。」以反人为实,而欲以胜人为名,是以与众不适也。成云:「不能和适。」弱于德,陈于物,内弱外强,其涂隩矣。隩,曲而隐也。非大道。由天地之道观惠施之能,其犹一一虻之劳者也,其于物也何庸!成云:「庸,用也。」夫充一尚可,宣云:「内圣外王,皆原于一,充之而可,何须逐物邪!」曰愈贵,道几矣!曰,词也。言愈自贵重,不须多言,于道亦庶几矣。惠施不能以此自宁,自安定其心。散于万物而不厌,成云:「散乱精神。」卒以善辩为名。惜乎!惠施之才,骀荡而不得,释文:「骀,李音殆,放也。」宣云:「不得,无所得。」逐万物而不反,是穷响以声,形与影竞走也。闻响大而高声,不知声宏而响愈振;见影来而疾走,不知形捷而影竞随之也。悲夫!

〔一〕「有」原误「若」,据集释本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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