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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坡全集 四库本

卷七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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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东坡全集卷七十二    宋 苏轼 撰书十一首

上梅直讲书

某官执事某每读诗至鸱鴞读书至君奭常窃悲周公之不遇及观史见孔子厄於陈蔡之间而弦歌之声不絶顔渊仲由之徒相与问答夫子曰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於此顔渊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见君子夫子油然而笑曰回使尔多财吾为尔宰夫天下虽不能容而其徒自足以相乐如此乃今知周公之富贵有不如夫子之贫贱夫以召公之贤以管蔡之亲而不知其心则周公谁与乐其富贵而夫子之所与共贫贱者皆天下之贤才则亦足与乐乎此矣轼七八岁时始知读书闻今天下有欧阳公者其为人如古孟轲韩愈之徒而又有梅公者从之游而与之上下其议论其後益壮始能读其文词想见其为人意其飘然脱去世俗之乐而自乐其乐也方学为对偶声律之文求斗升之禄自度无以进见於诸公之间来京师逾年未尝窥其门今年春天下之士羣至於礼部执事与欧阳公实亲试之诚不自意获在第二既而闻之人执事爱其文以为有孟轲之风而欧阳公亦以其能不为世俗之文也而取焉是以在此非左右为之先容非亲旧为之请属而向之十余年间闻其名而不得见者一朝为知己退而思之人不可以苟富贵亦不可以徒贫贱有大贤焉而为其徒则亦足恃矣苟其侥一时之幸从车骑数十人使闾巷小民聚观而赞叹之亦何以易此乐也传曰不怨天不尤人盖优哉游哉可以卒岁执事名满天下而位不过五品其容色温然而不怒其文章寛厚敦朴而无怨言此必有所乐乎斯道也轼愿与闻焉

上韩太尉书

轼生二十有二年矣自七八岁知读书及壮大不能晓习时事独好观前世盛衰之迹与其一时风俗之变自三代以来颇能论着以为西汉之衰其大臣守寻常不务大畧东汉之末士大夫多奇节而不循正道元成之间天下无事公卿将相安其禄位顾其子孙各欲树私恩买田宅为不可动之计低回畏避以苟岁月而皆依仿儒术六经之言而取其近似者以为口实孔子曰恶居下流而讪上恶讦以为直刘歆谷永之徒又相与弥缝其阙而缘饰之故其衰也靡然如蛟龙释其风云之势而安於豢畜之乐终以不悟使其肩披股裂登於匹夫之俎岂不悲哉其後桓灵之君惩往昔之弊而欲树人主之威权故颇用严刑以督责臣下忠臣义士不容於朝廷故羣起於草野相与力为险怪惊世之行使天下豪俊奔走於其门得为之执鞭而其自喜不啻若卿相之荣於是天下之士嚣然皆有无用之虚名而不适於实效故其亡也如人之病狂不知堂宇宫室之为安而号呼奔走以自颠仆昔者太公治齐举贤而尚功周公曰後世必有簒弑之臣周公治鲁亲亲而尊尊太公曰後世浸微矣汉之事迹诚大类此岂其当时公卿士大夫之行与其风俗之刚柔各有以致之邪古之君子刚毅正直而守之以寛忠恕仁厚而发之以义故其在朝廷则士大夫皆自洗濯磨淬戮力於王事而不敢为非常可怪之行此三代王政之所由兴也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天下之人幸而有不为阿附苟容之事者则务为倜傥矫异求如东汉之君子惟恐不及可悲也已轼自幼时闻富公与太尉皆号为寛厚长者然终不可犯以非义及来京师而二公同时在两府愚不能知其心窃於道涂望其容貌寛然如有容见恶不怒见善不喜岂古所谓大臣者欤夫循循者固不能有所为而翘翘者又非圣人之中道是以愿见太尉得闻一言足矣太尉与大人最厚而又尝辱问其姓名此尤不可以不见今已後矣不宣轼再拜

上富丞相书

轼闻之进说於人者必其人之有间而可入则其说易行战国之人贪天下之士因其贪而说之危国之人惧天下之士因其惧而说之是故其说易行古之人一说而合至有立谈之间而取公相者未尝不始於战国危国何则有间而可入也居今之世而欲进说於明公之前不得其间而求入焉则亦可谓天下之至愚无知者矣地方万里而制於一姓极天下之尊而尽天下之富不可以有加矣而明公为之宰四夷不作兵革不试是明公无贪於得而无惧於失也方西戎之炽也敌人乘间以跨吾北中国之大不畏而畏明公之一词是明公之勇冠於天下也明公居於山东而倾河朔之流人父弃其子夫弃其妻而自归於明公者百余万明公人人而食之旦旦而抚之此百万人者出於沟壑之中而免於乌鸢豺狼之患生得以养其父母而祭其祖考死得以使其子孙葬埋祭祀不失其故常是明公之仁及於百世也勇冠於天下而仁及於百世士之生於世如此亦足矣今也处於至足之势则是明公无复有所羡慕於天下之功名也五帝三代之事百家之书莫不尽读礼乐刑政之大小兵农财赋之盛衰四海之内地理之远近山川之险易物土之所宜莫不尽知当世之贤人君子与夫奸伪嶮诈之徒莫不尽究至於曲学小数茫昩戃怳而不可知者皆猎其华而咀其英泛其流而涉其源虽自谓当世之辩不能傲之以其所不知则是明公无复有所畏惮於天下之博学也名为天下之贤人而贵为天子之宰无贪於得而无惧於失无羡於功名而无畏於博学是其果无间而可入也天下之士果不可以进说也轼也闻之楚左史倚相曰昔卫武公年九十有五犹日箴儆於国曰自卿以下至於官师苟在朝者无谓我老耄而舍我朝夕以交戒我犹以为未也而作诗以自戒其诗曰抑抑威仪惟德之隅夫卫武公惟居於至足而日以为不足故其没也諡之曰睿圣武公嗟夫明公岂以其至足而无间以拒天下之士则士之进说者亦何必其间之入哉不然轼将诵其所闻而明公试观之夫天下之小人所为奔走辐辏於大人之门而为之用者何也大人得其全小人得其偏大人得其全故能兼受而独制小人得其偏是以聚而求合於大人之门古之圣人惟其聚天下之偏而各收其用以为非偏则莫肯聚也是故不以其全而责其偏夫惟全者之不可以多有也故天下之偏者惟全之求今以其全而责其偏夫彼若能全将亦为我而已矣又何求焉昔者夫子亷洁而不为异衆之行勇敢而不为过物之操孝而不徇其亲忠而不犯其君凡此者是夫子之全也原宪亷而至於贫公良孺勇而至於鬬曾子孝而徇其亲子路忠而犯其君凡此者是数子之偏也夫子居其全而收天下之偏是以若此巍巍也若夫明公其亦可谓天下之全矣亷而天下不以为介直而天下不以为讦刚健而不为强敦厚而不为弱此明公之所得之於天而天下之所不可望於明公者也明公居其全天下效其偏其谁曰不可异时士大夫皆喜为卓越之行而世亦贵狡悍之才自明公执政而朝廷之间习为中道而务循於规矩士之矫饰力行为异者衆必共笑之夫卓越之行非至行也而有取於世狡悍之才非真才也而有用於天下此古之全人所以坐而收其功也今天下卓越之行狡悍之才举不敢至於明公之门惧以其不纯而获罪於门下轼之不肖窃以为天下之未大治兵之未振财之未丰天下之有望於明公而未获者其或由此也欤昔范公收天下之士不考其素苟可用者莫不咸在虽其狂獧无行之徒亦自效於下风而范公亦躬为诡特之操以震之夫范公之取人者是也其自为者非也伏惟明公以天下之全而自居去其短而袭其长以收功於无穷轼也西南之匹夫求斗升之禄而至於京师翰林欧阳公不知其不肖使与於制举之末而发其猖狂之论是以辄进说於左右以为明公必能容之所进策论五十篇贫不能尽写而致其半观其大略幸甚

上曾丞相书

轼闻之将有求於人而其说不诚则难以望其有合矣世之奇特之士其处也莫不为异衆之行而其出也莫不为怪诡之词比物引类以摇撼当世理不可化则欲以势刼之将以术售其身古之君子有韩子者其为说曰王公大人不可以无贫贱之士居其下风而推其後大其声名而久其传虽其贵贱之阔絶而其相须之急不啻若左右手呜呼果其用是说也则夫世之君子所为老死而不遇者无足怪矣今夫扣之者急则应之者疑其辞夸则其实必有所不副今吾以为王公大人不可以一日而无吾也彼将退而考其实则亦无乃未至於此耶昔者汉高未尝喜儒而不失为明君卫霍未尝荐士而不失为贤公卿吾将以吾之说而彼将以彼之说彼是相拒而不得其欢心故贵贱之间终不可以合而道终不可以行何者其扣之急而其词夸也鬻千金之璧者不之於肆而愿观者塞其门观者叹息而主人无言焉非不能言知言之无加也今也不幸而坐於五达之衢又呶呶焉自以为希世之珍过者不顾执其裾而强观之则其所鬻者可知矣王公大人其无意於天下後世者亦安以求为也苟其不然则士之过於其前而有动於其目者彼将褰裳疾行而搂取之故凡皇皇汲汲者举非吾事也昔者尝闻明公之风矣以大臣之子孙而取天下之高第才足以过人而自视缺然常若不足安於小官而乐於恬淡方其在太学之中衣缯饭糗若将终身至於德发而不可掩名高而不可抑贵为天子之少宰而其自视不加於其旧之锱铢其度量宏逹至於如此此其尤不可以夸词而急扣者也轼不佞自为学至今十有五年以为凡学之难者难於无私无私之难者难於通万物之理故不通乎万物之理虽欲无私不可得也已好则好之已恶则恶之以是自信则惑也是故幽居默处而观万物之变尽其自然之理而断之於中其所不然者虽古之所谓贤人之说亦有所不取虽以此自信而亦以此自知其不悦於世也故其言语文章未尝辄至於公相之门今也天子举直谏之士而两制过听谬以其名闻窃以为与於此者皆有求於吾君吾相者也故辄有献其文凡十篇而书为之先惟所裁择幸甚

应制举上两制书

轼闻古者有贵贱之际有圣贤之分二者相胜而不可以相参其势然也治其贵贱之际则不知圣贤之为高行其圣贤之分则不知贵贱之为差昔者子思孟轲之徒不见诸侯而耕於野比闾小吏一呼於其门则摄衣而从之至於齐鲁千乘之君操币执贽因门人以愿交於下风则闭门而不纳此非苟以为异而已将以明乎圣贤之分而不参於贵贱之际故其摄衣而从之也君子不以为畏而其闭门而拒之也君子不以为傲何则其分定也士之贤不肖固有之矣子思孟轲不可以人人而求之然而贵贱之际圣贤之分二者要以不可不知也世衰道丧不能深明於斯二者而错行之施之不得其处故其道两亡今夫轼朝生於草茅尘土之中而夕与於州县之小吏其官爵势力不足较於世亦明矣而诸公之贵至与人主揖让周旋而无间大车驷马至於门者逡巡而不敢入轼也非有公事而辄至於庭求以宾客之礼见於下执事固已获罪於贵贱之际矣虽然当世之君子不以其愚陋而使与於制举之末朝廷之上不以其疎贱而使奏其猖狂之论轼亦自忘其不肖而以为是两汉之主所孜孜而求之亲降色辞而问之政者也其才虽不足以庶几於圣贤之间而学其道治其言则所守者其分也是故踽踽然而来仰不知明公之尊而俯不知其身之贱不由绍介不待辞让而直言当世之故无所委曲者以为贵贱之际非所以施於此也轼闻治事不若治人治人不若治法治法不若治时时者国之所以存亡天下之所最重也周之衰也时人莫不苟媮而不立周虽欲其立而不可得也故周亡秦之衰也时人莫不贪利而不仁秦虽欲其仁而不可得也故秦亡西汉之衰也时人莫不柔懦而谨畏故君臣相蒙而至於危东汉之衰也时人莫不矫激而奋厉故贤不肖不相容以至於乱夫时者岂其所自为邪王公大人实为之轼将论其时之病而以为其权在诸公诸公之所好天下莫不好诸公之所恶天下莫不恶故轼敢以今之所患二者告於下执事其一曰用法太密而不求情其二曰好名太高而不适实此二者时之大患也何谓用法太密而不求情昔者天下未平而法不立则人行其私意仁者遂其仁勇者致其勇君子小人莫不以其意从事而不困於?墨之间故易以有功而亦易以乱及其治也天下莫不趋於法不敢用其私意而惟法之知故虽贤者所为要以如法而止不敢於法律之外有所措意夫人胜法则法为虚器法胜人则人为备位人与法并行而不相胜则天下安今自一命以上至於宰相皆以奉法循令为称其职拱手而任法曰吾岂得自由哉法既大行故人为备位其成也其败也其治也其乱也天下皆曰非我也法也法之弊岂不亦甚矣哉昔者汉高之时留侯为太子少傅位於叔孙之後而周昌亦自御史大夫为诸侯相天下有缓急则功臣左迁而不怨此亦知其君臣之懽不以法而相持也今天下所以任法者何也任法生於自疑自疑生於多私惟天下之无私则能於法律之外有以效其智何则其自信明也夫唐永泰之间奸臣执政政以贿成德宗发愤而用常衮衮一切用法四方奏请莫有获者然天下否塞贤愚不分君子不以为能也崔佑甫为相不至朞年而除吏八百多其亲旧或者以为讥佑甫曰不然非亲与旧则安得而知之顾其所用如何尔君子以为善用法今天下泛泛焉莫有深思远虑者皆任法之过也何谓好名太高而不适实昔者圣人之为天下使人各致其能以相济也不一则不专不专则不能自尧舜之时而伯夷后夔稷契之伦皆不过名一艺办一职以尽其能至於子孙世守其业而不迁夔不敢自与於知礼而契不敢自任於播种至於三代之际亦各输其才而安其习以不相犯躐凡书传所载者自非圣人皆止於名一艺办一职故其艺未尝不精而其职未尝不举後世之所希望而不可及者由此故也下而至於汉其君子各务其所长以相左右故史之所记武宣之际自公孙魏邴以下皆不过以一能称於当世夫人各有才才各有小大大者安其大而无忽於小小者乐其小而无慕於大是以各适其用而不丧其所长及至後世上失其道而天下之士皆有侈心耻以一艺自名而欲尽天下之能事是故丧其所长而至於无用今之士大夫其实病此也仕者莫不谈王道述礼乐皆欲复三代追尧舜终於不可行而世务因以不举学者莫不论天人推性命终於不可?而世教因以不明自许太高而措意太广太高则无用太广则无功是故贤人君子布於天下而事不立聼其言则侈大而可乐责其效则汗漫而无当此皆好名之过深惟古之圣贤建功立业兴利扞患至於百工小民之事皆有可观不若今世之因循卤莽其故出於此二者欤伏惟明公才略之宏伟度量之寛厚学术之广博声名之炜?冠於一时而振於百世百世之所望而正者意有所向则天下奔走而趋之则其愍时忧世之心或有取於斯言也轼将有深於此者而未敢言焉不宣轼再拜

上刘侍读书

轼闻天下之所少者非才也才满於天下而事不立天下之所少者非才也气也何谓气曰是不可名者也若有鬼神焉而隂相之今夫事之利害计之得失天下之能者举知之而不能办能办其小而不能办其大则气有所不足也夫气之所加则已大而物小於是乎受其至大而不为之惊纳其至繁而不为之乱任其至难而不为之忧享其至乐而不为之荡是气也受之於天得之於不可知之间杰然有以盖天下之人而出万物之上非有君长之位杀夺施与之权而天下环向而归之此必有所得者矣多才而败者世之所谓不幸者也若无能焉而每以成者世之所谓天幸者也夫幸与不幸君子之论不施於成败之间而施於穷逹之际故凡所以成者其气也其所以败者其才也气不能守其才则焉往而不败世之所以多败者皆知求其才而不知论其气也若夫明公其亦有所得矣轼非敢以虚辞而曲说诚有所见焉耳夫天下有分得其分则安非其分而以一毫取於人则羣起而争之天下有无穷之利自一命以上至於公相其利可爱其涂甚夷设为科条而待天下之择取然天下之人翘足企首而羣望之逡巡而不敢进者何也其分有所止也天下有无功而迁一级者则衆指之矣迁者不容於下迁之者不容於上而况其甚者乎明公起於徒步之中执五寸之翰书方尺之简而列於士大夫之上横翔捷出冠压百吏而为之表犹以为未也而加之师友之职付之全秦之地地方千里则古之方伯连帅所不能有也东障崤渑北跨河渭南倚巴蜀西控戎夏则古之秦昭王商君白起之徒所以殣身残民百战而有之者也奋臂而取两制不十余年而天下不以为速非有汗马之劳米盐之能以擅富贵之美而天下不以为无功抗顔高议自以无前而天下不以为无让此其气固有以大服於天下矣天下无大事也天下而有大事非其气之过人者则谁实办之轼远方之鄙人游於京师闻明公之风幸其未至於公相而犹可以诵其才气之盛美而庶几於知言惜其将遂西去而不得从也故请间於门下以愿望见其风采不宣轼再拜

上韩魏公论塲务书

轼再拜献书昭文相公执事轼得从宦於西尝以为当今制置西事其大者未便非痛整齐之其势不足以久安未可以随欹而拄随坏而补也然而其事宏阔浩汗非可以仓卒轻言者今之所论特欲救一时之急解朝夕之患耳往者宝元以前秦人之富强可知也中户不可以亩计而计以顷上户不可以顷计而计以赋耕於野者不愿为公侯藏於民家者多於府库也然而一经元昊之变氷消火燎十不存三四今之所谓富民者向之仆隶也今之所谓蓄聚者向之残弃也然而不知昊贼之遗种其将永世而臣伏邪其亦有时而不臣也以向之民力坚完百倍而不能支以今之伤残之余而能办者轼所不识也夫平安无事之时不务多方优裕其民使其气力浑厚足以胜任县官权时一切之政而欲一旦纳之於患难轼恐外忧未去而内忧乘之也凤翔京兆此两郡者陕西之囊槖也今使有变则缘边被兵之郡知战守而已战而无食则北守而无财则散使战不北守不散其权固在此两郡也轼官於凤翔见民之所最畏者莫若衙前之役自其家之瓮盎釜甑以上计之长役及十千乡户及二十千皆占役一分所谓一分者名为糜钱十千可办而其实皆十五六千至二十千而多者至不可胜计也科役之法虽始於上户然至於不足则逓取其次最下至於家赀及二百千者於法皆可科自近岁以来凡所科者鲜有能大过二百千者也夫为王民自瓮盎釜甑以上计之而不能满二百千则何以为民今也及二百千则不免焉民之穷困亦可知矣然而县官之事岁以二千四百分为计所谓优轻而可以偿其劳也不能六百分而捕获强恶者愿入焉擿发赃弊者愿入焉是二千四百分者衙前之所独任而六百分者未能纯被於衙前也民之穷困又可知矣今之最便惟重难日损优轻日增则民尚可以生此轼之所为区区议以官榷与民也其详固已具於府之所録以闻者从轼之说而尽以予民失钱之以贯计者轼尝粗较之岁不过二万失之於酒课而偿之於税缗是二万者未得为全失也就使为全失二万均多补少要以共足此一转运使之所办也如使民日益困穷而无告异日无以待仓卒意外之患则虽复岁得千万无益於败此贤将帅之所畏也轼以为陛下新御宇内方求所以为千万年之计者必不肯以一转运使之所能办而易贤将帅之所畏况於相公才略冠世不牵於俗人之论乃者变易茶法至今以为不便者十人而九相公尚不顾行之益坚今此事至小一言可决去岁赦书使官自买木关中之民始知有生意向非相公果断而力行必且下三司三司固不许幸而许必且下本路本路下诸郡或以为可或以为不可然而监司类聚其说而参酌之比复於朝廷固已朞岁矣其行不行又未可知也如此而民何望乎方今山陵事起日费千金轼乃於此时议以官榷与民其为迂阔取笑可知矣然窃以为古人之所以大过人者惟能於扰攘急廹之中行寛大闲暇久长之政此天下所以不测而大服也朝廷自数十年以来取之无术用之无度是以民日困官日贫一旦有大故则政出一切不复有所择此从来不革之过今日之所宜深惩而永虑也山陵之功不过岁终一切之政当讫事而罢明年之春则陛下逾年即位改元之岁必将首行王道以风天下及今使郡吏议之减定其数当复以闻则言之今其时矣伏惟相公留意千万幸甚

上蔡省主纶放欠书

轼於门下踪迹絶疎然私自揆度亦似见知於明公者寻常无因缘固不敢造次致书今既有所欲言而又默默拘於流俗人之议以为迹疎不当干说则是谓明公亦如凡人拘於疎密之分者窃以为不然故辄有所言不顾惟少留听轼於府中实掌理欠自今岁麦熟以来日与小民结为嫌恨鞭笞鏁系与县官日得千百钱固不敢惮也彼实侵盗欺官而不以时偿虽日挞无愧然其间有甚足悲者或管押竹木风水之所漂或主持粮斛岁久之所坏或布帛恶弱估剥以为亏官或糟滓溃烂纽计以为实欠或未输之赃责於当时主典之吏或败折之课均於保任干系之家官吏上下举知其非辜而哀其不幸迫於条宪势不得释朝廷亦深知其无告也是以每赦必及焉凡今之所追呼鞭挞日夜不得休息者皆更数赦远者六七赦矣问其所以不得释之状则皆曰吾无钱以与三司之曹吏以为不信而考诸蒨籍则有事同而先释者矣曰此有钱者也嗟夫天下之人以为言出而莫敢逆者莫若天子之诏书也今诏书且已许之而三司之曹吏独不许是犹可忍邪伏惟明公在上必不容此辈故敢以告凡四十六条二百二十五人钱七万四百五十九千粟米三千八百三十斛其余炭铁器用材木冗杂之物甚衆皆经监司选吏详定灼然可放者轼已具列闻於本府府当以奏奏且下三司议者皆曰必不报虽报必无决然了絶之命轼以为不然往年韩中丞详定放欠以为赦书所放必待其家业荡尽以至於干系保人亦无孑遗可偿者又当计赦後月日以为放数如此则所及甚少不称天子一切寛贷之意自今苟无所隐欺者一切除免不问其他以此知今之所奏者皆可放无疑也伏惟明公独断而力行之使此二百二十五家皆得归安其藜糗养其老幼日晏而起吏不至门以歌咏明公之德亦使赦书不为空言而无信者干冒威重退增恐悚

答安师孟书

辱书为贶过厚吾子自以美才积学取荣名於当时所宜德者平生之师友朝夕相与讲学者也如轼何与焉然吾子之於轼其得失休戚轼所宜知何者其势足以相及也向也闻七子者之失怳然如轼之有失也既乃闻吾子之得则亦如轼之有得也今吾子书来以为自为喜者少而为轼喜者多甚矣吾子之见爱也然彼七子者岂以一失为戚哉彼将退治其所有益广而新之则吾犹有望焉若吾子既得不骄而日知其所不足则轼之所得又将有大者也

与曾子固书

轼叩头泣血言轼负罪至大苟生朝夕不自屏窜辄通书问於朋友故旧之门者伏念轼逮事祖父祖父之没轼年十二矣尚能记忆其为人又尝见先君欲求人为撰墓碣虽不指言所属然私揣其意欲得子固之文也京师人事扰扰而先君亦不自料止於此呜呼轼尚忍言之今年四月轼既护丧还家未葬偶与弟辙閲家中旧书见先君子自疏録祖父事迹数纸似欲为行状未成者知其意未尝不在於此也因自思念恐亦一旦卒然则先君之意永已不遂谨即其遗书粗加整齐为行状以授同年兄邓君文约以告於下执事伏惟哀怜而幸诺之岂惟罪逆遗孤之幸抑先君有知实宠绥之轼不任哀祈恳切之至

上韩魏公乞葬董传书

轼再拜近得秦中故人书报进士董传三月中病死轼往岁官岐下始识传至今七八年知之熟矣其为人不通晓世事然酷嗜读书其文字萧然有出尘之姿至诗与楚词则求之於世可与传比者不过数人此固不待轼言公自知之然传尝望公不为力致一官轼私心以为公非有所爱也知传所禀付至薄不任官耳今年正月轼过岐下而传居丧二曲使人问讯其家而传径至长安见轼於传舍道其饥寒穷苦之状以为几死者数矣赖公而存又且荐我於朝吾平生无妻近有彭驾部者闻公荐我许嫁我其妹若免丧得一官又且有妻不虚作一世人皆公之赐轼既为传喜且私忧之此二事生人之常理而在传则为非常之福恐不能就今传果死悲夫书生之穷薄至於如此其极耶夫传之才器固不通於世用然譬之象犀珠玉虽无补於饥寒要不可使在涂泥中此公所以终荐传也今父子暴骨僧寺中孀母弱弟自谋口腹不暇决不能葬轼与之故旧在京师者数人相与出钱赙其家而气力微薄不能有所济甚可悯笑公若犹怜之不敢望其他度可以葬传者足矣陈绎学士当往泾州而宋廸度支在岐下公若有以赐之轼且敛衆人之赙并以予陈而致之宋使葬之有余以予其家传平生所为文当使人就其家取之若获当献诸公干冒左右无任战越

东坡全集卷七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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