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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城集 四库本

栾城应诏集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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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栾城应诏集卷九

宋 苏辙 撰

进策五道

民政上

第一道

臣闻王道之至於民也其亦深矣贤人君子自洁於上而民不免为小人朝廷之间揖让如礼而民不免为盗贼礼行於上而淫僻邪放之心起於下而不能止此犹未免为王道之未成也王道之本始於民之自喜而成於民之相爱而王者之所以求之其民者其粗始於力田而其精极於孝悌亷耻之际力田者民之最劳而孝悌亷耻者匹夫匹妇之所不悦强所最劳而使之有自喜之心劝所不悦而使之有相爱之意故夫王道之成而及其至於民其亦深矣古者天下之灾水旱相仍而上下不相保此其祸起於民之不自喜於力田天下之乱盗贼放恣兵革不息而民不乐业此其祸起於民之不相爱而弃其孝悌亷耻之节夫自喜则虽有太劳而其事不迁相爱则虽有强狠之心而顾其亲戚之乐以不忍自弃於不义此二者王道之大权也方今天下之人狃於工商之利而不喜於农惟其最愚下之人自知其无能然後安於田亩而不去山林饥饿之民皆有盗跖趦趄之心而闺门之内父子交忿而不知反朝廷之上虽有贤人而其教不逮於下是故士大夫之间莫不以为王道之远而难成也然臣窃观三代之遗文至於诗而以为王道之成有所易而不难者夫人之不喜乎此是未得为此之味也故圣人之为诗道其耕耨播种之劳而述其岁终仓廪丰实妇子喜乐之际以感动其意故曰畟畟良耜俶载南亩播厥百谷实函斯活或来瞻汝载筐及筥其饟伊黍其笠伊纠其鏄斯赵以薅荼蓼当此时也民既劳矣故为之言其室家来饁而慰劳之者以勉卒其业而其终章曰荼蓼圬止黍稷茂止获之挃挃积之栗栗其崇如墉其比如栉以开百室百室盈止妇子宁止杀时犉牡有捄其角以似以续续古之人当此之时岁功既毕民之劳者得以与其妇子皆乐於此休息闲暇饮酒食肉以自快於一岁则夫勤者有以自忘其勤尽力者有以轻用其力而狼戾无亲之人有所慕悦而自改其操此非独於诗云尔道之使获其利而教之使知其乐亦如是云且民之性固安於所乐而悦於所利此臣所以为王道之无难者也盖臣闻之诱民之势远莫如近而近莫如其所与竞今行之於朝廷之中而田野之民无迁善之心此岂非其远而难至者哉明择郡县之吏而谨法律之禁刑者布市而顽民不悛夫乡党之民其视郡县之吏自以为非其比肩之人徒能畏其用法而袒背受笞於前不为之愧此其势可以及民之明罪而不可以及其隐慝此岂非其近而无所与竞者邪惟其里巷亲戚之间幼之所与同戏而壮之所以共事此则其所与竞者也臣愚以为古者郡县有三老啬夫今可使推择民之孝悌无过力田不惰为民之素所服者为之无使治事而使讥诮教诲其民之怠惰而无良者而岁时伏腊郡县颇置礼焉以风天下使慕悦其事使民皆有愧耻勉强不服之心今不从民之所与竞而教之而从其所素畏夫其所素畏者彼不自以为伍而何敢求望其万一故教天下自所与竞者始而王道可以渐至於下矣

第二道

臣闻三代之盛时天下之人自匹夫以上莫不务自修洁以求为君子父子相爱兄弟相悦孝悌忠信之美发於士大夫之间而下至於田亩朝夕从事终身而不厌至於战国王道衰息秦人驱其民而纳之於耕耘战鬬之中天下翕然而从之南亩之民而皆争为干戈旗皷之事以首争首以力搏力进则有死於战退则有死於将其患无所不至夫周秦之间其相去不数十百年周之小民皆有好善之心而秦人独喜於战攻虽其死亡而不肯以自存此二者臣窃知其故也夫天下之人不能尽知礼义之美而亦不能奋不自顾以陷於死伤之地其所以能至於此者其上之人实使之然也然而闾巷之民刼而从之则可以与之侥幸於一时之功而不可以望其久远而周秦之风俗皆累世而不变此不可不察其术也盖周之制使天下之士孝悌忠信闻於乡党而达於国人者皆得以登於有司而秦之法使其武健壮勇能斩捕甲首者得以自复其役上者优之以爵禄而下者皆得役属其邻里天下之人知其利之所在则皆争为之而尚安知其他然周以之兴而秦以之亡天下遂皆尤秦之不能而不知秦之所以使天下者亦无以异於周之所以使天下何者至便之势所以奔走天下万世之所不易也而特论其所以使之者何如焉耳今者天下之患实在於民昬而不知教然臣以为其罪不在於民而上之所以使之者或未至也且天子所求於天下者何也天下之人在家欲得其孝而在国欲得其忠弟兄欲其相与为爱而朋友欲其相与为信临财欲其思亷而患难欲其思义此诚天子之所欲於天下者古之圣人所欲而遂求之来之以势而使之自至是以天下争为其所求以求称其意今有人使人为之牧其牛羊将责之以其牛羊之肥则因其肥瘠而制其利害使夫牧者趋其所利从之则可以不劳而坐得其所欲今求之以牛羊之肥瘠而乃使之尽力於樵苏之事以其薪之多少而制其赏罚之轻重则夫牧人将为牧邪将为樵邪为樵则失牛羊之肥而为牧则无以得赏故其人举皆为樵而无事於牧吾之所欲者牧也而反樵之为得此无足怪也今夫天下之人所以求利於上者果安在哉士大夫为声病剽畧之文而治苟且记问之学曳裾束带俯仰周旋而皆有意於天子之爵禄夫天子之所求於天下者岂在是也然天子之所以求之者唯此而人之所由以有得者亦惟此是以若此不可却也嗟夫欲求天下忠信孝悌之人而求之於一日之试天下尚谁知忠信孝悌之可喜而一日之试之可耻而不为者诗云无言不醻无德不报臣以为欲得其所求宜遂以其所欲而求之开之以利而作其怠则天下必有应者今间岁而一收天下之才奇人善士固宜有起而入於其中然天下之人不能深明天子之意而以为所为求之者止於其目之所见是以尽力於科举而不知自反於仁义臣欲复古者孝悌之科使州县得以与今之进士同举而皆进使天下之人时获孝悌忠信之利而明知天子之所欲如此则天下宜可渐化以副上之所求然臣非谓孝悌之科必多得天下之贤才而要以使天下知上意之所在而各趋於其利则庶乎其不待教而忠信之俗可以渐复此亦周秦之所以使人之术欤

第三道

臣闻圣人将有以夺之必有以予之将有以正之必有以柔之纳之於正而无伤其心去其邪僻而无絶其不忍之意有所矫拂天下大变其俗而天下不知其为其变也释然而顺油然而化无所龃龉而天下遂至於大正矣盖天下之民邪淫不法纷乱而至於不可吿语者非今世而然也夫古者三代之民耕田而後食其粟蚕缫而後衣其帛欲享其利而勤其力欲获其报而厚其施欲求其父子之亲则尽心於慈孝之道欲求兄弟之和则致力於长悌之节欲求夫妇之相安朋友之相信亦莫不务其所以致之之术故民各治其生无望於侥幸之福而力行於可信之事凡其所以养生求福之道如此其精也至其不幸而死其亲戚子弟又为之死丧祭祀岁时伏腊之制所以报其先祖之恩而安恤孝子之意者甚具而有法笾豆簠簋饮食酒醴之荐大者於庙而小者於寝荐新时祭春秋不阙故民终三年之忧而又有终身不絶之恩爱惨然若其父祖之居於其前而享其报也至於後世则不然民怠於自修而其所以养生求福之道皆归於鬼神冥寞之间不知先王丧纪祭祀之礼而其所以追养其先祖之意皆入於佛老虚诞之说是以四夷之教交於中国纵横放肆其尊贵富盛拟於王者而其徒党遍於天下其宫室栋宇衣服饮食常侈於天下之民而中国之人明哲礼义之士亦未尝以为怪幸而其间有疑怪不信之心则又安视而不能去此其故何也彼能执天下养生报死之权而吾无以当之是以若此不可制也盖天下之君子尝欲去之而亦既去矣去之不久而还复其故其根之入於民者甚深而其道之悦於民者甚佞世之君子未有以解其所以入而易其所以悦是以终不能服天下之意天下之民以为养生报死皆出於此吾未有以易之而遂絶其教欲纳之於正而伤其心欲去其邪僻而絶其不忍之意故民之从之也甚难闻之曰川竭而谷虚丘夷而渊实作乎此者必有以动乎彼也夫天下之民非有所悦乎佛老之道而悦乎养生报死之术今能使之得其所以悦之实而去其所悦之名则天下何病而不从盖先王之教民养生有方而报死有礼凡国之赏罚黜陟各当其处贫富贵贱皆出於其人之所当然力田而多收畏法而无罪行立而名声发德成而爵禄至天下之人皆知其所以获福之因故无惑於鬼神而其祭祀之礼所以仁其祖宗而慰其子孙之意者非有卤莽不详之意也故孝子慈孙有所归心而无事於佛老臣愚以为严赏罚勑官吏明好恶慎取予不赦有罪使佛老之福不得苟且而惑其生因天下之爵秩建宗庙严祭祀立尸祝有以塞人子之意使佛老之报不得乘隙而制其死盖汉唐之际尝有行此者矣而佛老之说未去尝有去者矣而赏罚不详祭祀不谨是以其道牢固而不可去既去而复反其旧今者国家幸而欲减损其徒日朘月削将至於亡然臣愚恐天下尚犹有不忍之心天下有不忍之心则其势不可以久去故臣欲夺之而有以予之正之而有以柔之使天下无憾於见夺而日安其新此圣人所以变天下之术欤

第四道

臣闻管子治齐始变周法使兵民异处制国为二十一乡工商之乡六而士乡十五制鄙以为五属立五大夫使各治一属之政国中之士为兵鄙野之民为农农不知战而士不知稼各治其事而食其力兵以卫农农以资兵发兵征行暴露战鬭而农夫不知其勤深耕疾耨沾体涂足而士卒不知其劳当是之时桓公南征伐楚济汝踰方城望汶山北伐山戎刜零支斩孤竹西攘白狄逾大行渡辟耳之溪九合诸侯筑夷仪城楚丘徜徉四方国无罢弊之民而天下诸侯往来应接之不暇及秦孝公欲并海内商君为之唱谋使秦人莫不执兵以事战伐而不得反顾而为农阴诱六国之民使专力以耕关中之田而无战攻守御之役二者更相为用而天下卒以不抗何者我能累累出兵不息而彼不能应我能外战而内不乏食而彼必不战而後食可足此二者管仲商鞅之深谋也自管仲死其遗谋旧策後世无复能用而独其分兵与民之法遂至于今不废何者其事诚有以便天下也今夫使农夫竭力以辟天下之地醵其所得以衣食天下之武士而免其死亡战鬭之患此人之情谁不可者然当今天下之事与管仲商鞅之时则已大异矣古者覇王在上仓廪丰实百姓富足地利已尽而民未乏困当此之时谓之人有余今天下之田疾耕不能徧而蓬蒿藜莠实尽其利人不得以为食禽兽之所蕃息当此之时谓之地有余古之圣人人有余则务在於使人是以天下之人虽其甚蕃而举无废功地有余则务在於辟地是以天下之地虽其甚寛而举无遗力今也海内之田病於有余而上之人务在於使人不已过哉臣观京师之兵不下数十百万沿边大郡不下数万人天下郡县千人为辈而江淮漕运之卒不可胜计此亦已侈於使人矣且夫人不足而使人之制不为少减是谓狠天而违人昔齐桓之世人力可谓有余矣而十五乡之士不过三万车不过八百乘何者惧不能久也方今天下之地所当厚兵之处不过京师与西边北边之郡耳昔太祖太宗既平天下四方远国或数千里以为远人险詖未可以尽知其情也故使关中之士往而屯焉以镇服其乱心及天下既安四海一家而因循久远遂莫之变夫天下之兵莫如各居其乡安其水土而习其险易而特病其不知战故今世之患在不教乡兵而专任屯戍之士为贼之备且天下治平非缘边之郡则山林匹夫之盗及其未集而诛之可以无事於大兵苟其有大盗则其为变故亦非戍兵数百千人之所能制若其要塞之地不可无备之处乃当厚其土兵以代之耳闻之古者良将之用兵不求其多而求其乐战今之为兵之人夫岂皆乐乎为兵哉或者饥馑困踬不能以自存而或者年少无赖既入而不能以自脱盖其间常有思归者矣故臣欲罢其思归之士以减屯戍之兵虽使去者大半臣以为处者犹可以足於事也盖古者有余则使之以寛而不足则使之以约苟必待其有余而後能办天下之事则无为贵智矣

第五道

臣闻近代以来天下之变备矣世之君子随其破败而为之立法补苴缺漏疏剔棼秽其为法亦已尽矣而後世之弊常不为之少息其法既立而旋亡其民暂享其利而不能久因循维持至於今世承百王之弊而独受其责其病最为繁多而古人已行之遗策又莫不尽废而不举是以为国百有余年而不至於治平者由此之故也盖天下之多虞其始自井田之亡田制一败而民事大坏纷纷而不可止其始也兼并之民衆而贫民失职贫者无立锥之地而富者连阡陌以势相役收太平之税耕者穷饿而不耕者得食以为不便故从而为之法曰限民名田贵者无过若干而贫者足以自养此董生之法也天下之人兼并而有余则思以为骄奢骄奢之风行於天下则富者至於破其资畜而贫者耻於不若以争为盗而不知厌民皆有为盗之心则为之上者甚危而难安故为之法曰立制而明等使多者不得过而少者无所慕也以平风俗此贾生之法也民之为性丰年食之而无余饥年则转死沟壑而莫之救富商大贾乘其不足而贵卖之以重其灾因其有余而贱取之以待其弊予夺之柄归於豪民而上不知收粒米狼戾而不为歛藜藿不继而不为法故为之法曰贱而官为籴之以无伤农贵而官为发之以无伤末小饥则发小熟之歛中饥则发中熟之歛大饥则发大熟之歛此李悝之法也古者三代之兵出而为兵入而为农出兵临敌则国有资粮之忧而兵罢役休则无复养兵之费及至後世海内多故而征伐不息以为害农故特为设兵以办天下之武事其始若不伤农者而要其终衣食之奉农亦必受其困故为之法曰不战则耕以自养而耕之闲暇则习为击刺以待寇至此赵充国之法也盖古之遗制其不可施於今者甚多而臣不敢复以为说而此四者皆天下之所共知而不行者也夫知之而不行此其故何欤臣闻事固有可以无术而行者有时异事变无术而不可行者均民以名田齐衆以立制是无术而可以直行者也平籴以救灾屯田以寛农是无术而不可行者也古者贤君在上用度足而财不竭捐其有余以备民之所不足而不害於岁计今者岁入不足以为出国之经费犹有所不给而何暇及於未然之备古者将严而兵易使其兵安於劬劳故虽使为农而不敢乱今者天下之兵使之执劳者皆不知战而可与战者皆骄而不可使衣食丰溢而?力罢惫且其平居自处甚倨而安肯为农夫之事故屯田平籴之利举世以为不可复者由此之故也曷亦思其术矣臣尝闻之贾人之治产也将欲有为而无以为资者不以其所以谋朝夕之利者为之也盖取诸其不急之处而蓄之徐徐而为之故其业不伤而事成夫天子之道食租衣税其余之取於民者亦非其正矣茶盐酒铁之类此近世之所设耳夫古之时未尝有此四物者之用也而其为国亦无所乏絶臣愚以为可於其中择取一焉而置之用度之外岁以为平籴之资且其既巳置之用度之余则不复有所顾惜而发之也轻发之也轻而後民获其利其与今之所谓常平者亦已大异矣抑尝闻之尝已牧马者不可使之畜豚彘马彘之相去未能几也而犹且不可使今世之兵以兵募之而欲强之以为农此其不从固无足怪者今欲以兵屯田盖亦吿之以将屯田而募焉人固有无田以为农而愿耕者从其愿而使之则虽劳而无怨苟屯田之兵既多而可用则夫不耕而食者可因其死亡而勿复补以待其自衰矣嗟夫古之人其制天下之患其亦已畧尽矣而其守法者常至於怠惰而不举是以世之弊常若近起於今者而不求古之遗法而依之以为治可不大悲矣哉

栾城应诏集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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