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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城集 四库本

栾城应诏集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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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部,别集类,北宋建隆至靖康,栾城集>

钦定四库全书

栾城应诏集卷一

宋 苏辙 撰

进论五首

夏论

圣人之道苟可以安於天下不求夫为异也尧舜传之贤而禹传之子天下以为禹无圣人而传之而後授之其子孙也夫圣人之於天下不从其所安而为之而求异夫天下之人何其用心之浅邪昔者汤有伊尹武王有周公而周公文王之子武王之弟也汤之太甲武之成王皆可以为天下而汤不以与其臣武王不以与其弟诚以为其子之才不至於乱天下者则无事乎授之他人而以为异也而天下之人何独疑夫禹哉今夫人之爱其子是天下之通义也有得焉而思以与其子孙人情之所皆然也圣人以是为不可易故从而听之使之父子相继而无相乱以至於尧尧举其天下而授之舜舜得尧之天下而又授之禹举天下而授之人此圣人之所以大过人而天下後世之所不能也天下後世之所不能而圣人独为之岂以为异哉夫天下之人不能皆贤而有异人焉为异而震之则天下皆将喜其名而失其眞故夫尧舜之传贤者是不得已而然也使尧之丹朱舜之商均仅可以守天下而尧肯传之舜而舜肯传之禹以为异而疑天下哉然则禹之不以天下授益非益为不足授也使天下复有禹而愚知禹不以天下授之矣何者启足以为天下故也启为天下而益为之佐是益不失为伊尹周公而其功犹可以及天下也盖圣人之不喜异也如此昔者尝闻之鲁人之法赎人者受金於府子贡赎人而不受赏夫子叹曰嗟夫使鲁之不复赎人者赐也夫赎人而不以为功此君子之所异於衆人者而其弊乃至於不赎是故圣人不喜为异以其有时而穷也闵子终三年之丧见於夫子援琴而歌戚戚而不乐子夏取琴而鼔之其乐衎衎然作而曰先王制礼不敢不及也而夫子皆以为贤由此观之圣人之行岂求胜夫天下之人哉亦有所守而已矣

商论

商之有天下者三十世而周之世三十有七商之既衰而复兴者五王而周之既衰而复兴者宣王一人而已盖商之多贤君宜若其世之过於周而反不如周之贤君不如商之多而其久於商者乃数百岁也此二者所以使天下之人疑焉而不知其故也盖常以为周公之治天下务为文章繁缛之礼以和柔驯扰天下刚强之民故其道本於尊尊而亲亲贵老而慈幼使民之父子相爱而兄弟相悦以无犯上难制之气行其至柔之道以揉天下之戾心而去其刚毅勇果之政故其享天下至久而诸侯内侵京师不振卒於废为至弱之国何者优柔和易之道可以为久而不可以为强也若夫商人所以为天下者不可复见矣窃常求之於诗书之间见夫诗之寛缓而和柔书之委曲而繁重者举皆周也而商人之诗骏发而严厉其书简洁而明肃以为商人之风俗盖在乎此矣夫惟天下之有刚强不屈之俗也故其後世有以自振於衰微然至於其败也一散而不可复止故夫物之强者易以折而柔忍者可以久存柔者可以久存而常困於不胜强者易以折而其末也乃可以有所立且此非圣人之罪也物莫不有所短方其盛也长用而短伏及其衰也长伏而短见夫圣人惟能就其所畏而用之也是故当其盛时天下惟其长之知而不知其短之所在及其後世用之不当其长日已消亡而短日出故夫能久者常不能强能以自奋者常不能久此商之所以不长而周之所以不振也呜呼圣人之虑天下亦有所就而已盖不能使之无弊也使之能久而不能强能以自奋而不能以及远此二者存乎其後世之贤与不贤也故太公封於齐尊贤而尚功周公曰後世必有簒夺之臣周公治鲁亲亲而尊尊太公曰後世寖衰矣夫尊贤尚功则近於强亲亲尊尊则近於弱终於齐有田氏之祸而鲁人困於盟主之令盖商之政近於齐而周公之所以治周者其所以治鲁也故齐强而鲁弱鲁未亡而齐亡也

周论

传曰夏之政尚忠商之政尚质周之政尚文而仲尼亦云周监於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愚读诗书历观唐虞至於商周盖尝以为自生民以来天下未尝一日而不趋於文也文之为言犹曰万物各得其理云尔父子君臣之间兄弟夫妇之际此文之所由起也昔者生民之初父子无义君臣无礼兄弟不相爱夫妇不相保天下纷然而淆乱忿鬬而相苦文理不着而人伦不明生不相养死不相葬天下之人举皆戚然有所不寜於其心然後反而求其所安属其父子而列其君臣联其兄弟而正其夫妇至於虞夏之世乃益去其鄙野之制然犹以天子之尊而饭土塯啜土鉶土堦三尺茆茨而不剪至於周而後大备其粗始於父子之际而其精布於天下其用甚广而无穷盖其当时莫不自以为文於前世而其後之人乃更以为质也是故祭祀之礼陈其笾豆列其鼎俎备其醪醴俯伏以荐思其饮食醉饱之乐而不可见也於是灌用郁鬯藉用白茆既沃而莫之见以为神之缩之也体魄降於地魂气升於天怳忽诞谩而不知其所由处声音气臭之类恐不能得当也於是终祭於屋漏绎祭於祊以为人子之心无所不至也荐之以滋味重之以脍炙恐鬼神之不屑也荐之以血毛重之以醴荐恐父祖之不我安也於是先黍稷而後稻粱先大羹而後庶羞以为不敢忘礼亦不敢忘爱也丁寜反覆优游而不忍去以为可以尽人子之心而人子之心亦可以少安矣故凡世之所谓文者皆所以安夫人之所不安而人之所安者事之所当然也仲尼区区於衰周之末收先王之遗文而与曾子推论礼之所难处至於毫厘纎悉之际盖以为王道之盛其文理当极於此焉耳及周之亡天下大坏强凌弱衆暴寡而後世乃以为用文之弊夫自唐虞以至於商渐而入於文至於周而文极於天下当唐虞夏商之世盖将求周之文而其势有所未至非有所谓质与忠也自周而下天下习於文非文则无以安天下之所不足此其势然也今夫冠婚丧葬而不为之礼墓祭而不庙室祭而无所仁人君子有所不安於其中而曰不文以从唐虞夏商之质夫唐虞夏商之质盖将以求周之文而未至者非所以为法也

六国论

愚读六国世家窃怪天下之诸侯以五倍之地十倍之衆发愤西向以攻山西千里之秦而不免於灭亡常为之深思远虑以为必有可以自安之计盖未尝不咎其当时之士虑患之踈而见利之浅且不知天下之势也夫秦之所与诸侯争天下者不在齐楚燕赵也而在韩魏秦之有韩魏譬如人之有腹心之疾也韩魏塞秦之冲而蔽山东之诸侯故夫天下之所重者莫如韩魏也昔者范雎用於秦而收韩商鞅用於秦而收魏昭王未得韩魏之心而出兵以攻齐之刚夀而范雎以为忧然则秦之所忌者可以见矣秦之用兵於燕赵秦之危事也越韩过魏而攻人之国都燕赵拒之於前而韩魏乘之於後此危道也而秦之攻燕赵未尝有韩魏之忧则韩魏之附秦故也夫韩魏诸侯之障而使秦人得出入於其间此岂知天下之势邪委区区之韩魏以当强虎狼之秦彼安得不折而入於秦哉韩魏折而入於秦然後秦人得通其兵於东诸侯而使天下遍受其祸夫韩魏不能独当秦而天下之诸侯藉之以蔽其西故莫如厚韩亲魏以摈秦秦人不敢逾韩魏以窥齐楚燕赵之国而齐楚燕赵之国因得以自安於其间矣以四无事之国佐当寇之韩魏使韩魏无东顾之忧而为天下出身以当秦兵以二国委秦而四国休息於内以隂助其急若此可以应夫无穷彼秦者将何为哉不知出此而乃贪疆场尺寸之利背盟败约以自相屠灭秦兵未出而天下诸侯已自困矣至使秦人得间其隙以取其国可不悲哉

秦论

秦人居诸侯之地而有万乘之志侵辱六国斩伐天下不数十年之间而得志於海内至其後世再传而遂亡刘季起於匹夫斩艾豪杰蹷秦诛楚以有天下而其传子孙数十世而不絶盖秦汉之事其所以起者不同而其所以取之者无以相远也然刘项奋臂於闾阎之中率天下蜂起之兵西向以攻秦无一成之聚一夫之衆驱罢弊适戍之人以求所非望得之则生失之则死以匹夫而图天下其势不得不疾战以趋利是以冒万死求一生而不顾今秦拥千里之地而弃累世之业虽闭关而守之畜威养兵拊循士民而诸侯谁敢谋秦观天下之衅而後出兵以乘其弊天下夫谁敢抗而惠文武昭之君乃以万乘之资而用匹夫所以图天下之势疾战而不顾其後此宜其能以取天下而亦能以亡之也夫刘项之势天下皆非吾有起於草莽之中因乱而争之故虽驰天下之人以争一旦之命而民犹有待於戡定以息肩於此故以疾战定天下天下旣安而下无背叛之志若夫六国之际诸侯各有分地而秦乃欲以力征强服四海不爱先王之遗黎第为子孙之谋而竭其力以争隣国之利六国虽灭而秦民之心已散矣故秦之所以谋天下者匹夫特起之势而非所以承祖宗之业以求其不失者也昔者尝闻之周人之兴数百年而後至於文武文武之际三分天下而有其二然商之诸侯犹有所未服纣之衆未可以不击而自解也故以文武之贤退而修德以待其自溃诚以为后稷公刘太王王季勤劳不懈而後能至於此故其发之不可轻而用之有时也嗟夫秦人举累世之资一用而不复惜其先王之泽已竭於取天下而尚欲求以为国亦已惑矣

栾城应诏集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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