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官的地位如此崇高,又有较公开的入仕的途径,奔趋到这条路上来的人自然是多到极点。但官的数额究竟有限,科举考试录取名额也不能不有限度,许多想做官而做不了的人,岂不也要生怨望么?
使读过书的知识分子争着来做官,并尽可能使要做官的人有官做,这是专制统治者维系其现行统治秩序的方法。
因此不管是否需要这样多的官僚,但定期举行的科举考试仍是非经常举行不可的。唐代,由科举考试及第的人还须通过吏部的考试才给官做,但宋以后,是一及第就立刻可以做官的。在宋朝还有一个故事,说是张元应举,已考中进士,在殿试时却被黜落,怨愤之下,就投降了西夏国主赵元昊,来给中国捣乱。从此以后,就明定了进士在殿试中一概不再黜落。--这故事可以表明,多多使人做官正是稳定统治政权的一法。清朝以异族统治中国,更尽量在科举考试上与人方便:除了三年一次的考试外,在每遇到国家庆典时,还另开特科;又特颁恩典,对于蹭蹬考场、年老尚未及第的人破格录用为官;并且倘若童生考不进学,也可花钱买一个监生的名义,一样能参与乡试,走向做官的途径。这自然都是为了要收得笼络人心的效果。
而且由唐宋以后,科举考试虽被认为做官的正途,但除此以外,也还有各种各样路子可走。
汉朝的察举、征辟之制,在后代也仍以别的形式与科举考试制并行。特别在异族统治的朝代,因为一时还有些知识分子不甘愿来应付科举考试,便更特别推行其他方法。如元朝初年,曾大举征访所谓"山林隐逸",清朝初年,也下诏荐举"山林隐逸",征召"博学鸿儒",来表示他们是有诚意和中国读书人合作,愿意给他们官做的。明朝也曾特别重视荐举,广开做官的门路,使人们不必经过艰难的科举考试也有官做。
既然科举考试制的目的不外乎求得忠顺的人来做官,那么予官僚的子孙以做官的更多方便,也是使官僚更加忠顺的方法。所以官僚虽非法定的世袭,但作为皇上的恩典,官僚子孙常可以不经过考试就取得官爵。这是各代都有的情形,而在宋代最为盛行。在那时,不仅一人做官,他的子孙可以连带得官,甚至只要官做得大,连他手下的门客也都被封官。
至于因接近皇帝或掌权大臣,以特殊技能或特别殷勤而被赐官爵,也是常有的事。
甚至官职可以公开用钱买。这也是古已有之的办法。汉武帝时,已有输纳一定数额的粟帛给政府就可以做官的规定。东汉时政府出卖官爵,还公开定得有价目表。像灵帝时,"二千石"的官(当时官级高下以所得俸的多少来表示,俸以米计)卖钱二千万文,"四百石"的官卖四百万文,但也可以讨价还价,打折扣。曹嵩买太尉,出了一万万文。崔烈买得司徒,照定价要一千万文,却只出了半价,授职后,灵帝很懊悔,向左右说,应该敲他一下,让他出一千万文才对。那时买官职还可以暂欠,到上任后再加倍还。唐代也有定价卖官的制度,纳钱三十万文,便可得官职。清代除了在科举方面可以花钱买监生外,也可以直接花钱买官做,号为捐纳。--这种办法一方面既可以满足那些有财产而不读书的人的做官的欲望,加以笼络,一方面也可以弥补国用的不足,在专制政府看来,正是一举两得的好法子。
既有科举考试制不断引进官僚,又有这种种进入仕途的方便之门,那么,结果官员数量自然会不断增加,以致超过实际需要量。
我们都知道在经济上有所谓通货膨胀的现象,那么对于在官僚政治下官员无限度地增加的现象,也可以加上一个名称,叫做"官僚膨胀"。由以上所述,可知这种膨胀正是在官僚政治下必然产生的现象。汉唐宋明各代,无一代不显著地发生这种现象。
譬如唐代,在高宗时全国文武官一共是一三四六五人,而这时每年经考选有资格做官的人就有一四○○人。官数不断增加,到了玄宗时,相距不过五六十年,官数已增至一七六八六人之多。所以这时已有人说:"现在的情形是官数比古代多一倍(东汉的官只有七五六七人),有资格做官的人比官又多十倍。"宋朝开国以后不久,在真宗景德年间,有官一万多人。过了四五十年后,在仁宗皇祐年间,官数已增了一倍。又过十年,在英宗治平年间,官数更增加到二万四千人。以后仍不断增加,最多时一共有三万四千人。到了明代,膨胀得更厉害了,武宗正德年间,全国的文官有二万多人,武官有八万多人。以上这些数字还只是指正式的官,官下还有所谓吏,吏虽不如官的地位,他们的出身也和官不同,但他们是官的爪牙,官的附庸。倘把吏也计入在内,数目就更大了。如在唐玄宗时,有官一万八千人,而较高级的吏就有近六万人。明代文武官加吏在内一共有近十八万人之多。
由于官僚的极端膨胀,就会引起许多对于专制统治也是不利的恶果,其中最显著的是:
第一,官僚在量上的增加,同时就一定是质上的降低,使这些走上仕途的人都对现存统治秩序深感满意的目的虽然达到,但是选择有能力的人来为统治政权效劳的目的却完全被抛开了。
第二,为了容纳这不断新添的官员,势必扩大政治机构,并增设不必要的机构,平添许多冗员。关于历代政治机构的情形,详细说来,是很麻烦的,且也不必要,因为历代政权性质既无改变,其政治机构在基本上也是相继承袭的。不过每一代在因袭前代制度后,必又增添上新的官职机构,或把本来是较不重要的官职加以扩大,使成为庞大机构,以致政府中添了许多根本无用的官员与机构;并且在各种官职和机构之间,职务不能划清,事权互相重复,更使我们今日研究起来,难以一一弄清。这种情形之所以产生,固然因为这种政府机构互相牵制重叠的情形恰恰有利于专制集权的统制的运用,同时也显然是因为要容纳那日益增多的官僚之故。整个政治统治机构,一天天更加庞大,不可免地陷于臃肿不灵、没有活动能力的情况,尤其在遇到任何突发事变时,自然更完全暴露出其无能来了。
第三,官吏的膨胀就使国家开支浩大,人民负担加重。在专制时代,王室的费用和官吏的供养是国家支出中极大甚至是最大的一项。如宋代官僚的待遇最厚,不仅有钱有米,而且有田,所以当时人说,政府对百官加恩,唯恐不足,而向万民敛财,不留其余。且官僚不仅有合法的收入,更可靠官的地位来增加不合法的收入。明代官俸最低,然而官僚的贪污腐化也最盛,他们一面向人民巧取豪夺,一面截取国库中的收入,虽小小的官也可立致豪富,这自然是把做官看做最有利的职业的情形下必然发生的现象。所以官僚的不断膨胀对于人民的意义不过是背负的担子的日益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