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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语

卷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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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昊庐宗伯是莲花长老王昊庐宗伯,未第时,自黄冈赴京应试。路过庐山,宿于莲花宫内,因次日仍欲启行,未晚便睡。梦身坐大殿之上,面供斋果,下有袈裟百辈环拜诵佛,因随手取面前枣子,偶啖数枚,遂醒。醒时,口中有余味。正惊讶间,忽见住房外灯烛辉煌,几筵肆设,众僧方膜拜,宛然梦中光景。启户问之,是日乃此庵已故净月上人忌辰,众方祭祀。宗伯大异,起视所供盘中之枣,其顶微缺,如少二三枚者,恍悟自己前身乃此庵长老也。故终身奉佛甚虔。先是,宗伯父用子公崇祯翰林。殉节庐山,故自号“昊庐”,取“昊天罔极”之义,讳泽宏。鬼买儿

洞庭贡生葛文林,在庠有文名。其嫡母周氏亡后,父荆州续娶李氏,即文林生母也。于归三日后,理周氏衣箱,有绣九枝莲红袄一件,爱而着之。

食次即昏迷,自批其颊曰:“余,前妻周氏也。箱内衣裳是我嫁时带来。我平日爱惜,不忍上身。今汝初来,公然偷着,我心不甘,来索汝命。”家人环跪,替李求情,且云:“娘子业已身故,要此华衣何用?”曰:“速烧与我,我等要着。我自知气量小,从前妆奁,一丝不能与李氏,皆速烧与我,我才肯去。”家人不得已,如其言,尽焚之。鬼拍手笑曰:“吾可以去矣。”李即霍然病愈。家人甚喜。次日李方晨妆,忽打一呵欠,鬼又附其身曰:“请相公来。”其夫奔至,乃执其手曰:“新妇年轻,不能理家事,我每早来代为料理。”嗣后,午前必附魂于李身,查问薪米,呵责奴婢,井井有条。如是者半年,家人习而安之,不复为怪。

忽一日谓其夫曰:“我要去矣。我柩停在此,汝辈在旁行走,震动灵牀,我在棺中骨节俱痛,可速出殡,以安我魂。”其夫曰:“尚无葬地,奈何?”曰:“西邻卖爆竹人张姓者有地在某山,我昨往看,有松有竹,颇合我意。渠口索六十金,其心想三十六金,可买也。”葛往观,果有地有主,丝毫不爽,遂立契交易。鬼请出殡日期,葛曰:“地虽已有,然启期告亲友,尚无孝子出名,殊属缺典。”鬼曰:“此说甚是。汝新妇现有身矣,但雌雄未卜,与我纸钱三千,我替君买一儿来。”言毕去。至期,李氏果生文林。

三日后,鬼又附妇身如平时,其姑陈氏责之曰:“李氏新产,身子孱弱,汝又来纠缠,何太不留情耶?”曰:“非也。此儿系我买来,嗣我血食,我不能忘情。新妇年轻贪睡,倘被渠压死奈何?我有一言嘱婆婆:俟其母乳毕后,婆婆即带儿同睡,我才放心。”其姑首肯之,李妇打一呵欠,鬼又去矣。择日出丧,葛怜儿甫满月,不胜粗麻,易细麻与着。鬼来骂曰:“此系齐衰,孙丧祖之服。我嫡母也,非斩衰不可。”不得已,易而送之。临葬,鬼附妇身大哭曰:“我体魄已安,从此永不至矣。”嗣后果断。先是,周未嫁时,与邻女结拜三姊妹,誓同生死,其二妹先亡。周病时曰:“两妹来,现在牀后唤我。”葛怒,拔剑斲之。周顿足曰:“汝不软求,而斲伤其臂,愈难挽回矣。”言毕而亡,年甫二十三。

鬼抢馒头

文林言:洞庭山多饿鬼。其家蒸馒头一笼,甫熟揭盖,见馒头唧唧自动,逐渐皱缩,如碗大者,顷刻变小如胡桃。食之,味如面筋,精华尽去。初不解其故,有老人云:“此饿鬼所抢也,起笼时以朱笔点之,便不能抢。”如其言,点者自点,缩者仍缩。盖一人之点,不能胜群鬼之抢也。荷花儿

余姚章大立,康熙三年举人。家居授徒,忽有二冤鬼,一女一男,白日现形。初扼其喉,继推之地,以两手高撑,梏而不开,若空中有绳系之者。先作女声曰:“我荷花儿也。”继作男声曰:“我王奎也。”皆北京口气。

家人问:“何冤?”曰:“章大立前身姓翁,亦名大立,前朝隆庆时为刑部侍郎。其时我主人周世臣,官锦衣指挥,家贫无妻,只荷花儿与王奎一婢一奴相伴。有盗入室杀世臣去,我二人报官。官遣张把总入室捕盗,疑我二人因奸弒主。刑部严刑拷讯,我二人不胜楚毒,遂自诬服。刑部郎中潘志伊疑之,狱久不决。及大立为侍郎,忽发大怒,别委郎中王三锡、徐一忠再讯,二人迎合,竟照前议定罪。志伊苦争不能得,遂剐我二人于市。越二年,别获真盗,都人方知我二人之冤。传入宫中,天子怒,仅夺大立官职,而调一忠、三锡于外。请问:凌迟重情,可是夺职所能蔽辜否?我故来此索命。”

家人问:“何以不报王、徐之冤?”曰:“彼二人恶迹更多。一已变猪,一囚酆都狱中。我不必再报。惟大立前身颇有清官之号,又居显秩,故尔迟迟。今渠已投第三次人身矣,禄位有限,方能报复。且明季朝纲不整,气数将绝,阴司鬼神亦多昏聩。我等屡诉不准,不许出京,岂若当今大清之世,冥司阴官,亦洗心革面耶!”家人跪求说:“召名僧为汝超度何如?”曰:“我果有罪,方要名僧超度。我二人丝毫无罪,何用名僧超度?况超度者,不过要我早投人身耳。我想就投人身,遇着大立,也要报仇,渠必死我二人之手。然而旁观者不解来历,即我与大立既已隔世,虽报其人,两边都不晓来历,无以垂戒作官之人。故我二人每闻阴司唤令轮回,坚辞不肯。今冤报后,可以轮回矣。”言毕,取几上小刀自割其肉,片片坠下。作女声问曰:“可像剐耶?”作男声问曰:“可知痛耶?”血流满席而死。

欧阳澈

宋浙西有陈东、欧阳澈庙,当时士民怜其忠,故私立而祠之也。后王伦从金国来,见面恶之,命有司拆毁。明季有富而好义者李士贵,又立庙于艮山门外,乡民祈求颇灵。

一日,李梦神人布袍革履叩门求见,曰:“我欧阳澈也,当日位卑而言高,获罪系我自取,幸上帝怜我忠诚,命我司杭城水旱之事。杭城地方甚大,我一人难以办理。我有友二人,一樊安邦,一傅国璋,皆布衣有气节。可塑二人像于我侧,助我安辑地方。”李允许,既而笑问曰:“陈东先生安在,何不相助为理?”曰:“李伯纪相公现司南岳,聘陈先生作记室去矣。”士贵于次日即增两像于旁。

浮尼

戊戌年,黄河水决。河官督治者每筑堤成,见水面有绿毛鹅一群翱翔水面,其夜堤必崩。用鸟枪击之,随散随聚,逾月始平。虽老河员,不知鹅为何物。后阅《桂海稗编》载前明黄萧养之乱,黄江有绿鹅为祟,识者曰:“此名浮尼,水怪也,以黑犬祭之,以五色粽投之,则自然去矣。”如其言,果验。雷火救忠臣

全椒金光辰,以御史直谏触崇祯皇帝之怒,召对平台,将重惩之。忽迅雷震御座,乃免之。嘉靖怒刘魁、杨爵、周怡直谏,杖置狱中。有神降乩言三人冤,乃赦之。后因熊浃言乩仙不足信,重捕入狱。亡何,高元殿火起,帝祷于灵台,火光中有呼三人姓名称忠臣者,乃急传诏释之,且复其官。

滑伯

河南滑邑署中有滑伯墓甚大,邑令到任,必先祭奠,朔望行香。滑伯之神时时出现,珪璋衮冕而出者,官必升迁;深衣便服而出者,官多不详。余门生吕炳星宰滑州,忽一日见滑伯衣冑立于墓上,是年,升香河同知。墓前古木甚多,木叶落时,风吹四散,从未有落墓上者,亦奇。盘古脚迹

西洋锡兰山,高出云汉,其颠有巨人脚迹,入石深二尺,长八尺,云是盘古皇帝开天落地之脚迹。其国人多裸形,有穿衣者,皮肉必烂。珠重七两

《明史》:永乐十五年,苏禄国贡大珠,重七两有零。

采胆入酒

占城国取生人胆入酒与家人饮,且以浴身,曰:“通身是胆。”每伺人于道,出其不意杀之,取胆以去。若其人惊觉,则胆先裂,不足用矣。置众胆于器,必以中华人胆居上。王在位三十年,则避位入深山,以兄弟子侄代,而己持斋受戒告于天曰:“我为君无道,愿虎狼食我,或病死。”居一年无恙,则复位如初。

胆长三寸

福王之败,有起义兵者吴汉超,宣城生员也。兵溃,逃出城,念其母在,乃入见大帅曰:“首事者我也。”杀之,剖其腹,胆长三寸。湖神守尸

明季大学士贺逢圣,在武昌为张献忠所逼,投墩子湖死。自夏至秋,有神托梦于湖之居民某云:“我奉上帝命,守贺相尸殊苦,汝可捞而视之,有黑子在其左手者是也。”某觉而异之,俟于湖,赫然尸出,乃殓而葬之。尸在水中百有七十日,面如生。

僵尸抱韦驮

宿州李九者,贩布为生。路过霍山,天晚,店客满矣,不得已,宿佛庙中。漏下两鼓,睡已熟,梦韦驮神抚其背曰:“急起,急起,大难至矣!躲我身后,可以救你。”李惊醒,踉跄而起。见牀后厝棺砉然有声,走出一尸,遍身白毛,如反穿银鼠套者,面上皆满,两眼深黑,中有绿眼,光闪闪然,直来扑李。李奔上佛柜,躲韦驮神背后。僵尸伸两臂抱韦驮神而口咬之,嗒嗒有声。李大呼,群僧皆起,持棍点火把来。僵尸逃入棺中,棺合如故。

次日,见韦驮神被僵尸损坏,所持杵折为三段,方知僵尸力猛如此。群僧报官,焚其棺。李感韦驮之恩,为塑像妆金焉。

穷鬼祟人富鬼不崇人

西湖德生庵后门外厝棺千余,堆积如山。余往作寓,问庵僧:“此地尝有鬼祟否?”僧曰:“此间皆富鬼,终年平静。”余曰:“城中那得有如此许多富人?焉能有如此许多富鬼?且久攒不葬,不富可知。”僧曰:“所谓富者,非指其生前而言也,凡死后有酒食祭祀、纸钱烧化者,便谓之富鬼。此千余棺虽久攒不葬,僧于每年四节必募缘作道场,设盂兰会烧纸钱千万,鬼皆醉饱,邪心不生。公不见世上人抢劫诈骗之事,皆起于饥寒。凡病人口中所说,目中所见,可有衣冠华美、相貌丰腴之鬼乎?凡作祟求祭者,大率皆蓬头历齿,蓝缕穷酸之鬼耳。”余甚是其言,果住月余,虽家僮婢子,当阴霾之夜,无闻鬼啸者。

雷神火剑乾隆戊申八月,河库道司马公遣两仆还家,一名祝升,年三十;一名寿子,年十六。二人雇船行至宝应刘家堡地方,天渐阴晦,寿子忽喜曰:“前面搭台喝戏,有金盔金甲神在场上,甚热闹。”旁人皆不见,笑曰:“前面河水滔滔,绝无戏台。汝孩子气,一心想看戏耶?”祝升同一篙工争曰:“果然有戏,诸君何独不见?”言未毕,有恶风吹折桅杆,满船昏黑,震雷一声,击杀寿子、祝升于船头,并杀篙工于船尾。雷雨稍定,舱中人大惊,泊船报县,请官相尸。

俄而祝升苏曰:“我与寿子正在船看戏,忽见前面万道金光,不见河路,地上俱铺雪白银砖。台上宫殿巍峨,中坐冕旒神,方面白须,旁立金盔金甲者数十。一金甲神向冕旒者鞠躬白事,语不可辨,但见冕旒神点首,金甲者遂趋出,上船擒我与寿子、篙工三人去跪殿上。抽腰下挂剑,红光照耀,将寿子颈上横穿过去,又将篙工胸上横穿过去。我看见光景不好,侧身要逃,被别个金甲神扯住,用金瓜锤当头一打,我遂昏绝,以后便不知人事了。”

县官万公来验,即取此段口供,申详立案。验寿子、篙工两尸,果有细眼穿喉、胸二处,买棺殓埋。因祝尚活,在船中不便医治,乃撑船至大王庙停泊,扛祝升入庙。祝望见大王,惊曰:“刚才上坐者,即此神也。”又旁睨曰:“诸位神道,都在殿上,何不救救我耶?”言毕,食粥一碗,仍气绝矣。

是年冬,余同刘霞裳游沭阳,过刘家堡,泊船大王庙。往看诸神,皆寻常金装木偶,无他灵异。刘向神问:“寿子年幼,有何恶而犯天诛?”神不答。余笑曰:“痴秀才!此所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耳!幽明一理,何必对神饶舌耶?”

水精孝廉广东纪孝廉,童时误入蛇腹。黑无所见,但闻腥气。扪其壁,滑澾不可近。幸身边有小刀,因挖其壁。渐见微明,就明钻出,困卧于地。邻人见之,携归其家。是日,村郊三十里外有大蛇死焉。孝廉为毒气所伤,通身皮脱如水精,肠胃皆见,从幼至壮不改。乡举后,同年皆见之,呼为“水精孝廉”。

水鬼移家

王某居杭城之东园,地多鱼池,东西相接,中隔一埂。季夏日正午,立埂上乘凉,见东池忽有一道浮沤,阔尺许,似潮涌而来,湱湱有声。及近埂岸,有尺半长一段黑气从东池飞入西池而寂,鼻中作羊膻气。问之邻人,云:“是乃水鬼移家也。”

负妻之报

杭城仙林桥徐松年,开铜店。年三十二,骤得瘵疾。越数月,疾渐剧,其妻泣谓曰:“我有两儿俱幼,君或不讳,我不能抚,我愿祷于神,以寿借君。君当抚儿,待其长娶媳,可以成家,君不必再娶矣。”夫许之,妇投词于城隍,再祷于家神,妇疾渐作,夫疾渐瘳,浃岁而卒。

松年竟违其言,续娶曹氏。合卺之夕,牀褥间夹一冷人,不许新郎交接,新妇惊起,盖前妻附魂于从婢以闹之也。口中痛责其夫,共寝五六月,斋祷不灵,松年仍以瘵殁。四小龟扛一大龟而行

杭城横塘镇有孤静庵,一老僧焚修其后殿。见有四小龟共扛一大龟,径尺许,循墙依槛,团团而走,回环不止。老僧唪经毕,清罄一声,龟方敛迹。数年后,老僧圆寂,龟亦不复再见。雍正年事。鬼送汤圆

杭州王生绳玉,课蒙于横良锺氏。锺第三子字有条,年已二十,自瞒其年,称十六,问:“弟子此时尚可读书否?”王答以:“果能志坚,书何不可读耶?”有条大喜,讽诵不辍。其父俗贾也,不以为然,迫之赴吴门贸易。有条郁郁而往,日赴市廛,夜仍阖户,隐身帷帐中,私自钻研。满房贴“岁不我与”四字。越四月,疾亟而归。时近重九,抵家遂卒。柩停于家。

次年七夕前一日,王睡梦中,闻内屋启门声,步至书舍排闼入。见有条左手秉烛,右手执碗,碗内腾腾热气,至王牀前,启帐笑曰:“先生肚饥耶?特送点心来。”王坐起接其碗,见内浮汤圆四个,兼有铜铫。遂忘其为鬼,竟挑食之。及三而饱,尚留其一,随手交还有条,有条复为下帐闭门而去。

王忽大悟,惊曰:“有条殁已周岁,今夕胡为而来?”方举念间,体中寒热顿作,自夜及明,循环三次。惫甚,不能起,乃呼舆归家。家中拦门鬼以百十计,男女大小他乡本郡之鬼无所不有,大约鸠形鹄面披衣曳履之穷鬼为最多,恰无怪状奇形之可怖者。王有妹嫁翟家,来视兄疾,鬼在病人口中云:“汝是郑家桥翟家娘子,亦来此耶!”王弟访之,果翟邻家修发之妻新缢死者也。

王父为延医投药,掖起病人命服,众鬼挤肩揎背,持其手,使不得服。如是者再四,王心厌焉,竟违父命,终不饮药。次晨,另延一医诊视,问:“曾投药否?”父语以故,医索方视之,惊曰:“幸而未饮,否则今日不能出声矣!”另立一方,鬼不复来夺。从此众鬼阗门塞屋,日掩天光,夜蔽灯火,或坐或立,或言或笑,聚集十余日。家中持经放焰口,毫无效验。一女鬼呼曰:“汝家该延老僧宏道来,我辈便去。”如其言,往请宏道。甫到门,众鬼轰然散矣。病亦渐安。

袁子曰:同是念经放焰口,而有验有不验,此之谓有治人,无治法也。不知鬼食之不宜人食,而以奉其先生,此之谓愚忠愚孝也。

忠恕二字一笔写黄燡照,歙县人,原任福山同知,罢官后主讲韶州书院。尝书“忠恕”二大字,勒石讲堂,款落“新安后学某敬书”。

忽一日,梦黑衣者二人执灯至曰:“奉命召汝。”黄即随往。至一处,历阶而升,闻呼曰:“止。”黄即立定,黑衣人分左右立,中隔一层白云。闻有人曰:“汝为大清官员,何以生今反古,书『忠恕』二字,款落『新安』?宜速改正。”黄惊醒,急将前所刻“新安”二字改写“歙县”。

越数日,又梦前黑衣人引至原处,仍闻云中人语曰:“汝改书勒石固善,但亦知『忠恕』二字之义是一气读否?汝可于古帖中求之。”黄醒,检阅十七帖,见“忠恕”二字行书乃是“中心如一”四字,恍然大悟。复将壁间石刻毁去,仿贴中行书,另写勒石。今现存韶州书院。

土雨

乾隆十四年,李元叔秀才自京就馆沈阳,越明年夏四月,回京师,渡辽水。是日往北台子,站路过远,昏黑不得抵宿。时乘四套车投一深林中,闻树叶上簌簌作雨声,沾洒衣上,视之皆土也。未几,四马攒蹄,退后不敢前。骡脚大呼曰:“有鬼蹲踞当道,车拉不动!”乃取开路铁锄抓土撒之,口中作咒语,车始得行。不数步,见一火,茶杯大,傍车而行,其光上下远近不定,照里许而灭。土人云:“凡鬼物出,皆先有土雨。”降庙粤西有降庙之说。每村中有总管庙,所塑之像,美丑少壮不同。有学降庙法者,法将成,则至庙中卜卦降神。初至,插一剑于庙门之中,神降则拔剑而回;神不降,则用脚踢倒之。能随足而起则生,如不起,则为神诛矣。

其法将一碗净水写一“井”字圈绕之,地上亦写一“井”字圈绕之,八仙桌中间亦写一“井”字圈绕之,召童子四人,手上各写一“走”字圈绕之,将桌面反对碗口之上,四童以指抬桌,其人口念咒云:“天也转,地也转,左叫左转,右叫右转,太上老君急急如令转。若还不转,铜叉叉转,铁叉叉转。若再不转,土地、城隍代转。”唱毕,桌子便转,然后请药方,无不验者。陇西城隍神是美少年康熙间,陇西城隍塑黑面而髯者,貌颇威严,忽于乾隆间改塑像为美少年。或问庵僧,僧曰:“闻之长老云,雍正七年,有谢某者,年甫二十,从其师在庙读书。夜间先生出外,谢步月吟诗。见一人来祷,乃隐于神后伺之,闻其祝云:『今夜若偷物有获,必具三牲来献。』方知是贼也。心疑神乃聪明正直之人,岂可以牲牢动乎?次日,贼竟来还愿,生大不平,作文责之。神夜托梦于其师,将降生祸。师醒后问生,生抵赖。师怒,搜其箧,竟有责神之稿,怒而焚之。

“是夜,神踉跄而至曰:『我来告你弟子不敬神明,将降以祸,原不过吓吓他。你竟将他文稿烧化,被行路神上奏东岳,登时将我革职拿问。一面将此城隍之位奏明上帝,即将汝弟子补缺矣。』欷歔而退。

未三日,少年卒。庙中人闻呼驺声,云是新城隍到任。嗣后,塑像者易黑胡之貌为美少年。”城隍赤身求衣

张观察挺修湖州城隍庙,以檀香雕三丈法身,绣衮为袍衣之,供奉三日矣。忽夜梦一巨人,头带平天冠,而身无衣服,赤两股直立帐前。公惊醒心动,急欲赴庙查看,而庙中道士已来报神衣被窃矣。乃为另制,且命拿贼云。水怪吹气

杭州程志章由潮州过黄岗,渡海汊。半渡,天大风,有黑气冲起,中有一人浑身漆黑,惟两眼眶及嘴唇其白如粉,坐船头上以气吹舟中人。舟人共十三人,顷刻貌尽变黑,与之相似,其不变者三人而已。少顷,黑气散,怪亦不见。开船,风浪大作,舟覆水中,死者十人,皆变色者也,其不变色之三人独免。

坛响

杭州北门外三清院林道士能擒妖,在兴化收妖坛中,放三清神座下。逾年,钱生袖海与友孔传经饯行,上南京乡试,醉后向坛云:“我友中则坛响。”果响一声。客散,生夜看书,见白衣人坐槛上与之拱手。生用界尺打之,抚掌大笑而退。是年孔君果中。

贞女诉冤

陆作梅作浔州太守,有和奸自尽一案,县详到府,文卷在案上,将批“如详核转”矣。其晚,幕友房中起大风,宛然一女子,立而不言,五更始去。幕友告太守,适太守奉调上省,谓其子曰:“汝胆大,今晚可至幕友房伺之。”

晚间,公子遵父命,宿幕友书房。果如前风起,幕友又见此女,即告公子,而公子无见也,因大声问曰:“汝何为者?”女曰:“吾即几上案中人也,因拒奸至死。父母受贿,证成和奸,污我名节。曩诉之县,县亦受贿,不为申理,所以来此诉冤。”公子唯唯,即以其言写家信驰告太守。太守从省归,适经是县,因札致幕友,将原案发回本县。

未几,县令来迎。太守不宿公馆,先往城隍庙行香,谓令曰:“吾访闻前奸案事有冤,信乎?”县据其父母口供,抗词请质。太守无奈何,即宿城隍庙中,传犯人及邻证人等于大殿后陪宿,阴伏人于殿后察之。至三更余,邻证等各自言语,有骂其父母之无良,怜其女之贞烈者,听者取笔书之。

至天明,先盘诘邻证,取夜间所书示之,俱服。遂以强奸致死定案。旌其女入节孝祠。杨成龙成神

处州太守杨成龙,性正直,作官五十年,颇有政声。壬寅春,余游天台,招余饮酒,历叙办山东数大案,有古循吏风,余许作传,以表章之。不料别后告老,就养于伊子深州署中,无疾而卒。先是,太守宰历城时,买沙板一副,置张秋僧舍。身亡后,其子浚文必欲遣人取归,然后入殓,以慰乃父之心。忽其幼孙某头晕仆地,旋起坐,厉声曰:“浚文,汝太胡涂!当此六月天,我尸在牀,待从张秋取棺来,则吾尸坏矣。深州木材尽可用,何必远取?现在处州人来迎我作彼处城隍,我俟汝丧事小定,即往到任。我无他语,大凡人在世上,肯做好官,必有好报,汝紧记之。明年三月十四日,二孙所生之子,将来可以绍我之志,取名『绍志』可也。若葬我,当在唐务山中做癸丁山向。”幼孙言毕,沉沉睡去,俄而嬉戏如初。浚文悚然,一遵父命。

次年,果生绍志,月日无爽。周仓赤脚

相传东台白驹场关庙周仓赤脚,因当日关公在襄阳放水淹庞德时,周仓亲下江挖坑故也。戊申冬,余过东台,与刘霞裳入庙观之,果然赤脚,又见神座后有一木匣,长三尺许。相传不许人开,有某太守祭而开之,风雷立至。

张飞治河

大学士嵇文敏公总督南河,将筑堤东岸。梦有兜鍪而短须者直入一揖,随即上坐曰:“某堤须筑某所,才保无虞。若在此,不能成功。”嵇颔之。已而思其人状貌乃一武夫,言复椎鲁,何以公然与宰相抗礼?意颇不怿,叱叱而醒。次日上工,次过张桓侯庙,小住啜茶,上塑神像,宛然梦中人,乃命停工。

神佑不必贵人

章观察家奴陈霞彩,居上元义直巷中,与其外妇同宿。夜闻风雨声,似震雷击物。初不介意,天明揭帐,则卧榻后山墙夜崩,榻之前后左右,皆砖堆数尺,惟留一榻不打坏。青衣青楼,亦得神佑如此。

成神不必贤人

李海仲秀才,秋试京师,在苏州雇鸭嘴船。行至淮上,见舱前来王某求附舟,旧时邻也,因与同行。

洎晚,王笑问:“君胆大否?”秀才愕然,漫应曰:“大。”王曰:“惧君生畏,故以胆问。君既胆大,我不得不以实告。我非人,乃鬼也。我别君六年矣,前年岁荒,为饥寒所迫,掘坟盗财,被捕拿获罪,已斩决。今作鬼依旧饥寒,故往京中索逋,仗君乞带。”李问:“往索何人之债?”曰:“汪某。渠作刑部司官,许拟斩文书到部时为驳减等,故馈以五百金。不料渠全无照应,终不能保全性命,故往祟之。”汪某者,李戚也。李大骇,晓之曰:“汝罪宜诛,部议不枉,汪舍亲不应骗汝财物,我带汝往,说明原委,令渠还汝,以解此仇可也。但汝已死,要银何用?”王曰:“我虽无用,尚有妻子在家,居与君邻。我索得后,可代我付之。”李唯唯。又数日,将到京师,王请先行,曰:“我且到令亲处作祟,令渠求救无方,君再往说之,方肯听君。否则渠系贪财之人,君虽有言,渠不听也。”言毕不见。李入都觅寓,迟三日,往汪家,汪果得风狂之病,举家求神问卜,毫无效验。李方至门,病人口语曰:“汝家救星到矣!”家人争迎问李,李告以原委。汪妻初意要烧纸钱数万为偿,病人大笑曰:“以假钱还真钱,天下无此便宜之事!速兑五百金交李老爷,我便饶你。”其家如其言,汪病果愈。

又数日,来李处催与同归,李不肯,曰:“我未下场。”鬼曰:“君不中,不必下场也。”李不听。毕三场后,鬼又催归。李曰:“我要等榜。”鬼曰:“君不中,不必等榜也。”榜发无名,鬼来笑曰:“君此时可以归乎?”李惭沮,即日起身。鬼与同船,一切饮食,嗅而不吞,热物被嗅,登时冷矣。

行至宿迁,鬼曰:“某村唱戏,盍往观乎?”李同至戏台下。看数出,鬼忽不见,但闻飞沙走石之声,李回船待之。天将黑,鬼盛服而来曰:“我不归矣,我在此做关帝矣。”李大骇曰:“妆何敢做关帝?”曰:“世上观音、关帝,皆鬼冒充。前日村中之戏,还关神愿也。所还愿之关神,比我更无赖,我故大怒,与决战而逐之。君独不闻飞沙走石之声乎?”言毕拜谢而去。李替带五百金付其妻子。

中一目人

康熙甲戌科,丹徒裴公之仙偕数友人入都会试。都中有善召乩者,延之问中否。仙至,判一“贵”字。众不解,再叩之,则曰:“皆判明矣。”榜发后,惟裴公中会元,余皆落第。裴公眇一目,始悟向所判“贵”字,乃“中一目人”也。

女鬼告状

镇江包某,年少美丰姿,娶室王氏。包世业贾,常与同事者往来闾巷。乾隆庚子秋日,偕数友为狎邪之游,日暮乃返。王氏方同一老妪入厨下治晚餐,闻叩门声,命老妪往启,见一少妇盛妆而入,直赴内室,问之不答。妪疑为姻戚,往告王氏。王急趋至室,则包在焉,因大笑老妪目昏,误认主人为妇人也。忽包作女态裣衽而前,与王氏寒暄,且言:“包郎在某娼家饮酒时,我在门后专守,俟其出,方得同回。”王见其声音举动不类包郎,恐其疯狂,急召僮仆及邻里姻戚共来看视。包皆一一与见,礼仪周到,称谓无误,宛然一大家女也。或男子稍与相狎,鬼即怒曰:“我贞女也,谁近我,我即取其命!”众问:“你与包有何仇?”鬼曰:“妾与包实因爱成仇,曾控告于城隍神,前后共十九状,俱未见准。今又告于东岳帝君,始蒙批准,不日与包同往矣。”询其姓名,鬼曰:“我好人家儿女,姓名不可闻也。”“告包者何词?”鬼即连诵十九词,其词甚急,不能悉晓,大概控包负心,令彼无归之意。或又问:“汝即托包身而言,包今何在?”鬼微笑曰:“渠被我缚在城隍庙侧小屋中矣。”王氏泣拜,求放其夫,鬼不答。

至夜分,众姻戚私语曰:“彼鬼曾言告城隍状不准,今缚包于城隍庙侧,何不往告于神,求其伸理?”于是共觅香烛楮镪,若将往者。鬼忽言曰:“今诸人既同来相求,且放彼归,自有东岳审断。”言毕倒地。

少顷包苏,极称困顿,众环问所见,包曰:“初出某娼门,即见此妇相随。初尚或左或右,至教场,妇遽前扯我往城隍庙左侧小屋内,黑暗中以绳缚我手足,置之于地,旁似有相守之人。适闻妇来曰:『今且放汝归。』推我出户,一跌而醒,身已在家。此事明日东岳当传审矣。”再询其细,包惟酣睡而已。

次日午后起,曰:“差人至矣,速具酒食。”自出厅向空座拱揖,语多不解。酒既设,复归卧牀上,更许死矣,惟心头微热。王氏与诸人泣守之,见包面色时青时红时黄,变幻不测。三更后,胸前及喉颊间见红斑爪痕数处。次夜二鼓,发辫忽散乱。至晓始苏,索茶饭尽十数器,吞咽迅速,观者骇然。少定,呼:“取酒食款差役!”王氏如前设之;又命取纸钱六千,须去其破缺者,以四千焚于厅前,二千焚于门侧巷内。复自起至大门作拜送状,反室熟睡两日乃能起。悉言所见:

“自女鬼解缚放回后,次日下午,有二差役来传,其一不识,其一陈姓,亦贾人子,儿时与包为同窗友。陈家贫,娶妇时,包曾助以钱数千文,今已殁三载。谓包曰:『此事已发速报司审办,尔我同窗好友,在生又承高谊,自当用情照应,不必上刑具。』同行至中途,见二役锁前女鬼,鬼大恚,以首触包,手抓伤包面颊,此包身所以有红斑爪痕之现也。女鬼詈二差卖法,差不得已,为包亦上锁同行。路愈远愈黑,阴风惨烈,辫发俱散。

“至一处,彷佛见衙署,差令坐地守候。旋见二红灯由内出,二差去包锁,带入跪于灯止处。见有公案文卷,一官上坐,红袍乌纱,以手捋须,问曰:『汝包某耶?』包应曰:『诺。』官即提女鬼至,讯答语颇多。女与包并跪阶下,相去尺许,绝不闻其一字。见官震怒,令批女鬼颊十五,即上枷锁,二役牵之,痛哭而去。

“包初跪案前,觉沮洳泥泞,阴风吹发,面上丝丝如刀刺,寒栗难当。迨批女颊时,陈役从旁悄言曰:『老兄官司已赢矣,吾为兄辫起发来。』包再举首,灯与官俱不复见。二役乃送之回,言明差钱四千文,其二千,则陈役所私得也。”

人问包:“曾识此女否?”包力言不识。揣其情,女鬼因慕包之色而亡,又欲招包以偕阴耦,逞私妄控,故为阴司所责谴。

丁大哥

康熙间,扬州乡人俞二耕种为生。入城取麦价,铺户留饮,回时已迟,途径昏黑。行至红桥,有小人数十扯拽之。俞素知此地多鬼,然胆气甚壮,又值酒酣,奋拳殴击,散而复聚者数次。闻鬼语曰:“此人凶勇,非我辈所能制,必请丁大哥来,方能制他。”遂哄然去。俞心揣丁大哥不知是何恶鬼,但已至此,惟有前进。方过桥,见一鬼长丈许,黑影中彷佛见其面色青紫,狰狞可畏。愈念动手迟则失势难脱,不若乘其未至迎击之。解腰间布裹钱二千文迎面打去,其鬼随手倒地,触街石上,铿然有声。俞以足踏之,渐缩渐小,其质甚重,牢握归家。灯下照视,乃古棺上一大铁钉也,其长二尺,粗如巨指。入火熔之,血涔涔出。俞召诸友笑曰:“丁大哥之力量不如俞二哥也。”

汪二姑娘

绍兴吴某行三,在赵州刺史署中主刑名。后又延一管书禀者,亦吴姓行三,苏州人。署有“老吴师爷”、“小吴师爷”之称。其馆舍对房而居,甚相亲洽。刺史有妾七八人,侍婢甚伙,亦皆妖艳,常出入于馆舍左右。二吴每评论某某当吾意,某某当君意,以为戏谑。

一日,公事毕时,已三鼓,各回房就寝。小吴方坐牀上吸烟,燃烛于帐外,命仆反掩门而去。少顷,举署皆寂,忽有人推门。小吴问为谁,不答。见一女子年可二十,容色甚美,急趋而进,至牀前瞪目视。小吴惊问:“尔何人?何为至此?”女曰:“我汪二姑娘也,来寻绍兴吴三。误矣!误矣!”吴疑其为东家侍婢,与老吴有约,因笑指曰:“绍兴吴三在对房,我苏州吴三也。”女瞥然竟去。明日,向老吴戏谑曰:“昨夜大快活。”老吴不解。屡言之,老吴究问所以,小吴笑曰:“吾所目击,尚抵赖乎?”老吴益疑,再三问,小吴告以衣服形状,并汪二姑娘来寻绍兴吴三之语。老吴爽然失色曰:“彼何至此耶?”少定,告小吴曰:“此吾至亲也,亡去已十数年,不识何故寻我?”小吴惊异,见其颜色沮丧,不复再问。

至晚,老吴默默无语,而畏惧之容愈甚,拉小吴至房同居。小吴力辞,老吴不得已,命二仆夹牀而卧。小吴彻夜潜听,毫无声息。至晓,其二仆起,视老吴,则已死矣。

谢铜头

镇江西门,旧在唐颓山,国初迁于北城外阳彭山,有佛寺,殿宇廊庑修洁,即丽春台古迹也。地近孔道,缙绅当道迎送饮饯,皆在此处。自城门迁后,路既隔远,此寺遂废,惟存大铜佛三尊,相传五代时所铸,约数万斤,露处山内。有谢某者,素贩铜为业,潜勾通书役销熔而朋分之,议定工费皆谢出,谢取其半,诸人分其半。销毁之日,四体皆化,惟佛头不坏。众皆疑惧。谢曰:“此易事耳。”登炉溺之,佛头竟毁。谢年四十余,尚无子。是时方欢笑间,佣工者至前,贺家中已生子矣。谢大喜,以为此佛劫数,当为我毁,遂名其子为“谢铜头”。家由此少裕,日以私铸制钱为事。数年后,其党以私铸见获,词连谢某。谢自以热灰揉瞎双目,到案时,言目瞽已久,仇扳显然,竟得漏网。及铜头长成,仍事私铸,复为人所控。乾隆某年,父子对缚,斩于阳彭山下。

乌头太子

吴某,世以丹徒江上洲田为业。乾隆十八年冬初,至洲收租,以所收稻晒于场上。有乌鸦群集食稻,吴取土块逐之,随手中一乌,哑然坠地,复奋起飞去。吴归庄房,晚餐后,忽闻风雨声,启户仰视,天色深黑,大雨如注,急入室,衣色全白,皆鸦粪矣。吴因忆人言禽粪着身者不吉,我今被污,殆将死乎?自此遂病雀爪风,手足抽掣,不便起卧,又不能持物饮食,需人扶喂,不堪其苦。然心甚明晰。因自念鸦食我稻,我逐之,有何过?乃敢祟我,将控之于神。屡动此念,实未能写状也。

一日尽寝,梦以黄纸自写一状,将投于城隍庙。忽空中有黑云二片飞下,至地化青衣人向吴曰:“君前所击者,非鸦也,乃乌头太子也。君因得罪于彼,故患此恙。若再往告彼,罪益重矣!不如具酒食请罪于太子,可保全也。”吴不听,且怒曰:“彼食我稻,又妄祟我,我必告之!”

须臾,空中又下黑云二片,化作少年,玄色冠巾,一人持黑伞随其后,向吴拱手曰:“君欲控乌头太子耶?控词何拟?”吴持与观之。少年曰:“君前击中太子,故有此疾,今知其误也,某为君缓颊于太子,可保君如旧,何须控告耶?”因取控词怀之飞去。吴遽前往夺,忽然惊醒。自此所患渐愈,两月后平复如常。

吴生两入阴间

吴某,丹徒旧家子也,其祖、父俱在庠序。祖为人端直,乡闾推重,殁十数年,某始娶妇,琴瑟甚笃。乾隆丙子,其妇暴卒,吴追思不已。有朱长班者,合城皆知其走阴差,因吴治丧,彼朝夕来供役,吴因私问阴司事。朱言阴司与人世无异,无罪者安闲自适,有罪者始入各狱。吴遂恳其携往阴司,一与妻见。朱云:“阴阳道隔,生人尤不宜滥入。老相公侍我甚好,我岂肯作此狡狯?”吴嬲之不已,朱云:“此事我不为,相公果坚意欲往,可往城里太平桥侧寻丹阳常妈,许以重资,或可同往。”吴欣然。

次日,寻得常妈,初亦不允;许钱数千,始允之,且曰:“相公某日可择一静屋独宿,我即来相约,但衣履一切,不可使人稍为移动。稍移动,即不能还阳矣。”谆嘱再四而归。

吴自妻殁后,即独宿于一厢屋内。至某日,吴私嘱其婶母曰:“侄今病甚,须早卧,望婶母为我锁房,切不可令人擅入动我衣履,此侄生死关头也。”婶母甚骇,问其故,不告,乃阴为检点之。吴既入房,燃一灯于牀前,心有此事,展转不寝,私念曰:“彼原未嘱我熟睡,但彼从何来招我耶?抑妄言耶?”

二鼓后,见有黑烟一线自窗隙间入,袅袅然如蛇之吐舌也,吴心甚惧。少顷,其烟变成一黑团,大如斗,直扑吴面,遂昏晕。有人在耳边悄言曰:“吴相公同去。”声即常妪也。以手扶起,同由门隙而出,所过窗户皆无碍。见其婶母房门有火光数丛,盖与诸弟同宿于内。

甫出大门,则另一天地,黄沙漫漫,不辨南北。途中所见街市衙署,与人世彷佛。行至一处,见一大池水,红色,妇女在内哀号。常指曰:“此即佛家所谓『血污池』也,娘子想在其内。”吴左右顾,见其妻在东角,吴痛哭相呼,妻亦近至岸边,垂泪与语,并以手来拉吴入池。

吴欲奔赴,常妪大惊,力挽吴,告之曰:“池水涓滴着人,即不能返。入此池者,皆由生平毒虐婢妾之故。凡殴婢妾见血不止者,即入此池,以婢妾身上流血之多寡为入池之浅深。”吴曰:“我娘子并无殴婢妾,何由至此?”妪曰:“此前生事也。”吴又问:“娘子并未生产,何入此池?”妪言:“我前已言明,此池非为生产故也,生产是人间常事,有何罪过?”言毕,牵吴从原路归。吴昏睡过午始起,面色黄白若久病者,数日方复。

月余,吴思妻转甚,走至常妪家,告以欲再往看之意,常甚难之。许以数倍之资,始为首肯。如前嘱婶母锁门,常妪复来相约。出门行里许,常妪忽撇吴奔去。吴不解其故,错愕间,见前有一老翁肩舆至,觌面乃其祖也。吴惶遽欲避,祖喝之曰:“汝何为至此?”吴无奈何,告以故。其祖大怒曰:“各人生死有命,汝乃不达若此!”手批其颊骂曰:“汝若再来,我必告阴官,立斩常妪。”遣舆夫送至河畔,舆夫从后推吴入河,大叫而醒。左颊青肿,痛不可忍,托病卧房中,十数日始愈。

时吴有姻戚某翁病笃,吴谓其婶母曰:“某翁某日方死。”婶惊问之,吴告以两次所见,并言于一衙署前,见所挂牌上姓名月日,故知之也。自后吴神气委靡,两目蓝色,下午后即常见鬼,至今犹存。吴婶母,法嘉荪中表,法故悉其颠末,而为予言。

狐道学

法君祖母孙氏外家有孙某者,巨富也,国初,海寇之乱,移家金坛。一日,有胡姓携其子孙奴仆数十人,行李甚富,过其门,云是山西人,遇兵不能行,愿假尊屋暂住。孙见其言貌,知非常人,分一宅居之。暇日过与闲话,见其室中有琴剑书籍,所读书皆《黄庭》、《道德》等经,所谈者皆心性《语录》中语,遇其子孙奴仆甚严,言笑不苟。孙家人皆以“狐道学”称之。

孙氏小婢有姿。一日,遇翁之幼孙于巷,遽抱之,婢不从,白于胡翁。翁慰之曰:“汝勿怒,吾将杖之。”明日,日将午,胡翁之门不启,累叩不应。遣人逾墙开门阅之,宅内一无所有,惟书室中有白金三十两置几上,书“租资”二字。再寻之,阶下有一掐死小狐。法子曰:“此狐乃真理学也。世有口谈理学而身作巧宦者,其愧狐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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