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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阳杂记

●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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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过中湘石头,洪涵斋立首呼余出,言此地伪周时,本朝披甲五百人驻此,以绝其粮饷,有舟过,以巨炮打之。后以去长沙远,孤军不能久驻,即撤回,今其上犹有寨基存焉。有石滩横截江中,曰过江龙,其上为柞树市。

德山在常德,龙潭在澧州,沩山在宁乡。德山沩山,今日规模尚在。

何楷,字玄子。思文时,曾弹郑飞虹并及赐姓。玄子归,为盗所伤,截其耳,人云:“郑氏使人为之。”何、郑自此为世仇矣。后赐姓据厦门,有人来闽,玄子必捕之。其第三子常涕泣而谏其父,人皆知之。玄子死,三公子为赐姓所禽,置之狱中,因曾劝其父也,得以不死,勒令造铁甲千二百副而后释之,比校时曾受刑杖。玄子著有《周易订诂》,奇书也。

郑飞虹,幼姣好。其父为府吏时,知府蔡善继园有荔支树,飞虹同其弟自墙外以石打荔支,误中善继之头,善继怒,呼其父子至,一见飞虹而怒解。后飞虹燕其后母某氏,其父欲杀之,逃往海盗李旦舟中,有宠于旦。旦死,欲置主,卜之于神,飞虹十卜皆吉,遂立以为主。其弟莽二,名之豹,枭勇绝人,遂雄踞海上。弟之彪,后改名鸿逵。

杨晋叔夫人,郭氏也。父名郭羲,与陈秀皆飞虹同时人,鼎足而立者也,后不相能,归诚后皆世袭精奇尼哈哈番。夫人因长沙之乱,合家避居于官山,四王兵至搜山,家人皆走,夫人独不去,自缢死。后晋于星沙大作佛事,以资冥福。僧以幡往官山招魂,有鸟如燕而长尾,随幡飞至星沙,栖庭树上,每幡绕坛,鸟辄随幡飞转,毕,复栖树上,凡三日夜。佛事既毕,化纸送佛讫,即飞向官山而去。夫人平日事姑事夫,孝谊备至,宜乎有此灵异也。涵斋尝为之立传。

王明,亦闽人,在广西提督马雄标下为参将。孙延龄之攻柳州,雄数败。雄素轻明,兹忽自荐,请以三百骑往冲其营。雄初不许,后听其以百五十骑往踏延龄营四层而返,不失一骑,延龄自此不支,而明声震粤西矣。

李卓吾,晋江人,为府前李氏,与林氏同宗,盖其祖本姓林也,故泉人有“林李同宗”之语。今李厚乃其族人也。

赐姓攻金陵之前,经营海上,舟泊羊山。山在普陀之东,有鸡山、羊山,鸡山一山皆鸡,羊山皆羊也。其地有龙,不可泊。赐姓曰:“吾有命在天,龙何能为?事苟有成,自有百灵拥护,不成死此耳。”舟泊,金鼓作,龙起震荡,见纱帽红袍人揖赐姓上小舟,风吹小舟上岸,得不死。舟覆甚众,精锐十丧五六矣。

世庙时有吕四官,以力闻,为暴于乡,不容于闾,走海上,引倭时入寇四十余年。后年八十矣,更来闽,省其父母坟墓,人皆不识,曰:“吾吕四官也,流寓他乡久,今暂一归省耳。”即去,人亦不敢踪迹之。

衡山之大堡,烟火一百八处,行盐之市井也。

柚出闽广,盖橙类,大如巨升,色黄如梨。案,柚一名柚,亦曰条,《唐本草》曰壶柑,《食性》曰臭橙,亦曰生栾。李时珍曰:“柚色油然,其状如卣,故名壶,亦象形。”今人呼其黄而小者,正此意也。柚树叶皆似橙,其实有大小二种,小者如柑橙,大者如瓜如升,有围及尺余者,亦橙之类也,今人呼为朱栾。形色圆正,都类柑橙,但皮厚而粗,其味甘,其气臭,其瓣坚而酸,其花甚香。南人种其核,长成以接柑橘,云甚良也。《尔雅》有废,音废。郭璞云:“废,大柚也。”范成大云:“广南臭柚大如瓜,可食。其皮甚厚,染墨打碑,可代毡刷,且不损纸也。”《尔雅》亦曰:“贾,音贾。”《列子》云:“吴越之间有木焉,其名为繇。碧树而冬青,实丹而味酸,渡淮而北,化而为枳。”《广雅》谓之檑柚,檑亦柚也,皆此物耳。予在衡州时买而食之,亦可口也。

予在衡署中度岁,日闻堂中竞掷《升官图》喧笑,不知此中有何意味。而诸公耽之至此,予欲取两汉、魏晋、南北朝、隋唐、宋元选举职官,各为《升官图》一纸,《升官图说》一册,置学舍中,节日暇时,病余课毕,以此消遣,久之而历朝选举、职官、考课、铨选之法,皆了了矣,亦读史之一助也,贤于博弈远矣。

癸卯年工部题:清河县仲家庄闸迤下陶家庄地方建一石闸,估计银三万四千九百二两零。此闸与仲家庄相去不远,令该闸官就近兼管。新建闸拟名康济,仲家庄石闸改名广济,奉旨依议。

旧春上元在衡山县曾卧听《采茶歌》,赏其音调,而于辞句懵如也。今又□衡山,于其土音虽不尽解,然十可三四领其意义,因之而叹古今相去不甚远,村妇稚子口中之歌,而有十五国之章法。顾左右无与言者,浩叹而止。

川陕总督佛抡《筹秦第四疏》,谨陈潼关收粜米粮,请敕邻省督抚动帑,招商贩抵关,亟济被灾兵民事。户部议于潼关地方,选委贤能道厅等官,酌动捐纳银两,随米价消长收买。再令直隶、山东、河南、山西、湖广五省督抚,各动库银十万两,招殷实商人给发,令于粮贱处,无论米谷麦豆,收买抵潼关粜卖,其多出利息不计,止将原给本银收取可也。旨依议。

紫廷家废书套甚多,委积壁角以饱蛇鼠耳。虞臣取而裁之,制成研匣一,傅会之以胶漆,锦不可得;即以油纸饰其外,下藏小匣,可以贮墨。函盖相称,廉隅端直,俨然成器矣。自此与吾周旋,晨光夜火,形影相接,又不知其历几年月也。夫天下之良材佳质,委之无用之地者,不知何限,念之惘然。

川陕总督拂抡奏:“钦奉上谕,将西安纳米事例移在商州捐纳,而西安在于司库,止令捐银。但捐纳米石数目,如仍照三十一年八月以后十分之数,每石折银六两捐纳,恐数多而捐纳者少。将请西安捐纳,仍照三十一年八月以前,以十分减四,每石折银六两,准于西安司库捐纳。至于商州既通水路,其捐纳米数,应照三十一年八月以后之例,在西安则纳银者众,而商州得以积贮米粮矣。”

工部题请:昭陵寝殿倾,请重建造,旨依议。

山西巡抚叶题:“钦奉上谕,截留漕粮二十万石,分贮秦、晋、蒲州等处。布政司舒书称两省之员,在孟津等处公同斛米,运至观音堂,交晋接运。两省官员于潼关、蒲州等处公同斛米,先将秦省应贮之米十万石,于十二月初三日运至蒲州等处,同豫员交兑。取获秦省贮米之韩城、朝邑、华阴、潼关卫,并晋省贮米之蒲州、荥河、临晋各收米实收详报。”

东坝有上下二坝,上坝地名广通镇,有小石碑。言地古名艮林镇,初筑堤以障水,易今名。其地四通八达,东至邓埠、无锡,西至高淳、芜湖,南至广德、泗安,北至溧水、江宁,东南至溧阳、宜兴,东北至金坛、丹阳,西南至宁国,西北至太平府。向无此坝,宣、歙、广、德、建平诸水,一由苏州出刘家河,一由吴江出松江入海。洪武初,没吴中田禾,户部题请筑坝,引水由太平、芜湖入于江,遂将高淳、黄池一带田没成湖,其地粮税,加派于苏、松二郡办纳。案此坝颠末尚未究悉,当于《地志》暨《实录》中考之。

梁山,即所谓天门山也。二山横截江中,东西对峙,正当采石西南。天设此山为金陵门户,蹲踞江边,如二饿虎,隔江眈眈相向。山上长松古柏,郁然参天;山后人家,参差隐见于松柏中。风帆盘于两山之间,予以玻璃镜照,毫发皆见。采石镇闾阎相接,不下万家。临河人家,隙地皆接以白石栏椐,壮丽如画,此天下所无也。

立人言:“江行顺风至六百里,则钉板俱热,不可复行,行则虞其败矣。”虞臣未信其理,予为之往复推论,始得豁然。

采石矶有然犀亭,晋温峤然犀照水处。此事史载甚详,予尝思之不得其解。古今相传,如此类者多,皆别有其故,非好学深思者,未可与共商此事也。

采石矶临江有三元洞,在山半石壁中,下瞰大江。土人施木架阁于洞穴中,供大慈尊像,颜曰“妙远”。有巨鼠数千,穴石壁中,游人来,僧击壁呼“鼠道人”,鼠应声出,不畏客,以饭饲之而去,盖人无害鼠之心,故鼠亦不惧也。唐人诗曰:“童子亦知善,众生无惧心。”悠悠可思。昔钱龙友尝为予言之,而昊游亦曾阻风过其地。予入楚时,尝至其洞,见窗几萧然,万里江流,横过窗下;佛前灯火荧荧,老僧正在定中,令人肃然畏仰。其地虽幽邃,而往来过客,以阻风故,多来访之,非真阿练若也。予问鼠道人安否,僧曰:“前年有客放爆竹惊之,今不至久矣。”可叹也。

高孔霖有《颍上风物记》一书,约五六十叶,记颍上风土人物甚详。其舆地考之二十一史及《方舆纪要》,皆有原委。

孔霖所作五言古诗,逼真唐人,叹此调今人不弹久矣。李于鳞曰:“唐无五言古而有其五言古。”斯言一出,而世皆趋汉、魏,遂不复见唐五言古矣,哀哉。

王望文扇头有崔兔床诗,先生的笔也:“学道人同霹雳居,电光转处一身余。战争文字秋坟骨,见为神仙拓素书。”(一)“{鹿吝}阁糟丘样子殊,罡风正厉片时无。因缘随受罡风转,大笑携镫照暗衢。”(二)“严冷人难浪得名,浮云久谢大虚争。但寻寂寞山川里,定有渔樵掉臂行。”(三)“大事难明心正哀,能明此事慎旃哉。人生共许生悲仰,何用阎罗对面来。”(四)“莲花火里斗新妆,白日看天不用忙。自有阿师家具在,碎捶磁枕饱黄粱。”(五)“云内雄鸡叫五更,孤怀如月向谁明。秦家鸾无年月,箫歇而今子晋笙。”(六)

望文又诵兔床《题燕子矶》一绝云:“大江蜃浪鼓渔罾,石上苔花绣几层。燕子不来今又去,那堪西望是金陵。”久不见先生诗,举目所见皆青鳞,倾耳而听皆鬼啸也,见此如睹青天而闻霹雳。

星维言:有妇人患小腹中痛,气冲上不得卧,百药不效,已骨立矣。有吴人诊之曰:“此乃经时不谨所致。”用白芍二两,香菌一两,猪外肾一对,煎汤;滑石、白矾各五分,共为末,以豆腐衣包之,煎汤送下。下黑血甚多,一剂而愈,亦异方也。龚首骧夫人病头风,已数年矣,每发时痛欲死,骨节间格格有声,已坏一目而痛不止。今发愈甚,延予入内诊之,予曰:“是不难,一剂可愈也。”出定一方,用酥炙龟板二钱,麻黄一钱,槁本一钱,甘草五分。后更为定一方,用何首乌、苡仁、牛膝,令服二剂而愈。

望文诵阎古古《赠陈伯史诗》:“海上生还九死余,老亲未葬故踟蹰。绝无世上弹冠想,徒有年来却聘书。伏腊不关新晦朔,湖山犹伴旧樵渔。侍郎若问田园事,先帝丘陵亦已墟。”

子儒言:明末高邮有袁体者,神医也。有举子举于乡,喜极发狂,笑不止,求体诊之,惊曰:“疾不可为矣,不以旬数矣,子宜急归,迟恐不及也。若道过镇江,必更求何氏诊之。”遂以一书寄何。其人至镇江,而疾已愈,以书致何。何以书示其人,曰:“某公喜极而狂,喜则心窍开张而不可复合,非药石之所能治也。故动以危苦之心,惧之以死,令其忧愁抑郁,则心窍闭,至镇江当已愈矣。”其人见之,北面再拜而去。吁!亦神矣。

予寓维扬时,听望文谈崔默庵医学。默庵,太平县人。余寓白云观时,闻镏一庵数道其人,述其医多神验,而望文尝从之学医。有《时疫流行与伤寒不同方论》一书,实前人所未发。有一少年新娶,未几发疹,遍身皆肿,头面如斗,诸医拱手,延默庵诊之。默庵凡诊一症,苟不得其情,必相对数日,沈思数问,反覆诊视,必得其因而后已。诊此少年时,六脉平和,惟少虚耳,骤不得其故,沈思久之。肩舆远道,时已饥饿,即在病者榻前,设馔对食,见病者以手擘目,看其饮啖,盖目眶尽肿,不可开合也。问曰:“女思食否?”曰:“甚思,奈医者皆戒予勿食何也。”崔曰:“此症何碍于食?”遂命之食,而饮啖甚健,愈不解。久之,视其室中床厨桌椅,举室皆新,漆气薰人,忽大悟曰:“予得之矣。”亟命别迁一室,以螃蟹数斤,生扌寿遍敷体上,不一二日,肿消疹见,则极顺之症也。盖其人为漆所咬,他医皆不识云。

崔默庵论疹症曰:“今人治疹,率用升麻葛根汤,使其毒气尽升头面,后多难治。戒升麻勿用,多用葛根及横解之剂,少加桂枝,令其毒气散于四肢,即险逆之症亦可为矣。”其治血热之症,用苏木三四两,浓煎一碗顿服,用之无不应手愈。一妇人患眼症,用大黄四两,煎少许,服之立愈。此等方法,皆能益人神智,故备记之。

张枚臣,武陵人,讳锡信。其尊人弘载先生,讳嗣陇。初任无为州同知,甲寅随征,授福清县丞。与戴文开为中表兄弟,文开火攻之学,半得之弘载。枚臣令祖少室先生,与孙大东同事。少室先生字惟照,少室,其别号也,仁和县籍,由材望天启六年四月授守备,升广东游击。奉命取西洋大炮,制造施放。崇祯辛未,计功升参将,又升江东副总兵,又升大凌河挂印总兵,左府都督同知,赐蟒玉,又调山东。壬申七月二十三日登州失陷,殉难。

子庞扇头有黄自先诗五首,甚佳,录之于此:“蓟北重阳雪已飞,何人萧飒不思归。风号万里寒吹角,月霁千门乱捣衣。秫酒枣糕香野店,蟹螯菜荐鱼矶。送君引我家园梦,惆怅西山黯淡晕。”(一)“怜君廿载历风尘,落落何求独此身。元亮归来宁傲世,梁鸿热处不因人。豹斑自信应能变,龙性难云尚未驯。别去试观东海上,狂波不动日华新。”(二)“日暮鸦群集禁园,天南孤雁独高骞。归从熟路经淮海,游待来春过太原。韩信祠荒秋短草,武侯庙拱塞长垣。临歧驻马登台望,动地西风别绪繁。”(三)“手揲神蓍自转环,目县冰镜照人颜。频闻鼓角心犹壮,每卜勋名鬓欲斑。定远玉关飞食肉,伏波铜柱老征蛮。古人器业抛章句,别后雕虫取次删。”(四)“与君对月两回圆,此别重逢未定年。江左名家寻顾陆(谓幼铁、西明二子),天涯老将滞幽燕。千杯绿酒醺僧舍,一路黄花送客船。途遇洪遵如许我,依然长剑倚青天。”(五)后书“秋九月望,客燕门永宁僧舍,送子庞先生还南,兼怀洪去芜。”

夷陵颇苦土司之横,而朝廷则最左袒土官。盖由吴三桂在滇时,以土司为鱼肉,上主先入之言故也。有永美宣慰司田顺年者,骄悍异常,朝廷尝诏入陛见,加以宫保,今亦少戢矣。

符五舟中携寒沱石砚三方,石出夷陵,中有花纹如笋。石淡黄色,而笋洁白如玉,若横截之,纹极圆,无少偏欹,俨如世之图太极者。但石质坚硬,不受墨,非砚材也。

符五言:“荆西有虾蟆洞水坑石,黑色;贵州饭甑山有金星石,皆砚材之良者。”金星石予家有之,未知出饭甑山否,若虾蟆洞则从未之闻也。

符五云:有查如龙者,下江人。弘光朝曾为部郎,后流落江湖,未尝一日忘天下也。康熙初年,伪造天下督抚提镇书札、官封、印信、花押、图章,一一逼真。书中之意,皆联络声气,共图举事,恢复中原。皆有报书草稿,汇为一册,辞皆俊伟。携之走滇南,寓山中僧舍,去省不远,为血书一通上平西,言天下督抚提镇及朝中大臣,皆有同心,待王为盟津之会。王,华人也,当年之事,出于不得已。今天下之机杼在王,王若出兵以临中原,天下响应,此千古一时也。令一童子于王府上之,其意欲露布此书于人,胁王以不得不从之势。童子至王府,不得其门而入,逡巡归。后以假银事败露于曲靖府。曲靖知府李率祖,号素园,向与平西有隙,得此甚喜;然见其书稿牵连天下,无一遗者,遂取而焚之,唯以上平西血书申督抚,闻之于朝,命千总董三纲解之入京。如龙临发时呼三桂曰:“我死,尔九族之灭亦不远矣。”至京,凌迟处死。朝廷之疑滇,自此愈深矣。

刘玄初,蜀人,为蜀王刘文秀幕客。蜀平,平西王复罗置幕中。癸丑,闽粤二王皆上书,请解职东归,吴世子应熊使人启平西曰:“朝廷久疑王,今二王皆有辞职疏,而王独无,朝廷之疑愈深。速拜疏发使来,犹可及也。”平西命玄初具稿,玄初曰:“上久思调王,特难启口,王疏朝上而夕调矣。彼二王辞者自辞,王永镇€南,胡为效之耶?不可。”平西怒曰:“予疏即上,上必不敢调予;具疏,所以释其疑也。”怒刘,出为盐井提举。未几,有贵州之变,三桂思玄初言,以之留守学士。至夷陵,驻兵松滋,三月不进。玄初上启曰:“愚计此时当直捣黄龙而痛饮矣,乃阻兵不进,河上消摇,坐失机宜,以待四方之兵集,愚不知其为何说也。意者王特送诸大臣入朝为王请乎?诸大臣辱国之臣,救死不暇,乌能为王请也!若曰待世子归乎?愚以为朝廷宁失四海,决不令世子返国也。夫弱者与强者斗,弱者利乘捷,而强者利于角力;富者与贫者讼,贫者乐于速结,而富者乐于持久。今€南一隅之地,不足当东南一郡;而吴越之财货,山陕之武勇,皆云翔猬集于荆、襄、江、汉之间,乃案兵不举,思与久持,是何异弱者与强者角力,而贫者与富者竞财也?噫!惟望天早生圣人以靖中华耳。”平西不报。未几,玄初亦死。

符五曰:“予少年曾梦一比丘尼携之礼忏,起,见一菩萨如观音大士,而缁其衣。符五问其名,尼曰默慧菩萨也。菩萨厉声曰:‘默慧,汝身是也。’遂恍然而觉。未几有愚山知止和上建大悲忏,为符五取法名明心,号默慧,适符梦境,亦大异矣。又五六年前,梦中甚觉心痒,取刀剖之,中有六鼠,坠地散走,遂缝合如故,此即彼法中所谓六识六贼也。余平生不信释氏之学,而梦中所见如此,殆不可解。解梦虽如是,而予之不信如故也。”予意符五聪明绝世,而梦境又神异如此,必再来人无疑。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必有其时矣。符五有友刘子裔,少年有才气,英颖过人。曾梦至一处,见禅床几杖萧然,而阒无一人。床前书一联云:“弥桃余味今安在,董袖遗香孰可留。”凄然而觉。刘最癖美男子,自疑前生必是破戒沙门,然而不能改也。

螃蟹矶在江中,不见形,而水石相激之声,轰轰如雷,去里许声犹在耳。名曰螃蟹,必一小石,而犹若是,瞿塘三峡,如象如马,又不知当何如也。

荻港居人不下数千家,百物皆具。市井接,屋宇宏丽,有石桥精致如大内之制;游击开府于港内,门境萧然。太平景象,可乐也。

符五云:€南有土司三家最强,一曰龙鹏,一曰黎世屏,一曰黎思进,皆有众数万,火器兵仗坚利绝伦,而黎世屏尤为强悍。此南土之隐忧也。

武昌贺逢圣门前,有石坊曰“天恩重问”。后石折中断,宗人有戏为联者云:“承不起天恩,当不起重问,断断乎有理;上不能致君,下不能泽民,默默乎无言。”

€南永历朝丁酉科举人江才,望士也。洪经略入滇,或将随公车北上会试,谒见经略,经略不许,云崇祯朝举人许会试,永历朝举人不许会试。曰:“若以大清龙飞之日计之,则自天命元年始,将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四朝举人皆将不许。若曰崇祯固中国之主也,永历先帝,圣子神孙,西南半壁,固大明之江山也,奈何所取之士,有异于崇祯之朝乎?吾知之矣。崇祯先帝曾为公设御祭九坛,固公之恩人,其所取士得为举人,许其会试,所以报也。永历先帝,公之仇也,所取之士亦仇也,其不许会试,宜也。”公怒,命扶出。

辛未八月朔日,舟泊大通,大风雨不能开船,听符五谈沙定洲妻万彩云事。万,江西人,初生时有彩云覆其屋上,其父见之,曰:“若男子必非常人,惜其女也。”长随父入滇南,家于临安。美而艳,土官普明声见而悦之,娶以为小妻,与其室异地而处,生子曰小普。彩云有机智,未几,普氏之权,尽归掌握。明声死,小普嗣,刚很淫乱,而彩云亦多淫行,常蓄美男子数十人,以次入侍,小不当意辄杀之。有沙氏子,土司之后也,彩云悦其魁吾,宠之专房。一日,彩云早起他出,沙子尚卧帐中,小普潜入室内,刺杀之。彩云哭之,如丧伉俪。后又得定洲,宠过前沙。定洲生于贫贱,然有权略,知书。时小普已死,普氏之业遂归定洲。后乘乱,逐沐天波而踞滇省,彩云助之也。彩云亦人妖矣。

王辅臣,本姓李氏,河南人。少为宦官家奴,后闻其姊夫在流贼中,往依之。骁勇善战,而樗蒲一掷,饶有刘毅之风,尝一夜输银六百两。其姊夫知而谋杀之,弯弓于门内以待辅臣归,一发不中,反杀其姊夫而逃。后流入姜襄营,为料某帐下健儿。有王进朝者无子,与料善,问料曰:“汝帐下人有可为我义儿者否?”料曰:“此有二人,其一知书,一不知书,惟公择。”不知书者,则辅臣也。王择不知书者,自此为王氏子矣。辅臣长七尺余,面白皙,无多须,髯眉如卧蚕,如世所图吕温侯像。勇冠三军,所向不可当,号曰马鹞子。清兵之围大同也,辅臣乘黄骠马,时出剽掠,来则禽人以去,莫有撄其锋者。清兵远望黄骠马骋而来,辄惊曰“马鹞子至”,即披靡走。辅臣与白成功、葛秉贞三人更迭乘黄骠马出,清兵亦不辨乘马者之为谁也,见即走耳。城克,姜襄降,八王子以辅臣为虾,随入都,都中满汉,无不以一识马鹞子为荣矣。八王得罪死,辅臣没入身者库。久之,章皇帝亲政,尝拊髀谓敖拜曰:“闻有马鹞子者,勇士,今不知何在,安得其人而用之。”拜亦不知也。一日,拜之仆骑而过市,遇一少年,下马而避道左,仆怪而问之,曰:“我马鹞子也,向者于某所识公,公忘之邪?”仆喜曰:“我主甚念尔,尔来朝不可不早来谒。”归以启敖,敖亦喜,俟其来即率之以见上,上大喜,立授御前侍卫一等虾。未几,洪承畴经略河南,上命侍卫二人随侍,一为张大元,一则王辅臣也。大元敖慢无礼,经略待之少不如意,辄悻悻见于词色,尝曰:“我奉朝廷命来随女,岂女家奴?劳苦如是,不当题我为一镇总兵耶?”经略亦微闻之。辅臣事经略惟谨,经略未食不敢食,未衣不敢衣。视经略所向,经略行辄左右之,遇险阻必下骑自执其辔,有冈峦泥滑不可行者,必背负经略而过,虽家人不是过也。勤敏谦恭,未尝以御前人自居,经略绝怜爱之,曰:“儿有好缺,我题女官。”辅臣辄泣曰:“臣奉命随相公,死随相公耳。相公勤劳王事,臣安忍离相公左右而安居好爵耶?”经略对之亦泣下。经略以夷陵为川湖要地,土司杂处,题请设镇,而大元为请,虽酬其愿,亦即为辅臣地矣。大元之镇,经略携辅臣上€南。€南平,设援剿五营,而题辅臣为右营总兵,辖€南迤东地方,驻曲靖府。后经略归朝,遂隶平西王藩下。辅臣之事平西,无异经略,而平西之待辅臣,有加于子侄,念王辅臣不去口,有美食美衣器用之绝佳者,他人不得,必赐辅臣。辅臣为人,恭以事上,信以处友,宽以待人,而严以御下,然有功必赏,虽严,士亦乐为之用。尝奉平西命征乌撒,与诸将会食于马一棍营中,吴应期亦在坐。应期者,平西之侄也,为固山额真。饮酒薄醉,将饭矣,辅臣饭盂有死蝇焉。王总兵者见之,呼曰:“饭有蝇,饭有蝇。”时马一棍为主人,御下酷厉,每以微过责人,一棍立毙,故有斯号。辅臣恐其以死蝇故而杀庖人,曰:“我等身亲矢石人也,得食足矣,安暇择哉!倥匆之际,死蝇我亦尝食之矣。”王总兵性愚蠢,不解辅臣意,乃曰:“公能食此蝇,吾与公赌,输吾坐下马。”辅臣念言既出诸口,遂勉强吞之。吴应期在旁曰:“奈何王兄马直如是好骑耶!人与兄赌食死蝇,兄便食之;若与兄赌食粪,兄亦将食粪耶?”辅臣怒骂曰:“吴应期,女恃王之犹子,当众辱我。人惧女王子王孙,吾不惧也。吾将食王子王孙之脑髓,而嚼其心肝挖其眼睛矣。”遂挥拳击食案,案之四足皆折,案上十二磁簋暨菜碟饭盂酒杯等一一应手碎。左右侍从以百数,皆辟易,应期乘间逸去,诸人亦劝辅臣归。来朝酒醒气平,亦自悔之。左右劝辅臣往谢应期,曰:“固山之言,本出无心,公怒骂过甚,往谢而解可耳。”王甫出门,而吴已飞骑来矣。执手入,拜伏不起,曰:“昨以酒故无状,出语伤兄,兄罪吾诚是。愿兄恕之,无藏怒。”王亦拜,掖之起,曰:“我醉,出语伤兄,兄不罪我,何反自责为!”遂招诸镇来,开筵痛饮,极欢而别,从此相好如初,无间言矣。或有以此言闻之平西者,词多溢恶,平西不善也。适曲靖差将官入省领饷银,事毕辞平西归,平西劳之曰:“女归言,吾问尔帅众各营将士无恙。更语而主,前征乌撒时与吴应期酒后争嚷,少年兄弟,使酒骂座,此其常事,乃至老拳相向,亦复何妨。谁是妇人,腹有私孕,惧其打落耶!打即打耳,何必牵引老夫,乃云‘女是王子,吾将食王之脑髓心肝’,此诚何语,令他人闻之,扌口笑我曰:‘吴三桂老子平日爱惜王辅臣如珍宝,今一旦思食其脑髓,岂不令人寒心。’归语尔帅,今后更无作此等语。”王辅臣闻之,亦怏怏曰:“我与女皆朝廷臣,岂女家人,而受制于女。女自向女之侄,视我为外人。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安能郁郁久居此耶。”乃密遣人持金钱入都,遍赂朝廷左右暨用事者,人人交口王辅臣,上闻之亦耳热矣。适平凉提督缺出,上以边镇须材,特点王辅臣。报至滇南,平西闻之,如失左右手,叹曰:“小子费亦不赀矣。家私几何,乃如此胡为耶!”及至省辞王,王待之愈厚,执手涕泣曰:“尔至平凉,无忘老夫。女家贫,人口众,万里迢迢,何以当此。”遂出帑二万两以为路费。辅臣至都,久不得陛见,盖其平日专力于近侍之人,阁部九卿,全不留意,故满汉大臣多少之,无人引见。兵部曰:“事关仪制,在礼部。”礼部复曰:“提镇引见,兵部事也。”两相推委,而王辅臣又不肯更以金璧贿赂部臣,惟随众常朝而已。一日朝,上赐群臣茶,有近侍曾识王者,行茶至前,私问无恙,曰:“来几时矣?”曰“久”,匆匆不得款语。后上燕居,偶念平凉提督何久不至,近侍奏曰:“至矣。前常朝赐茶时,奴亲见其坐班。”上曰:“何不引见?”亟令人出外访问,立诏之人。上坐内廷以待,望见喜曰:“有武臣如此,朕复何忧!”此自恩泽频加,赏赍屡及,无日不诏入,语必移时,廷臣骇然,不知其何自也。都下哄传,以为平西有密语令王入奏;又讹马鹞子为马儿头,种种不经之语,令人发笑。上问辅臣出身,曰“身者库”。上惊曰:“如此人物,乃隶身者库耶!”立命出之,改隶旗下,因谓之曰:“朕欲留女于朝,朝夕接见,但平凉边庭重地,非女不可。”其命钦天监择好日以行。时值岁暮,而定期岁内。上又谓之曰:“行期近矣,朕不能舍。上元在迩,其陪朕看灯过而后行。”更命钦天监再择吉日于上元之后。届期入辞,温语良久,授以方略,重加赏赐。御座前有蟠龙豹尾枪一对,上指谓辅臣曰:“此枪先帝所遗以付朕者,朕每出必列此枪于马前,以无忘先帝。汝,先帝之臣;朕,先帝之子。它物不足珍,其分此一枪以赐女,女持此往镇平凉,见此一枪如见朕,朕见此枪如见女矣。”辅臣拜伏于地,泣不能起,曰:“圣恩深重,臣即肝脑涂地,不能稍报万一,敢不竭股肱之力,以效涓埃!”涕泣而出。癸丑,平西王反,念陕西为天下之脊,而王辅臣、张勇实握兵权,又皆旧部曲,辅臣尤为亲密。€南援剿右营标下听用官汪士荣,向为辅臣之所亲信,三桂访得之,以书二通札二道付士荣,令其从间道走平凉,以致辅臣;而令辅臣以书一札一转致张勇,不别遣使。辅臣得书,立使人拘执士荣,令其义子王吉贞赍逆书二通伪札二道,解逆使汪士荣星夜入朝。上见之喜,置士荣于极刑,留吉贞于朝,晋职为卿,而嘉辅臣之忠贞也。张勇闻之怒曰:“吾二人事同一体,女即欲作忠臣,亦宜先使知,会同遣使入。背我独献忠于朝廷,令朝廷疑我,是卖我也。我看女作忠臣者作至几时。”自此张、王遂成参商矣。秦州之变,世多知之,兹不具记,然初非辅臣本意。方其下之谋为变也,辅臣以死自誓曰:“宁杀我,无负朝廷。”言之至再。迨变局已成,而辅臣亦无如之何矣。平凉之兵既杀经略,陕西督抚以反状上闻,上亟召王吉贞入内,曰:“女父反矣。”吉贞曰:“不知也。”上即以陕抚之状示之,吉贞战栗,噤不能言。上曰:“无恐。朕知女父忠贞,决不及此。由经略不善调御,平凉兵变,胁女父不得不从耳。女宜亟往,宣朕命,女父无罪,杀经略罪在众人,女父宜竭力约众破贼立功,朕赦众罪,不食言也。”吉贞星夜归平凉,时辅臣尚在秦州,平凉居守诸将技痒正不可奈,忽见吉贞归,欢呼曰:“大总爷至矣。”拥之入城,奉为总兵,设官分守焉,吉贞亦将上命置脑后。自吉贞归平凉,而王氏之反势成。辅臣既杀经略,讵不思疾取西安,而张氏雄踞西陲,眈眈虎视,一举足而东,则张氏卷甲尾其后。踌蹰首鼠,退保平凉,而大兵已四集矣。辅臣初在大同,城破之日,有结发妻自缢而死;后贵,复置妻妾七人。平凉被围时,辅臣顾七人叹曰:“死大同者,今无其人矣。”七人闻之,同时皆自缢而死。辅臣出战虽屡胜,而孤城坐困不支,经略图海招之降,与之钻刀设誓,保其无它,辅臣出降,随经略转战有功,事多不具录。事平,上撤经略还朝,即召辅臣入京。鞍马已具,行有日矣,乃出其后妻。自七人缢后,辅臣复娶一女,至此忽与之反目,怒不可解,登时欲出之。召其父来,与之决绝,而密语之曰:“领汝女亟离此,他方远嫁。我出汝女,所以保全之也。”有工匠随征久,具呈于辅臣,求批归省,辅臣取其呈手裂之,曰:“汝归即归耳,尚须此物耶!汝归不宜复来,逢人不可道一王字。”命取银赏之,工匠涕泣辞去。随命司计者取库中银,多少分之,各为一封,多以百计,少或数两,一一标识。余一二万金,置之库中,以印条封之。更录簿一册,记银数并诸杂物,曰:“吾为提督久,岂无余赀,令人动疑,累女后人也。”取旧帐目悉火之。召诸将卒亲随人等至前曰:“女等随我久,东西南北奔走,犯霜露,冒矢石,亦良苦。今我与女等辞,女等宜远去。”随其人之功绩,各以银一封与之,曰:“女持此,愿归田者亟归,愿入行伍者速投他镇去,无言向在我处。”众皆哭,挥之行曰:“速去,我事自当,无累女等,从此决矣。”既发遣众,乃命酒独酌高歌,饮讫,见盛鱼银碗在案,重二十余两,沈吟曰:“此物当与谁?”适有童子捧茶至,顾曰:“女在此几年,曾娶妻否?”童子曰:“未娶也。”遽命取石,槌碗令扁,以授童子曰:“与女归娶一妻,勿更来矣。”复酣饮高歌二三日,问门下尚有几人,则惟数十人在矣。召之来共坐,呼酒欢饮,至夜半,泣谓众曰:“我起身行伍,受朝廷大恩,富贵已极。前迫于众人,为不义事,又不成,今虽反正,然朝廷蓄怒已深,岂肯饶我。大丈夫与其骈首﹃于市曹,何如自死。然刀死、绳死、药死,皆有痕迹,则将遗累经略,遗累督抚,遗累女等。我筹之熟矣,待极醉,絷我手足,以纸蒙我面,冷水噗之立死,与病死无异,女等以痰厥暴死为词。”众哭谏之,怒欲自刎。众从其言,天明以厥死闻。后经略入朝,上问王辅臣,经略言反非其本意,上怒曰:“女与王辅臣一路人也。”图海惧,吞金而死。惟张勇坐镇河西,始终不变,三秦赖其保障。上嘉其忠,封靖逆侯,世袭。人谓靖逆之功,实王辅臣激成之云。

江西风土,与江南迥异。江南山水树木,虽美丽而有富贵闺阁气,与吾辈性情不相浃洽;江西则皆森秀竦插,有超然远举之致,吾谓目中所见山水,当以此为第一。它日纵不能卜居,亦当流寓一二载,以洗涤尘秽,开拓其心胸,死无恨矣。

岷江万里奔流,至江南已就坦途,逶迤东去。若安庆以上,其浩荡之气犹未尽<杀闪>,又受彭蠡之流,阻以小姑之险,澒洞震动,不可方物。江南两岸,固不乏山,亦皆宽衍平舒,此则层峦叠嶂,与江势争雄峭,森秀如荆关之画,而情为之移。

湖口县下石钟山,石无巨细,皆插空壁立,如吴郡范坟万笏朝天之状。石壁数百仞,下临无地,秀极,绝胜震泽之石公。有渔人为栈道于壁间者,望之如飞仙,予与虞臣叫绝。符五云:“先生若入蜀,寸寸皆是物也,久之亦厌极矣,何奇之有。予思自幼熟读少陵诗,若不入蜀,便成唐丧。倘遂兹愿,则一草一石,皆别有妙悟,斩新更读一部活杜诗,其境当何如也?唱经堂于病中无端忽思成都,有诗云:‘卜肆垂帘新雨霁,酒炉眠客乱花飞。余生得到成都去,肯为妻儿一洒衣。’想先生亦是杜诗在八识田中作怪,故现此境,不然,先生从未到成都,何以无端忽有此想耶?”

郦道元所谓石钟山,东坡泊舟于此作记者,乃上石钟山也。

下石钟山有阁曰“江声”,在山半,踞石壁上,南望彭蠡,西对大江,游览之地,于斯为最。乃其地为公所,荒芜不治,北牖下有槽枥,马矢堆积,令人叹绝,此与才士流落不偶者何异!若此阁在吴下,所遇不知当何如也。

同舟有刘公者,庚午曾随征阿鲁得,辛未随驾□□,其言与予向之所闻无异。朝廷以觚戏愚北卤,信有之矣。

湖口县南望彭蠡,不见涯际;鞋山峙湖中,浮图如笔插天;大孤山尚缥缈云外也。

上下二石钟山,为湖口名胜。万历时,宦官李道奉设关榷税于此,于上钟山大治台榭,颜曰“学圃”。后李去关撤,其地亦废,今无片瓦存矣,山坞中草深数尺。尧峰僧坦然自京师归,访友于此,不值,有穷途之哭,囊中惟钱十八文耳,日坐江边卖药以度朝夕。环视石钟,恻焉心动,髯苏旧迹,渺无存者;不有梵刹,为山灵羞,即毅然以募建为己任。乃坐于关使者之门,昼夜不卧,凡二十五日。使者心动,施银十两,公即募人草除砾,筑地为基,而架木于其上,覆之以席,禅诵于内。值使者解任归,泊舟山下,见而异之,曰:“吾以女得银他往矣,乃果为此难成之事耶?”复施银二十两,书吏人役等各以其力,众擎而举,此庚午夏秋间事也。为庵一,颜曰“潮音”,中奉大悲尊像,西向,像前灯火荧荧。庵之后半厦为公禅栖处,面绝壁而开东牖,旁一小厦为香积,屋止此耳。庵前尚无墙垣,旁有隙地而无邻屋,恐其易倾,以木支之。山风时来,吹落{詹}瓦,公之愿盖未竟也。

符五云:“打仗之际,刀惟一掠耳,不可直斫,斫必伤刀,为他人制矣。马上枪法,决无向前直刺之理,惟有回身一枪耳。打仗不可不多备鹞子鞋,鞋须穿过二三日者方妙,新恐与足不相得也。必备干饭一包与肉脯置腰间,饥时食之,精神十倍。更带米一二升,若饭尽,可于地掘一小坑,筑土令紧,水湿之,铺树叶一层,置米上,米淘过,更以水湿之,米上覆之以树叶,叶上铺土,以火煨之,即成饭矣。此法大妙,非独行伍人当知也。带白蜡米一包,朱砂少许,遇暑热暨急难扑跌损伤时食之,可以护心不死。若兵散,不可晚入人家。”语皆从经历中得来,故亲切而有味也。

蕲州道士洑在江之西南,山极奇峭,有兰若临江,树木丛茂,大石数十丈,踞江边。舟过其下,仰望之,复自看身在舟中,舟在江中,恍如画里,佳绝。

武昌县在江之西南岸,即古武昌镇也。陶侃、庾亮所镇皆此地,东坡游赤壁时所望亦此。今之武昌则江夏也。

辛未秋,予寓汉上时,卧处共有四官象,乃天地水火也。三官始于黄巾,而道士家因之,不知何时益之以火,汉口皆是也。天地水火为四正,益以风雷山泽,为八卦之神,亦是一说。

冰鉴和上,为费隐和上之孙,而独冠敬和上之法嗣也。冰鉴尝参天童密老人,天童曰:“荆州有天王道场,女能重兴之,不胜如亲近老僧耶。”天王即道悟之道场,废久矣,惟存一铁块耳,基皆为人所侵占。和上遂于此发愿,寻访久之,而后得其道基,竭力恢复,今已轮焉奂焉,俨然一祖庭矣。愚按,天王天皇,音既相同,其人又皆名道悟,皆在荆州,亦一奇也。由此济洞二宗,各以其所见,互相是非,浴血而战,兵连祸结,至今犹未已也,夫岂所谓斗诤坚固者非耶?洞庭橘香同岑和上,洞下尊宿也,尝谓予言天皇实非其人,自古未有以天皇名寺者。济宗所据之铁案,以《五灯会元·邱玄素之碑》为证。夫邱为荆州节镇,考之《唐书》,实无其人,夫节度岂无关者而史遗之耶?济洞二宗之子孙,各祖其祖,门户既立,则两造之言,俱不可信。予少暇,为彼考之,自有定案矣。

汉阳渡船最小,俗名双飞燕。一人而荡两桨,左右相交,力均势等,最捷而稳,且其值甚寡。一人不过小钱二文,值银不及一厘;即独买一舟,亦不过数文。故谚云:“行遍天下路,惟有武昌好过渡。”信哉!

龟山原禹贡之大别,形肖龟,故俗名之。

黄鹤楼,建汉阳门城楼上,巍巍百尺,西向大江。楼前有白石浮图,工丽无比,如西番阿育王塔式,四周皆镌大梵书,恨不能译其语。南向建石坊,题曰“胜像宝塔,大元至正中威胜王太子建”。楼南之台曰涌月,有粗黄石,大书“涌月台”三字,高古遒媚,俗以为曹孟德所书。夫曹公未尝至此,其说附会可笑。

黄鹤楼中,层层皆奉纯阳像。黄鹤仙踪,乃费文讳事,与吕洞宾全无干涉。吕,咸通中人,而崔考功之诗作于天宝,有何难考,而昧昧至此哉。盖文讳无人知之,洞宾则名喧天壤故也。人不可无名,神仙犹尚如此,又何怪今之人趋走如骛邪!予尝谓佛菩萨中之观音,神仙中之纯阳,鬼神中之关壮缪,皆神圣中之最有时运者,莫知其所以然而然矣。举天下之人,下逮妇人孺子,莫不归心向往,而香火为之占尽。其故甚隐而难见,未可与不解者道也。

潘太邱弟燕邱,绍兴上虞县人,流寓都门三世矣。尊公明季乙卯北闱举人,任太原府同知,国初补江西崇义县。太邱昆季来武昌,入籍府学,顺治初拔贡,出为€南黑盐井提举,升€南鹤庆府剑川县知县。县在西南极边,与丽江府界邻。丽江府乃土官,有澜沧江,渡江而西,则西番乌斯藏大宝法王地界矣。先生在滇久,见吴三桂所为多不法,知必为乱,遂归武昌,未三年而变作。夏逢龙之变,人争出城,入山逃避,先生独闭门,饮酒高歌,曰:“无能为也,即平矣。”先生之识加人一等矣。

汉口不特为楚省咽喉,而云、贵、四川、湖南、广西、陕西、河南、江西之货,皆于此焉转输,虽欲不雄天下,不可得也。天下有四聚,北则京师,南则佛山,东则苏州,西则汉口。然东海之滨,苏州而外,更有芜湖、扬州、江宁、杭州以分其势;西则惟汉口耳。

汉口三元庵后有亭,曰快轩,轩后高柳数百株,平野空阔,渺然无际,西望汉阳诸山,苍翠欲滴。江南风景秀丽,然输此平远矣。

汉水之西南,距大别之麓,皆湖渚,茭芦菱芡,弥漫苍莽。江口筑堤,走龟山之首约里许,自西达东,石平整;循堤而东,南望湖渚,有江南风景。

大江自南迤北,武昌城在北,即古江夏地。城南为鹦鹉洲,汉江夏太守黄祖杀祢衡处。洲近南岸,而江流绕出其东;洲北武昌,南流而之大江者曰鲇鱼套。使无此洲,则江势之浩淼为何如耶?

龟山有钟子期听琴台,不知在何许。古迹谬妄,概不足访。昔神禹道汉水至于大别,会于江,俗呼大别为龟山,以形似也。隔江有山蜿蜒东出,俗曰蛇(案蛇原作它)山,遥遥相望,半生以来,登览之胜,无有逾于此者。盖山虽不高,而当江汉之汇,四顾空阔,潜沱数重,环拱于此,支交脉会,左右盘据,目穷于应接矣。案《尚书·禹贡》:“汉水南至大别入江。”《左传·定公四年》:“吴师伐郢,楚子常济汉而陈,自小别至于大别。”京相《春秋土地名》曰:“大别,汉东山名也,在安丰县南。”杜预《释地》曰:“二别,江汉之名,无缘乃在安丰也。”桑钦《水经》:“沔水自沌阳县北,又南至江夏沙羡县北,南入于江。”郦道元曰:“沌阳处沌水之阳,沔水又东经林障故城北。晋建兴二年,太尉陶侃为荆州都督镇此。”庾仲雍曰:“汉口一名沔口矣。案《地记》汉水东行,触大别之陂,南与江合,则与《尚书》相符,但今不知所自矣。”予尝谓郦善长天人,其注《水经》,妙绝古今,北方诸水,毛发不失;而江、淮、汉、沔之间,便多纰缪。郦,北人,南方之水,非其目及也。小别不知在何许,更考之。

自铁门关西上,为龟山首,有楼巍然,曰晴川,与黄鹤对峙,盖取崔灏诗以名楼也。旁有禹稷庙,昆陵人毛会建,刻南岳岣嵝碑于庙前,而纪其事。楼临江东向,轩豁开爽,远胜黄鹤。盖龟山之首,走江中数百步,而大江横过其下,左右无遮蔽,与市廛稍远,纵目所之,山水之情,与精神融洽,不如黄鹤之散漫无章,可谓后来者居上矣。

予意黄鹤楼即黄鹄矶,后人讹鹄为鹤,而附会以费文伟事,一经崔考功题,而青莲阁笔,已成千秋铁案,乃今又转而为吕纯阳。字经三写,乌焉成马,天下事已往者皆成冷风荡烟,又何是非可论。只要事理灿然,悦人耳目,吾亦任之矣,又安从起古人于九京,而问其果然果不然耶。无奈展转荒谬,词不雅驯,令人难为听耳。

郦道元曰:“黄鹄山林涧甚美,谯郡戴仲若野服居之。山下谓之黄鹄岸,岸下有湾,目之为黄鹄湾。黄鹄山东北对夏口城,魏黄初二年孙权所筑也,依山傍江,开势明远,凭墉藉阻,高观枕流,上则游目流川,下则激浪崎岖,实舟人之所艰也。对岸则入沔津,故城以夏口为名,亦沙羡县治也。”予意桑钦之所谓叹父山、鲁山,与郦善长所谓翼际山者,皆今之所谓蛇山一带耳,有鹦鹉洲口为据矣。黄鹤楼旁涌月台有小石碑,云此山即元之高冠山也,“高冠”二字,未之前闻。意者因郦注有“高观枕流”四字,元人于此置观,后遂因之名山,复讹观为冠邪?不然,山自太古,何独隶之元邪?当更考之。

黄鹤楼后有道院,甚精丽,其额颜曰“觉岸”,内塑纯阳睡像,亭曰仙枣。邯郸道上,卢生与纯阳各分半席而酣寝,大觉而后知大梦,祖生之鞭,必有先之者矣。亭南有小门,下距地数百尺,施磴道,曲折而下。盖汉阳门建于蛇山之首,而黄鹤楼复建于城上,据地最高;蛇山逶迤东去,兹则南出,故陡绝耳。门上有官告谕:“禁人往来”。盖兹地为汉阳捷径,若不禁止,热中者群趋于此,商山佳处,即成通衢矣。

蛇山界武昌城为南北二区,巡抚布政皆开府于山北,而总督公署则在山南藩司之前,凿山脉而断之,建鼓楼于其上,为南北通衢。用形家言也,汉阳大别之铁门关亦如是矣。妖言邪说,殃及山川,此天地之蠹;乃世之号为儒者,以穷理格物为宗,亦乐其说而娓娓言之,何也?

洪山寺建于武昌东门外蛇山之麓,为明楚王所建,道场宏丽,为天下第一。照墙有碧琉璃交龙,壮丽晃耀,墙宇高峻,如都门西山诸梵刹制。南向为山门,为执金刚殿,为四天王殿,为弥勒殿。有丰碑一座在钟楼前,纪年景泰,开山为碧空鉴禅师,余文不暇详也。至大雄宝殿,已山半矣,南望数十里,湖光潆洄,与冈阜互出没。殿宏丽如大内乾清官,三世天人师三十二相,圆满具足,胜妙殊特,如宝山。阿难迦叶侍立左右,诸大菩萨退坐天人师后,诸声闻众列坐两庑。二秽迹金刚神,捧宝杵东西向,各长二十尺,金甲胄,威猛如生。殿柱皆合抱蟠龙,梁栋榱题,悉施金碧,耀人心目,平生所见庄严佛土,未有若斯之至者。吾恐天台智者大师,于大苏山入法华三昧前,方便亲见灵山一会,俨然未散,亦不过尔矣。大雄殿后为弥陀殿,中供无量光世尊,而观音势至左右之,旁列二十四诸天像,安养净土,逊于鹫岭。殿之东上,别为一区,有亭二进,为上官往来游观饮讠燕地。其后浮屠七级,则登临之最胜处也。

予在武昌,见盐店招牌,书曰“重殂白盐”。余不知且为何物,思之久而不得也,问之宗夏,宗夏曰:“且,秤锤也,音租。盐每包重八斤四两,制权两之而衡其轻重曰且,如其数者为重且也。”

郦道元博极群书,识周天壤。其注《水经》也,于四渎百川之原委支派,出入分合,莫不定其方向,纪其道里,数千年之往迹故渎,如观掌纹而数家宝。更有余力铺写景物,片语只字,妙绝古今,诚宇宙未有之奇书也。时经千载,读之者少,错简脱字,往往有之,然古玉血斑,愈增声价。但其书详于北而略于南,世人以此少之,不知水道之宜详,正在北而不在南也。余在都门,为昆山定河南《一统志》稿,遇古今之沿革迁徙盘错处,每得善长一语,涣然冰释,非此无从问津矣。北方为二帝三王之旧都,二千余年,未闻仰给于东南,何则?沟洫通而水利修也。自五胡云扰以迄金元,沦于夷狄者千有余年,人皆草草偷生,不暇远虑,相习成风,不知水利为何事。故西北非无水也,有水而不能用也。不为民利,乃为民害,旱则赤地千里,潦则漂没民居,无地可潴而无道可行。人固无如水何,水亦无如人何矣。元虞奎章奋然言之,郭大史毅然修之,未几亦废。有明三百年,更无过而问之者矣。予谓有圣人出,经理天下,必自西北水利始。水利兴而后天下可平,外患可息,而教化可兴矣。西北水道,莫详备于此书;水利之兴,此其粉本也。虽时移世易,迁徙无常,而十犹得其六七。不熟此书,则胸无成竹,虽有其志,何从措手?有斯民之志者,不可不熟读而急讲也。《水经注》千年以来,无人能读,纵有读之而叹其佳者,亦只赏其词句,为游记诗赋中用耳,然亦千万中之一二也。吾友虞山黄子鸿,独能沈酣此书,参伍错综,各得其理;好学深思,心知其事,吾于子鸿见之矣。千世之后,复有子云、善长,抑何幸与!更得宋人善本,正其错简脱讹,支分缕析,各作一图,其用心亦云勤矣。惜其专于考订,而不切实用,尺有所短,无可如何。予东归后,思以此本照宋板割裂改正,装裱成书,命门人钞录其图,并《二十一史舆地志考》。而顾景范有《读史方舆纪要》,传是楼有《一统志》稿,皆辑录之以为疏《水经注》之资云。

古书有注复有疏,疏以补注之不逮,而通其壅滞也。郦道元《水经注》,无有疏之者,盖亦难言之矣。予不自揣,蚊思负山,欲取郦注从而疏之,魏以后之沿革世迹,一一补之。有关于水利农田攻守者,必考订其所以而论之,以二十一史为主,而附以诸家之说,以至于今日,后有人兴西北水利者,使有所考正焉。予既得景范、子鸿以为友,而天下之山经地志,又皆聚于东海,此书不成,是予之罪也,当与宗夏勉之。

历代史册,浩繁极矣,苟不提挈其纲领,便如一屋散钱,无从着手,如《春秋》《通鉴》《目录》《大事纪》,皆苦其太略;而朱子之《纲目》,又多书迂阔不切之事,关系重大者反多遗漏。前人之书纵极尽善,不经我手,如观它家宝,与予无益也。予最爱《竹书纪年》,有绝人之识,《春秋》而外别为一家。久思取《竹书》以后迄于有明,照例勒成一书,以备遗忘,年来奔走四方,无一日之宁,更有十倍于此者,亦皆置之高阁,况此考订编辑之末乎!两日兀坐僧房,看倪、黄二于阅《通鉴大全》,此等书不知出于何伧之手,乃托文章巨公之名,以诳世之聋瞽。人家子弟辄奉以为圣经贤传,不敢别置一喙,闻人出一议,辄摇手闭目,以为侮圣人之言。嗟乎!学者识古今之成败是非,以开拓其心胸,为他日经济天下之具也,乃以此等粪秽瓦砾填塞心胸,牢不可破,求其磊落轩天地者,又胡可得邪?哀哉,可为痛哭流涕长太息者也。然取之以考年月,纪姓名,亦胡不可,乃其中谬讹亦复不少。予令宗夏置简二册,上横书甲子,每简二十二行,后一册每简十行,自尧甲辰始,每年纪其年号并大事。上一册纪唐虞三代,其事简;后一册则入《通鉴》,事烦矣,故止十行。寓中无他书,惟据此耳,聊以此为《续竹书纪年》之草稿,经营一过,诸事皆有头绪,他日可以读史矣。倪、黄二子学史,实自此日始。

《通鉴》托始于周威烈王戊辰初命三晋为诸侯,其距《春秋》“获麟”尚七十年,所以避续《春秋》之嫌也。《通鉴》以前事,则宋京兆刘恕有《通鉴外纪》,起《三皇本纪》,至周共和。又一,兰溪金仁山履祥有《通鉴前编》,起陶唐至威烈,所以补《通鉴》之未载,令学者知古今之全也。乃《外纪》则取诸子书,暨谶纬之说,以图画虚空于洪荒之世。今之小阅,率取此二书合为一册,牛鬼蛇神,纷然满纸,不复可以寓目矣。言不雅驯,荐绅先生难言之。

自尧甲辰至舜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共一百二十六年,是为乙酉,而夏禹即位,则在丁巳,中间相去七年。此七年者,当何所属?抑果如孟子之言,辟之于阳城耶?抑别有故邪?今亦不记《皇极经世书》以此七年归之于谁,而《竹书纪年》有异同否邪。

《外纪》记商王纣三十二年,以长历通之,是为戊子,而武王即位,则书乙卯,若是则纣之二十三纪也。夫武王即位于己卯,而谓纣亡于戊子邪?无书可检,故提纲仍以己卯推之。

予寓汉上时,汉阳令张寿民招饮,竹箸瓦杯,寥寥五簋;庭中黄菊粲然,二白鹤饮啄于其侧,叔度清风,萧然可乐。世风一变至此,天意诚不可测也。归与宗夏言而叹之。

林障山有故城。晋建兴二年,太尉陶侃镇荆州治此,后移沙羡,此处遂废。今土人呼曰“城头山”,在汉口之西三十里鄂家口,人烟辐辏,百物皆具。宗夏言此地近日气象日隆,人物趋此,汉口衰象已现,汉衰此其昌乎?盖上游繁盛,古说荆襄,后则团风镇,明季移于武昌,汉口之兴利在清初,今鄂家口又将继汉口而起矣。

长湖口渔罾,数百里星罗棋布,更是一重境界。予尝言渡江令人雄毅,入湖令人深静,验之于此,益信然矣。

荆州护国寺,庄严华整。殿后有大鼎一座,以石台承之,古色斑斓可爱,俗云“大禹九鼎之一”,不觉失笑。

报国寺乃关壮缪祠,极其壮丽。江陵旧城,乃羽所筑,祠之宜也,而遂以江陵为古荆州,相去远矣。

谓宗夏曰:“余平生以来,未曾见花,惟见竹耳。六七岁时,曾见山水,少长不更见矣。前在石钟大别,依稀如隔罗,不谓之见。”此语索解人不得。

焕章云:“荆州沙市,明末极盛。列巷九十九条,每行占一巷,舟车幅凑,烦盛甲宇内,即今之京师、姑苏皆不及也,今则寥寥一带尔。盛衰变迁,令人感慨系之。”

荆城最{穴洼}下,江水经其东南,以长堤障之,故沟洫皆坝断,不能相通,决江水则荆州之人可使为鱼鳖,不可守也。

昙瑞师言:襄阳城县牧竖穴地得古延庆寺道场,有殿三层,皆在地中。前殿亮,皆凿石为之,后有延庆祖师塔。昙公不记其何代人,又不知何故陷于地中。沧海桑田,高岸深谷,信然矣。

岩头道场在武昌西南门外过渡处,德山、鳌山皆在常德,荆州南门外五里许即大江,名曰御路口。江正东西流,江之北限以长堤,障江水也。江不甚阔而流颇急,已有川江之势。案江陵即古之南郡治,其地东南倾,故缘以金堤。自灵溪始,桓温令陈遵造堤。遵善于防攻,使人打鼓,远听之,知地势高下,依傍创筑,略无差失。夫陈遵之测量,以耳不以目。予尝见瞽者张浩庵以舌饣舌银,而知银色之高低,则五官未始不可以互用;不获圆通,只是心粗耳。俗传明初马后至江陵,于此登岸,故名其地为御路口。江洲载芦荻,率于此泊捆入江陵焉。

泽口,别汉入潜之地也,属安陆府,与潜江县治相距不过十余里。宗夏云:“若向西北氵斥汉而上,则向郧阳、襄阳、汉中矣。由泽口向西南顺流而下,三十里至梅家嘴,若再顺流而南下,则出大江达新堤、汉口等处。欲至荆州,则自梅家嘴复逆流西上也。”

四绝名蓝者,天台、玉泉、栖贤、灵岩也。栖贤在润州,今隶江南境;灵岩在兖州,今山东;玉泉在当阳县,今湖广;天台在台州,今浙江境,皆智大师道场。栖贤、灵岩,尚俟考订。

金粟寺乃吴大帝赤乌年康居僧会所建。僧会于江南建三刹:一金陵之保宁,一太平之万寿,一海盐之金粟也。

荆州大晖观两庑画壁,图写静乐国太子降神、出家、修道、上升诸圣迹,大约依仿悉达雪山事而为之,不知创自何人,胆大乃尔,然亦天地自然之致也。呜呼!今诸山知识,往往互诋为魔,释迦之预记,胡不爽乃尔耶。然诸公自不识魔字,魔宇之义,坏于梁萧衍之不知妄作。译场微意,失已久矣。

黄二玉言:人中药箭者,细嚼黄豆涂之,可不死,立愈。奇方。

沙翁偶述雪峤老人《语风居》句云:“粮空夜雨滋黄独,屋漏春风补翠藤。”近代尊宿之能诗者,无逾老人,恐无可、齐已。不是过也。

章华台在荆州沙市古城隍庙东约二里许,路北有闾,曰古章台,未知何故,去一“华”字。自此而北,长堤里许,堤旁有废刹曰章华寺,南望苍然。寺之东北,有眢井一口,瓦砌周致,曰沈香井,土人言此为楚宫故迹,数丈之下始有水,倒影杳然,人影在下,俯而上窥。自井畔□上而东折,路尽有地隆起,上建八角石亭,屹然孤立,相去不过一箭道,而逶迤曲折,有路转峰回之致。亭之东北,湖水断续,水落之后,犹有数亩澄波,萦带其侧;残荷败芰,飘零水际,予与宗夏颇赏其位置。土人以此为古章华台基,又云此亭为前藩司李公所重建,栏皆精丽古雅,夹堤梅桃弥郊野。由此而东北,二百里中,皆莳夫渠,春夏间乾坤绣错。后吴三桂兵驻松滋时,大军适屯此地,蹂躏蹴踏,梅柳桃杏,无一株存者;台基瓦石,崩圮堕落,此与武林之西湖同一伤感。今西湖稍复旧观,此地废兴,当亦有时矣。《郡志》言章华有二,一在沙市,一在监利县离湖之侧。予考之旧册,在监利者乃章华台,此则所谓楚王钓台也。郦道元曰:“江陵城西南有赤坂冈,冈下有渎,水东北流入城,名子胥渎,盖吴师入郢所开也,谓之西京湖。又东北出城西南,注于龙陂,古天井水也。陂北有楚庄王钓台,高三丈四尺,南北六丈,东西九丈,今核之正在沙市,又曰扬水。又东入华容县,有灵港水,西通赤湖,水口地多下,湖周五十里,城下陂池,皆来会同。水东入离湖,湖在县东七十五里,《国语》所谓楚灵王阙,为石郭陂汉以象帝舜者也。湖侧有章华台,台高十丈,基广十五丈。”左邱明曰:“楚筑台于章华之上,韦昭以为章华亦地名也。王与伍举登之,举曰:‘台高不过望国之样,大不过容宴之俎豆。’讥其奢而谏其失也。”言此渎灵王立台之日漕运所由也,此则监利之章华台矣。监利古华容地,今离湖之迹犹在也。

因读吏谓宗夏曰:“古之诸侯,即今之土司也。后之儒者,以汉、唐、宋之眼目,看夏、商、周之人情,宜其言之愈多而愈不合也。”

破封建而为郡县,固时势之不得不然,孟子已先言之矣:“天下乌乎定?曰定于一。”李斯之说,必受之于荀卿者也。

沙市之西有观音寺,中有浮屠五级。甲寅之变,大军与平西之兵,隔江而陈,浮屠遂为望之所。浮屠之东,少北,有石尊胜幢,浙江僧卓然言此地旧有龙潭,毒龙居之,大为民害,自无方禅师建幢于此,其患永息,今成平陆矣。予意此潭即天井水也。天井水亦曰龙陂,郦道元曰:“广圆二百余步,在灵溪东江堤内,水至渊深,有龙见于其中,故曰龙陂。以方隅求之,毫厘不失,亦可乐也。”

焕章言:“蜀中黄连蛇,乃近时新出之异药,流行尚未遍中土,医家犹不能尽知。此蛇产黄连地中,形甚小,惟食黄连花,土人取而阴干,性与连同而功什百。用时以水蒸之,水气成露者黄色作连气,一匙之水,胜黄连数钱。”予习闻之,而未经目见。昨在都门,吴侍御翼生自蜀中携来者,予亦未及索看。焕章处亦有一条,袭而藏之,苦不甚佳,以其形稍大耳。兹一寓目,他日举以示人,不为涂说矣。

焕章谈江陵形胜往迹,亦略知其概。云荆江西上有万人堤,最为险要,若掘此堤,则荆人皆鱼鳖矣。昔曾有人以此说进三桂,三桂惜此百万生灵而不用也,予为沈吟感叹者久之。

予以小时多事,手未肯认笔,故艰于拈弄。学者若欲笔墨成章,须一二年苦功,眠食于此,他日自能操纵如意,横视一世矣。若其中之提挈纲领,批隙道,予虽不能,而知之无有复过于予者矣。

近人文字,目中所见者,惟燕峰暨易堂耳。燕峰孤立,未见有与唱酬者;易堂文雅,邱邦士集,予未见。然当推躬为第一,莽苍浩瀚,有大气以举之,南宋以来,未之多见也。

涵斋言:大人托赖等奉旨至贵州审黎平府高冈土司金倒一案,即将黎平府知府张潋、城守副将侯奇立刻处斩,更有武弁三四员问绞,监候处决,盖大人已奉严旨而出也。总督范承勋降四级调用,巡抚卫既齐革职。覆旨后更命部议,卫既齐拟斩,奉旨著解来京更议。盖自三藩平后,今上于诸土司加意抚恤,以反平西之所为也。

汪杲叔,徽人,名关,字尹子,一字东阳。以篆刻游于娄东,得钱随手散尽,不事家人生产,终于玉峰。其学原本秦、汉,杂以宋、元章法,何雪渔而后,亦近代之杰出者。

张未园,名呈,嘉定人,黄陶先生之门人。未园稍丰于财,尝赍三百金,衣锦绣,泛舟金陵,收古书籍,满载而返。中流舟漏,以襟袖拭之,通身淋漓,漏犹不止,遂仰卧于漏所,以背抵之,舟得近岸,之而行。前辈风流,今犹溢人齿颊也。

再生和上,初名澄如,嘉定人。精修苦行,常食淡,刺血写经,因出血过多昏去,百日后复活,故易今号。昆邑之新漾江东,有长者王国良,丰于财,其子病瘵垂毙。长者入城完官税,日暮出城,以子故必欲抵舍,至江干为渡船所苦,遂露宿江浒,平明始得渡归,而子死久矣。长者恨子死不得一见也,遂发愿于新漾江造桥,以便往来之利涉。先出三百金,造木桥一座,又念不能经久,若石桥则非巨万不可。长者即披为僧,法号万圆,以募桥工自任。往见石奇和上,和上以其老而易之,曰:“若要石桥成,须是再生来。”长者归,鸠工经始,未办而卒。时再生在瑞光为化头,偶至昆山,有杜居士知其事,谓再生曰:“石桥之谶,是‘再生来’。今师法号适符此记,讵非桥工待师而成乎?”师遂发愿,以桥工为己任,初然一指,继然一指,桥工已就半矣。值康熙十四年吴中大水,时既诎于财,而谤言复沸,桥工几于中辍,盖渡船之人,恨桥成而废其业,故散布流言以阻之。再生遂抽刀于县前,断左臂,血流如注,起走数武,复回故处,血晕而仆。众善信延名医,以万金良药敷之,血止得不死。徐果亭知之,为募之于慕抚军暨县令,皆出赀倡首,而桥工次第告成,今惟石阑碑亭未完耳。呜呼!观和上之所为,知有众生耳,视丧其臂犹折槁枝也。今世之高谈性命、传佛心宗者,固不乏人,而争名竟利,有甚于贩夫屠沽,乃自以为真善知识矣,悲夫!

辛未春,予寓荐严寺中,狂风怒号,雨如覆盆。静坐无聊,无端忽念诸故人死已过半,今日之存者,如深秋败叶,零落萧条,天各一方,不能聚首。余已置身妻子兄弟之外,所恃以为性命者,惟朋友耳,乃所遇又复如此,斯泪亦不能为之堕,心亦不能为之哀矣。中年以来,苦多忘失,庚午孟夏,始有日记。又录《友谱》一帙,记丁卯入都以来之新相知,大都有三百余人。而丙寅以前、丙午以后所交四方之士,其间事关性情学问,振古今而轩天地,虽海枯石烂,精神不可磨灭。若夫杯酒言欢,意气推许,虽实繁有徒,亦记一不识十矣。每思追录存没诸友姓氏,录成一卷,置之座右,暇时偶一披阅,其性情意思之所在,历历见之目前,以代把晤。年来奔走风尘,略无宁晷,今雨窗独坐,无客无书,遂取笔研,游神往昔,见二十年来衮衮诸公,去来我前,如野马尘埃之奔驰于窗隙也。人人有此一种境界,但未一静观耳。尽一日心力,忆得三百余人,草录一纸,他日有触绪而来者,可以续入,亦非何、刘、沈、谢矣。

偶念《小雅·绵蛮》章,因念巢于深树,不过一枝,知止乎其所不知,至矣。吾将止于斯乎?进而观之,天人上下之间,未尝有一息之或止也。草木不止于地也,鸟兽不止于草木也,人不止于禽兽也,何也?草木若止于地,胡为乎脱(案脱原作说)甲而蒙芽也;鸟兽若止于草木,胡不树根于土,而走陆飞空也;人若止于禽兽,胡为乎不披毛而戴角也。由此观之,则天固不止于人矣。天之不止于人,犹气之不居于水下,而火之不伏于地中也。气居水下,必泡而起;火伏地中,必奋而出。天不止于地,故必学以求通也。圣人因是,故天池为鹏之所止,而王畿为民之所止也,至矣哉!《大学》之言曰:“止于至善。”噫!微至善,吾将谁止焉?

追忆往昔,念四十以来,惟学问一事,冷爰自知,余皆蜣螬耳。《语》云:“鉴于水,不若鉴于人。”予曰:“鉴于人,不若鉴于己也。”又曰:“前车之覆,后车之鉴。”予曰:“前步之踬,即后步之戒也。”取譬莫近于此矣。蘧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未知今之所是者,非四十九年之非乎?虽然,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夫惟此一为无过之地,故曰:“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渊乎微乎,吾将语谁?

赵邻初言:无锡秦留仙之弟,号赤仙,有奴子七人。于甲子年,五人同谋,手刃其主,肢体零落,五人皆逃,一颠死于水中,一死于厕,余三人者,次第擒获。时值捕获法宝,闭城门者四日,而翠华北来。锡人凶惧,奉旨三人凌迟处死,刑毕,刑人之桩已拔置室中矣。其夜忽自起立,如人相杵而行舂者然,下筑于地,周行室中,五日夜而后仆。室中之砖,皆糜碎如粉,亦千古未有之大异也。抑五人之死皆冤乎?而实非冤。邻初言:“予闻之其甥,当必不缪也。”他日至梁溪,当询之秦雒生也。

邻初又言:秦赤仙有异相,性奇淫,弃其内而狎比顽童,故及于难,七人皆其所宠也。以千金买宝刀二,一挂床头,一置枕畔,时执以自舞,后奴即取此以弑其主焉。有女一人,聪慧绝伦,适陆氏,陆氏丰于财。其夫之文章书法、威仪言辞,皆妇自教之,才能为梁溪之冠云。

辛未之春,予至玉峰,诊立斋先生之脉,颇异于常时。盖立斋本六阳脉,加平人一倍有余,始得其平,少弱即病矣,今脉如常人而少弱,其病可知。惟左关一部独旺,其病在肝。余为之书一方,用乳金丹以调胸膈之血,二陈汤以豁其痰,钩藤以平其肝,黄连以清其热,朱砂、黑铅以队其逆,淡秋石以开其关,疾其有瘳乎?

立斋先生始患隔食,继复呕血,红黑相间,举家遑如也。余曰:“公肝脉独旺,食隔不下,皆此物为之祟。黑者瘀血,红者新血也,瘀者不可留,新者不可吐。”一日诸医麏集,共议一方,平妥耳,用石斛、阿胶、丹参等。余窃意立斋久郁,肝脉不平,且见膈症,适又吐血,则其胸中必多瘀积,法当用升麻、红花,尽吐其胸中之瘀血,瘀尽自愈。否则用九蒸大黄为丸,徐徐服之,而愈少迟也。富贵人惟喜温补,闻用此等法必大惊异,虽卢扁当前,亦不听信,予亦无如之何也。

与吴修龄论业字之义,业乃钟磬箴上横木如锯齿者是也。

吴修龄先生论声音之道,颇为有见,深以守温字母、刘鉴门法为非。以二合翻切收尽诸法,立二十四条,以尽谐声之变,亦可谓振古人豪矣;然以二合为局狭门,乃实不知二合之奥理。以谐声通翻切,而立法太多,实无异于刘鉴。若取其书删之,附予音韵书后,亦可备中华翻切之一法。其言曰:“圣人言治平之道,必本之身;审声之士,顾可外其身以求用乎?作声有鼻、腭、喉、舌、齿、唇之六体,竭耳目以自审六体所作之声,可以纤微不混,其法有二,曰二合,曰翻切。二合乃佛法礻必密中事,字声之晦昧者,合两字之声为一声以显之,最为亲切,如多翁合成东字也。翻切大同而小异,翻之多者有二十余声,切声有二百之外。以摩荡之法行之,可得翻切千数,如多翻宗切登,翻翁切都,翻风切东字。二合如以父母求其人,必无第二;翻切如以兄弟求其人,或妻妾求其人,不能不多也。与二合同条而稍异者,又有切身之法,乃译场中所立。有东字乃可合多翁二字以显之;并无东字,将何以显?于是切身之法生焉。合二字之声以为声,即合二字之形以为字也,如丁也为<丁也>,丁可为<丁可>是也。翻切为震旦之法,颜之推以为三国时孙炎所作(见《王肃传》中);近日顾炎武以为《左传》之鞠穷为弓,句渎为,已是翻切,皆未穷源。《说文》万言,谐声者八千,其中自成声者十之一,余九皆以翻切得声者也。苟无翻切,字内但有二千字,何以周用?八干字中,谐本声、谐四声、谐翻声、谐切声辈,凡有二十四条,朗然可据,此岂先有字后立声乎?翻切必出于始制文字者形声一时所就耳。东汉为殇帝讳,改隆虑为林虑,隆林一翻故也。《周易兼义》及《洛诰释文》,皆言马、郑已有翻切,而未盛行;其曰孙炎,就所见者言之耳。炎书不传,而所立翻切之名,最为精当。昔人之丁颠寅言,虽未成书,翻法甚密。六朝人能通翻语,史册载之。唐高宗有通乾天穷之避。李阳冰云:‘臬不从自得声,从劓,省也。’德宗时有任饶调甜珍张药鉴之翻,皆灼然不谬,守温作字母三十有六,翻法遂坏。后人著述如林,皆醉以狂泉者也。又有言翻即切,切即翻者,夫既即一,多翁翁多皆可得东邪。天地即一,阴阳即一,人物皆废失矣。梓人作博子,先作长条,乃为方块。长条,翻也,切则截之为方块也,此岂有难解者,而愦愦至此乎?二合立体为本,翻切旁通为用,无二合则无以质翻切之错误。然二合本能生一切诸声,而不能自生其声,藉翻切以拶出之。又二合虽得一字之真声,而不旁通诸字,得翻切乃可旁通也。二合、翻切二法,犹有不能显之声,不得已而用四声、四呼、阴阳、切声四法以助之,十得八九,不知昔之居然自任者何故。二合、切身,佛家纲要,绝非僻书也,儒生不知;神珙、守温、清泉,佛弟子而茫然,诚不可解。平论昔人著述,孙忄面翻切虽不缜密,犹能传近似之声,有功斯道;四呼束于字母,破碎汨乱,而能显撮口字声;门法为字母四呼所夹束,进而愈穷,然其局狭音和,暗合于二合、翻切;惟守温蠢尔一物,所立字母,一母兼三四翻之声,误杀后人,直当投溷者也。夫声发于形,不关心事;心有智愚,形无凡圣。《列子》云:‘圣人废心而用形。’知此则牧竖之审声与孔孟等矣。又曰:“孙叔然翻切之书失传。”唐有孙忄面之《唐韵》,守温之三十六字母,何人之四呼,刘鉴之门法,余如司马君实、清泉、韩孝彦,著述纷然,要不出于四家。孙忄面不知翻经切纬之意,广收杂物,金矢一囊;四呼如盲人摸象,仅得一肢,以为全体,而所得者是真非赝;门法如唐肃、代之朝,行间非无李、郭,不能专任,使与七节度为等夷,令出多门,终至相州之败;至于守温,直是无知妄作,贻毒后人而已。”予谓先生之论局狭音和二门、二合、翻切之说,暨评论昔人,皆精微确当,有功声韵。先生亦尝自负夸予曰:“谐声之道,苍帝而后,直至小生,独是于二合之说,犹未能心知其事也。”先生虽发悟于华严字母,而《金刚顶大海陀罗尼》暨《涅十四首》,未尝寓目,于五天梵音、半满字学茫如也,二合之中,已不辨其多含,况三合以上乎?盖先生于天竺《陀罗尼》、太西蜡话、小西天梵书,暨天方、蒙古、女直诸书,皆未究心,其所为声韵者,特震旦一隅之学耳。若其合翻切于谐声,实发前人所未发,而列门过多,失同刘鉴,使苍帝本意如此,亦可云漫无纪纲者矣。

修龄有自著书三十余卷,纪流寇事甚详。半藏家塾,半在潘次耕处。

陈青来执贽于予,问为学之方,予言为学先须开拓其心胸,务令识见广阔,为第一义;次则于古今兴废、沿革、礼乐、兵农之故,一一淹贯,心知其事,庶不愧于读书;若夫寻章摘句,一技一能,所谓雕虫之技,壮夫耻为者也。

与青来言赵寒山草篆。予之恶草篆者,非恶寒山之草篆,恶今人之学寒山者耳。若寒山者,所谓从容于法度之中,故能变化于规矩之外。今人未尝一日从事于玉筋,执笔辄拟寒山,所谓学邯郸之步,未有不失其故者也。

人有不由楷法竟学章草者乎?无有也。篆籀何反不然邪?

辛未夏,诸商人闻江北旱蝗相继,争籴米而东,舳舻首尾相衔,蔽江而下,汉江之间,米价日增,而江南依然如故。利之所在,人争趋之,反贵为贱,翻贱成贵,甚矣。白圭、计然之术,不可不讲也。

姜西溟有端砚一方,长五寸,阔四寸,式制古朴,绝爱之,予昔亦甚赏鉴。近为顾华峰醉后使酒所碎,虽以胶漆附会之,非完璧也,西溟言及,气犹填塞胸臆也。西溟又言,旧有一砚,乃天然石子,十倍于此,乃为某人窃去。贫士一佳砚亦不易蓄,可怜哉。

余前阅《客座赘语》,标云“遁园居士撰”,皆记金陵事。余意遁园必金陵前辈也,问之黄予邰,果出顾陵初手。陵初本姓张,尊公讳国辅,嘉靖中甲科,官太守。陵初名起元,戊戌会元,鼎甲,有文名,故其书多可观。

南浔朱相公有《大事记》、《大政记》二书,旧已有版,庄氏因此以成《明史》,贾祸者也。更有《续大事记》三卷,皆逆案以来事。南浔与蒲州交好,蒲州当国时,一一录记,以成此书。更有《列传》数千纸,皆未流布。南浔之孙,与陶子师交好,已许借钞矣。《明史》又获此秘本,不啻贫儿忽发覆藏也。

顾景范家有书曰《三朝纪略》,纪泰昌、天启、崇祯也,未知出何人手,言记载甚详。

子师言诸省志书,多有纪其地之时事者,皆当采出以备参考。今《广东通志》后一卷,已经割出,余取而观之,果皆诸书之所未载者。年来郡县诸志,汗牛充栋,聚于东海,乃无一人能发此窍,遍为搜出。今已不及,可惜也。

西溟言家藏《宝晋斋帖》二十卷,甚佳。余向所见,只十卷耳,他日过甬东,当索观之。

黄子鸿有《元丰九域志》一部,乃毛斧季所藏善本,远胜传是楼者。

辛缵修《陕西统志》,余问以连昌宫故迹,亦不辨也。查之《通志》、《西安府志》,皆不见。余意其或在东京,更检《河南统志》,亦不见。问之景范,云在陕州,而《方舆纪要》不载,当必不谬耳。元朗言其尊人欲著“春秋八考”,一天文,二舆地,三职官,四世族,五礼,六乐,七兵,八刑,惟《舆地》、《世族》已经成书,后世之沿革皆备载。春秋八考,主意绝佳;若分类而求,尚不止此也。

向予见《楚辞听直》一书,能使灵均别开生面。每出一语,石破天惊,虽穿凿附会不少,然皆能发人神智,闽人黄文焕所著也。予意必予邰族人,询之果然,即赞玉之父,予邰之族兄也,前在淮阳,乃当面错过。予邰言:文焕字惟章,号坤五,名进士,明季流寓南都,鼎革后卒于浙中。所著之书,《听直》而外,有《陶诗析义》、《杜诗掣碧》、《批老庄史记》等书。

黄漳浦之囚于南都也,洪经略门人山东傅觐光为江宁同知,字对扬;与坤五友,奉命监视。漳浦问闽人之在江南者,觐光以坤五对。漳浦索宣纸百幅,草出闽入浙以来之诗文,以半寄坤五,半赠对扬;又画巨松一幅。后人刻其原书于池州,复有汇刻之于浙江者,名《大涤函书》,又合倪鸿宝、刘念台、陈卧子集为一部。

东山翁式金同一少年来会子师,曰路同文,名炜。询之,则路文贞之曾孙也。文贞名振飞,字见白,广平曲周人。明季,总督漕运于淮安。弘光朝,公奉太夫人避居吴,而南都已不守矣,遂卜居洞庭之东山。有家丁三百人,一方赖以保障,乡人至今德之。乙酉,思文即位于福州,召公为左都御史。丙戌三月,驾幸延平,公居守建宁,进太子太师武英殿大学士。八月,仙霞关陷,上苍皇西幸,命公以文渊阁印视师安关,公趋赴延平,遂与乘舆相失,航海走广州。广州复陷,依国姓于厦门,造隆武四年历,用文渊印颁行。戊子六月,永历御极于端州,手诏召公,公力疾赴命。三年己丑四月,道卒于顺德,享年六十,赠太傅,谥文贞,荫一子中书舍人。夫人王氏,守太夫人丧于吴,公之丧至自粤,一恸呕血,逾月遂不起,己亥十一月也,合葬于东山法海坞中。男三人,长中书舍人泽溥,字苏生;次中舍书人泽。淳,戊戌省墓卒;次泽浓,奉思文诏改名太平。孙五人,长玄龄,后改玄鼎,泽溥子也。同文乃玄鼎之孙云。

次宣言其昔年阻风江上,邂逅土人赵茂先者,因主其家。其所居地属镇江府,与焦山相值,名大港镇,有山曰瞿,半出江岸。其始乃宋艺祖之后,南渡后一人居此,后成巨族,今已二万余丁矣。有总祠一人,族长八人职之,举族人之聪明正直者四人为评事,复有职勾摄行杖之役者亦八人。祠有祠长,房有房长。族人有讼,不鸣之官而鸣之祠,评事议之,族长判之,行杖者决之,有干名教、犯伦理者缚而沈之江中以呈官,无不厌众心者。后有族人与他姓讦讼,族长请之于官,判决明允,官民皆服,后遂以为常。余尝谓圣人之治天下,自宗法始;宗法不立,民事日烦,天下不可得而治也。余别有专书论其事,今闻赵氏之风,益自信其不谬矣。茂先之父,魁梧奇伟,长七尺余,日饮酒四五十斤以为常,家赀八千金,以饮尽。自言终身曾有二更不饮酒,以病故耳。鼎革之后,常泛巨舟往来海上,曾遭风飘至一岛,阒无居人。见有石桥,壮丽瑰玮,桥上置一铜盘,径可二三丈,复有一亭,范铜为之。有人云名乘仙岛,桥乃秦始皇所筑以望安期生者,不知何据,当更考之。后又遇风,飘泊既久,时值昏黑,吹入一港中,而帆樯数丈,戛戛有声,若与物相触者,舟亦止而不行矣。迨明视之,舟在山岸石洞中,樯之有声者,石碍之也。其洞石下垂者,五色陆离,玲珑万状,水皆绀碧色,奇花异卉,遍满山谷,不可名目。后复往求之,不复见矣。

金陵人林六,牛仲云侄婿,玉工也。其人多巧思,工琢玉,言制珠之法甚精。碾车渠为珠形,置大蚌中,养之池内,久则成珠,但开蚌口法未得其要耳。旧法用碎珠为末,以乌菱角壳煎膏为丸,纳蚌腹中,久自成珠。此用车渠,较为胜之。

张东言:有盐城人韩震,字雷门,自言昌黎之后,能作一丈二尺大字。

邻初言:“余淡心所著有《汗青余语》,部帙甚广,皆记明末党局事。”此书当极力求之。

邻初诵修龄自序文一联云:“俞麋易尽,终磨海岛之头;侧理若穷,愿写彭城之背。”上联不审所出,晤修龄时问之。

武曾述闽抚张仪山义仆事。武曾向馆于仪山,故知之甚详。仪山有世仆李国华,待之厚,而朴素无异寒士家人。仪山有别业在绍兴,使往守之,与乡绅沈姓者同居。沈宦得罪于乡人,乡人毁其居,并及李氏,遂复归于闽。仪山罢官后,怜其忠,除其籍使为民,国华服役如故。乃将入都,使先于浦城具舟楫,州县官以其罢任,甚怠其事,国华忿曰:“主人数万之赀,皆为它人赔累,待人如此而获此报,天道焉在?且未出境,人已蔑之,余不忍见也。”遂四日不食,人劝之不应也,一夜,于首旌竿自缢而死。仪山至浦城,抚其尸,恸哭而殓之。予谓仪山之仆,贤于翟公之客矣。既脱籍为良民,方有飞鸟出笼、困鳞纵壑之乐,乃能舍其生以报主,以愧天下之负恩者,尤人情之所难也。相与感叹久之。

伊在言:“童西爽尝为予作画册二十八副,藏之久矣,昨闻其凶问,遽命装裱之。《广陵散》于今绝矣。”遂出二册以视予,幅幅精妙绝伦,惜尚无人题跋耳。犹忆丁卯春,予将北上,西爽为予作画屏一曲。予向苦图《本草》者不得其真,学者案图而索,茫如也,因谓先生曰:“予南归,取《本草》所载草木鱼虫,请先生图之,汇为一册,天下之伟观止此矣。”西爽亦慨然许之。予南归而西爽死矣,天也。

犹忆亡友王寅旭尝为予言《天元历理》一书,嗤其妄诞,且曰:“曾见有开方者自中心开至四面者乎?此千古未有之奇也。”后于朱座上见之,其纰缪实甚,真无知妄作也。

大东先生,松坪之祖,深有得于西学,曾译《几何体论》、《几何用法》、《小测全义》三书,皆世所未有者。《几何原本》有十二卷,徐玄扈所译者只前六卷耳,线则备矣,体未之及也。《原本》推论其理,作用全未之及。即《几何要法》四卷,刻之于崇祯历书者,只取有关于历者《大测》二卷,割圆八线之本也,若三角形、锐角、钝角诸测法,未之有也。余闻松坪有此三书,如获异宝。松坪许予已三年矣,当力索之。

与熊占论三礼,颇有入微语。其言曰:“出继之子,惟降弟兄姊妹之服,以《仪礼》为证,不当并降伯叔诸姑之服。知家礼之非,皆确当不易。”以所著译书及诸经论出以示予,予读其论《孟子》“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叹其能发古之所未发也。

熊占又论今人称庶祖母之非:经有明文曰“祖庶母”,置庶字于母上,以别于祖母也;若置庶字于祖上,是别庶祖于祖矣,天下安有所谓庶祖者哉?予闻而甚乐之,为之解颐。

西溟出《晋唐小楷》一册视予,则宋拓《乐毅论》、《破邪论》也。余见宋拓多矣,《破邪》推此本为第一,乃嘉定程孟阳所收藏者,孟阳、西溟皆有题跋。

孟阳题《乐毅论》云:“平生见《乐毅论》二善本,一为昆山张氏物,其一汪象武所藏,今在方季康家,后十三行《洛神赋》及《东方像赞》皆精妙。偶从都下购得此本,又兼《黄庭》、《曹娥》,可以乐之忘老矣。壬戌正月,偈老人书。”

孟阳题《破邪论》云:“小楷帖,世所传模而已,其筋骨神彩,非真旧本,遂无由见,以故识真者愈少。若唐书中《破邪论》,似此拓平生未一二见也。偈老人书。”

西溟跋云:“《乐毅论》是右军书付官奴者,正是王氏家法,故旧推楷书第一。予家藏宋拓宝晋斋所刻最善,此本差可伯仲。永兴《破邪论》亦旧本。此二帖皆程孟阳所收,程不以书名,其风流故足重也。”

又云:“右军之书《乐毅》,劲笔偏多,而婉丽不乏;永兴《破邪》,变为险峭,筋多肉少,此晋唐之分界也,若不善学之,便堕近来王雅宜一种恶道矣。此临池家所以贵于运腕,运腕得法,下笔自无枯蘖之病。隐人甲子清明第二日又识。”

西溟出手卷二,一明祝枝山《离骚经》墨迹,一宋拓定武本《兰亭》。枝山《离骚经》纯本章草,其结构转换多得之孙过庭《书谱》,西溟以为似《藏真》,闻余言深以为然。自始至终二千余言,无一笔溢出规矩之外,绝无平日狂怪怒张之态,非此卷几不识枝山本领矣。

允明自跋小楷佳绝。跋云:“东国纸,此佳品,其笔亦甚好,予有而失之,使用此写,不啻尚可观也。两美难合,《骚》中语亦世事人情。丙戌佚老堂记,六十七岁祝允明。”

王雅宜跋云:“山居雨雪,长林风吼,塞堇拥炉,纸窗明映,但闻竹树淅沥,寒鸟悲哀,茗筍时荐。展枝山翁《离骚经》,快读数次,真觉太古以前人也。壬辰仲冬廿又三日,雅宜道人王宠识。”

又一跋云:“予向藏祝京兆书法二卷,一用金粟笺书《古诗十九首》,用笔模大令;一为此卷,其运用处少有不同,要之皆本章草,诚临池之神品。伯兄{艹麋}令称赏之极,谨各藏其一,以志同好。乙未孟冬前二日,弟彦晖敬志。”

西溟跋云:“此书虽本章草,其结构之法,多得之《藏真》,余所见枝山《十九首》真迹,远不如此脱尽蹊径,独造天然。明一代书法,推枝山第一,此帖又枝山第一。乙丑六月,因暑展玩终卷,遂记之。”

其宋拓定武本《兰亭》卷,有高丽国库收藏印,前有唐萧翼僧辨才象。书非子昂,而印皆松雪,结构虽佳,其衣褶皆用细笔勾画,绝非文敏笔意。此卷本秦辛缵先世家藏,后有人以重价购求,献之成容若,而此本石刻则藏西溟家。西溟于成容若斋中见此卷言及,容若遂举以相赠。辛缵云:“松雪图后,尚有董宗伯跋一纸,不知何故割去。”予曰:“此不难解。割此真迹,装入他赝卷矣。”辛缵亦跋一纸,文甚长,后跋亦多,俱不及录矣。

王子秀言:“昔闻薄子珏曾制一镜,能返照桅竿斗中鸟雀,历历可数,凡物之在高在深,非有盖覆者,皆可照见。”余思之不能骤通其故。必于一处摄光返映,如蜃楼之现于海气中然,但其制器之方,尚大费思索耳。

许激云,枫江人,豪杰士。能诗,向与崔兔床辈往还,其人可知。在金陵与诸游侠同寓,有相士密语激云曰:“我观诸少年皆当过铁者也,公胡久与处耶?”激云不解所谓,曰:“头临白刃,非过铁而何?”激云惧而辞归。诸少年果皆朱光灿党,以此得免。过铁二字甚新奇。其《金陵诗》数联云:“端门有店堪沽酒,内殿无墙好种田。”又云:“耆老尽参新幕府,野人还避旧宫门。”又云:“若向西山问遗老,依稀只说旧吴宫。”又云:“南去妇轻鸾凤佩,北来人重虎狼皮。”又云:“自束弓刀看虎去,却惊车马载鼷来。”似此数联,中原老成尚不易得也,当觅其全帙读之。

顾匀滋,梁溪人,与其弟恒修、萧嘉猷、谭洪舟、黄斐然,武进章我仁、吴斗文,宜兴谢弼臣、蒋景文,靖江朱式屏辈,同究性命之学。匀滋、弼臣曾受学于宜兴汤世调先生。先生讳之珂,读高忠宪遗书,悟其微旨,潜修三十余年,人无知者,常州金廓明先生师事之。廓明别号匀斋,住靖江县。世调先生去世,匀滋辈遂以匀斋为师,讲东林之学,以默认天理为宗旨,主静存养为工夫,常结社静坐。宗夏于庚午中秋尝就之问学,稼躬亦与偕焉。匀滋为之结七日之期,教其默坐体认,宗夏恍惚有得,稼躬坐久成劳,因之致疾。自予南归,宗夏随予南北奔驰,曾无晷刻暇,前之所得,已成唐丧。匀滋迩日复于锡山建学舍一区,约诸同志共修静功。余谓匀滋正人杰也。当此时,士之为学者名闻耳,词章而外,不复有学,乃匀滋独能以身心性命之故,匀然自修,且能捐重赀筑学舍以待同人,诚斯世之祥麟威凤也。

娄胜功有侄,清初在李定国营中,曾至缅国哇哇城。余问以往事,及城中风土,恨其人愚懵,言之不甚了了。地多番僧精舍,满贮梵书贝叶;永明入缅,晋藩兵驻孟坑;其地人居,以板为之,上大下小,如桅竿之斗然。

康甲夫有恙,诸公子皆病<疒林>症,从者亦莫能兴,湖南人多此症。病<疒林>忌食鱼,并家人皆不得食鱼。病者不得见鱼,若犯忌则他日必复病;更忌韭,误食韭,他日必发九次,此理之不可解者。

揭昭仪曾客交趾,余问以其地之风土,云安南与交趾今分二国,安南王,今交趾之婿也。地产象,以象为陈;善火攻,交枪为天下最;然其人柔弱,不堪用也。又曰:“台湾地向有大肚、礼嘉二种番人,郑芝龙始开其地。后红毛国假于郑氏以开市,国姓以金门、厦门逼近内地,恐不能守,遂复取台湾以建国。”余今日始知台湾为芝龙所开,当更政之于杨涵斋也。

壬申夏,紫庭失马,适某处捕盗同知被盗,予笑曰:“司马失马,捕盗被盗。”

偶同紫庭考青绿出处。案《本草》有空青、曾青、绿青、扁青、石胆五条,予以法制炼之,皆可成精铜,几能乱金也。

空青,杨梅青也。《别录》云:“生益州山谷及越山有铜处。铜精薰则生空青,其腹中空,能化铜铁铅锡作金。”弘景曰:“越属益州,益州诸郡无复有,恐久不采之故也。今出铜官者色最鲜深,出始兴者勿如。凉州西平郡有空青山,亦甚多。”恭曰:“出铜处兼有诸青,但空青为难得,今出蔚州、兰州、宣州、梓州。宣州者最好,块段细,时有腹中空者;蔚州、兰州者片块大,色极深,无空腹者。”藏器曰:“铜之精华,大者即空绿,小者即空青也。”宗曰:“真宗尝诏取空青中有水者,久而方得。其杨梅青,信州穴山而取,极难得。”《庚辛玉册》云:“产上饶,似钟乳者佳,大片含紫色,有光彩;次出蜀严道及代北山,生金坎中,生生不已,为青为□丹。有如拳大及卵形者,中空有水如油,治盲立效。出铜坑者亦佳。又有杨梅青、石青,皆是一体,而气有精粗。”《造化指南》曰:“曾空二青,乃石绿之得道者,均谓之钅广。”李时珍曰:“方家以药涂铜物,生青,刮下,伪作空青者,终是铜青,非石绿之得道者也。”刘继庄曰:“予昔在杭,遇一满洲老人,双目皆蒙,药不能立时奏效。有货空青者,索价颇高,甚言其效,满洲人信之,酬以重价。将用之矣,始问之予,予曰:‘此物生铜坑中,必铜精也。铜性能伐肝,有余之症,自无不愈。今公年老,而症俱虚,法当用温补之品,若用此,恐无益有损。’闻予言,且信且疑,乃破青取水,先点右目,效则遂用之。一夜大痛无□,目睛爆碎,始悔不用予言,而犹赖予获全其左目也。后用养肝滋阴之剂,将及一载,左目复明,学者不可不知也。予有一法曰:假空青,用古镜一圆,以硇沙砒石等分为末,水调涂镜背上如钱,上以瓷碗覆之,埋入土中尺许,必在人走路之下。月余取起,则镜蚀成一窝,中包青绿水少许,用之与空青无异也,何必重价购求石中之水哉?余意此石以法制炼,得铜必多,然未之试也。”

曾青,《别录》曰:“生蜀中山谷及越。”普曰:“生蜀郡石山。其山有铜处,曾青出其阳,青者铜之精。”弘景曰:“今铜官无曾青,惟出始兴。”恭曰:“出蔚州者好,鄂州者次之。”时珍曰:“但出铜处,年古即生。形如黄连相缀,又如蚯蚓屎方楞,色深如波斯青黛,层层而生,打之如金声者为真。”《造化指南》云:“曾青生铜矿中,乃石绿之得道者。”刘继庄曰:“此物予未之见,盖亦石青类也。《造化指南》以此等为石绿之得道者,其言怪诞殊可笑,见之令人喷饭,而时珍亦为此言,何邪?”

绿青即石绿,亦曰大绿。《别录》曰:“生山之阴穴中。”颂曰:“《本》经次空青条上云:‘生益州山谷及越山有铜处。’此物当是生箕山之阴尔。今出韶州、信州。”时珍曰:“石绿生铜坑中,乃铜之祖气也,今人呼为大绿。”范成大《桂海志》云:“石绿,铜之苗也,出广西古江有铜处。生石中,质如石者名石绿。一种脆烂如碎土,名泥绿,品最下。”刘继庄曰:“石绿以法制炼,每两得铜五钱,如金。今丹家每以此诳人,不知此即取钅广法也。”

扁青即石青,一曰大青。《别录》云:“生朱崖山谷、武都、朱提。”弘景曰:“朱提音殊匙,在南海中。”普曰:“生蜀郡。”恭曰:“此即绿青也。朱崖以南及林邑、扶南舶上来者,形块如拳大;武昌者片块小,而色更佳;简州、梓州者形扁作片而色浅。”时珍曰:“苏恭言即绿青,非也,今之石青是矣,楚蜀诸处亦有之。而今货石青者,有天青、大青、西夷、回回青,种种不同,而回青尤贵。《本草》所载扁青、曾青、碧青、白青,皆其类耳。”刘继庄曰:“真老坑佛头青,以法制炼,每两可得真赤金二三钱,然真者不易得也。”

石胆即胆矾。《别录》云:“生秦州羌道山谷大石间,或羌里句青山。”恭曰:“此物出铜处有之,出蒲州虞乡县东亭谷窟及薛集窑中。”颂曰:“今惟信州铅山县有之,生于铜坑中,采得煎炼而成。又有自然生者,尤为珍贵。”李时珍曰:“石胆出蒲州山穴中,鸭嘴色者为上,出羌里者色少黑,次之,信州又次之。沈括《笔谈》载,铅山有苦泉流为涧,挹水熬之,则成胆矾。所熬之釜,久亦化为铜也。”刘继庄曰:“胆矾以水银制之成精铜,与石绿中所分者无异。若以分石绿法分之亦得,但甚少,此理予尚未究其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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