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平公欲伐齊〔二〕,使范昭往觀焉〔三〕。景公觴之,飲酒酣〔四〕,范昭曰〔五〕:「請君之棄罇〔六〕。」公曰:「酌寡人之罇,進之于客〔七〕。」范昭已飲〔八〕,晏子曰〔九〕:「徹罇,更之〔一十〕。」罇觶具矣〔一一〕,范昭佯醉,不說而起舞〔一二〕,謂太師曰〔一三〕:「能為我調成周之樂乎〔一四〕?吾為子舞之〔一五〕。」太師曰:「冥臣不習〔一六〕。」范昭趨而出〔一七〕。景公謂晏子曰〔一八〕:「晉,大國也〔一九〕,使人來將觀吾政〔二十〕,今子怒大國之使者,將奈何?」晏子曰:「夫范昭之為人也〔二一〕,非陋而不知禮也〔二二〕,且欲試吾君臣,故絕之也〔二三〕。」景公謂太師曰〔二四〕:「子何以不為客調成周之樂乎〔二五〕?」太師對曰:「夫成周之樂,天子之樂也,調之〔二六〕,必人主舞之。今范昭人臣,欲舞天子之樂,臣故不為也〔二七〕。」范昭歸以報平公曰〔二八〕:「齊未可伐也〔二九〕。臣欲試其君,而晏子識之〔三十〕;臣欲犯其禮,而太師知之〔三一〕。」仲尼聞之曰〔三二〕:「夫不出于尊俎之間,而知千里之外,其晏子之謂也。可謂折衝矣〔三三〕!而太師其與焉。」
〔一〕則虞案:吳勉學本誤連上章。
〔二〕孫星衍云:「『伐』,後漢書注作『攻』。」◎則虞案:新序雜事「攻」作「伐」,御覽五百七十四、七百六十一、事類賦注十一引作「晉欲攻齊」。孫云「後漢書注」,案見卷九十。
〔三〕孫星衍云:「文選注作『晉平公使范昭觀齊國政』。」◎蘇輿云:「文選注本韓詩外傳。」◎則虞案:後漢書卷六及九十注、御覽七百六十一引無「往」字,五百七十四引無「焉」字。
〔四〕孫星衍云:「一本作『醉』。」◎則虞案:黃本正作「醉」,後漢書注、文選注、御覽兩引皆無「飲酒酣」三字,韓詩外傳八作「景公錫之宴」,新序作「景公賜之酒酣」。
〔五〕孫星衍云:「文選注作『起曰』。」◎則虞案:御覽五百七十四引無「曰」字,外傳上有「晏子在前」四字,又「起」作「趨」。
〔六〕孫星衍云:「韓詩外傳作『願君之倅樽以為壽』,新序作『願請君之樽酌』,後漢書注作『序酌』,文選注作『願得君之樽為壽』。按說文:『{尊卄},酒器也,或作「尊」。』玉篇或作『樽』、『僔』。又云『罇』同『樽』。是『樽』、『罇』、『僔』皆『尊』字之俗。」◎黃以周云:「『罇』當作『尊』,後漢書馬融傳注作『願請君之棄酌』。」◎劉師培校補云:「御覽七百六十一引作『請君棄樽酌』,五百七十四作『請公之樽酌』,事類賦注十一作『范昭請公之樽酌』,孫子杜牧注引同(『公』作『君』)。疑今本『樽』下挩『酌』字。玉海八十九引作『范昭起曰「願得君之樽為壽」』,又與文選張載雜詩注、陸機連珠注引同(見音義)。」◎于省吾云:「『棄罇』不詞,作『倅樽』者是也。古『倅』字本省作『卒』,訛為『棄』。周禮夏官『諸子掌國之倅』,注『故書「倅」為「卒」』,鄭司農云『「卒」讀如「物有副倅」之「倅」』。按『倅』亦通『萃』,故副車曰萃車,古鉨有萃車馬之語。易坎六四虞注『禮有副尊』,蓋君之飲酒,用尊非一,故有副尊,亦猶鼎之有陪鼎也。尊以儲酒,飲則用觶用爵用角,故下云『罇觶具矣』。尊有勺,所以罇酒者。甲骨文金文『尊』字通作『{尊卄}』或『〈阝{尊卄}〉』,然則『罇』、『樽』、『僔』、『尊』均後起字矣。此文本謂范昭請君之倅尊為無禮,故下文『公曰「酌寡人之罇,進之于客」』。孫星衍謂文選注作『公令左右酌樽以獻』,若禮應酌君之尊,則無須稱『公曰』矣。又下云『范昭已飲,晏子曰「徹罇更之」。罇觶具矣,范昭佯醉,不說而起舞』。是晏子以酌君尊為失禮,故徹罇別具罇觶,而范昭因以佯醉不說而起舞也。」◎則虞案:宋本御覽五百七十四引作「棄酌」。
〔七〕孫星衍云:「文選注作『公令左右酌樽以獻』,後漢書注作『公曰「諾」』。」◎黃以周云:「元刻無『公曰』至『徹罇』二十字,誤脫一行。」◎蘇輿云:「韓詩外傳作『酌寡人樽,獻之客』。」◎劉師培校補云:「孫子杜牧注略同,御覽五百七十四引作『公曰「諾」,告侍者酌之』,事類賦注作『公曰「諾」,告侍者酌樽進之』。疑今本『公曰』下挩『諾』字,餘均後人據新序改。韓詩外傳八作『公顧左右曰「酌寡人樽獻之」』。」◎則虞案:嘉靖本、綿眇閣本、吳懷保本均挩一行。
〔八〕孫星衍云:「一本作『飲之』,非。」◎則虞案:文選注、御覽五百七十四、七百六十一俱無此四字,後漢書注、孫子注蓋用新序文。下云「徹尊」,是酌酒猶未獻也,不當言「飲」。
〔九〕孫星衍云:「文選注,後漢書注作『已飲』。」
〔一十〕則虞案:外傳作「晏子對曰『徹去尊』」,新序作「晏子曰『徹尊更之』」,後漢書及文選雜詩注、連珠注兩引「曰」均作「命」,孫子注引作「晏子徹尊更為酌」,御覽七百六十一引作「晏子命徹尊革具」,各不相同。作「曰」、「對曰」者,誤。
〔一一〕則虞案:此四字各書皆無,惟新序有,句上當有「曰」字。此燕禮也。凡禮,飲酒君臣不相襲飲器。燕禮:「更爵,洗升,酌膳酒以降,酢于阼階下。」注:「更爵者,不敢襲至尊者。」又「易觶洗」注:「君尊不酌故也。凡爵不相襲者也,於尊者言更,自敵以下言易。」賈疏云:「襲,因也。獻君自酢同用觚,必更之者,不敢因君之爵。」敖繼公云:「不敢用君器也。」今范昭請君之尊,而景公與之,是相襲矣,非禮也,故晏子更之。
〔一二〕則虞案:外傳無「佯醉」二字,選注引亦無,恐亦新序誤增也。此不知燕禮有舞勺,而疑為醉而起舞,因妄增「佯醉」二字。
〔一三〕孫星衍云:「『謂』,韓詩外傳、文選注作『顧』。」◎則虞案:燕禮「大師告於樂正曰正歌備」,注:「大師,上工也。」大師為樂工之長。
〔一四〕孫星衍云:「『調』,韓詩外傳、文選注作『奏』。」◎黃以周云:「文選陸機演連珠注作『為我奏成周之樂』,無『能』『乎』字。」◎則虞案:御覽五百七十四作「調成周之樂」。
〔一五〕則虞案:外傳作「願舞」,御覽五百七十四作「吾為之舞」,孫子注作「吾為舞之」。
〔一六〕孫星衍云:「『冥』,韓詩外傳、文選注作『盲』,『冥』『盲』音義俱相近。」◎則虞案:新序作「冥」,孫子注、御覽五百七十四、事類賦皆作「瞑」。周禮春官序官注:「凡樂之歌必使瞽矇為焉,命其賢知者以為大師小師。」故云「盲臣」,亦稱「冥臣」。
〔一七〕則虞案:外傳作「范昭起出門」,孫子注作「范昭起出」,楊本「趨」作「趣」。
〔一八〕則虞案:孫子注作「景公曰」,御覽五百七十四作「公問晏子」。
〔一九〕則虞案:外傳作「夫晉,天下大國也」。
〔二十〕則虞案:外傳作「使范昭來觀齊國之政」,孫子注作「來觀吾政」。
〔二一〕則虞案:外傳無「夫」字,新序無「也」字,孫子注只有「觀范昭」三字。御覽作「昭非不知禮也」。
〔二二〕則虞案:新序「知」作「識」,孫子注作「非陋於禮者」。
〔二三〕則虞案:孫子注引作「且欲慚於國臣,故不從也」,御覽亦作「慚」。
〔二四〕則虞案:外傳作「於是景公召太師而問之曰」,御覽作「公問太師」。
〔二五〕則虞案:外傳作「范昭使子奏成周之樂,何故不調」。
〔二六〕則虞案:新序「調」上有「若」字,孫子注「調之」作「惟」,初學記十五「天子」下無「之」字。
〔二七〕黃以周云:「初學記十五作『臣不敢為之』。」◎則虞案:新序「臣」下有「也」字,「欲」上有「而」字,孫子注亦有「而」字,無「之」字,御覽作「范昭人臣而舞之,臣故不為」。此云「成周之樂,天子之樂」者,盛樂也。凡享元侯,工歌清廟,下管象舞及夏籥,謂堂下吹管而迭興象舞及夏籥二舞;若享諸侯,歌文王。此天子之樂也。左傳穆叔聘于晉,晉侯享之,金奏肆夏,不拜,歌文王,不拜,謂其非禮也;歌鹿鳴之三,三拜,禮也。是侯國享聘大夫當升歌鹿鳴之三,不得用盛樂。今范昭命奏成周之樂者,是僭禮矣。饗禮今亡,人主起舞,其制未詳。周禮籥人自有專屬,亦未聞君主自舞之說。
〔二八〕孫星衍云:「『以報』,文選注作一『謂』字,非。」◎則虞案:外傳、孫子注、御覽無「以」字,新序「報」作「告」,後漢書注「平」上有「晉」字。
〔二九〕孫星衍云:「『伐』,韓詩外傳、文選注作『并』。」◎劉師培校補云:「任淵山谷詩內集卷一注、史容山谷詩外集卷十七注引『伐』作『并』,與外傳同,新序亦作『伐』。」◎則虞案:御覽兩引皆作「伐」,七百六十一引「未」作「不」。
〔三十〕孫星衍云:「『試』,後漢書注作『慚』,『識』,韓詩外傳、文選注、後漢書注作『知』。」◎劉師培校補云:「御覽五百七十四、七百六十一及事類賦注並引『試』作『慚』。事類賦注引『識』作『知』,任淵、史容山谷詩注引同,又『臣』字作『吾』,無『而』字(孫子杜牧注「試」作「辱」,「識」作知)。」
〔三一〕孫星衍云:「文選注下云:『于是輟伐齊謀。』」◎王念孫云:「案『禮』本作『樂』,此涉上文『不知禮』而誤。太師掌樂,故曰『臣欲犯其樂,而太師知之』。若禮,則非太師所掌,且上文屢言成周之樂,則此不得言禮明矣。新序雜事一作『禮』,亦校書者依俗本晏子改之。韓詩外傳八及文選張協雜詩注、陸機演連珠注引晏子並作『欲犯其樂』。」◎劉師培校補云:「事類賦注引『知』作『識』,孫子杜牧注同。任淵、史容山谷詩注引『臣』作『吾』,『禮』作『樂』,無『而』字,下有『於是輟伐齊謀』六字。此疑後人據新序改。」◎則虞案:御覽引亦作「禮」,作「禮」,義可通,不必改為「樂」。
〔三二〕孫星衍云:「『仲尼』,文選注作『孔子』。」◎黃以周云:「元刻脫『之曰』二字。」◎則虞案:新序、孫子注、後漢書注引皆作「仲尼」,孫子注無「之曰」二字,外傳、文選注兩引、御覽七百六十一、任淵史容山谷詩注引皆作「孔子」,楊本、凌本皆無「之」字。
〔三三〕孫星衍云:「按『衝』者,衝車折挫之也。」◎王念孫云:「案此文本作『夫不出于尊俎之間,而知衝千里之外,其晏子之謂也』,無『可謂折衝矣』五字。『知衝』,即『折衝』也,『知』『折』聲相近,故字亦相通(說見經義述聞大戴記)。荀子勸學篇『鍥而舍之,朽木不折』,大戴記『折』作『知』(宋元明本皆如是,俗本依荀子改『知』為『折』,辯見經義述聞),是其證也。舊本『知』下脫『衝』字,而後人不知,又于『晏子之謂也』下加『可謂折衝矣』五字,謬矣。(高注呂氏春秋云:『衝車,所以衝突敵軍,而陷破之也。』有道之國,不可攻伐,使欲攻己者折還其衝車于千里之外,不敢來也,故曰『不出于尊俎之間,而折衝千里之外』。作『知衝』者,借字耳。不當更有『可謂折衝矣』五字。)新序與此同,亦校書者依俗本晏子改之。後漢書馬融傳注、御覽器物部六引晏子並作『起于尊俎之間,而折衝千里之外』。文選張協雜詩注、冊魏公九錫文注、為袁紹檄豫州文注、為石仲容與孫皓書注、演連珠注、楊荊州誄注並引作『不出尊俎之間,而折衝千里之外,晏子之謂也』,皆無『可謂折衝矣』句。大戴記王言篇『明王之守也,必折衝乎千里之外』,呂氏春秋召類篇『夫脩之于廟堂之上,而折衝乎千里之外者,其司城子() 之謂乎』,立義並與晏子同。韓詩外傳『孔子聞之曰「善乎!晏子不出俎豆之間,折衝千里」』,即本于晏子。且據後漢書、文選注、御覽所引皆作『折衝千里之外』,則今本晏子『知千里之外』,『知』下脫去『衝』字,而『知衝』即是『折衝』,不當更有『可謂折衝』句明矣。」◎劉師培校補云:「任淵、史容山谷詩注引『知』作『折衝』,孫子杜牧注同。此亦後人據新序改。鹽鐵論崇禮篇曰『昔晏子修之罇俎之間,而折衝乎千里』,是其證也。據下云『何衝之能折』,則『折衝』猶言『卻兵』。御覽三百廿二引韓詩外傳云:『身不出樽俎之間,而折衝千里之外。』又引注云:『衝,衝車也,謂敵人設此以臨城,大臣謀于廟堂,遙以折之,是即折衝之義。』又淮南兵略訓云:『修政廟堂之上,而折衝千里之外。』大戴王言篇亦云:『折衝乎千里之外。』並其證。」◎則虞案:此處似作「不出于尊俎之間,而折衝千里之外,其晏子之謂也,可謂知矣」。後「知」與「折衝」易位,因而致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