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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忠介公集

卷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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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山海瑞国开甫着新安王贽献甫阅

关中焦映汉雯涛选定男世爵绍庵

瀛海贾棠青南编次男际熙庶咸校

出处

严光

朱陆

太伯论上

泰伯论下

孟子为贫而仕议

周公使管叔监殷

使毕战问井地

孟子道性善

乡愿乱德

其嗟也可去

○出处

君子处世昔人皆以不仕则隐出处二道对待言之谓不得于君则当处而隐逸性分之乐一彼一此皆是也其说定于孔子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之辨然孔子有是言孔子终身事业谓之隐谓之仕春秋之时是亦无道而极者矣齐鲁蔡宋之郊流行辙环日不舍置其时以时而隐若丈人若荷篑长沮桀溺微生亩至以果哉末难洁巳乱伦罪之夫子之道则又何在夫人生天地有是耳目口鼻之形付之以天地万物之性天地以生物为心生人之理尽生意也天地间尽此生意是故君子出而仕人不负天与性在是道在是人皆可为尧舜亦在于是丈人荷篑耳目口鼻之形而不知万物一体之义葆真抱一饥则食渴则饮保之何益见孺子将入于井而无怵惕恻隐之心非人矣余尝仰之赋与即之孔子终身之事其云有道之仕有定仕也其云无道之隐无定隐也意有所在截然对待之辞不可因之遂谓为截然对待之道出处二字不可并论去就二字亦不可并论就者君子仕人之正去不得巳为之出者君子立身之正处不得巳为之天下只是一道舍此则失道失道失性矣是以所就三所去三君子虽计较于毫厘礼节之间而万物一体天之与我则不以一时而辍天地间生生不息真机活泼自不得而巳之也曾子云仁以为巳任死而后巳解者以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言之仁即天地生物之仁志即孟子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之志宋儒谓人君联属天下以成其身自有位之显言之耳自天子至于庶人德性赋予其得之天一也当理而无私一身一心曾子巳任之仁如斯而巳耶孔子无道则隐其隐也皇皇然有道则见之心孔子舍之则藏其藏也惓惓然用之则行之念虽有用舍行藏之判而舍之则藏即具于用之则行之中有定出无定处非二道也只一万物一体之仁故亦只一出而仕人之义说者又谓圣人则可在贤人则不可其说尤不可晓尧让天下于许由而有道小人争半钱之利九牛毛之谕诚有之矣实则人生之后人自逆天人自为异谓靡不有初而又谓有可不可于后有之哉子路执无道而隐之言何必公山氏之说夫子晓之曰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孔子之身门弟子之法也圣贤君子之别大抵只是安利困勉判如于其间如孔子答哀公为政之问及其成功一也而巳矣春秋之时武城弦歌夫子喜之漆雕开斯之未信夫子使之仕谓有可不可圣贤之别耶然天下一君四海一国不得于一将无可入之二矣若之何孟子曰予然后浩然有归志虽然王如用予伊尹欲速其功五就汤五就桀一人之身一念一事今日明日别有悔悟君子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得不得时也志念如一志与时旋时其人不可而去时其人之可而圣贤之志又转之矣此正是有定仕无定隐之道大中至正通天下合人巳孔子不遇终其身六经垂宪七篇仁义孟子自许取法后王春秋战国之身尚欲置之为后千万世之仕身当其时恬然隐处秦越天下为一身不为天下计孔孟不为之矣曰出处去就截然对待之道君子思不出其位舍性命言时势宇宙无穷谁当负荷言长沮桀溺不言孔孟吾不信也

○严光

横足加帝腹天下视为奇事桐江一丝以古而今亦无不为子陵高而贤之矣然高则高矣高而不实奇则奇矣奇而不中人生天地间只是一性分是所固有见之日用只是一职分惟所当为舍性分言高奇未见其能高能奇矣性分何在天地万物本同一体自天子以至途人一也性在是职分在是自天子以至途人作用一也故天地万物举而属之我一人之身举而任之为我一人日用常行之道人不我用然后退而守之虽退而守之而万物一体之心则未尝一日息也从古圣贤道盖如此孟子曰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乐之子陵果如光武相助为理之念则光武之所立而定明良相逢治具毕张是即子陵之所立而定也真机实际子陵何故不乐为之孔子生于春秋流行辙环日不舍置荷篑丈人知不可而不为之矣夫子罪之相对累日因共偃仰由古而来迭为宾主二女九男情分无间未之过也可以谓之不可为不为之耶孔子于荷篑责其果于微生责其固于丈人责其洁身乱伦就子陵言之其为果而固有甚之矣有君无臣吾悲其为君苟有天下国家之志光武之时不为孔子孟轲之出可胜悲乎一时后世独于子陵贤之祠祭咏扬不一而足是所谓高而奇也三代而下蝉蜕污秽之中以浮游尘埃之外权位名利若敝屣也谁其人哉进其人哉苟可得之无所不至有扁斯石宦官宫妾甘其心而履之矣况天子之尊故人之厚彼自求之不与得之独非人间世一希阔事千仭之上翔之者乎甚矣人之好怪也又况足横帝腹古无有也今无有也天下后世无有也骇人闻听然君子之于天下求尽其在我而巳不必其高不必其不高不高而得我所性乃所以为高无裨于性高之何益寒不可衣饥不可食为珠玉宝器不为布帛菽粟子陵之高之谓矣且子陵不得于高卑而言之于此亦自可见苏东坡谓魏晋梁得之文王而终身不得皆吾之所轻者也大舜袗衣鼓琴若固有之君子内重而见外为轻盖如此有诸内形诸外不能饰也子陵苟有所得将富贵贫贱视之一也故人而故人之矣天子卿相浮云景色何所为而高下视之昔日故人则就之今日天子则不之就耶见王侯卿士而媚之俗心也见王侯卿士而轻之亦俗心也清浊不同见在人不见在巳内轻而见外之为重则一光武称狂奴故态无乃子陵只是一味薄天子而不为之狂出此之外更无他长耶君子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不得志之志即得志之志苟有其志故人如光武不与行之未之有也子陵无其志是以无其具无其具是以只就平日之狂成一个是后之咏钓台者出脱子陵云侯霸朱浮仅免归韩歆戴涉终见杀云胡君房留不住无乃平日窥其微夫有是臣则有是君自建武中三十年论之中兴事业止此而巳尚不如子陵顺真抱一不为之高百姓怨气满腹羊裘懒散江湖无能优劣固也然子陵实有伊傅周召之器不能辅成光武天下得有禹汤文武之泽耶事属后日如果言不听谏之不从如不我得于先亦不我力于后故人有其名无其实从而去之未晚也谨厚如光武中兴如光武奈之何预逆其不可先自绝之伊尹之于汤傅说之于高宗倾盖如故子陵之于光武贵贱易交白头而新言一人之交二人同心如兰断金未可言也辅世而长天下之民可言之乎老子谓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天下其德乃普身心天下德之在我为之区区然桐江烟水富春风月有一节之偏缺全体之正可以言德之真也哉范文正谓子陵之风山高水长山则高矣无草木水则长矣不能水气上兴云雨无取焉狂奴故态子陵之论定于是矣而天下之人独于子陵称贤是则好高好奇之过绝无之中仅有其一醒人耳目也

○朱陆

朱陆之论定久矣何自而辨之辨之以吾之心而巳维天之命其在人则为性而具于心古今共之圣愚同之得此而先尧舜禹有危微精一允执厥中之传得此而后孟子有求放心先立乎其大之论未有舍去本心别求之外而曰圣人之道者轲之死不得其传而人心之天则在也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恃有赤子之心故虽出之千百载之前其事千百载之下可以一言而定陆子门人问陆子学以何进曰得之孟子则精一执中之旨陆子得之矣乃朱子其学则异于是大学致知在格物借之为诚意正心之用也犹之惟精乃惟一之功明善乃诚身之功功在格致道在诚正朱子笃信大学平生欲读尽天下之书议尽天下之事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天下之事毕矣天下之书可得而尽读之乎事可得而尽议之乎韩退之原道言诚正不及格致朱子指为无头学问是以格物致知为大学头一事矣入门一差是以终身只做得大学先之之功不尽得大学后之之益无得于心所知反限王阳明谓晦翁气魄极大合下便要继往开来少年巳着了许多书然则此非其误认之故毫厘之差而为千里之谬者乎夫颜子曾有一著述乎圣人以其躬行心得之余出之于威仪文辞之末富于中见于外不可强而亦不得而饰也心斋坐忘不迁不贰颜子之著述大矣舍去本心日从事于古本册子章章句句之好胜之私心好名之为累据此发念之初巳不可以入尧舜之道矣圣人不废学以为涵养是以中庸有尊德性而道问学之说贤人而下不废学以求复初是以孟子有学问之道求其放心之说子思孟子传自尧舜陆子识之然陆子不免应举子业即其语录文集年谱可见余力学文尚不如是也自传心之法视之犹俗学也朱子反谓其专务践履尽废讲学论对五札言涵心性乃自其所心知者出之如孔子答哀公修道诚身孟子告齐宣仁义孝弟亦推本之论也朱子答之书而戏之云这些子恐是葱岭带得来天下之人只一性命而事物在焉朱子只要人读书讲说研究于外予不知朱子之所谓矣儒学禅宗其判不啻千里而要其初只是毫忽儒道寂守其心中涵事物有天下国家之用禅宗废弃百应徒为空虚寂灭之养朱子指陆为禅然则将不讲其心就外为天下国家之用呻吟其呫哔而曰某章某句如此某章某句如彼然后为能学欤颜子终日不违如愚夫子以道统寄之生于朱子之时言论相及不知其如之何而为禅之诋矣陆子不免少溺于俗然心知其然平日拳拳以求放心先立其大为教闻彼也自闻而已见彼也自见而巳犹有得之朱子则楚辞阴符参同契韩文皆其年年月月训诂之册不知此一训诂何日而巳也末年之悔谓令此心全体都奔在册子上若有得矣而先入之深读书为主而待其余未见其真能脱去旧习收功一原也危疾一日前犹解诚意章在溺于诵说没身不复圣人六经躬行心得之余为之养盛之充因着其用朱子则先意于此读书为先求心反为后茧丝牛毛识者以集大成归之谓择诸家之训什而纂其长则亦可矣谓道在是则周元公或可而朱不然矣说者又谓朱子羽翼六经嘉惠后学其功不浅夫朱子自少至老无一日不在经书子史间平生精力尽于训诂而其所训又多圣人之经贤人之传也夫岂得无功于后圣真以此破碎道一由此支离又不能不为后人之误功过并之而使人繁于枝叶昧厥本原其过为大三代而后学之陷溺如朱者比比然也朱子欲以其学为天下宗天下亦以此信宗于朱子故予不及其它独指朱子为过陆子谓此老平生志向不汨于利禄当今诚难其匹夫朱子岂不知心之为大而求之心哉误认格致为入门指著述为功业途辙既乖所得随之韩退之因文以见道而非明道以为文日月至焉而巳矣无乃朱子过欤欲往京师心识国都之所在行远自迩计日可到懵于定向执途之人而讯之岐路之中又有岐焉讯之所不及失之矣大抵天下得意忘言区区于文义讲说之间真趣薄矣深造自得者当见之颜子默契道体孔子予欲无言天渊禅学而其致虚之笃一而巳矣然则朱子无乃得言而自薄于其意欤自得之则有居之安资之深之益日从事于故纸堆中外强中干吕东莱谓铢铢而折之寸寸而较之无复有诗矣朱子之谓矣朱子平生误在认格物为入门而不知大学之道诚正乃其实地以故一意解书其解书其论人心术见焉谓司马温公只恁行将去无致知一段朱子日日经史其不满于实心实事无私无党有余力而后学文之君实无足怪矣大凡人言语文字皆心为之阳明致良知其什经不取朱子之说者多说在心性上朱子什经全说在多学而识上阳明鹘突其说诚有之然犹不失为本原之养也犹第一义也朱子则落而下之离而去之矣道问学之功为□尊德性而设正与孟子学问求放心同义朱子解之曰非存心无以致知而存心者又不可以不致知崇礼中庸行也以属之知姑勿论所云致知非程子进学则在致知根心着巳之知亦姑勿论乃其意则全重致知矣细玩尊德性而道问学曾有此口气乎存疑录谓朱子平生所得在是所失亦在是见非于陆子静亦在是得之矣其训中庸分章分句分为相属明费隐天道人道小德大德分中分和道不可离此言素位此言不愿太极通书此言阳之动此言阴之静支离为甚默而识之识言知之于心平声字朱子作去声解音志谓记之于心不以圣贤说圣贤以巳之所误说之能说之耶得人之得适人之适难言之矣自得其得自适其适天机之观不言之喻将能之也哉然又非止言语文字之间鹅湖白鹿往返议论之差而巳荆公祠记千百年大公案也学问偏枯识见昏昧之故其诋之不遗余力与初之指为禅会无异今世之儒士自谓得正心诚意之学者皆风痹不知痛痒之人也举一世安于君父之大仇而方且扬眉拱手以谈性命不知何者谓之性命乎正诸儒人膏肓之病也使在周邵闻之喜过而乐与之矣孝弟忠信常不足以应天下之变而才术辨智常不足以定天下之经亦此意也朱子遗婺人书乃谓诸君子聚头磕额理会何事乃致有此等怪论少见朱唐交恶录齐则失矣楚亦未为得也光风霁月洒落襟怀有如周元公邵康节其人者宁有此言说举措耶情见乎辞行如其心涵养未融克伐为崇晦庵不能无大不满于后学之意矣后人为朱陆之议聂双江以党同伐异挟胜崇私言之然当其时门弟子则巳然矣岂非朱子身自作则一时门下习气而又因以贻之后乎自宋至今五百余年是朱非陆所在羣如也正双江党伐挟崇之谓阳明之所称今之尊信晦翁无异于战国之尊信杨墨也抑何从而辨之乎孟子曰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请以是为朱陆之辨

○太伯论上

太王剪商之志金仁山胡双湖辩之详矣愚窃谓太王实有是志太伯去之夫子亦不当以至德许夫太王当祖甲之时去高宗中兴未远后一百有余年殷始亡则当太王时乃商家盛强之末衰弱之始其天命人心尚完固未动所谓剪商亦言乎其志焉耳非爰整其旅如观兵孟津陈师牧野之为也泰伯无荆蛮之逃则国属之泰伯矣属之泰伯而泰伯以不取为心则翦商之志蓄于太王者息之泰伯季历不得位日后无武王事纣无灭亡之理此其以天下让商更为何如太王欲传位季历则翦商之志季历从之矣太王启于先季历从于后父作子述事必有可成无难者君臣之义泰伯不以此身维持其间而抵于采药之去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充类至义之尽泰伯其得为有君也哉且弒君天下大恶也幸而成之公议凛于斧钺不幸不成大则身首异处破坏家门小则贬削投荒流离终世王述之子坦之欲以女与桓温述怒排坦之曰汝真痴耶乃欲以女与兵坦之是以不与桓温之祸窃以为泰伯之爱太王不如述之爱其子矣圣贤之论曰君有过三谏而不听则逃之父有过三谏而不听则号泣而随之夫子臣异道非止谓其天合人合义当如此也子之于父一体而生比之异姓君臣情分有别以光明正大之义投一气相通之亲婉顺号泣至三至再无不可以感通而挽回焉者父有诤子则身不陷于不义无君一念此其事为何如可逆料其不可反而遂逃之耶仁杰周旋于则天之朝双陆不胜之兆姑侄子母之言且能动之俾天下复为唐有太王固非昏暗之武后也仁杰能行于异姓之妇人伯不能行于至亲之父子且朱子之论伯曰德足以朝诸侯而有天下夫足以朝诸侯有天下而不能以大义回父心吾不信之矣以子事父情有可为而不为身为世子权有可为而不为以事父言则不孝以事商言则不忠启天下无君之祸贻家门弒逆之羞皆荆蛮一逃为之也夫子旁通事物之变酌见义理之原而顾以至德称之哉

○泰伯论下

果如翦商说则泰伯洁身而去仅得与申生之恭为类质美未学谓之德且不可矣况可谓之至乎盖采药一去使太王果成翦商之事则商家天下不得于太王当得于季历是泰伯不取商家之天下而任父与弟取之也春秋书赵盾弒其君任父与弟取之不以此身维持其间绳以春秋法泰伯罪不可逃矣仁杰周旋于女主之朝君子取焉盖君子期于成天下之事而不必于明巳之志苟谓惟求无愧直遂径行可以维持左右使不至于成其逆者皆不为之泰伯不得为多贤矣朱子以遂成吴国事料太伯于商周之际足以朝诸侯有天下太王邑于岐山之下从如归市不能以有天下乎太王可有天下而泰伯洁身去之谓让天下于商可乎且朝诸侯有天下之说尤不可晓说者谓周之顽民为商忠臣观多方多士训殷民者详矣必三纪而后风俗移易牧野之师虽殷民有倒戈之志然犹有前途交战之人孟子曰其故家遗俗流风善政犹有存者是以难也泰伯虽盛德当不过于文王文王值罪恶贯盈之纣不能为之泰伯当祖甲世去高宗中兴未远又焉能朝诸侯有天下易易耶三分有二以服事殷说者谓九州岛所以不遽叛者皆小心翼翼延焉夫纣犹有可延之势以泰伯不从之德当祖甲盛时为天下倡率民可知方商室太山而四维之矣朝诸侯有天下此必无之事也孟子曰继世而有天下者天之所废必若桀纣故益伊尹周公不有天下适圣贤六七作之后而天遽弃之耶以德言泰伯无取天下之理以时言泰伯无取天下之几徒见夫遂成吴国之迹谓可以朝诸侯有天下夫归泰伯之人正邠人从太王之人也其心知有君臣之义故见夫可君者翕然归之又跻我于天下一君之上恐知有仁人之人不如是也归市之太王不能即遂翦商之心遂成吴国之泰伯能朝诸侯有天下乎且推巳之物以与人谓之让指商家未败之天下为泰伯当得而不取之恩是何以异于盗贼指所未劫之家其所积为巳有而姑让与积财者所用耶大禹太甲成王之天下不可谓为益伊尹周公旦所让商之天下不可谓为泰伯所让尤可知矣夫子之言当不如是朱子凭史记之语而想象推之于太王泰伯心事皆不得其实而其时其事并夫子称许之言有相悖戻不可强通者不若止以让国季历说武王终有天下故以让天下推许之为得也

○孟子为贫而仕议

人生天地间曰士曰农曰工曰商皆男子事也其事虽一然士在行道天地间惟道最大故士居四民首士当斯世既贫而无养矣曰农曰工曰商无非资身策也此其事之在我者一仕于人则制于人制于人则不得以自由制于人而望于人者惟禄焉且云非出处之正吁非其正者而可以谓之出乎以不正之出悬望禄之思此其心何如也君子之仕所以行其义臣子之义分无彼此而以言高行道自诿夫君子出仕义矣天地间无可以生此身者为之也舍农工商之养自巳出区区于抱关击柝之禄由人制者焉大贤君子之所为宁若此哉孔子平日进以礼难于进也退以义易于退也乘田委吏安然受之而不辞盖亦顺其举授者而无容心焉亦且行道之端所系耳事君敬其事而后其食为贫以进宁复能后其食耶孟子平日执不见诸侯之义分庭抗礼直若壁立万仞之不可即者莫非刚且大者为之斯言一出吾恐气体亦有所不充集义所生者或不能长江大河浩浩然而来矣

○周公使管叔监殷

周公之处管蔡诸家皆以为不忍逆探其兄之恶而弃之愚窃谓不然舜之处象虽云封之有庳而天子之吏实理所以然者正以全吾亲爱之心又使之不得少肆其恶其为家国臣民之计详而密矣人必有恻隐之心恻隐之心于亲切人必有是非之心是非之心于亲真谓之真者非独详于此也旦夕周旋心术之善否见事之明暗才调之大与小莫不毕照于我而非若他人之日月一至见其一二而未见其千万也古称知子莫若父知弟子莫若师羣居终日而以知友称亦以亲比不离之故也谓蔽于爱兄之心然则舜何以不蔽四端必有随感异应举天下皆然而周公独何以得此失彼大学称莫知其子之恶责溺爱者之不明也古称诤子为贤子教以义方为贤父胤子朱启明臣民称焉尧且以嚚讼弃之见有真否之别也将谓过恶未着而其志其才有可取者知人则哲维帝其艰四凶不去于尧而去于舜人心之藏不可测度虽明圣亦有未能先为之别者奚必兄弟间而后然哉立亡国之子而求所以监之此其关系若何当何如以计之者监以亲亲之兄周公虑事之详亦可想矣若夫日后之事则所谓维帝之艰圣人之不幸也而其初之必使焉者正其才志之可观兄弟之真见今观金縢之册公之爱武王何若恩斯勤斯之咏公之爱成王何若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兄在彼犹在此者附仇人以背懿亲管所为有出于天理人情之外者而公安得逆知之窃以为监殷之举公必自庆以为得安国之计矣而宁意其后之至此耶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过不亦宜乎孟子意或如此无取我子鬻子之闵斯之言哀而切所谓垂涕泣而道之也败露之后其亲爱之情尚如此阋墙御侮之亲而使之监我仇人焉独非圣人之至计也乎天理人情周公之所不能不过也若谓蔽于爱兄以至今日稽之古今反之人心不能以强通矣

○使毕战问井地

不井田而能致天下之治者无是理也何也人必衣食有所资然后为善之心以生日夕有所事然后淫侈之念不作井田者衣食之资日夕之事返朴还淳之道去盗绝讼之原举赖于此故尝以为一井田而天下之事毕矣然自三代而下垂数千载而莫之行者何井田所以为民而亦兼以足国自秦汉而下其心于为民者能几人哉间有欲为民隐之恤久远之计者又苦于考究之不详变通之无法彼见夫天下若此其大夺富民之田以畀贫者纷纷籍籍无从下手其讲学之臣多词章记诵之士议及井田懵然不知所以行之之故或见其莫巳利也因不举之以为君诵者亦有举之世相安于因循之习竟无经久之计望治之思胶柱鼓瑟宜乎其卒不可行也考之后之称稽古博识者莫如端临马氏其为井田之议谓后之君子每慨叹世主不能复三代之法以利其民使豪强坐擅兼并之利其说固正矣至于斟酌古今究竟利病则莫老泉水心二公之论最为确实其出二公之外而为之议者必能备知闾里之利病详悉然后授受可以无弊然则自周而下吏于民者举不欲知其利病也耶不知民间之利病用民之脂膏以奉之何用设官分职旁午而纵横之者何为守令之迁除其岁月有限独不可举而久任之乎污吏黠胥能舞文以乱簿书田里之一一可覩丈尺可凭或不可乱还授之奸敝无穷今则然矣井田既行之后而民犹有无穷之弊耶商君决裂井田废坏阡陌以静百姓之业而一其志果若斯言则三代之贡助彻法将不静而一乎不反其静一之故而见夫末流之弊遂举而弃之不端其本而齐于末端临于是为失言矣我朝丘文庄有取于苏叶之论而其言曰可于国初人寡之时为之承平日久生齿日繁之后终归于隳废程子谓天地间决无人多地少之理今之縻费五谷计当数倍吾民日夕之食而犹可以取给事可知矣随时制宜而不失先王之制历举贡助以为滕文诵孟子之所云润泽不如是也丁田相配取效于数百年之后井田以渐为之而俟其成独不可举而行之乎谓张载处之有术之言惜其要妙隐而未发吁三代行之其为日若此其久也地里举目可见量度反掌而行宁能隐之耶文庄之见亦端临之见也误之者苏叶而二公之言尤自可笑周礼遂人凡治野夫间有遂遂上有径十夫有沟沟上有畛百夫有洫洫上有涂千夫有浍浍上有道万夫有川川上有路以达于畿郑康成谓此乡遂用沟洫之法也用之近郊乡遂匠人九夫为井井间广四尺深四尺谓之沟方十里为成成间广八尺深八尺谓之洫方百里为同同间广二寻深二仞谓之涂专达于川康成以为此都鄙用井田之法也用之野外县都此盖以平原旷野之地行助法以山林陵麓之地行贡法然非贡助一定于此而不易也昔朱子论建国谓必依山川形势无截然可方之理孟子若夫润泽正此意也必若塞溪壑平涧谷夷丘陵破坟墓坏庐舍徙城郭易疆陇而后可为圣王之井田将塞之平之夷之坏之易之而后为之也耶为高必因丘陵为下必因川泽谓圣人也而所行之事宁若此愚痴不通耶必九百亩而后井必方百里而后同不足于九夫之地百里之同而可耕可植者将弃之乎随田之广狭而为多少之授可井则井不可井则一夫二夫当之可同则同不可同则百夫千夫当之助不必野而行赋不必国中而行此圣人之法也二氏以不通之见而议古法难乎其为古矣所见之舛若此则其谓井田成而民之死其骨巳朽驱天下之人竭天下之粮穷数百年专力于此不治他事宜乎其然矣井田者井田之名也人必有田而不必于井者井田之实也观野行助法国中十一自赋圣人变通之权可想见矣为今之计不必访求故堰遗陂之巳废者按今日之土田随地区画举周礼大司徒所谓不易之地家有亩小司徒上地家七人与夫大宰九职任万民者而酌用之守宰县令一以井田为事其纤悉又属之一里之长不以今日纷纷之病而沮其必行之心必委曲以力行而求为久远之计既定之后举簿书以验田土度地不足则吏胥之奸弊可稽正不必慈祥如龚黄精明如张赵而亦可以济斯世于虞周之盛区斯民于乐乐利利之中矣横渠曰世之病难行者未始不以亟夺富人之田为辞盖谓其或以召乱也然天下富人多乎贫人多乎田井而贫者得免奴佃富家之苦吾知其欲从必矣王者固有灭人之族没人之产而束手听者取其有余之田而不夺其上下之养彼亦安得而违之窃以为井田之决可复于后世者谅夫有同然之心而不必恤其众多之口反复晓谕委曲变通必无召乱之事也然则数世之后而其子孙众多不可以死徙无出乡之法行之者若何曰物之不齐物之情也自夏后以至八百年之周其间独无若此者乎然要在必有田宅而不失所养化裁变通之而巳要之不能以一一如意而较之田不井授一遇灾旱而民之辗转沟壑白骨遍野平时则奸伪朋兴有故则羣横寇盗其相去万万矣愚故以为断然必在可行而无疑也古今论井田之难者惟强夺民田以召怨讟一语为稍近似举今日吏胥无穷之弊守宰迁徙不常之由乃不揣其本而齐其末之论若夫执沟洫井同之法而谓今日之地非古昔平原之区者以胶柱鼓瑟而论圣人不通之甚者也夫人贫富不相耀以和其心而后天下之治可定今日太平之业必世后仁之化举须于此彼夫心所同然而口之怨讟固不必恤也力而行之而民可与乐成矣然封建所以维持井田者也田欲井授亦将举封建而行之乎曰久守宰之任而一里之长长子孙于其中者复为之维持焉井田之可行也必矣制度一定则心志一习俗成其所维持之者不难矣然则奚必封建为哉

人皆以井田为圣王之养庠序为圣王之教养民于先教民于后有养而后教行焉若井田自为养庠序自为教不相涉矣然易履卦君子象之以辩上下定民志上下辩民志定教之成也一夫百亩之田百亩外不能加毫末五亩之宅五亩外不能加毫末上下四旁长短广狭彼此如一而无不方民志之定何如程伊川传履叹后世自士庶至于公卿日志于尊荣农工商贾日志于富侈亿兆之心交骛于利天下纷然如之何其可一也欲其不乱难矣降至今日较伊川言殆有甚焉所称名人贤士口谈道义者皆不能绝去为富不仁之心小民持此为观法借此为口实用是风俗日流莫知纪极法不能止大抵皆厚田宅丰衣食美妻妾一念使之有此一念又皆田宅无分界人人得以自买自卖致焉井田行则民贫富不相耀而心和矣生长所习见而志定矣汉人以富人观欲天下为悲止此田宅更何欲可观汉人以彼民情见美则悦为叹止此田宅更何美可悦富者欲过贫者欲企虽有其心而盖无其由也无其由而过企之心灭矣井田未尝教民而域民于教教道之妙有若此尝谓井田立而先王之教斯过半矣天下之治井田为之学校不过辅翼之先王之教井田教于始学校不过成教于终一井田而天下之事毕矣后世纷纷然交骛于利彼身当教化之责者亦惟利是驰制度非不详教戒非不切也以言相禁实则别以惠相传夫曰教之夫曰教之云者是亦空言而巳天下如之何其能治耶井田尽天下之事与其竭力为庠序为教约百端鼓舞民志不定迄无成功不若竭力为一井田以复唐虞三代之治不可以王莽三田增纷扰借口也

○孟子道性善

孔子论性曰性相近习相远虽未一一剖析而天命气质实兼于中程子所谓二之则不是相近一言尽之矣论性不论气无以见其生禀之异论气不论性无以见夫义理之同言性不可不析而为二无气则此理无处安顿曰理曰气无离合无后先性即在气质中非二物也言性又不可不合而为一合之而未尝不分浑然之中灿然者着焉圣人之言妙矣孟子论性区区然执一性善之说夫人之所以信服于人服其心也服其心者彼亦有所验之于心证之天下也程张生于战国一言而告子服矣告子不为孟子服者实孟子言之执于一辩之不能详使之非告子诸人故屡变以求胜也说者谓孟子时当战国人欲横流不得不执性善之说矫焉春秋时俗较去战国不远孔子称性相近继之曰惟上智与下愚不移周流不舍孔子救世之心亦均切矣将不欲矫正之耶不正言以屈其谆谆然不一而止无非为性善谋也孟子之功大矣然理气不相离而离之知为性善谋不能使人信吾性善之说是则孟子之过也

○乡愿乱德

从古未有言及养气者而孟子言之古有诡随上容之说即乡愿意也亦无有若孟子之论剀切痛快者盖乡愿馁其浩然之气以从俗浩然之气孟子身有之见乡愿若为身害故言之详恶之痛今天下惟乡愿之教入人最深凡处巳心欲反言而矫其失不可得而矫矣告子所谓仁内义外乃不知仁义二字字义所谓非知仁义二字义固欲反之孟子不曰心之德爱之理论之仁心之制事之宜谓之义区区执敬酌汤水之说辩之不详亦徒多言而无益也

孟子有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之说于气质之性既知之矣答告子诸人独不一言及之盖孟子意欲伸此抑彼如说夜气欲人知涵养此性说四端说扩充欲人知体认此性充广此性待人事上治下一以乡愿道行之世俗羣然称僻性称所行大过者多是中行之士谓如此然后得中道善处世则必乡愿之为而巳所称贤士大夫不免正道乡愿调停行之乡愿去大奸恶不甚远今人不为大恶必为乡愿事在一时毒流后世乡愿之害如此说者谓孟子扩前圣所未发指养气言也孟子之功不在禹下当以恶乡愿为第一

○其嗟也可去

天下孰为重德义为重德义孰有之君子之身有之合仁与人谓之道有此身然后有此德义是人身为重非人身之为重德义身有之之为重非德之德非义之义自视此身之为轻是不知有此身而后有此德义身之为重孔子曰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身有轻焉者矣孟子曰取食之重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食重身有重焉者矣去身言德义德义当酌之去德义言身身当酌之天下一德义而巳曰酌之酌之云者言当用中而行不可见一偏执为德义不顾其有甚焉者身之为重也饥者不食嗟来之食黔敖从而谢焉终不食而死曾子曰微与微言小节细故得之矣至谓嗟可去谢可食则又不然夫人一身宇宙内事其分儒行言爱其死以有待养其身以有为饥者之身何身独非天地之性人为贵宇宙分内事之身耶身有重焉者矣嗟来从谢区区间于我何与孟子云与礼之轻礼非有轻观会通以行之之谓礼非德非义而俗执之礼之为轻曾可得而与我天地之身一较量哉诚不啻食之为重也毫厘之差千里之谬此等处天渊悬远诚不可以其小加之大者之上也饥者之死姑就其近易晓者言之饥者独无父母妻孥吾非斯人之徒而谁与者哉一不食死则死矣亡矣不复见矣嗟不嗟谢不谢何所于系自安沟壑何心哉何心哉饥者父则不念子不慈之父饥者子则不念父不孝之子饥者为夫则不念其妻不义之夫此亦宇宙分中之事谓之近浅姑就常人孺子皆有不忍之心言之常人孺子皆向为身死不受之一端又会有奚翅食重之大体变而通之与时宜之轻其轻重其重嗟来食头风过耳从而谢浮云触目其谢我不感之以为恩其嗟我不藏之以为怨时适凶荒不食则死出此入彼我之身有大焉岂计其它禋祀有日偶失于防牛羊抵触可以改卜牛羊无知可以废祭乎哉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管仲曾西之所不为也如其仁如其仁夫子与之岂若匹夫匹妇之谅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之为大也夫子取其功有不忍之心饥者独无大戕天地近戕一身饥者之操无可言矣易曰苦节贞凶其道穷也圣人无取焉此惟陈仲子井李三咽柴子羔不窦入于室尚全其生可以当之孔子谓子羔为愚饥者以愚而死不得其贞穷而凶之道也一父母天地之身生生不息草木同仁忍弃之耶其故起于讲之不明知有一事之义而不知有一身一心天地与立之全谙于其大是以徒执于其小苟有见焉会有略其陋是一道也造化生乎身之身父母妻孥所仰望而终身也七尺之躯可忽乎哉责人与责巳不同管仲无足取者为酌量大小之说借明之疾固也予无取于饥者之操无改于谢则亦不食而死矣曾子谢也可食之言无取焉虽然人有不为笃信之美然后可以望他日有为恢宏之大饥者则误矣志趣胷曲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为人物也得圣人依归之此其最高者欤后之乞墦尝粪奔趋势利日无休息生不如死毋以饥者为口实

海忠介公集卷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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