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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人问曰:妇人以血为主,医者辄云血海,可以实指其所在乎?

陈修园曰:人身之血海,胞也。居膀胱之外,而为膀胱之室。《经》云:冲脉任脉皆起于胞中,是男女皆有此血海。但男则运而行之,女则停而止之。营运者无积而不满,故阳气应日而一举;停止者有积而始满,故阴血应月而一下;此男女天癸之总根也。而妇人一科,专以月事为主。《经》云:“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能有子。”盖时者,满三旬之期而一下,以象月盈则亏,下之不失其期,故名月信。

门人高子问曰:女科中好手甚少,不可不大为之振作。因执女科书数十种,属余择而授之。余遍阅大有悟曰:古人以月经名为月信,不止命名确切,而月事之有无、多少、迟速,及一切治疗之原委,无不包括于“信”字之中。夫五行之土,犹五常之信也。脾为阴土,胃为阳土,而皆属信;信则以时而下,不愆其期。虽曰心生血,肝藏血,冲任督三脉俱为血海,为月信之原,而其统主则惟脾胃,脾胃和则血自生,谓血生于水谷之精气也。若精血之来,前后、多少、有无不一,谓之不调,不调则为失信矣。《经》云:土太过则敦阜。阜者,高也;敦者,浓也;既高而又浓,则令除去,宜用平胃散加大黄、白芍药、枳实、桃仁之类。《经》又云:土不及则卑监。卑者,下也;监者,陷也,坑也。既下而又陷坑,则令培补,宜六君子汤加芎、归、柴、芍及归脾汤之类,此言经水不调以虚实分之也。

又有以阴阳偏胜分之者。许叔微云:妇人病多是月经乍多、乍少,或前、或后,时发疼痛,医者一例呼为经病,不辨阴胜阳,阳胜阴,所以服药少效。盖阴气胜阳气,则胞寒气冷,血不营运,《经》所谓天寒地冻,水凝成冰,故令乍少,而在月后;(或断绝不行。)若阳气胜阴,则血气散溢,《经》所谓夏暑地热,经水沸腾,故令乍多,而在月前。(或一月数下,或崩漏不止。)当“别其阴阳,调其气血,使不相乖,以平为期”。此叔微统论阴阳之道也。而余则以“阴阳”二字,专指脾胃而言。盖脾者,太阴之湿土也,不得阳明燥气以调之,则寒湿盛;而阴独胜,阴道常虚,即《内经》“卑监”之旨也。胃者,阳明之燥土也,不得太阴之湿气以调之,则燥热盛;而阳独胜,阳道常实,即《内经》“敦阜”之旨也。至于用方,以四物汤加香附、茯神、炙草为主,阴胜加干姜、桂、附、吴萸及桃仁、红花之类,阳胜加知、柏、芩、连、门冬之类,平平浅浅中,亦不可废。若求其所以然之妙,《金匮》温经汤一方,无论阴阳、虚实、闭塞、崩漏、老少,善用之无不应手取效。此不特今之习女科者闻之吐舌,即数百年来注《金匮》之家,或识见不到而不能言,或珍为枕秘而不肯言。今修园老矣!不得不择人而传之,但既传之而又嘱之曰:《灵枢经》载黄帝谓雷公曰:此先师之所禁,割臂歃血之盟也。凡思议不可及之方,若轻以示人,则气泄而不神,必择大学问之人,知其居心长浓者,而后授之。

门人问曰:女人之经,一月一行,其常也;或先或后,或通或塞,其病也;间或有不关于病者,愿闻其说。

曰:天下事有常而即有变。妇人当月事之期,其血不下,只见吐血、衄血、或眼耳出血者,是谓倒经逆行;有三月一行者,是谓居经;有一年一行者,是谓避年;有一生不行而受胎者,是谓暗经;有受胎之后,月月行经而产子者,是谓胎盛,俗名垢胎;有受胎数月,血忽大下而胎不坠者,是谓漏胎;此虽异常,而数患之竟不害事也。彼皆以妄为常,而中土失其主信之道,如人无信行,全赖狡诈以成家,君子不为也。大抵妇人患此者,性情亦必乖张。

门人问曰:经候不调既得闻命矣,今愿闻调经之法。

曰:诸家调经之说,是非参半。而萧慎斋以调经莫先于去病,录李氏之论一条,以分因详证治法;录方氏之论一条,又参以统论二氏之说,深合鄙意,今全录于后。

李氏云:妇人月水循环,纤 不作而有子。若兼潮热、腹痛,重则咳嗽、汗、呕,或泻,有潮热则血愈消耗,有汗、咳、呕则气往上行,泻则津偏于后,痛则积结于中,是以必先去病,而后可以滋血调经。就中潮热疼痛,尤为妇人常病。盖血滞积入骨髓,便为骨蒸;血滞积瘀,与日生新血相搏,则为疼痛;血枯不能滋养百骸,则蒸热于内;血枯胞络火盛,或挟痰气、食积、寒冷,则为疼痛;凡此诸病,皆阻经候不调,必先去其病,而后可以调经也。

方氏曰:妇人经病,有月候不调者,有月候不通者;然不调不通中,有兼疼痛者,有兼发热者,此分而为四也。细详之,不调中,有趋前者,有退后者,趋前为热,退后为虚。不通中,有血枯者,有血滞者;血滞宜破血,枯宜补也。疼痛中,有时常作痛者,有经前经后作痛者;常时与经前为血积,以经后为血虚也。发热中,有常时发热者,有经行发热者;常时为血虚有积,经行为血虚而有热也;是四者之中,又分为八矣。人之气血周流,忽有忧思忿怒,则郁结不行;经前产后,忽遇饮冷形寒,则恶露不尽;此经候不调,不通作痛,发热所由作也。大抵气行血行,气止血止;故治血病以行气为先,香附之类是也。热则流通,寒则凝塞;故治血病以热药为佐,肉桂之类是也。

萧慎斋曰:按妇人有先病而后致经不调者,有因经不调而后生诸病者。如先因病而后经不调,当先治病,病去经自调;若因经不行而后生病,当先调经,则经调病自除。李氏一论,可谓调经之要,然偏而不全,余故补其未尽之旨。若方氏分因详症,诚得统论调经大法。

门人问曰:夫子以月事为月信专主脾胃,不摭《内经》之字句,而独得其精华,究竟从何节得来乎?

曰:《诗》以“思无邪”蔽之,《礼》以“毋不敬”该之,余此论从“二阳之病发心脾”一节领会出来。今录其原文,又采集各家之注,愿学人熟读而有得之。《内经》云:“二阳之病发心脾,有不得隐曲,女子不月,其传为风消,其传为息贲者,死不治”。马元台注云:二阳,足阳明胃脉也。为仓廪之官,主纳水谷,乃不能纳受者何也?此由心脾所发耳。正以女子有不得隐曲之事,郁之于心,故心不能生血,血不能养脾,始焉胃有所受,脾不能化,而继则渐不能纳受,故胃病发于心脾也。由是水谷衰少,无以化精微之气,而血脉遂枯,月事不能时下矣。余拟用归脾汤,重加鹿茸、麦门冬,服二十余剂可愈。武叔卿注云:此节当从“隐曲”推解。人有隐情曲意,难以舒其衷,则气郁而不畅;不畅则心气不开,脾气不化,水谷日少,不能变化气血,以入二阳之血海;血海无余,所以不月;余拟用归脾汤,加芍药、柴胡。传为风消者,(风之名,火之化也。消,消瘦也。)发热消瘦,胃主肌肉也;余拟用归脾汤,加丹皮、栀子、地骨皮、芍药。传为息贲者,喘息上奔,胃气上逆也;余用《金匮》麦门冬汤。人无胃气则死,故云“死不治”。此一节为经血本原之论也。

门人问曰:妇人经闭,或因家务烦恼,或因胎产、乳子受伤,其不调也有自室女。何以亦有不调之病乎?

余曰:室女患此,甚于妇人,所以多死。室女乃浑全之人,气血正旺,不应阻塞,竟患经闭不行,若非血海干枯,则为经脉逆转。血海干枯者,宜用当归补血汤加麦冬、白芍各五钱,炙甘草二钱;虚极者加附子一钱以助之。倘或失治,则内热咳嗽、肌肉甲错、毫发焦落,而成怯症矣。经脉逆者,宜用《金匮》麦门冬汤、芍药甘草汤,加牛膝、茜草之类,兼服四乌 骨一芦茹丸以调之。倘或失治,则为吐血、衄血、咳嗽、骨蒸,而成瘵病矣。若肝火炽盛,左胁刺痛,颈生瘰,佐以逍遥散,加栝蒌、川贝母、生牡蛎、青皮之类。若肝木弦,上寸口鱼际,非药所能治,即与 配则愈,或与加味逍遥散。若体常怯寒,食少腹胀,佐以六君子汤,加干姜之类;归脾汤、八珍汤可以出入互用。然余又有深一层治法。忆余乾隆辛丑岁,朱紫坊黄姓之女,年方二十二岁,始因经闭,服行经之药不效,后泄泻不止、食少、骨瘦如柴,服四神、八味之类,泻益甚,而五更至天明数次,便后带血,余主用《金匮》黄土汤,以赤石脂易黄土,以干姜易附子,每服加生鹿茸五钱,意以先止其泄泻便红,然后再调其经水,连服八剂,泄泻如故,而经水通矣。又服五剂,泻血俱止。后服六君子汤加干姜收功。可知鹿茸入冲任督三脉,大能补血,非无情之草木所可比也。又阅喻嘉言《寓意草》,载杨季登之女,经闭年余,发热食少,肌削多汗,而成劳怯。医见多汗,误谓虚也,投参术,其血愈涸。余诊时,见汗出如蒸笼气水,谓曰:此症可疗处,全在有汗。盖经血内闭止,有从皮毛间透出一路,以汗亦血也;设无汗而血不流,则皮毛干槁而死矣。宜用极苦之药以敛其血,入内而下通于冲脉,则热退经行而血自止,非补药所能效也。于是以龙荟丸日进三次。月余,忽觉经血略至,汗热稍轻。姑减前丸,只日进一次。又一月,经血大至,淋漓五日,而诸病全瘳矣。附此二案,为一虚一实之对,学人当一隅而三反之。

门人问曰:女科书一病一方,且一病而有数方,其方倍于男子。此书于调经一书,止取一十九方,毋乃太简乎?

曰:《内经》只有十二方,《伤寒论》止有一百一十三方,《金匮》止有二百四十三方,可以谓之方;唐以后合法者甚少,其余不过汇集药品,不可以名方。而女科所传之方,更为浅陋,大失《神农本经》之旨与伊芳圣制方之法。浅陋之方,姑任浅陋之医辈用之,浅陋之病家服之,服之不愈,亦无怨言,或日久而病气衰亦自愈,余姑置弗论也。今诸同学皆好学深思士也。儒者以济人为心,以我之独知俯视一切,未免惊俗。恐济人不广,礼贵从俗,医道何独不然!今取习用之方而精选之,即如四物汤,本浅近而无深义也,余则加入香附、茯神各二钱为佐,是取铁翁道人之交感丸,参赞其内(交感者,以气之化于无形也);又加炙甘草四钱为君,是取仲景先生之复脉汤,主持其际(复脉者,以血之运而不息也);变浅近为神奇。惟熟读《内经》、《本经》、仲景书者,方信余言之不谬。又有加减套法:经血先期而至,加芩、连、知、柏;后期而至,加姜、桂、艾叶。实者加陈皮、枳实;虚者加人参、白术;大实而闭者,加大黄、枳实、桃仁、牛膝,更佐以抵当汤、桃仁承气汤;大虚而枯者,加参、术、鹿茸、牛膝外,更加以人参养荣汤。经行而腹痛拒按者,加延胡索、木香;经已行而腹痛者,加人参、白术、干姜。经水不通、逆行而为吐血、衄血者,加牛膝、泽兰、韭汁、童便。

若腹中素有痞,饮食满闷者,除地黄加枳实、半夏。色紫者,风也,加荆、防、白芷;黑者,热甚也,加芩、连、丹皮、地骨皮;淡白者,虚也,有挟痰停水以混之,加参、 、陈、半;色如烟尘、水如屋漏水者,合二陈汤,再加防风、秦艽、苍术;如豆汁者,加芩、连;或带黄混浊者,湿痰也;或成块作片,血不变者,气滞也;加元胡、枳实、陈皮。色变紫黑者,属热者多,属寒者亦有之,宜察脉审症。此外,若恶寒、发热、头痛,有汗加桂枝、姜、枣,无汗加麻黄、细辛之类,详于海藏六合汤不赘。其余归脾、逍遥各方,虽不可与《内经》四乌 骨一芦茹丸等方并论,而视益母胜金丹、巽顺丸之类,则 乎远矣!

古今方十九首

平胃散 治土气太过,经血不调。《达生篇》:加芒硝能下死胎。

六君子汤 方中参、术、苓、草,脾药也;陈皮、半夏,胃药也;经血生于脾胃,故加归、芍之类,便是调经之的方。

四物汤 妇科总方,时人习用之,方中妙在川芎一味。

新定加味四物汤(方论见上。)

十全大补汤 八珍汤 二方气血双补,其用药品虽云板实,却亦平稳可从。

人参养荣汤 五脏兼补,视八珍、十全等高一格,以药品之轻重得法也。

生白芍(一钱五分) 人参 当归 陈皮 桂心(徐灵胎《兰台轨范》云:是小桂枝去皮,非肉桂心。) 黄 茯苓 白术 炙草(各一钱) 远志(去骨,五分) 五味(十四粒) 熟地(七钱半)

加生姜三片,红枣二枚,水煎温服。

四乌 鱼骨一芦茹丸(《内经》) 调经种子,亦治男子阳痿。

乌 鱼骨(四两,去甲) 芦茹(一两)

(长男蔚)按:以雀卵丸,如小豆大,食前以鲍鱼汁送下五丸,今酌增为二钱。后人用白毛黑骨雄鸡一只,去毛肠,不见水擦干,用当归二两,川芎一两,入前药于鸡腹内,加酒二碗,童便一碗,蒸到汁干,将鸡取净肉,和药晒为末;或加香附四两,炒茯神、人参各一两,为末,炼蜜为丸,如梧桐子大,酒送下,或米汤送下。

抵当汤 通瘀猛剂。(见《伤寒论》)。

桃仁承气汤 通瘀缓剂。(见《伤寒论》)。

蚕砂酒 治月经久闭。按:此方较上二方更为平稳。

蚕砂(四两,炒半黄色) 无灰酒(一壶)。

上重汤煮熟,去砂,温饮一盏即通。

归脾汤(《内经》) 二阳之病发心脾一节,此方颇合《经》旨。

当归 茯神 人参 炙 白术 枣仁 龙眼肉(各二钱) 木香 炙草(各一钱)水煎服。

高鼓峰云:男妇怯弱,不论何症,止以此方去木香,加芍药、麦冬、五味子,服至月余必愈。虽有他方,吾不知也。按方中全赖木香一味,若去之何以成归脾汤乎?若有寒热往来,可加柴胡、芍药;若潮热骨蒸,加丹皮、地骨皮、栀子;若起于怫郁,加贝母、黄连;若腹痛经闭,加桃仁、红花、元胡索之类。

逍遥散 女子善怀,每多忧郁,此方解肝郁也,而诸郁无不兼治。赵养葵谓:五郁皆属于肝也。方从小柴胡汤套出。

越鞠丸 (《丹溪》)解郁总方。《易思兰医案》治寒热虚实一切杂病,皆从此方变化,屡用屡验。

香附(童便制) 山栀 抚芎 苍术 六神曲

以蒸饼为丸,每服三钱,陈米汤送下。

温经汤 治经闭或经行过多,或崩漏不止,或久不受胎,统名带下。

吴萸(三两) 当归 川芎 芍药 人参 桂枝 阿胶 丹皮 甘草(各二两) 生姜(三两,一本二两) 半夏(半升,一本一升) 麦冬(一升)

上十二味,以水一斗,煮取三升,分温三服。

亦主妇人少腹寒,久久不受胎,及过期不来。歌曰:口干腹满掌心烧,卅六 该(谓十二瘕、九痛、七害、五伤、三痼,共三十六种,详于《金匮浅注》中,不赘)带下条,归芍胶芎权各二,权(称钟也。称其数各二两)。桂参丹草数相侔,(八物同用二两也。)整升重用(麦门)冬胜任,减半一升减其半,止用半升也。相需(半)夏速求,更佐(吴茱)萸(生)姜各三两,闭(至期不来。)崩(来而过多)不育(少腹寒,久不受胎者。)各探幽。

(次男元犀按):当归、芎 、芍药、阿胶,肝药也;丹皮、桂枝,即心药也;吴茱萸,肝药、亦胃药也;半夏,胃药亦冲药也;麦门冬、甘草,即胃药也;人参补五脏;生姜利诸气也。病在经血,以血生于心藏于肝也;冲为血海也,胃属阳明,厥阴冲脉丽之也。然细绎方意,以阳明为主,吴茱萸用至二两,驱阳明中土之寒;即以麦门冬用至一升,滋阳明中土之燥;一寒一热,不使偏隅,所以谓之温也。半夏用至半升、生姜用至三两者,以姜能去秽而胃气安,夏能去逆而胃气顺也。其余皆相辅而成其温之之用,绝无逐瘀之品,故过期不来者能通之,月来过多者能止之,少腹寒不受胎者并能治之,其神妙不可言矣!

六味丸 “壮水之主,以制阳光。”

桂附八味丸 “益火之源,以消阴翳。”二方治妇人经病。无子加香附(童便浸)、川贝母、当归各三两,艾叶(醋炒)二两,多效。

当归补血汤 治血虚发热,症类白虎,但脉不洪长以别之。

黄 (一两) 当归(三钱)

上水煎服。尤在泾《金匮翼》有生地五钱,甘草二钱,余未知其所本。

麦门冬汤 治火逆上气,咽喉不利,止逆下气。

(长孙男心典禀)按:可借治妇人返经、上逆、吐衄等症。盖以此方专入阳明。阳明之脉,以下行为顺,上行为逆;冲任之脉,丽于阳明;三经主血,故以此方为正治之法。若去粳米,加蜂蜜八钱,取百花之菁华,以补既亡之胃阴,更为周到。然阳明因虚火而逆者固宜此汤,阳明因虚寒而逆者,舍吴茱萸之温降,将何道以镇纳之乎?噫嘻!吐血、衄血之症,违众说而专主此汤,恐汉、唐以下,至今日而始闻是语也。

麦门冬(四钱,不去心) 煮半夏(二钱) 大枣(二枚) 炙甘草(一钱) 粳米(三钱半) 人参(一钱)

上诸味,清水煎服。

修园与诸生,讲学于嵩山之井上草堂,座中有谓某医,自夸为女科名手,执其常用之方来询,余不觉大发一叹,曰:女科本无纯粹可观之书,而世上医辈更不必深求之也。然而相传习用之药,不自知其为害人之品者,则有四:一曰丹参。谓丹参不寒不燥,不补不攻,一味功兼四物,且能去瘀血生新血。李士材谓其去瘀之功,多于生血,为妇人之要药。岂知《本草经》云:“丹参味苦微寒,主心腹邪气,肠鸣幽幽如走水,寒热积聚,破症除瘕,止烦满,益气。一名却蝉,生山谷”。通共三十八字。其云主“心腹邪气”,“邪气”二字,即下文寒热之气也。邪在心即烦,邪在腹即满,肠居腹内,邪气走于肠中,故幽幽鸣如走水。积聚亦病于腹,积而不散、推之不移为症,症者征也,以其有形可征也;或聚或散、推之则移为瘕,瘕者假也,言其假借而成也。其云益气者,通章以心腹邪气为提纲,邪气既除,则正气自然受益,非丹参能补益之也。详《经》文之旨,专主驱邪,且驱心腹之里邪,与四物汤之功用,冰炭相反,若以平时调理胎前、产后之常药而辄用之,攻伐无过,脏气大伤,即孟夫子所谓安其危而利其灾,乐其所亡是也。此女科习用丹参之害人一也。二曰益母,谓益母能通血脉,调经水,去瘀生新,为妇人之良药。岂知《本草经》云:“茺蔚子味辛微温,主明目益精,除水气,久服轻身。茎主瘾疹痒,可作浴汤。一名益母,一名益明,一名大札,生池泽。”通共四十一字,无一字言及妇人经产之症。其云“微温”者,得春木之气也;味辛者,得秋金之味也。木有制则其性和,性和则有轻身之效,《经》所谓风能生物是也。其云“明目”者,以肝开窍于目也。其云益精者,以精生于饮食之精华,先散于肝而后藏之于肾也。茎主瘾疹痒者,以洗浴能去肌表之风也。若产后肤表微微发热,是外感微风,与此物甚为对症,若重症则不足恃矣。况症重药轻,则病势日甚一日,终至败坏而莫挽。若辈东请西延,别有杀人不见血之技,修园恶之,此女科习用益母草之害人二也。三曰何首乌。时医以熟地黄大补阴血,恐其腻膈减食,竟以何首乌代之。岂知何首乌《本草经》不载,而《开宝》有之,极赞其功,但为后人添加之品,或逞其臆见,或得之传闻,不足尚也。余惟于久疟偶用之,取其味涩之能截疟也;久痢偶用之,取其味苦之能坚肠也。若谓其能滋阴补肾,如《开宝》所夸之效,吾不信也。盖药之能滋润者,必其脂液之足也;药之能补养者,必其气味之和也。试问滞涩如首乌,何以能滋?苦劣如首乌,何以能补?正与地黄相反,何以谓其功用相同而相代乎?此女科习用何首乌之害人三也。四曰郁金。谓妇人之病,多起于郁,郁金能解诸郁,为妇人之良药。而不知此物,《神农本草经》不载,而《唐本》有之,《唐本》云:“郁金味苦寒,主血积,下气生肌,下血破恶血,血淋、尿血、金疮。”原文只此二十三字。其云气味苦寒者,谓气寒而善降,味苦而善泄也。其云血积者,血不行则为积,积不去则为恶血。血逆于上,从口鼻而出,则为衄血、吐血;血走于下,从便溺而出,有痛为血淋,无痛为尿血;金疮之瘀血不去,则血水不断,不能生肌;此物所以统主之者,以其病原皆由于积血,特取其大有破恶血之功也。盖血以气为主,又标之曰:下气者以苦寒大泄其气,即所以大破其血,视他药更进一步。“解郁”二字,不见经传,切不可惑此邪说。若经水不调因实而闭者,不妨以此决之。若因虚而闭者,是其寇仇。且病起于郁者,即《内经》所谓“二阳之病发心脾”,大有深旨。若错认此药为解郁而频用之,十不救一。至于怀孕,最忌攻破,此药更不可以沾唇。即在产后,非热结停瘀者,亦不可轻用。若外邪未净者,以此擅攻其内,则邪气乘虚而内陷。若气血两虚者,以此重虚其虚,则气血无根而暴脱。此女科习用郁金之害人四也。圣经灼然可据,杂书杂说居然鱼目混珠,甚为不解。昔人谓不读人间非圣书,吾深有味乎斯言也!尝考神农作赭鞭钩 ,从六阴阳与太乙,外五岳四渎,土地所生,草石骨肉心灰毛羽干类,皆鞭问之。得其所能治主,当其五味,一日七十毒,是《神农本草经》为辨药之祖。何以后人食唐、宋以后之唾余,或取杂书附会铺张之说,及各氏臆断邪说,竟与圣经为难?斯人也,侮圣人之言,吾有四字勘语曰:“庸恶陋劣”,不可以为医。《人镜经》谓当碎其碑,污其面,正非过激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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