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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纂疏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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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孟子纂疏卷九     宋 赵顺孙 撰

朱子集注

万章章句上

凡九章

万章问曰舜往于田号泣于旻天何爲其号泣也孟子曰怨慕也【号平声】

舜往于田耕歴山时也仁覆闵下谓之昊天【愚案此説出毛诗】号泣于旻天呼天而泣也事见虞书大禹谟篇怨慕怨已之不得其亲而思慕也【辅氏曰怨者怨咎已之不得其亲而不能自已慕者思慕其亲而不能自忘也夫父慈子孝理之常也何有于怨慕哉唯其遭事之变故深惟其所以不得于亲之故而自怨自咎其在我者有何罪戾而致然又思慕其亲无顷刻之忘必欲得其欢心而而后已此舜之所以怨慕也】

万章曰父母爱之喜而不忘父母恶之劳而不怨然则舜怨乎曰长息问于公明髙曰舜往于田则吾既得闻命矣号泣于旻天于父母则吾不知也公明髙曰是非尔所知也夫公明髙以孝子之心为不若是恝我竭力耕田共为子职而已矣父母之不我爱于我何哉【恶去声夫音扶恝苦八反共平声】

长息公明髙弟子公明髙曽子弟子于父母亦书辞言呼父母而泣也恝无愁之貌于我何哉自责不知己有何罪耳非怨父母也杨氏曰非孟子深知舜之心不能为此言盖舜惟恐不顺于父母未尝自以为孝也若自以为孝则非孝矣【辅氏曰杨氏明得舜之心使舜自以是为孝则其心便自止息且如人吃饭才觉饱则便止矣】

帝使其子九男二女百官牛羊仓廪备以事舜于畎亩之中天下之士多就之者帝将胥天下而迁之焉为不顺于父母如穷人无所归【为去声】

帝尧也史记云二女妻之以观其内【文集曰二女娥皇女英也盖夫妇之间隐微之际正始之道所系尤重故观人者于此为尤切也】九男事之以观其外又言一年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是天下之士就之也胥相视也迁之移以与之也如穷人之无所归言其怨慕迫切之甚也【愚谓其怨慕之情迫切之至一如穷人之无所归托其心焦然怵迫而无所底丽也】

天下之士悦之人之所欲也而不足以解忧好色人之所欲妻帝之二女而不足以解忧富人之所欲富有天下而不足以解忧贵人之所欲贵为天子而不足以解忧人悦之好色富贵无足以解忧者惟顺于父母可以解忧

孟子推舜之心如此以解上文之意极天下之欲不足以解忧而惟顺于父母可以解忧孟子眞知舜之心哉【辅氏曰上文是説舜之实此又孟子推舜之心以解上文之意言舜之心事实有如此者耳举天下之所欲不足以解忧者所性不存焉故也惟顺于父母可以解忧者性之不可离而亦不可以不尽也】

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仕则慕君不得于君则中大孝终身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于大舜见之矣【少好皆去声】

言常人之情因物而迁惟圣人为能不失其本心也艾美好也楚词战国防所谓幼艾义与此同不得失意也中躁急心也言五十者舜摄政时年五十也五十而慕则其终身慕可知矣【眞氏曰五十始衰礼所谓不致毁之时也大舜于此犹慕焉圣人纯孝之心不以老而衰也此其所以为终身之慕】○此章言舜不以得众人之所欲为已乐而以不顺乎亲之心为已忧非圣人之尽性其孰能之【蔡氏曰众人之所欲者皆外物也顺亲者人之本心也溺于外物而失其本心则性不存矣故集注有尽性之言○辅氏曰心才有一豪物欲之累而于其亲有一豪之不顺则于吾固有之性便有不尽处也能尽其性则能不失其本心而为人伦之至矣】

○万章问曰诗云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信斯言也宜莫如舜舜之不告而娶何也孟子曰告则不得娶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如告则废人之大伦以怼父母是以不告也【怼直类反】

诗齐国风南山之篇也信诚也诚如此诗之言也怼雠怨也舜父顽母嚚常欲害舜告则不听其娶是废人之大伦以雠怨于父母也【辅氏曰人之大伦固不可废亦不容废也若由父母而废之则是陷父母于过失而雠怨于父母也】

万章曰舜之不告而娶则吾既得闻命矣帝之妻舜而不告何也曰帝亦知告焉则不得妻也【妻去声】

以女为人妻曰妻程子曰尧妻舜而不告者以君治之而已如今之官府治民之私者亦多【辅氏曰谓以君命治之不容瞽瞍之不听也如今之官府治民之私或有牵制而不容听者则官司以法定使之如此耳】

万章曰父母使舜完廪捐阶瞽瞍焚廪使浚井出从而揜之象曰谟盖都君咸我绩牛羊父母仓廪父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栖象往入舜宫舜在牀琴象曰郁陶思君尔忸怩舜曰惟兹臣庶汝其于予治不识舜不知象之将杀已与曰奚而不知也象忧亦忧象喜亦喜【弤都礼反忸女六反怩音尼与平声】

完治也捐去也阶梯也揜盖也案史记曰使舜上涂廪瞽瞍从下縦火焚廪舜乃以两笠自捍而下去得不死后又使舜穿井舜穿井为匿空旁出舜既入深瞽瞍与象共下土实井舜从匿空出去即其事也象舜异母弟也谟谋也盖盖井也舜所居三年成都故谓之都君咸皆也绩功也舜既入井象不知舜已出欲以杀舜为己功也干盾也戈防也琴舜所弹五琴也弤雕弓也象欲以舜之牛羊仓廪与父母而自取此物也二嫂尧二女也栖牀也象欲使为己妻也象往舜宫欲分取所有见舜生在牀弹琴盖既出即潜归其宫也郁陶思之甚而气不得伸也【愚谓此言愤结积聚之意】象言已思君之甚故来见尔忸怩慙色也臣庶谓其百官也象素憎舜不至其宫故舜见其来而喜使之治其臣庶也孟子言舜非不知其将杀已但见其忧则忧见其喜则喜兄弟之情自有所不能已耳【眞氏曰象欲杀舜之迹明甚舜岂不知之然见其忧则忧见其喜则喜略无一豪芥蔕于其中后世骨月之间小有疑隙则猜防万端惟恐之不蚤除之不亟至此然后知圣人之心与天同量也】万章所言其有无不可知然舜之心则孟子有以知之矣它亦不足辨也【真氏曰世儒以帝尧在上二女嫔虞象无杀舜之理故以孟子为疑不知孟子特论大舜之心使其有是处之不过如此岂必眞有是哉】程子曰象忧亦忧象喜亦喜人情天理于是为至【辅氏曰象日以杀舜为事肆人欲以絶兄弟之情者也象忧亦忧象喜亦喜顺天理以尽兄弟之情者也象之人欲虽万变而终有穷舜之天理则一定而未尝易卒之象不格奸而源源以来则舜之天理胜而象之人欲消矣】

曰然则舜伪喜者与曰否昔者有馈生鱼于郑子产子产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舎之圉圉焉少则洋洋焉攸然而逝子产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校人出曰孰谓子产智予既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故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彼以爱兄之道来故诚信而喜之奚伪焉【与平声校音效又音教畜许六反】

校人主池沼小吏也圉圉困而未舒之貌洋洋则稍纵矣攸然而逝者自得而逺去也方亦道也罔蒙蔽也欺以其方谓诳之以理之所有罔以非其道谓昧之以理之所无象以爱兄之道来所谓欺之以其方也舜本不知其伪故实喜之何伪之有【辅氏曰诳之以理之所有在君子犹或可欺也昧之以理之所无在君子则必不可惑也象以爱兄之道来正是欺之以其方者然彼以爱兄之道来则舜以爱弟之道接此皆诚实之事何伪之有哉】○此章又言舜遭人伦之变而不失天理之常也

○万章问曰象日以杀舜为事立为天子则放之何也孟子曰封之也或曰放焉

放犹置也置之于此使不得去也万章疑舜何不诛之孟子言舜实封之而或者误以为放也

万章曰舜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兠于崇山杀三苖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诛不仁也象至不仁封之有庳有庳之人奚罪焉仁人固如是乎在他人则诛之在弟则封之曰仁人之于弟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亲爱之而已矣亲之欲其贵也爱之欲其富也封之有庳富贵之也身为天子弟为匹夫可谓亲爱之乎【庳音鼻】流徙也共工官名【文集曰盖古之世官族也】驩兠人名二人比周相与为党三苖国名负固不服【文集曰三苖在江南荆之间恃险为乱者也】杀杀其君也殛诛也鲧禹父名【文集曰鲧崇伯名】方命圯族治水无功【蔡氏曰圎则行方则止方命者逆命而不行犹今言废阁诏令也盖鲧之为人悻戾自用不从上令也圯败族类也言与众不和伤人害物也楚辞言鲧悻直是其方命圯族之证也】皆不仁之人也幽州崇山三危羽山有庳皆地名也【愚案幽州北裔之地舜分冀北为幽州崇山南裔之山在今澧州慈利县三危西裔之地禹贡在雍州或以为炖煌未详羽山东裔之山在今海州朐山县】或曰今道州鼻亭即有庳之地也未知是否【愚案汉书顔师古注云有鼻在零陵今鼻亭是也】万章疑舜不当封象使彼有庳之民无罪而遭象之虐非仁人之心也藏怒谓藏匿其怒宿怨谓留蓄其怨

敢问或曰放者何谓也曰象不得有爲于其国天子使吏治其国而纳其贡税焉故谓之放岂得彼民哉虽然欲常常而见之故源源而来不及贡以政接于有庳此之谓也

孟子言象虽封为有庳之君然不得治其国天子使吏代之治而纳其所收之贡税于象有似于放故或者以为放也盖象至不仁处之如此则既不失吾亲爱之心而彼亦不得虐有庳之民也源源若水之相继也来谓来朝觐也不及贡以政接于有庳谓不待及诸侯朝贡之期而以政事接见有庳之君盖古书之辞而孟子引以证源源而来之意见其亲爱之无已如此也○呉氏曰言圣人不以公义废私恩亦不以私恩害公义舜之于象仁之至义之尽也【语録曰仁之至自是仁之至义之尽自是义之尽封之有庳富贵之也是仁之至使吏治其国而纳其贡赋是义之尽后世如景帝之于梁王始则纵之太过不得谓之仁后又窘治之甚峻义又失之皆不足道○辅氏曰呉氏说尽圣人事以公义废私恩则不尽情其流必至于不仁以私恩害公义则不尽义其流必至于不义舜之于象封之有庳富贵之也是不以公义废私恩象不得有为于其国天子使吏治其国而纳其贡税焉是不以私恩害公义如是则仁义两尽而天理人情皆极其至矣】

○咸丘蒙问曰语云盛德之士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舜南面而立尧帅诸侯北面而朝之瞽瞍亦北面而朝之舜见瞽瞍其容有蹙孔子曰于斯时也天下殆哉岌岌乎不识此语诚然乎哉孟子曰否此非君子之言齐东野人之语也尧老而舜摄也尧典曰二十有八载放勲乃徂落百姓如丧考妣三年四海遏密八音孔子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舜既爲天子矣又帅天下诸侯以为尧三年丧是二天子矣【朝音潮岌鱼及反】

咸丘蒙孟子弟子语者古语也蹙颦蹙不自安也岌岌不安貌也言人伦乖乱天下将危也齐东齐国之东鄙也孟子言尧但老不治事而舜摄天子之事耳尧在时舜未尝即天子位尧何由北面而朝乎又引书及孔子之言以明之尧典虞书篇名今此文乃见于舜典盖古书二篇或合为一耳言舜摄位二十八年而尧死也徂升也落降也人死则防升而魄降故古者谓死为徂落【语録曰天地隂阳之气交合便成人气便是防精便是魄到得将死气上出所谓防升下体渐冷所谓魄降防归于天魄降于地而人死矣○陈氏曰徂是防之升上落是魄之降下】遏止也密静也八音金石丝竹匏土革木乐噐之音也

咸丘蒙曰舜之不臣尧则吾既得闻命矣诗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濵莫非王臣而舜既为天子矣敢问瞽瞍之非臣如何曰是诗也非是之谓也劳于王事而不得养父母也曰此莫非王事我独贤劳也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如以辞而已矣云汉之诗曰周余黎民靡有孑遗信斯言也是周无遗民也

不臣尧不以尧为臣使北面而朝也诗小雅北山之篇也普徧也率循也此诗今毛氏序云役使不均已劳于王事而不得养其父母焉其诗下文亦云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乃作诗者自言天下皆王臣何为独使我以贤才而劳苦乎非谓天子可臣其父也文字也辞语也逆迎也云汉大雅篇名也孑独立之貌遗脱也言说诗之法不可以一字而害一句之义不可以一句而害设辞之志当以已意迎取作者之志乃可得之若但以其辞而已则如云汉所言是周之民眞无遗种矣惟以意逆之则知作诗者之志在于忧旱而非眞无遗民也【诗曰所谓逆者其至否速迟不敢自必而听于彼也○语録曰逆是前去追迎之之意盖是将自家意思去前面等候诗人之志来○又曰譬如有一客来自家去迎他他来则接之不来则已若必去捉他来则不可○辅氏曰以文害辞是泥一字之文而害一句之辞也以辞害意是泥一句之辞而害诗人设辞之意也○又曰意谓已意志谓诗人之志以我之意迎取诗人之志然后可以得之】

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爲天子父尊之至也以天下养养之至也诗曰永言孝思孝思维则此之谓也【养去声】

言瞽瞍既爲天子之父则当享天下之养此舜之所以为尊亲养亲之至也岂有使之北面而朝之理乎诗大雅下武之篇言人能长言孝思而不忘则可以为天下法则也【辅氏曰上既言读诗之法以破咸丘蒙之惑此又言尊亲养亲之至以见舜无使父朝已之理夫舜既为天子则瞽瞍实为天子之父备享四海九州之奉而舜为尊亲养亲之至矣故引下武诗以咏叹之以为如舜者然后可谓能长言孝思而不忘天下以为法则者矣舜尽事亲之道而为法于天下即其事也岂有使其父北面而朝之理乎】

书曰祗载见瞽瞍夔夔齐栗瞽瞍亦允若是为父不得而子也【见音现齐侧皆反】

书大禹谟篇也祗敬也载事也【蔡氏曰敬其子职之事也】夔夔齐栗敬谨恐惧之貌【蔡氏曰齐荘敬也栗战栗也夔夔荘敬战栗之容也】允信也若顺也言舜敬事瞽瞍往而见之敬谨如此瞽瞍亦信而顺之也【蔡氏曰舜之敬畏小心而尽于事亲者如此瞽瞍顽愚亦且信之即孟子所谓底豫也】孟子引此而言瞽瞍不能以不善及其子而反见化于其子则是所谓父不得而子者而非如咸丘蒙之说也

○万章曰尧以天下与舜有诸孟子曰否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

天下者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私有故也

然则舜有天下也孰与之曰天与之

万章问而孟子答也

天与之者谆谆然命之乎【谆之淳反】

万章问也谆谆详语之貌

曰否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行去声下同】

行之于身谓之行措诸天下谓之事言但因舜之行事而示以与之之意耳

曰以行与事示之者如之何曰天子能荐人于天不能使天与之天下诸侯能荐人于天子不能使天子与之诸侯大夫能荐人于诸侯不能使诸侯与之大夫昔者尧荐舜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故曰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暴步卜反下同】

暴显也言下能荐人于上不能令上必用之【辅氏曰下荐人于上公心也若有令上必用之之心则便是私意矣孟子此数句不惟説得三圣受授之义明白而于人臣荐贤逹善之道大公至正之心亦无余蕴矣彼窃位蔽贤之徒固不足深责而进一善逹一能上以必其君之用下以示一已之恩者皆私意也】舜为天人所受是因舜之行与事而示之以与之之意也【辅氏曰上只言天此又并民而言者天人一理而实以民为视听也舜相尧二十有八载此固天也至于朝觐讼狱讴歌则人耳而亦曰天者以天统乎人人与天一也】

曰敢问荐之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如何曰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受之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天与之人与之故曰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治去声】舜相尧二十有八载非人之所能为也天也尧崩三年之丧毕舜避尧之子于南河之南天下诸侯朝觐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讼狱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讴歌者不讴歌尧之子而讴歌舜故曰天也夫然后之中国践天子位焉而居尧之宫逼尧之子是篡也非天与也【相去声朝音潮夫音扶】

南河在翼州之南【愚谓冀州为帝都在帝都之西者谓之西河在帝都之南者谓之南河其实一河也】其南即豫州也讼狱谓狱不决而讼之也

太誓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此之谓也自从也天无形其视听皆从于民之视听民之归舜如此则天与之可知矣【辅氏曰天无形则无耳目安能有所视听而天人之理不间豪髪故其视听皆因民之视听此又以人兼天也】

○万章问曰人有言至于禹而徳衰不传于贤而传于子有诸孟子曰否不然也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昔者舜荐禹扵天十有七年舜崩三年之防毕禹避舜之子于阳城天下之民从之若尧崩之后不从尧之子而从舜也禹荐益于天七年禹崩三年之丧毕益避禹之子于箕山之隂朝觐讼狱者不之益而之啓曰吾君之子也讴歌者不讴歌益而讴歌啓曰吾君之子也【朝音潮】

阳城箕山之隂皆嵩山下深谷中可藏处【愚案阳城山在汉頴川郡箕山在嵩髙之北】啓禹之子也杨氏曰此语孟子必有所受然不可考矣但云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可以见尧舜禹之心皆无一豪私意也【辅氏曰孟子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两句峻洁如此便见得三圣人之心浑是一个天理更无有一豪私意为之间也】

丹朱之不肖舜之子亦不肖舜之相尧禹之相舜也歴年多施泽于民乆啓贤能敬承继禹之道益之相禹也歴年少施泽于民未乆舜禹益相去乆逺其子之贤不肖皆天也非人之所能爲也莫之爲而爲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之相之相去声相去之相如字】

尧舜之子皆不肖而舜禹之为相乆此尧舜之子所以不有天下而舜禹有天下也禹之子贤而益相不乆此啓所以有天下而益不有天下也然此皆非人力所为而自为非人力所致而自至者盖以理言之谓之天自人言之谓之命其实则一而已【辅氏曰天无为故非人力所为而自为者天也事未有无故而致者故非人力所致而自至者命也以理言之谓之天此所谓天则天専言之则道者是也以人言之谓之命此所谓命则天之命于人者是也理则天理之本体命则天理之命于人者皆非人力所为所致故曰其实则一而已也○陈氏曰天与命只一理就其中却防有分别为以做事言做事是人对此而反之非人所为便是天至以吉凶祸福地头言有因而致是人力对此而反之非力所致便是命天以全体言命以其中妙用言其曰以理言之谓之天是専就天之正面训义言却包命在其中其曰自人言之谓之命命是天命因人形之而后见故吉凶祸福自天来到于人然后为命乃是于天理中截断命为一邉而言其指归尔若只就天一邉説吉凶祸福未有人受来如何见得是命】

匹夫而有天下者德必若舜禹而又有天子荐之者故仲尼不有天下

孟子因禹益之事歴举此下两条以推明之言仲尼之德虽无愧于舜禹而无天子荐之者故不有天下

继世以有天下天之所废必若桀纣者也故益伊尹周公不有天下

继世而有天下者其先世皆有大功德于民故必有大恶如桀纣则天乃废之如啓及太甲成王虽不及益伊尹周公之贤圣但能嗣守先业则天亦不废之故益伊尹周公虽有舜禹之德而亦不有天下【辅氏曰无天子荐之者在孔子之气数有不完也继世有贤君者在益伊尹周公之所遇有不同也亦皆莫之为而为莫之致而至者也】

伊尹相汤以王于天下汤崩太丁未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太甲顚覆汤之典刑伊尹放之于桐三年太甲悔过自怨自艾于桐处仁迁义三年以听伊尹之训已也复归于亳【相王皆去声艾音乂】

此承上文言伊尹不有天下之事赵氏曰太丁汤之太子未立而死外丙立二年仲壬立四年皆太丁弟也太甲太丁子也程氏曰古人谓歳爲年汤崩时外丙方二嵗仲壬方四嵗惟太甲差长故立之也二说未知孰是颠覆坏乱也典刑常法也桐汤墓所在艾治也说文云芟草也盖斩絶自新之意亳商所都也

周公之不有天下犹益之于夏伊尹之于殷也

此复言周公所以不有天下之意【辅氏曰前既言益与伊尹之事矣故此复言以周公不有天下亦若益与伊尹尔所以足前义也】

孔子曰唐虞禅夏后殷周继其义一也【禅音擅】

禅授也或禅或继皆天命也圣人岂有私意于其间哉○尹氏曰孔子曰唐虞禅夏后商周继其义一也孟子曰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知前圣之心者无如孔子继孔子者孟子而已矣【辅氏曰孔子之言固断置得好又得孟子明之尤更明白可谓眞能得前圣之心者知即知而得之也】

○万章问曰人有言伊尹以割烹要汤有诸【要平声下同】要求也案史记伊尹欲行道以致君而无由乃为有莘氏之媵臣【愚案汤妃有莘氏之女】负鼎俎以滋味説汤致于王道盖战国时有为此説者【辅氏曰战国之时去圣渐逺人不知有义理之学稍有才识者则汲汲然志于功名事业以求其富贵利逹虽枉已辱身有所不顾故设为此等议论上以诬圣贤下以便一已之私耳】

孟子曰否不然伊尹耕于有莘之野而乐尧舜之道焉非其义也非其道也禄之以天下弗顾也系马千驷弗视也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乐音洛】

莘国名【愚案莘国即今同州郃阳县】乐尧舜之道者诵其诗读其书而欣慕爱乐之也【语録曰问是指其实事而言曰然或谓耕田凿井便是尧舜之道此皆不实不然何以有岂若吾身亲见之哉一句】驷四匹也介与草芥之芥同言其辞受取与无大无细一以道义而不茍也【辅氏曰道体也义用也既曰义又曰道者兼体用言之也先言义后言道者自其用处察之而见其体一也天下干驷所谓大也一介所谓细也物有大细而道义无大细茍害道义则岂间于大细哉此伊尹之辞受取与所以无间于万钟之大一介之细而一以道义断之不以防细而茍于取与也】

汤使人以币聘之嚣嚣然曰我何以汤之聘币为哉我岂若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哉【嚣五髙反又戸骄反】嚣嚣无欲自得之貌【辅氏曰伊尹以尧舜之道自乐故常无欲而自得涵泳其言则举天下之物果何足以累其心哉】

汤三使往聘之既而幡然改曰与我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吾岂若使是君为尧舜之君哉吾岂若使是民爲尧舜之民哉吾岂若于吾身亲见之哉幡然变动之貌【辅氏曰幡有反覆之意故为变动之貌】于吾身亲见之言于我之身亲见其道之行不徒诵说向慕之而已也【辅氏曰此皆是乐道之事也言我能使是君为尧舜之君使是民为尧舜之民则我之身亲见其道之行而其乐又不空见于诵説向慕之而已也】

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也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非予觉之而谁也

此亦伊尹之言也知谓识其事之所当然觉谓悟其理之所以然【语録曰知只是知此一事觉是忽然自理防得○又曰知者因事因物皆可以知觉则是自心中有所觉悟○又曰如知得君之仁臣之敬子之孝父之慈是知此事又知得君之所以仁臣之所以敬父之所以慈子之所以孝是觉此理○又曰觉是自悟之觉如大学説格物致知豁然贯通处今人知得此事讲解得这个道理皆知之之事及至自悟则又自有个见解处○辅氏曰知浅而觉深知有界限而觉无偏全】觉后知后觉如呼寐者而使之寤也【语録曰是我唤醒他○辅氏曰此述程子之意也程子云譬之人睡他人未觉而我先觉以我先觉故摇撼其未觉者亦使之觉及其已觉也元无欠少亦未尝有増加适一般耳此説説得个觉字极为全备谓觉之而已非有所増益之也】言天使者天理当然若使之也程子曰予天民之先觉谓我乃天生此民中尽得民道而先觉者也既为先觉之民岂可不觉其未觉者及彼之觉亦非分我所有以予之也皆彼自有此理我但能觉之而已【辅氏曰既为先觉之民岂可不觉其未觉者此解非予觉之而谁也一句盖大学之道既明明德则必在新民到此地位则自然住不得正使不得时与位亦须着如孔孟著书立言以觉万世始得此皆是不容已者】

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被尧舜之泽者若已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故就汤而说之以伐夏救民【推吐回反内音纳説音税】

书曰昔先正保衡作我先王曰予弗克俾厥后为尧舜其心愧耻若挞于市一夫不获则曰时予之辜孟子之言盖取诸此是时夏桀无道暴虐其民故欲使汤伐夏以救之徐氏曰伊尹乐尧舜之道尧舜揖逊而伊尹说汤以伐夏者时之不同义则一也【辅氏曰徐氏于时义上看得分明故集注取之】

吾未闻枉已而正人者也况辱已以正天下者乎圣人之行不同也或逺或近或去或不去归洁其身而已矣【行去声】

辱已甚于枉已【辅氏曰枉已谓枉其在已之道辱已则又有耻辱之事及于已矣然辱已实由于枉已固不可以为未甚而有枉于已也】正天下难于正人【辅氏曰人则有所指而言至于天下则所该广矣以其广狭故有难易之辨然正天下实自正人始未有不能正人而能正天下者也】若伊尹以割烹要汤辱已甚矣何以正天下乎逺谓隐遁也近谓仕近君也言圣人之行虽不必同然其要归在洁其身而已【辅氏曰圣人之行本无不同其所以不同者所遭之时不同耳故或隐遁而逺去或留仕以近君虽有不同然其要归则在于洁其身而已所谓洁其身者不使其身陷于不义耳盖身者万事之本也身之不洁则事无纲领举皆纷乱而无可为者矣】伊尹岂肯以割烹要汤哉

吾闻其以尧舜之道要汤未闻以割烹也

林氏曰以尧舜之道要汤者非实以是要之也道在此而汤之聘自来耳犹子贡言夫子之求之异乎人之求之也【辅氏曰要求也圣人本无求人之心但道徳充足于已而人自来求我亦如圣人之求之耳故子贡谓夫子之求之也异乎人之求之与正与此意相似】愚谓此语亦犹前章所论父不得而子之意【辅氏曰前章所论父不得而子谓为天子则可臣其父故孟子谓舜不为瞽瞍所化而反化于其子此则所谓父不得而子此章所问伊尹之要汤谓其以割烹故孟子谓非以割烹而乃以尧舜之道要汤其意亦正同也】

伊训曰天诛造攻自牧宫朕载自亳

伊训商书篇名孟子引以证伐夏救民之事也【辅氏曰此伊尹之所自言于此可见其任重之义则其不肯枉道以要君者必矣事或理明义顺则虽犯天下之所甚疑在圣贤则无掩覆之意也】今书牧宫作鸣条造载皆始也伊尹言始攻桀无道由我始其事于亳也

○万章问曰或谓孔子于卫主痈疽于齐主侍人瘠环有诸乎孟子曰否不然也好事者爲之也【痈于容反疽七余反好去声】主谓舎于其家以之为主人也痈疽痬医也侍人奄人也姓环名皆时君所近狎之人也好事谓喜造言生事之人也【辅氏曰谓其喜好撰造言説以生起事端者】

于卫主顔雠由弥子之妻与子路之妻兄弟也弥子谓子路曰孔子主我卫卿可得也子路以告孔子曰有命孔子进以礼退以义得之不得曰有命而主痈疽与侍人环是无义无命也【雠如字又音犨】

顔雠由卫之贤大夫也史记作顔浊邹弥子卫灵公幸臣弥子瑕也徐氏曰礼主于辞逊故进以礼义主于制断故退以义难进而易退者也在我者有礼义而已得之不得则有命存焉

孔子不恱于鲁卫遭宋桓司马将要而杀之微服而过宋是时孔子当阨主司城贞子爲陈侯周臣【要平声】不悦不乐居其国也桓司马宋大夫向魋也司城贞子亦宋大夫之贤者也陈侯名周案史记孔子为鲁司寇齐人馈女乐以间之孔子遂行适卫月余去卫适宋司马魋欲杀孔子孔子去至陈主于司城正子孟子言孔子虽当阨难然犹择所主况在齐卫无事之时岂有主痈疽侍人之事乎【辅氏曰以孔子进以礼退以义得之不得曰有命观之则必无主痈疽环之理以孔子当阨主司城贞子为陈侯周臣观之则必无主痈疽环之事】

吾闻观近臣以其所爲主观逺臣以其所主若孔子主痈疽与侍人环何以爲孔子

近臣在朝之臣逺臣逺方来仕者君子小人各从其类故观其所为主与其所主者而其人可知

○万章问曰或曰百里奚自鬻于秦养牲者五羊之皮食牛以要秦穆公信乎孟子曰否不然好事者爲之也【食音嗣好去声下同】

百里奚虞之贤臣人言其自卖于秦养牲者之家得五羊之皮而为之食牛因以干秦穆公也

百里奚虞人也晋人以垂之璧与屈产之乘假道于虞以伐宫之竒谏百里奚不谏【屈求勿反乗去声】

虞皆国名【愚案虞国在汉河东郡大阳县号国在汉河南郡荣阳县】垂之璧垂之地所出之璧也屈产之乗屈地所生之良马也乗四匹也晋欲伐虢道经于虞故以此物借道其实欲并取虞宫之竒亦虞之贤臣谏虞公令勿许虞公不用遂为晋所灭百里奚知其不可谏故不谏而去之

知虞公之不可谏而去之秦年已七十矣曽不知以食牛于秦穆公之爲污也可谓智乎不可谏而不谏可谓不智乎知虞公之将亡而先去之不可谓不智也时举于秦知穆公之可与有行也而相之可谓不智乎相秦而显其君于天下可于后世不贤而能之乎自鬻以成其君郷党自好者不爲而谓贤者爲之乎【相去声】自好自爱其身之人也孟子言百里奚之智如此必知食牛以干主之为污其贤又如此必不肯自鬻以成其君也【辅氏曰自鬻以成其君谓自卖我之身以成彼之为君即所谓显其君于天下者是也】然此事当孟子时已无所据孟子直以事理反覆推之而知其必不然耳○范氏曰古之圣贤未遇之时鄙贱之事不耻为之如百里奚为人养牛无足怪也惟是人君不致敬尽礼则不可得而见岂有先自污辱以要其君哉【辅氏曰圣贤未遇鄙贱之事不耻为之吾夫子犹曰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荘周曰百里奚爵禄不入于心故饭牛而牛肥使穆公忘其贱而与之政亦可谓知百里奚矣【辅氏曰传记载百里奚食牛之事亦多但非是固欲为此以要君耳故荘子之言深得百里奚之意】伊尹百里奚之事皆圣贤出处之大节故孟子不得不辨【辅氏曰圣贤出处之大节当时好事者以已度人妄为议论以蛊败伤之使人心之义理愈昬私欲愈炽波流风靡而未知底止故孟子不得不辨所以正人心息邪説讵诐行放淫辞以立人极岂好辩哉不得已也】尹氏曰当时好事者之论大率类此盖以其不正之心度圣贤也【蔡氏曰战国之时人不知道惟知以功利为急以枉尺直寻诡遇获禽为能甚者敢自诬于圣贤欲借以行其私如伊尹割烹要汤孔子主痈疽环百里奚自鬻于秦其见愈卑其论愈下虽万章之徒亦不知其为非而犹不免于疑问习俗移人之深如此孟子安得不歴数而明辨之哉】

孟子纂疏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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