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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经校注

山海經海經新釋卷四  山海經第九  海外東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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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自東南陬至東北陬者。

〈镸差〉丘1,爰有遺玉、青馬、視肉、楊柳2、甘柤3、甘華,百果所生。在東海,兩山夾丘,上有樹木。一曰嗟丘,一曰百果所在,在堯葬東4。

1郭璞云:「音嗟,或作髮。」郝懿行云:「北堂書鈔九十二卷引嗟正作髮,即郭所見本也。嗟,古或作〈镸差〉,爾雅釋詁云:『嗟,咨也。』廣韻作嗟丘。玉篇云:『{髟左},好也。』義與此異。淮南墬形訓作華丘。」

2珂案:淮南子墬形篇作楊桃。

3珂案:甘柤,已見海外北經「平丘甘柤」節注4;淮南子墬形篇作甘樝。

4珂案:堯葬狄山,已見海外南經。

大人國1在其北,為人大,坐而削船2。一曰在〈镸差〉丘北。

1珂案:大荒東經云:「東海之外,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大言,日月所出。有波谷山者,有大人之國。有大人之市,名曰大人之堂。有一大人踆其上,張其兩臂(臂原作耳,從王念孫、畢沅、郝懿行諸家校改)。」即此大人國也。淮南子墬形篇亦有大人國,高誘注云:「東南墟土,故人大。」蓋本大戴禮易本命篇「虛土之人大」為說也。然北方亦有大人,海內北經云:「大人之市在海中。」大荒北經云:「有人名曰大人。有大人之國,釐姓,黍食。」則不限於東南矣。大人傳說之見於史籍者,始國語魯語。魯語云:「吳伐越,墮會稽,獲骨焉,節專車。吳子使來好聘,且問之仲尼,仲尼曰:『昔禹會群神於會稽之山,防風氏後至,禹殺而戮之,其骨節專車。』」其後春秋文公十一年穀梁傳亦記之:「長狄也兄弟三人,佚宕中國,瓦石不能害。叔孫得臣最善射者也,射其目,身橫九畝,斷其首而載之,眉見於軾。」神話中天堂亦有大人:楚辭招魂:「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地府亦有大人:「土伯九約,其角觺觺些;敦脄血拇,逐人駓駓些;參目虎首,其身若牛些。」而大人之鼻祖,則在列子湯問篇所記龍伯國大人:「渤海之東有大壑焉,名曰歸墟。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輿,二曰員嶠,三曰方壺,四曰瀛洲,五曰蓬萊。其山高下周旋三萬里,其頂平處九千里,山之中間相去七萬里,以為鄰居焉。所居皆仙聖之種,一日一夕飛相往還者不可數焉。常隨潮波上下往還,不得蹔峙焉。仙聖毒之,訴之於帝。帝恐流於西極,失群仙聖(仙字原無,從楊伯峻列子集釋補)之居,乃命禺彊使巨鼇十五,舉首而戴之,迭為三番,六萬歲一交焉,五山始峙而不動(而不動三字原無,從楊伯峻列子集釋補)。而龍伯國有大人,舉足不盈數步而暨五山之所,一釣而連六鼇,合負而趣,歸其國,灼其骨以數焉。於是岱輿、員嶠二山流於北極,沈於大海,仙聖之播遷者巨億計。帝憑怒,侵減龍伯之國使阨,侵小龍伯之民使短,至伏羲神農時,其國人猶數十丈。」而博物志外國云:「大人國,其人孕三十六年,生白頭,其兒則長大,能乘雲雨而不能走,蓋龍類;去會稽四萬六千里。」「龍類」之說,或本此也。

2郝懿行云:「削當讀若稍,削船謂操舟也。」

奢比之尸在其北1,獸身、人面、大耳2,珥兩青蛇3。一曰肝榆之尸在大人北。

1郭璞云:「亦神名也。」郝懿行云:「管子五行篇云:『黃帝得奢龍而辯於東方。』又云:『奢龍辯乎東方,故使為土師。』此經奢比在東海外,疑即是也。羅泌路史(後紀五)亦以奢龍即奢比。三才圖會作奢北。又淮南墬形訓云:『諸比,涼風之所生。』諸比,神名,或即奢比之異文也。」

2珂案:大荒東經云:「有神,人面、犬(宋本作大)耳、獸身,珥兩青蛇,名曰奢比尸。」即此。

3郭璞云:「珥,以蛇貫耳也,音釣餌之餌。」珂案:郭注「以蛇貫耳」,蓋貫耳以為飾也。山海經記珥蛇之神多處,除此而外,尚有此經之雨師妾「左耳有青蛇,右耳有赤蛇」,海外西經之蓐收「左耳有蛇」,海外北經之禺彊「珥兩青蛇」,大荒東經之禺〈豸虎〉「珥兩黃蛇」,大荒南經之不廷胡余「珥兩青蛇」,大荒西經之弇茲「珥兩青蛇」、夏后開「珥兩青蛇」,大荒北經之夸父「珥兩青蛇」。

君子國1在其北,衣冠帶劍,食獸,使二大虎2在旁3,其人好讓不爭4。有薰5華草,朝生夕死6。一曰在肝榆之尸北。

1珂案:淮南子墬形篇有此國。大荒東經云:「有東口之山,有君子之國,其人衣冠帶劍。」即此。

2郝懿行云:「後漢書東夷傳注引此經大虎作文虎,高誘注淮南墬形訓亦作文虎,今此本作大,字形之訛也。」珂案:藏經本正作文虎。

3珂案:經文旁,藏經本作左右。

4珂案:說文四云:「東夷從大,大人也;夷俗仁,仁者壽,有君子、不死之國。」而博物志外國云:「君子國人,衣冠帶劍,使兩虎,民衣野絲,好禮讓不爭。土千里,多薰華之草。民多疾風氣,故人不蕃息。」適又與之相反。大抵傳聞不同,故各異其辭耳。藝文類聚卷二十一引此經「衣冠帶劍」下有「土方千里」四字,「其人好讓」下有「故為君子國」五字,為今本所無。

5郭璞云:「或作堇。」

6郝懿行云:「木堇見爾雅(釋草),堇一名蕣,與薰聲相近。呂氏春秋仲夏紀云:『木堇榮。』高誘注云:『木堇朝榮莫落,是月榮華可用作蒸。雜家謂之朝生,一名蕣;詩(有女同車)云:「顏如蕣華」是也。』藝文類聚八十九卷引外國圖云:『君子之國,多木堇之華,人民食之。去瑯邪三萬里。』」

{工虫}{工虫}1在其北,各有兩首2。一曰在君子國北。

1郭璞云:「音虹。」

2郭璞云:「虹,螮蝀也。」

珂案:{工虫}即虹字之別寫。爾雅釋天云:「螮蝀,虹。」郭璞注云:「俗名為美人虹。」詩蝃蝀:「蝃蝀在東,莫之敢指。」蝃音帝,蝃蝀即螮蝀也。此在東之蝃蝀蓋暮虹也;虹隨日所映,故朝西而暮東也。見於海外東經君子國北之「{工虫}{工虫}」,亦暮虹;云「各有兩首」者,大約並蜺包括言之。毛詩正義引郭氏音義云:「虹雙出色鮮盛者為雄,雄曰虹;闇者為雌,雌曰蜺。」虹霓之見,古人以為「陰陽交」(古微書輯春秋元命苞),淮南說山篇云「天二氣則成虹」是也。「兩首」者,亦「交」之象也。故詩蝃蝀以刺奔女。去其封建意識,虹固為愛情幸福之象徵。詩候人云:「薈兮蔚兮,南山朝隮;婉兮孌兮,季女斯飢。」「朝隮」即朝虹也,「斯飢」,飢於愛也:則虹所象徵者,亦已明矣。宋玉高唐賦所記巫山神女之言:「妾在巫山之岨,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聞一多高唐神女傳說之分析以為朝雲即朝虹,神女即虹霓之所化,說亦近是。則爾雅「螮蝀」郭注所謂「俗名為美人虹」者,固自有其古傳也。劉敬叔異苑云:「晉義熙初,晉陵薛願有虹飲其釜澳,須臾噏響便竭。願輦酒灌之,隨投隨涸,便吐金滿釜,於是災弊日祛而豐富歲臻。」黃休復茅亭客話云:「韋中令鎮蜀之日,與賓客宴于西亭,或暴風雨作,俄有虹蜺自空而下,直入于亭,垂首于筵中,吸其食饌且盡焉。其虹蜺首似驢,身若晴霞狀,公懼且惡之。……旬餘就拜中書令。」此雖後起之說,然虹見於人家之為禎祥則無異辭也。

朝陽之谷1,神曰天吳,是為水伯。在{工虫}{工虫}北兩水閒。其為獸也,八首人面,八足八尾,皆青黃2。

1郝懿行云:「爾雅云:『山東曰朝陽(釋山),水注谿曰谷(釋水)。』」

2郭璞云:「大荒東經云:十尾。」珂案:大荒東經云:「有神人八首人面,虎身十尾。」「皆青黃」,何焯校本、黃丕烈周叔弢校本並作「背青黃」,文選謝靈運遊赤石進帆海注引此經亦作「背青黃」:作「背青黃」是也。

青丘國在其北1,其狐四足九尾2。一曰在朝陽北。

1郭璞云:「其人食五穀,衣絲帛。」王念孫云:「此(指郭注——珂)是正文,見御覽南蠻六。」珂案:御覽卷七九0(即南蠻六)引此經云:「青丘國其人食五穀,衣絲帛,其狐九尾。」確是正文而誤作注者。

2郭璞云:「汲郡竹書曰:『柏杼子征于東海及王壽,得一狐九尾。』即此類也。」珂案:王壽,宋本作三壽。路史後紀十三云:「帝杼五歲,征東海,伐三壽。」國名紀己云:「后杼征東海,伐王壽。」則或「三」或「王」,未易定也。今本竹書作「三壽」,郝懿行引之以證「王壽」之失,蓋未審耳。南山經云:「青丘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嬰兒,能食人,食者不蠱。」青丘之山當即青丘國之山也。周書王會篇云:「青丘狐九尾。」大荒東經亦云:「有青丘之國,有狐九尾。」郭璞注:「太平則出而為瑞也。」是青丘者乃以九尾狐名,而淮南墬形篇無此國。吳越春秋越王無余外傳云:「禹三十未娶,行到塗山,恐時之暮,失其制度,乃辭云:『吾娶也,必有應矣。』乃有九尾白狐,造於禹。禹曰:『白者吾之服也,其九尾者王之證也。塗山之歌曰:「綏綏白狐,九尾厖厖;我家嘉夷,來賓為王;成家成室,我造彼昌;天人之際,於茲則行。」明矣哉!』禹因娶塗山,謂之女嬌。」此九尾白狐,當即是郭注所謂「太平則出而為瑞」之青丘國九尾狐也。漢代石刻畫像及磚畫中,常有九尾狐與白兔、蟾蜍、三足烏之屬列於西王母座旁,以示禎祥,九尾狐則象徵子孫繁息(見白虎通德論封禪篇),亦禹娶塗山神話之遺意也。「食人」之傳漸隱,「為瑞」之說終張:神話傳說之演變由野而文,此亦可以窺豹一斑也。

帝命豎亥1步,自東極至于西極,五億十選2九千八百步3。豎亥右手把算,左手指青丘北4。一曰禹令豎亥。一曰五億十萬九千八百步5。

1郭璞云:「豎亥健行人。」郝懿行云:「廣韻作堅〈立亥〉神人,疑字形之異。」失名云:「豎亥吳越春秋(越王無余外傳)、玉海作孺亥。」珂案:宋本豎作竪,四部備要本吳越春秋同。

2郭璞云:「選,萬也。」

3王念孫云:「類聚地部(卷六)作八百八步,初學地部上(卷五)同。御覽工藝七(卷七五0)八百下有八十二字。」郝懿行云:「劉昭注郡國志云:『山海經稱禹使大章步自東極至于西垂,二億三萬三千三百里七十一步,又使豎亥步南極北盡于北垂,二億三萬三千五百里七十五步。』今案淮南墬形訓所說,大旨相同。以校此經,無『禹使大章』云云,又其數與劉昭所引不合,未知其審。又中山經(篇末)云:『天地東西二萬八千里,南北二萬六千里。』與此復不同者,此通海外而計,彼據中國穀土而言耳。」珂案:亦神話傳說傳聞不同而異辭耳,非「海外」、「穀土」之謂也。

4王念孫云:「御覽三十六右作左,左作右。類聚(卷六)同。」郝懿行云:「亦言圖畫如此也。算當為筭;說文(五)云:筭長六寸,計歷數者。」珂案:宋本、藏經本算正作筭。

5郭璞云:「詩含神霧曰:『天地東西二億三萬三千里,南北二億一千五百里。天地相去一億五萬里。』」

黑齒國在其北1,為人黑2,食稻啖蛇,一赤一青3,在其旁。一曰:在豎亥北,為人黑首4,食稻使蛇,其一蛇赤。

1郭璞曰:「東夷傳曰:倭國東四十餘里,有裸國,裸國東南有黑齒國,船行一年可至也。異物志云:西屠染齒,亦以放此人。」珂案:三國志魏志東夷傳云:「女王國東渡海千餘里,復有國皆倭種。又有侏儒國在其南,人長三四尺,去女王四千餘里。又有裸國、黑齒國,復在其東南,船行一年可至。」即郭注所引。「四千餘里」今本郭注作「四十餘里」,字形之訛也。宋本、毛扆本、藏經本四十仍作四千。又文選吳都賦劉逵注引異物志云:「西屠以草染齒,染白作黑。」即郭注所引「西屠染齒」。「亦以放此人」,御覽卷七九0引作「亦以倣此也」,於義為長。大荒東經云:「有黑齒之國。帝俊生黑齒,姜姓,黍食,使四鳥。」周書王會篇云:「黑齒白鹿白馬。」即此黑齒國也。淮南子墬形篇有黑齒民。

2郝懿行云:「黑下當脫齒字。王逸注楚詞招魂云:『黑齒,齒牙盡黑。』高誘注淮南墬形訓云:『其人黑齒,食稻啖蛇,在湯谷上。』是古本有齒字之證。太平御覽三百六十八卷引此經黑下亦有齒字。」珂案:御覽九三三引此經黑下亦有齒字,有齒字是也。

3郭璞云:「一作一青蛇。」

4郝懿行云「首蓋齒字之訛也。古文首作〈冏,口改三〉,齒作自〈二改三〉,形近相亂,所以致訛。」珂案:郝說有是有非。其非者,此經文例,一曰以下,皆劉秀校書時所列別本異文,上文既有「為人黑(齒)」語,則此處不當更作「為人黑齒」。黑首,宋本、藏經本俱作黑手,同音易訛,猶世本敤手或又作敤首:尤可見此經黑首非黑齒也。其是者,黑齒國民,其最要特徵,仍當是黑齒,無由是黑首之理,別本異文作黑首者,亦緣齒、首古文形似而致誤如郝所說,然當在劉秀校經以前,非劉秀所列別本異文本身有誤也。

下有湯谷1。湯谷上有扶桑2,十日所浴3,在黑齒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4。

1郭璞云:「谷中水熱也。」珂案:湯谷,或作暘谷;淮南子天文篇:「日出于暘谷,浴于咸池。」書堯典「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暘谷。」史記五帝本紀作暘谷。索隱云:史記舊本作湯谷,又引淮南子舊本亦作湯谷。楚辭天問:「出自湯谷,次于蒙汜。」知固早有作湯谷者。說文作暘谷亦作崵谷。歸藏啟筮(玉函山房輯佚書輯)作陽谷。湯、暘、崵、陽一也,古書無定。

2郭璞云:「扶桑,木也。」王念孫云:「(文選)月賦注引作:『湯谷上有扶木;郭璞曰:扶木,扶桑也。』」珂案:據此,經文扶桑當作扶木;郭注「扶桑,木也」當作「扶木,扶桑也」。扶桑者,文選思玄賦注引十洲記云:「葉似桑樹,長數千丈,大二十圍,兩兩同根生,更相依倚,是以名之扶桑。」蓋神木也。又名若木。說文六作{文双},云:「日初出東方湯谷所登;榑桑,{文双}木也,象形。」或又傳在西極。大荒北經云:「大荒之中,有衡石山、九陰山、灰(原作泂,據宋本改)野之山。上有赤樹,青葉赤華,名曰若木,生昆侖西附西極(以上七字係經文誤作郭注者,據王念孫、郝懿行校復)。」海內經云:「南海之內,黑水青水之閒,有木名曰若木。」離騷云:「折若木以拂日兮。」王逸注:「若木在昆侖西極,其華照下地。」淮南墬形篇云:「若木在建木西,末有十日,其華照下地。」皆西極之若木也。

3珂案:大荒南經云:「東南海之外,甘水之間,有羲和之國。有女子名曰羲和,方浴日(原作日浴,據宋本改)于甘淵。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即此十日。十日,帝俊之子也。

4郭璞云:「莊周云:『昔者十日並出,草木焦枯。』(珂案:郭引莊周,蓋齊物論文,惟『草木焦枯』作『萬物皆照』。)淮南子亦云:『堯乃令羿射十日,中其九日,日中烏盡死。』離騷所謂『羿焉畢日?烏焉落羽』者也。歸藏鄭母經云:『昔者羿善射,畢十日,果畢之。』汲郡竹書曰:『胤甲即位,居西河,有妖孽,十日並出。』明此自然之異,有自來矣。傳曰:天有十日,日之數十。此云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大荒經(大荒東經——珂)又云:『一日方至,一日方出。』明天地雖有十日,自使以次第迭出運照,而今俱見,為天下妖災,故羿稟堯之命,洞其靈誠,仰天控弦,而九日潛退也。假令器用可以激水烈火,精感可以降霜回景,然則羿之鑠明離而斃陽烏,未足為難也。若搜(郝懿行云:『疑當為揆字之訛。』)之常情,則無理矣。然推之以數,則無往不通。達觀之客,宜領其玄致,歸之冥會,則逸義無滯,言奇(藏經本作奇言,孫星衍校同——珂)不廢矣。」

珂案:關於羿射十日之神話,始見於楚辭天問:「羿焉彃日?烏焉解羽?」郭注所謂離騷者。其後淮南子本經篇乃詳載其事云:「堯之時十日並出,焦禾稼,殺草木,而民無所食。猰貐、鑿齒、九嬰、大風、封豨、修蛇,皆為民害。堯乃使羿誅鑿齒於疇華之野,殺九嬰於凶水之上,繳大風於青邱之澤,上射十日而下殺猰貐,斷修蛇於洞庭,禽封豨於桑林。萬民皆喜,置堯以為天子。於是天下廣狹、險易、遠近,始有道里。」郭引淮南子「羿射九日,日中烏盡死」云云,今本無之。而論衡各篇所引,尤與今本違異。對作篇云:「淮南書言:堯時十日並出,堯上射十日。」說日篇云:「淮南書又言:燭十日。堯時十日並出,萬物焦枯。堯上射十日,以故不並一日出也。」感虛篇云:「儒者傳書言:堯之時,十日並出,萬物焦枯。堯上射十日,九日去,一日常出。」均以射十日者為堯而非羿。所謂「儒者傳書」,蓋亦「淮南書」也。尋繹今本淮南子文義,下文既云「萬民皆喜,置堯以為天子」,固禮運所謂「選賢與能」之意,則以射日除害事逕屬之堯似較屬之堯所使羿更近情理,或論衡作者所見乃真古本淮南子歟?疑關於射日除害神話,初本有兩種民間傳說,一屬之堯,一屬之羿。屬之羿者更佔優勢,後人乃於古本淮南子「堯乃」下增「使羿」二字,以為今本狀態,於是堯射日之神話遂泯,羿射日之神話獨昌焉。至於郭注引淮南子云:「羿射中其九日,日中烏盡死」者,傳「日中有踆烏」(淮南子精神篇),即三足烏,又稱陽烏、金烏,天問所謂「彃日、解羽」者是也。本當是日之精魂,洞冥記又以為日馭。云:「東北有地日之草,西南有春生之草,三足烏數下地食此草。羲和欲馭,以手揜烏目,不聽下也。食草能不老,他鳥獸食此草,則美悶不能動矣。」(卷四)是又傳說之演變也。

雨師妾在其北1,其為人黑,兩手各操一蛇,左耳有青蛇,右耳有赤蛇。一曰在十日北,為人黑身人面,各操一龜。

1郭璞云:「雨師謂屏翳也。」郝懿行云:「楚詞天問云:『蓱號起雨。』王逸注云:『蓱,蓱翳,雨師名也;號,呼也。』初學記(卷二)云:『雨師曰屏翳,亦曰屏號。列仙傳云:「赤松子神農時雨師。」風俗通云:「玄冥為雨師。」』今案雨師妾蓋亦國名,即如(周書)王會篇有姑妹國矣。焦氏易林乃云:『雨師娶婦。』蓋假託為詞耳。王念孫云:「御覽鱗介五(卷九三三)無妾字。」珂案:郭注亦只釋雨師,未釋妾義,或本無妾字歟?然據經文所寫「其為人黑,兩手各操一蛇」、「為人黑身人面,各操一龜」觀之,則雨師妾當確如郝懿行所云,是一國名,特郭璞未審其義,祗釋雨師耳。至御覽引無妾字,亦不過偶然漏落,非關宏旨也。

玄股之國在其北1,其為人衣魚2食〈鳥區〉3,使兩鳥夾之4。一曰在雨師妾北。

1郭璞云:「髀以下盡黑,故云。」珂案:淮南子墬形篇有玄股民。大荒東經云:「有招搖山,融水出焉。有國曰玄股,黍食,使四鳥。」即此。

2郭璞云:「以魚皮為衣也。」

3郭璞云:「〈鳥區〉,水鳥也;音憂。」楊慎云:「〈鳥區〉即鷗,衣魚食鷗,蓋水中國也。」

4珂案:高誘注淮南子墬形篇云:「玄股民,其股黑,兩鳥夾之。見山海經。」據此,經文則「使兩鳥夾之」之「使」字衍,「其為人」下脫「股黑」二字。

毛民之國在其北1,為人身生毛2。一曰在玄股北。

1郝懿行云:「毛民國依姓,禹之裔也。見大荒北經。」珂案:大荒北經云:「有毛民之國,依姓,食黍,使四鳥。禹生均國,均國生役采,役采生修鞈,修鞈殺綽人。帝念之,潛為之國,是此毛民。」則禹所「潛為之國」者,乃禹之裔修鞈所殺之綽人而非修鞈,郝云毛民禹裔,疑非。毛民乃黃帝之裔,說見大荒北經「毛民國」節注。淮南子墬形篇有毛民,高誘注云:「其人體半生毛,若矢鏃也。」

2郭璞云:「今去臨海郡東南二千里,有毛人在大海洲島上,為人短小,而(宋本、吳寬抄本、毛扆本、明藏本、御覽九三三引、大荒北經注悉作面,作面是也——珂)體盡有毛,如豬能(御覽九三三引作熊,屬上讀,作熊是也——珂),穴居,無衣服。晉永嘉四年,吳郡司鹽都尉戴逢在海邊得一船,上有男女四人,狀皆如此。言語不通,送詣丞相府,未至,道死,唯有一人在。上賜之婦,生子,出入市井,漸曉人語,自說其所在是毛民也。大荒(北)經云『毛民食黍』者是矣。」珂案:太平御覽卷三七三引臨海異物志云:「毛人洲,在張嶼,毛長短如熊。周綽得毛人,送詣秣陵。」又卷七九0引土物志云:「毛人之洲,乃在漲嶼;身無衣服,鑿地穴處;雖云象人,不知言語;齊長五尺,毛如熊豕;眾輩相隨,是捕鳥鼠。」即郭注所謂臨海郡毛人也。

勞民國在其北1,其為人黑2。或曰教民3。一曰在毛民北,為人面目手足盡黑4。

1珂案:淮南子墬形篇有勞民,高誘注云:「勞民,正理躁擾不定。」

2郭璞云:「食果草實也。有一鳥兩頭。」郝懿行云:「郭注此語疑本在經內,今亡。又奇肱國有鳥兩頭,見海外西經,非此。」珂案:孫星衍校本亦以此二語係經文誤入注中,初云照改,後又云,此不必改。揆此二語之意,均說圖之詞,當係經文無疑。孫初云照改後又云不必改者,或見御覽七九0引亦已作注,則誤當在御覽引以前也。海外西經云:「奇肱之國……有鳥焉,兩頭,赤黃色,在其旁。」亦係經文,可證此亦當是經文。

3郝懿行云:「勞、教聲相近。」

4郝懿行云:「今魚皮島夷之東北有勞國,疑即此,其人與魚皮夷面目手足皆黑色也。」

東方句芒,鳥身人面,乘兩龍1。

1郭璞云:「木神也;方面素服。墨子曰:昔秦穆公有明德,上帝使句芒賜之壽十九年。」珂案:墨子明鬼下篇云:「昔者鄭穆公,當晝日中處乎廟,有神入門而左,鳥身,面狀正方。鄭穆公見之,乃恐懼奔。神曰:『無懼,帝享女明德,使予賜女壽十年有九;使若國家蕃昌,子孫茂,毋失鄭。』穆公再拜稽首,曰:『敢問神名?』曰:『予為句芒。』」此即郭注所引;惟鄭穆公郭引作秦穆公。論衡福虛篇及無形篇,亦均引作秦穆公。鄭穆公無「明德」可考,秦穆公則尚有以五羊皮易百里奚舉為相(史記秦本紀)、赦食駿馬肉之野人卒得其助以克晉(呂氏春秋愛士篇)之類「明德」,故今本墨子作鄭穆公訛也。尚書大傳云:「東方之極,自碣石東至日出榑木之野,帝太皞神句芒司之。」呂氏春秋孟春紀高誘注云:「句芒,少皞氏之裔子曰重,佐木德之帝,死為木官之神。」即此句芒也。然或又傳為少皞之叔,左傳昭公二十九年:「少皞氏有四叔:曰重,……使重為句芒。」則知古來傳說本無定也。

建平元年四月丙戌(吳任臣云:「哀帝乙卯歲也。」珂案:即公元前六年),待詔太常屬臣望(吳任臣云:「太常初名奉常,景帝六年改,其屬有六太、六令等官。望疑是丁望。」)校治,侍中光祿勳臣龔(吳任臣云:「侍中加官也。光祿勳初為郎中令,武帝太初元年更名。龔,王龔也。」)、侍中奉車都尉光祿大夫臣秀(吳任臣云:「奉車都尉武帝時置,秩比二千石。光祿大夫初為中大夫,亦太初元年改。秀,劉歆也。」)領主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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