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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林儿始由颍川逃之武安,为穿窬,渐肆劫杀。有徒既繁,乃啸乱称小明王。刘护军始就之,谓“竖子不足谋”去,适皇祖。皇祖初亦与共事,谓刘:“应便除之乎?”基云:“不是为。伺他伪息烦时,彼应巳先下矣。”因请建号大明,太祖从之。韩果先殄。

陈某,不知何许人,精织纬。候元季,见王气在东南,遍游闽广江黄间,久亡所遇。乃先涉淮泗入涂山之境,得之矣,遂止不行。假五行命禄,求诸陶渔中。大姓某,令观其家人,数辈悉贵人命也。后及一女,陈曰:“公家之贵,悉由此女矣。”主人曰:“是乃双瞽复无问聘者,奚以贵为哉?”陈曰:“非若所知,今吾未娶,诚能归之邪?”主人幸甚,就馆焉。生四男,一即滁阳王也。亡几,天下大乱。王纠旅已众,皇祖亦归之。王配以女,即孝慈也。王分兵授皇祖,往守某地。时与王同起有甲乙两军。王从甲军饮,甲将除王。因徙席渐远。王从兵已隔,即执之。皇祖闻变,驰援。王得脱,而皇祖被执。王速遣中山王达往质易上归。久之,两军复连和,中山亦全。已而,上悉有滁阳之众,王后伏剑死。

高皇龙潜时,渔于川。一日,获鲤三十五,置之一笭箵。有陈四者,来共语,又戏以罩罩圣躬。既而,上持鱼还舍,启笭箵,已失其五,知陈窃矣。往问之,陈讳匿。上欲殴之,陈笑出以还。及上即位,一日,问刘诚意:“吾享位几何年?”刘曰:“圣寿亡疆。然以数言当三十五,又其间五岁□者。”上忽思窃鱼事,以其数符也。立召陈至,将杀之。上问:“若颇忆与吾周旋无?”陈对曰:“臣何敢忘?”因述渔事。上曰:“吾忘之。为何地?”对曰:“乌龙潭也,”上曰:“吾乡乌有此?”陈曰:“臣尝于此乌龙,故云尔。”上见其对,以为畏惧,颇谓称旨。因曰:“汝欲为官乎?”陈扣头谢。上曰:“可为户部江西司郎中。”时钱谷山积此司。陈居三四年,竟以墨诛。迨后洪武之纪,果符其数。

周颠,建昌人,年十四得颠疾,行乞于南昌。比长,举措谲诡,人莫能识。常趋官府白:“愿有言。”问:“何言?”曰:“告太平。”皇祖征陈友谅,下南昌还。颠谒于东门。上至京师,三月,颠复谒。上问:“来何为?”曰:“告太平。”上每出,颠必前遮拜,时有所言,必以“告太平”为首词。上厌之,命沃以烧酒,观其如何。颠饮极多,终不醉。提遂除之。颠曰:“公宁能死我乎?木火金挺直亡乃尔。”命复以臣缶,积薪煅之。火熄,启缶,正坐晏然,乃令出。既复煅之,颠犹故也。后益加薪,久焚之,迨启,烟凝正底。颠若暝,微撼其首,即醒然起。乃令居蒋山寺,转益往肆,日挠竞,诸髡良不堪。月余,僧白上,言其异,尝与沙弥争饭,遂不食,已半月。上便命驾幸视之。颠迎谒,上饭于翠微亭,命盛馔召之侍食。既而,上令僧且饿之,谕之以为“清斋”。僧因闭之空室,水米不入口,日遣问如故。旬有三日,上又自往,令谕之“吾来为若开斋”,令诸将校一馈之。众争进酒馔,颠一一食之甚多,既悉吐去。伺上命至,侍食安舒。久之,酒太多,亦似有酣态,乃趋出,先行伺上还,伏于道右。上至,颠以手画地为圈,顾谓上曰:“你打破个桶,作个桶。”已而,王师徇九江,上问颠:“此行何如?”应声曰:“好”。上曰:“彼已称帝,今欲取之,岂不难乎?”颠仰视屋久之,端首正容,摇手曰:“上面无他底。”上曰:“汝从行可乎?”曰:“可”。即以所扶杖高举趋前,作壮士挥击状,以示必胜意。行至皖城,苦无风,遣问颠,曰:“只管行,只管有风,无胆不行,便无风。” 乃令众挽舟行。不三里,风起,既而迅飚猛作,倏忽达小孤。上谕众:“闻颠言,辄来白。”至马当,江豚戏波中。颠曰:“水怪见,前行损人多。”上闻之怒,令持颠去,投之江。久之,众与偕来。上曰:“何不死之?”众白:“频掷不能死。”上乃更与同食。食罢,颠整容饰衣,若远行状,趋近上前,曲腰伸颈,谓上曰:“你杀之。”上曰:“且未能杀。姑纵汝行。”颠遂去,莫知所之。及上彭蠡战后,宿师江上,命访之庐山。其地极寂,惟太平宫侧一民居草莽中言:“顷忽,有一人瘠而颀来语曰:“好了,我告太平来了。你为民者,用心耕田。’因止此舍,不食半月,乃深入匡庐。今不知所在。”上既定天下,洪武癸亥八月,有赤脚僧诣阙,自言:“名{文兄}显,顷于匡庐深壑中见一老人,使我来谒大明天子,有言当面启。”殿庭仪礼司问其何说,但云:“言国祚事。”比奏,上恐惑众,不令见。赤脚守阙下,四年乃辞去,云将复往匡庐。上竟不见。御制诗三篇与之,令行。后三年,上因便使令问:“赤脚曾见向老否?”对以“不见。”又四年,上不豫,外奏赤脚为天眼尊者及周颠仙人遣送药至。上初不令见,既而引入。赤脚进所持药,一曰湿良药两片,一曰温良石一颗,其方用金盆子盛之,磨药注金盏子,一服当好。上服之,至暮胸次撼制,其夕即安。已而,圣体日康胜,倍见精神,灵睿,乃日服之三,似闻菖蒲香,而盏底凝丹砂,红彩迥异。赤脚且云:“某所居去岩五里,天池寺中,有徐道人者来见某言,尝在竹林寺见诗,可往视之。国与偕往。见天眼坐寺中。少顷,一人被草衣入。某扣天眼,天眼曰:“此周颠也。即今上所询者。”因问:“诗何在?”颠曰:“已书石上。”视之,果有二首,乃天眼与颠各为之。其后竟不得其所终。上自制颠传,命詹希原书碑,在天池夺中。又有祭天眼、周颠、徐道人、赤脚僧文,及有咏群仙并赤脚僧诗,皆不及录。或曰,道人初进药,上未见。俄而召之,亡矣。上遣行人走江州,令三司索之。三司与行人偕入匡庐。至庐山观,且漠然无为计。前道士忽至,语行人,周在竹林寺,与天眼道者校棋。就导之去,果见颠在门,与一道流奕。行人致朝命,颠殊不顾。良久,行人屡诣之。颠令入寺,姑游观。行人入,见殿堂庭庑甚弘丽。漫循廊行,且观廊左右对列,室中各有主者,或冠袍,或野服,侍从甚都,旌幢供设,珍具充牣。主者或踞座,启门治事通,二十八室,独其一局《缶矞》,中无人焉。一巨虺,据席地,微有流血。出而问颠,曰:“若既见之矣。二十八室者,经天之宿也,□为人世主。汝主方御宇,故虚室。疾,故血。然而行起矣,圣寿无疆。”行人曰:“固尔,然将以何语复皇命?苟无验,吾罪且死。”颠乃赋诗一章,畀之曰:“上览此当信也。”又邀天眼同赋。行人持去,回顾,寺亡有也。遂以二诗进,上览之,皆浅近语,亦不知何所指。意上必知之。俄而疾愈。此与传少异。

高皇圣斈超杰,以《尚书》“咨义和”,“惟天阴骘下民”二简蔡沈注误,尝问群臣:“七政左旋,然乎?”答禄与权仍以朱熹新说对。上曰:“朕自起兵迄今,未尝少置步览,焉可徇儒生腐谈?”因命礼部试右侍郎张智与学士刘三吾等改正,为《书传会选》,札示天下学子曰:凡前元科举,《尚书》专以蔡传为主,考其天文一节,已自差缪。谓日月随天而左旋。今仰观乾象,甚为不然。夫日月五星之丽天也,除太阳人目不能见其行于列宿之间,其太阴与五星昭然右旋。何以见之?当天清气爽之时,指一宿为主,使太阴居列宿之西一文许,尽一夜,则太阴过而东矣。盖列宿附天,舍次而不动者,太阴过东,则其右旋明矣。夫左旋者,随天体也,右旋者,附天体也。必如伍星右旋为顺行,左旋为逆行。其顺行之日常多,逆行之日常少。若如蔡氏之说,则逆行多而顺行少。岂理也哉?若不革正,有误方来。今后学《尚书》者,天文一节,当依朱氏《诗传》、《十月之交》注文为是。又如《洪范》内,“惟天阴骘下民,相协厥居”一节,蔡氏俱以天言,不知“阴骘下民”乃天之事。“相协厥居”,乃人君之事。天之阴骘下民者何?风雨霜露,拘调四时,五谷结实,立烝民之命。此天之阴骘也,君之相协厥居者何?敷伍教以教民,明五刑而弼教。保护和洽,使强不得凌弱,众不得暴寡,而各安其居也。若如蔡氏之说,则相协厥居事皆付之于天,而君但安安自若,奉天勤民之政略不相与,又岂天佑下民作之君师之意哉?今后当依此说。

高皇凡得封疏,即令左右疏节其事粘之壁。甲乙治之,裁断如流。壁帖一日数易。

高皇与宫人语,不离稼穑组纟舟,后宫垣壁屏障,多绘耕织像焉。

高皇龙潜时过临淮郭山甫。山甫惊异,急具馔,与交欢。酒酣,跽上,备陈天表之异,它日贵不可言,幸无相忘。上去,山甫语诸子:“吾视若曹皆非田舍郎,往往可封侯。今始知皆以此公,宜谨事之。”复以女入侍,从渡江,协孝慈以肇家。孝慈崩,尝摄六宫事,号“皇宁妃”,追封山甫营国公。

癸卯岁八月,高皇援南昌,兵驻鄱阳彭蠡湖。友谅以巨舰连锁为陈,旌旗楼橹如山。我师舟小,怯于仰攻。上不悦,执旗四麾,右师小却。上遽命斩长而下十余人,犹不止。郭威襄公请以火攻。上命常开平遇春与郭宣武子兴,帅众以轻舠载火纵焚敌船,悉烧溺。友谅败走鞋山。旬余,复来战。开平还用前法烧之。友谅蹙迫,启窗顾视,宣武遽射之,矢贯其颅及睛而死。 高帝平伪周,先有榜谕曰:皇帝圣旨,吴王令旨,总兵官准中书省咨,敬奉令旨。予闻伐罪救民,王者之师。考之往古,世代昭然。轩辕氏诛蚩尢,殷汤征葛伯,文王伐崇侯,三圣人之起兵也,非富天下,本为救民。近观有元之末,主居深宫,臣操威福。官以贿求,罪以情免。台宪举亲而劾仇,有司差贫而优富。庙堂不以为虑。方添冗官,又改钞法。役数十万民湮塞黄河。死者枕籍于道,哀苦声闻于天。不幸小民,误中妖术,不解其言之妄诞,酷信弥勒之真有。冀其治世以苏困苦。聚为烧香之党,根据汝颖,蔓延河洛。妖言既行,凶谋逆逞。焚荡城郭,杀戮士夫,荼毒生灵,无端万状。元以天下兵马钱粮大势而讨之,略无功效,愈见猖獗。然事终不能济世安民,是以有志之士,傍观熟虑,乘势而起。或假元氏为名,或托义军为号,或以孤兵自立,皆欲自为。由是天下土崩瓦解。予本濠梁之民,初列行伍,渐至提兵。灼见妖言不能成事,又度胡运难与立功,遂引兵渡江。赖天地祖宗之灵,及将相之力,一鼓而有江左,再战而定浙东。陈氏称号,据土上游,爰兴问罪之师。彭蠡交兵,元恶授首,父子兄弟面缚舆榇。既待以不死,又封以列爵。将相皆置于朝班。民庶各安于田里。荆襄湖广尽入版图。虽德化未及,而政令颇修。惟兹姑苏张士诚,为民则私贩盐货行劫于江湖,兵兴则首聚凶徒负固于海岛,其罪一也。又恐海隅一区,难抗天下全势,诈降于元,坑其参政赵琏,囚其侍制孙捴,二也。厥后,掩袭浙西,兵不满万数,地不足千里,僭号改元,三也。初寇我边,一战生擒其亲弟,再犯浙省,杨苗直捣其近郊。首尾畏缩,又诈降于元,四也。阳受元朝之名,阴行假王之令,狭制达丞相,谋害杨左丞,五也。占据江浙钱粮,十年不贡,六也。知元纲已坠,公然害其丞相失帖木儿、南台大夫普化帖木儿,七也。恃其地险食足,诱我叛将,掠我边民,八也。凡此八罪,又甚于蚩尤、葛伯、崇侯。虽黄帝、汤、文与之同世,亦所不容,理宜征讨,以靖天下,以济斯民。爰命中书左相国徐达,总率马步舟师,分道并进,攻取浙西诸据城池。已行戒饬军将,征讨所到,歼厥渠魁,胁从网治,备有条章。凡有逋逃臣民,被陷军士,悔悟来归,咸宥其罪。其尔张氏察,果能明识天时,或全城附顺,或弃刃投降,名爵赏赐,予所不吝,凡尔百姓,果能安业不动,即我良民。旧有田产房舍,仍前为主,依额纳粮,以供军储,余无科取,使汝等永保乡里,以全室家,此兴师之故也。敢有千百相聚,旅拒王师者,即当移兵剿灭,迁徙宗族于五溪、两广,永离乡土,以御边戎。凡予之言,信如皎日,咨尔臣庶,毋或自疑,钦此。除钦遵外咨请施行。准此,合行备出榜文晓谕,钦依令旨事意施行。所有文榜,须议出给者。

张九四之败,由其伪司徒李伯升倒戈。今吴人犹呼卖友者为李司徒。皇祖始见伯升,命劳以酒,花彩迎赏于京城。三月郤取对九四斩之。

吕珍为张仕诚守绍兴,皇祖屡攻之,未克。珍有材略,善战,尝以牛革囊兵,霄济以袭我师。每战,令战士及城中人为歌高噪,以诟胡公大海。王冕元章不肯附珍,诣我军献策攻之。然亦弗克。即而竟不能支,降深自效。初珍作《保越录》自诩守城之功。既降,乃泯之。今越人有其书。

皇祖一统后,每高秋严冬,分命诸王,师兵巡边,远涉不毛,校猎而还,谓之“肃靖沙漠”,岁为常。

刘诚意屡白上:“汪广洋不堪相,胡惟庸必乱政。”上未见从。刘屡乞归,久而得请,且有密旨,令察其卿有利病于民社者,潜入奏。括有淡洋,斥而不卤。豪奠数辈,即之为场鼋,私煮海贩利,聚为大窟,益肆劫掠。刘疏其事,请建巡捡司其地,而籍其酋为鹾丁,令子尚宝琏上之。上纳其奏,遣琏归, 将见施行。惟庸辈闻之怒,谓“中外章卖,悉由中书。刘虽勋旧,既已休闲,不应私有陈请。且安得不入政府而径彻宸览?”言于上,请究其事,且请以琏付法司。上曰:朕已遣之矣。海首知之,相结为计,通于惟庸,走阙下言:“刘某善相地,以此土踞山面海,有王气,构图欲空民居,假以立公署而规攘为已有,则将居之,以当异符。且其地本不可为巡司。”上下之有司,惟庸等因请加以重辟。上不报,久之,为手书谕刘,历言古之君子保身之福,作孽之祸,及君臣相待之义。词甚详。末言:“念卿功,姑夺其禄,而存其爵。”刘得书,即诣阙谢恩,讫,遂居京师,不敢归。久,姑求赐环。上已洞释前疑,从之。复手书慰之,语极尊隆,方以周公。刘归未几而卒。御史中丞徐节言:“基以遇毒死,广洋宜知状。”上召问广洋,对:“无之”。上怒。以为欺罔,贬之。则诚意之殁,未得其实也。

汪广洋先为中书左丞,为杨宪嗾御史刘炳劾贬海南。宪诛,召拜右丞,封忠勤伯。后复谪,复相。宠遇殊渥。又以知惟庸之逆而不言,又引进夷使不时,继又为节言之,遂仍谪海南。甫出国门,又赐敕切责。广洋惧,遂自经。

刘诚意初仕元。方国珍兵起,刘疏请勿受其朝,当举兵伐之。国珍纳贿元主及权幸,朝命贯其罪,应僭窃名号仪物,就令有之,且谪刘于绍兴海滨。国珍将甘心焉。刘遽欲自尽,其仆劝止之。无何,遂归皇祖。

闻功臣庙正殿初有刘诚意,文皇去之,未审果否?今七人徐、常、李、邓及汤、冯、沐也。

功臣庙祀馒头,撤之散给卫士,以激劝也。

高皇始造钞,累不就。一夕,梦神告:“当用秀才心肝为之。”寤,思之示得。曰:“岂将杀士而为之邪?”高后曰: “不然。士子苦心程业,其文课即其心肝也。”祖喜曰:“得之矣。”因命取太学积课薄捣而为之。果成。遂令岁输上方。今太学季纳课业薄,云给军卫糊为炮,仿书给光禄为面囊。造钞事想行于国初耳。

钞法既行,上命皇太子专堑其事。时伪造甚众,比有得者,一验即知真伪,盖其机识在二印,伪者不知。

太祖筑京城,用石灰秫粥锢其外,时出阅视。监掌者以丈尺分治,上任意指一处,击视皆纯白色,或稍杂泥坏,即筑筑者于垣中。斯金汤之固也。

懿文太子以洪武二十五年夏薨,将停效祀。礼部议当如宋制,从之。

洪武三年五月,命制四方平定巾式,颁行天下,以士民所服四带中未尽善,复制此,令士人吏民服之。皂隶、伶人如初所定以异其式。二十四年五月又谕礼部右侍郎张智等:“恁礼部将士民戴的头巾样制再申明整理。”智奏:“先为软巾,制度已尝钦定,而小民往往成造破烂不堪,纱罗消纸粘{贝衣},竹丝漆布混同造卖,有乖礼制。请申禁,违者论如法。”国初诸司官,或不由科荐。苟得其人,便令正席,民服莅政,故有“平巾”“祭酒”等称。或有过,稍轻罚,去冠带,此法今犹用之。

孝慈尝幸太学,遂赐监生家人浆粉钱。

太祖命有司造成均士人肄习案座,以独木坚厚,曰:“秀才顽,母败吾案。”

太学初成,上幸观,怒某处侈,即命埋督造部官于咎台下。顷,成化间,有广士入监,潜奠其处,云是厥祖也。

洪武七年二月丁酉朔,日食。诏孔庙释奠用十一日丁未。

洪武七年,御史答禄与权请举禘祭。下礼部、太常、翰林集议。奏以“古者世系易寻,故有禘,自汉唐宋皆不明言始祖所出,已不可行。今国家既追尊四庙,所自出者未有所考,恐难遽奉事。”乃寝。

尝禁四六文辞,欲撰表,以柳宗元《代柳公绰谢表》及韩愈《驾雨表》为式,颁示。

洪武三年五月,谕中书诏曰:“今人书札,多称‘顿首’、‘再拜’、‘百拜’,非礼也。宜定其式。细民有取古圣贤汉唐国宝等字为名若字者,亦宜禁止。”礼部议:“凡致书于尊者,称‘端肃奉书’,答则称‘端肃奉复’。敌己者称‘奉书’、‘奉复’。上与下称‘书寄’、‘书答’卑幼与尊长云‘寡书’、‘敬覆’。尊长其卑幼云‘书付某人’。其名字有夫、国、君、臣、圣、神、尧、舜、禹、汤、文、武、周、汉、晋、唐、等国号,犯者悉更之。”是日,又命定服色所尚,礼部奏:“宜尚赤。”从之。

洪武己未冬,诏:“致仕官居乡与人叙坐,唯于宗族外祖及妻家叙尊卑,若筵宴,则设别席,不得坐无官者之下。如致仕官胥会,则叙爵,爵同,则叙齿。其与异性无官者相见,不次答礼。庶民则以官礼谒见。敢有陵侮者,论如律,著为令。”此制今殊不然,不知何时驰也。又,允明记先公云:“国朝之制,三品致仕,班序与见任同。”今亦不知所出也。

洪武十九年六月二十日,诏:“赐耆老粟帛。京师应天府、凤阳府,民年七十以上,天下民年八十以上,赐爵里士。应天、凤阳民八十以上,天下民九十以上,赐爵乡士。皆与县官平礼,并免杂役,冠带服色别议颁行。正官岁一存问。”此爵称今亦多不知也。又,官民吏胥等除正名表字应合公私身名于世。敢有更名易讳,及两三名字者,为人举发,家产给赏告人,诛其身,家徙化外。

洪武壬子,遣中人往苏杭,选民间妇女通晓书数者入宫给事,得四十四人。比至试之,可任者才十四人,乃留之,赐金以赡其家。余悉遣归。至永乐癸卯,又令选天下婺妇无子而守节者,有司籍送内廷,教宫女刺绣缝纫,因以廪之。及有藩王之国,分隶随行,以教王宫女。其所处曰养赡所。初,独以无子者。其后,有子而幼且窘者亦遣行。时吴郡吴江吴家妇陆氏,亦以例入内,有子遗于家。至宣德丙午,陆从某王封广东,又转从封江西。子已长,往来二藩间,屡请求见母,辄不允。迨正统丁卯,复恳启于王,王情而许之。命入见于养赡所。陆已病笃,不能言。子刲股食之,陆苏,王阆益闵。召见,赐金币,劳遣之。子遂引出,至旅而卒。归榇先墓。大夫士多作吴孝子传,记诗歌。子名璋,生子起进士,历显仕,即令南京刑部尚书。

国初,司天之官犹候气测景,测用八尺之表,而郭守敬用四十尺,故号精密。今并废。

南极入地三十六度,北极出地三十六度,皆以地尽处言。今南京乃入十二度,至苏殆十五度。北京出十五度。

郭守敬说古日舒长,今日渐促,此义在度数之外,无伤也。不可以语■者,每百年短一分也。粥熊曰:“运转无已,天地密移,畴觉之哉!”

元之《授时历》,逆之前二载不差,而顺之后四十年已爽一度。《大统历》法即用《授时》,特改太阴行度耳。

云唯本朝祭,前代不然,以为云即雨也。

国初,议郊礼,分合久不决。太祖曰:“非天子不议礼。朕决为合祭。”并坛屋诸制一日悉定。上敬天无复毫末怠,以乐生不娶颛洁,创神乐观居之,赡给优裕,所辖钱谷不刷卷,曰:“要他事神明,底人不要与他计较。”常膳外,复予肉,人若干,曰:“毋使饯寒乱性。”郊坛武舞执干盾,后易以猪甲,绘兵其上,曰:“为后世防微。”

国初,群神尚仍旧称。洪武三年,即诏更之。城隍神亦始有封爵。府为公,州为侯,县为伯,皆号显佑。其制词曰:“帝王受天命,明行政教于天下,必有生圣之瑞,受命之符。此天示不言之教,而人见闻所及者也。神司淑慝,为天降祥,亦必受天之命。所谓明有礼乐,幽有鬼神,天理人心,其致一也。朕君四方,虽明智弗类,代天理道之物,实□于衷,思应天命,此神所鉴,而简在帝心者。君道之大,唯天与神,有其举之,承事唯谨。某府城隍,聪明正直,圣不可知,固有超于高城深池之表者。世之崇于神者则然,神受于天者盖不可知也。以临御之初,与天下更始。凡城隍之神,皆新其命。卷此府郡,灵祗所司,宜封曰“鉴察司民城隍显佑公”,显则威灵丕著,佑则福泽溥施。此固神之德而亦天之命也。司于我民,鉴于群政,享祀典,悠久无疆,生者施行。洪武二年正月某日。

国初,官名有更制,后人鲜知者,漫记二二,曰尚宝大使,曰都谏官,曰知骁骑卫指挥使司事,曰詹事府赞读,曰儒学提举司校理,曰侍礼郎,曰引进使,曰翰林院使学士,曰翰林院应奉,曰起居注,曰左右正言、天门侍诏、閤门使、观察使、侍仪司通赞舍人。如罢中书、四辅、谏院、仪礼司及改御史中丞、大夫之属。

洪武初,尝命翰林院编修、检讨、典籍、左春坊左司直郎、正字、诵读考驳诸司奏启,如平允,则署其衔曰翰林院兼平驳诸司文章事某官某,列名书之。

洪武二十三年九月,谕礼部左侍郎张衡、左都御史詹徽等:“有司公宴扰民,今后支与官钞,布政司一千贯,以下另详。”十月,衡等奏行遵守。凡遇正旦、圣节、冬至,公宴钱于本处官钱内支给。无府、州、县、都司、卫所,移附近有司关用。每节,布政司一千贯。府。州。县无有司衙门。十九,年又赐有司官,朝觐每员给盘缠钞一百贯,在任岁支柴炭钞五十贯。又定引钱为堂食费。

太祖命图大辟囚造罪被刑之状于锦衣卫外垣,俾人得见为惩戒。亦象刑县魏之义。

太祖平乱国用重典,当时政刑具有成书,及辑古事劝惩诸王、百官,往往今人少见之,如《彰善瘅恶录》也。《奸臣录》、《清教录》、《永鉴录》、《省躬录》、《志戒录》、《世臣扌忽录》等,甚多。

国初犯大辟者,其家属多请代刑。上并宥之。如《伍伦书》所载是也。其后继请,乃一切许之为多。既,以杜奸谲,且因成其孝弟,此非细者所知。吾苏戴用代其父,王敬代其兄,余未殚纪。至有弱媳代其阿翁。

高皇恶顽民窜逃缁流,聚犯者数十人,掘泥埋其头,十五并列,将露其顶,用大斧削之,一削去数颗头,谓之“铲头会”。时有神僧在列,因示神变元既丧,随复出,一凡三五不止,乃释之,并罢斯会。

国初重辟,凌迟、处死外,有刷洗,裸置铁床,沃以沸汤,以铁刷刷去皮肉。有枭,令以钩钩脊悬之。有称竿,缚置竿杪,彼未悬石称之。有抽肠,亦挂架上,以钩入谷道,钩肠出,郤放彼端石,尸起肠出。有剥皮,剥赃酷吏皮置公座,令代者坐警,以惩有数重者。有桃膝盖,有锡蛇游等,凡以上大憝之辟也。迨作《祖训》,即严其禁。

洪武中,征高僧复见心,其师?笑隐止之曰:“上苑亦无频婆果,且留残命吃酸梨。”复不听,后竟被诛。濒死而悔, 因道?语。上闻,逮?至,将杀之。?曰:“此故偈臣偶举之,非有它也。”上问:“何出?”?曰:“出《大藏》某录,在某函、某卷、某叶”。命检视,果然,乃释之。

秦从龙,字元之,洛阳人,为元江南行□侍御史,避乱居镇江。王师下金陵,命徐太傅,汤信公徇镇江上谓徐曰:“入城为吾访参元之,言予欲见意。”既而,得之。驰报上。上令某王以金币聘之,从龙与妻偕来。上至龙湾迎候。时上居富民陈家,因与陈同处。且夕共谋画,深见采纳。既而,上居元御史台,徙从龙居西门外,谟议益密,称为先生而不名,每以漆版书讯问答,人不得知也。乙巳岁,求还镇江,上饯之郊外,握手为别。既卒,上适督军江上,遂幸其家,哭之恸。命营葬,厚赙其家。

洪武中,郭德成为骁骑指挥,尝入禁内,上以黄金二锭置其袖曰:“弟归,勿宣出。”德成敬诺。比出宫门,纳靴中佯醉,脱靴露金,阍人以闻。上曰:“吾赐也。”或尤之,德成曰:“九关严密如此,藏金而出,非窃邪?且吾妹侍宫闱,吾出入亡间,安知上不以相试?”众乃服。

洪武中造徐中山坊,表初成,江阴侯吴良、靖海侯吴贞兄弟薄暮过之,问左右曰:“何以称大功坊”?对曰:“此魏国公赐第也。”良乘醉迳击坏额署。有司以闻。明日,二吴入朝,上怒问:“何以坏吾坊?”良对曰:“臣等徐达同功,今独达赐第表里,且称大功。陛下安乎?”上笑曰:“毋急性”。未几,令有司即所封地建宅二区赐之,今在江阴。良居前,称前府,贞居后,称后府,甚弘丽。

宋祭酒讷,刚严当其职,高皇殊眷之,君臣之契莫伦。上燕居常思见之,不欲数召劳烦,令画工阴写其神以来。工往,潜处廉幙,讷方公服,危坐不语。工函图以造。上览之,妆迄。明日,讷朝罢,上谓曰:“昨日某时,卿尝公服坐堂上乎?”对曰:“然。”上曰:“何以有怒色?”讷惶恐,对曰:“适一生献茶踣而碎茶瓯,臣不觉怒,且念臣不才,不能教率所致,有负陛下委任,故含怒自讼,未责此生耳。”因问何以知之。上出像,语其故,笑而慰之,更赐以茶。

危学士素,以胜国名卿事我太祖,年既高矣。上重其文学,礼待之。一日,上燕坐屏后,素不知也。步屐屏外,甚为舒徐。上隔屏问:“为谁?”素对曰:“老臣危素。”语复雍缓。上低声笑曰:“我只道是文天祥来。”

太祖召杨维桢,将用之。维桢八十余矣,作《老客妇谣》以见意。或劝上杀之。上曰:“老蛮子,止欲吾成其名耳。”不僇而遣之。一时颇高其事。宋学士送以诗,詹同文为作传,皆假借之。所谓非义之义也。

宋濂被谪,居茂州,卒于夔葬莲花。成化末,蜀府承奉宋昌葬母,凿独石屋为椁。垣隧悉拟邸园之制,又大筑享堂。有司将以上闻。昌惧请毁去,众曰:“盍以藏宋先生乎?”昌欣然应命。因稍削僭饰,启学士之茸。学士骸肉消尽,骨犹完整,浴加袭衣而瘗焉。享室即以为祠堂。昌以同姓且敬祀守护焉。

太祖平吴后,虑犹有余孽,城守难其人。与孝慈议,因言:“唯魏观可守,已致仕。及同起事有蔡本,忠勇可武卫,今在散地。”后劝赞用之。上即命召二臣,既至,引入后宫,便殿赐坐。二臣扣头谢,且请睿旨所在。上曰:“朕新得苏州,恐余枿包毒,朝夕在心。今思其人,唯卿观公忠疆余,可为朕一守。”顾本言:“尔本我好弟兄,托得尔,屈尔作指挥。其皆毋辞。”二臣又拜领一宸旨,将辞出。上曰:“且住,皇后要见你。”少顷,一后出,宫人携酒果以从。上手酌以赐,二臣受饮拜谢而出。

魏守欲复府治,兼疏溶城中河。御史张度劾公,有“典灭王之基,开败国之河”之语。盖以旧治先为伪周所处,而卧龙街西淤川,即旧所谓锦帆泾故也。上大怒,置公极典。高太使启,以作《新府上梁文》与王彝皆与其难。高被截为八段云。

洪武中,朝命开燕支河。先曾祖焕文往,役者多死。先独生全。工满,将归,失去路引,分必死,无为谋。某督工百户者谓曰:“主上神圣,吾当引汝面奏,脱有生理。”先从之。百户为口奏,上曰:“既失,去罢。”先臣扣头辞讫,方退。上忽呼回顾之曰:“看尔模样也似个本分人,可赏钞二十贯。”先受赐谢恩而归。乡里莫不惊夷。

吴中自昔繁雄,迨钱氏奢靡,征 欠困弊,及俶纳土,宋人沉其赋藉于水,王方贽更定税法,悉令亩出一斗,民获其惠,蒙古礼隳政庞,民富而僭,汰溃不经,其后兼并益甚。一太祖愤其城久不下,恶民之附寇,且受困于富室,而更为死守。因令取诸豪族租佃薄历付有司,俾如其数为定税,故苏赋特重,盖征一时之弊,后且将平之地。

洪武三年二月庚午,上问户部天下民孰富,产孰优,对曰:“以田赋校之,惟浙西多富,至若苏州一郡,民岁输粮百石至四百石者,四百九十户。五百至一千石者,伍十六户。千石至二千者六户。二千石至三千八百石者,二户。计五百四十四户。而岁输至十五万有奇。”上曰:“富民多豪强,故元时此辈欺陵小民,武断乡曲,人受其害,宜召之来,朕将晓谕之。”于是,诸郡富民入见,谕之云云,皆顿首谢。复赐酒食遣之。上顾谓宋濂、詹同、王祎、起居注陈敬曰:“朕谕此辈,秪欲勉之为善耳。”祎曰:“此最得君师教养之道。”是年五月,户部奏:“苏州逋税三十万余,请论守罪。”上曰:“苏州归附之初,军府之用多赖其力。今积二年不偿,民困可知。若逮其官必责之于民,民畏刑罚必倾赀以输官。如是而欲其生,遂不可得矣。其并所逋免之。”至十三年二月朔,遂命户部减苏松嘉湖四府重租粮额。其后复命户部核实天下土田,而两浙富民畏避徭役,往往以田产诡托亲邻佃仆,谓之铁脚诡寄。久之,相习成风,乡里欺州县,州县欺府,奸弊百出,谓之通天诡寄。而富者益富,贫者益贫矣。上闻之。遣国子生武淳等往各处,随其税粮多寡,定为几区,区设粮长四人,使集里甲耆民,躬履田亩,以量度之,图其田之方圆,次其字号,悉书主名及田之丈尺、四至,编类为册。其法甚备,谓之“鱼鳞图册”。二十年二月,浙江布政司及苏州等府、县图成上进,自是以为定赋,然视它邦终为偏重。周文襄恂如、况侯伯律抚守于兹,皆尝请免,得除求税数十万,而犹未大均。其后朝无特命,掌邦计者不敢一议,以迄于今。

太祖征行至三山街,一媪门有木榻,假坐移时,问媪:“何许人?”对曰:“苏人。”又问:“张士诚在苏州何如?”媪曰:“方大明皇帝起手时,张王自知非真命天子,全城归附,苏人不受兵戈之苦,至今感德。”又问其姓而去。翌日语朝曰:“张士诚于苏人,初无深仁厚德。昨见一老妇,深感其恩。盖苏民忠厚,恐京师百姓千万无此一妇也。”迨洪武二十四年以后,取富户实京师,多用苏人,盖亦以此。

太祖初渡江,御舟濒危,得一樯以免,令树此樯于一舟而祭之,遂为常制。今在京城清凉门外,已逾百四十年矣。有司岁修祀,给一兵世守之,居舟傍,免其余役。或云,即当时操舟兵之后也。

今南京兵部门无署榜,太祖一夕遣人侦诸司,皆有卫宿者,独兵部无之,乃取其榜去。俄有一吏来追夺,不能得。侦者以闻,上召部官,问:“谁当直?”对:“聀方司某官、某吏卒。”又问:“夺榜吏为谁?”乃聀方吏某也。”遂诛官与卒,即以此吏补其官,不复补榜,以迄于今。其后太宗迁都,命诸司各以官一员扈从,兵曹素耻此吏并列,因遣。后部亦恒虚此席。

初监生历事诸司,皆且往夜归,号舍往返殆十余里。太祖一日命察诸司官吏等,独户部历事监生一人不至。逮问,对曰:“苦道远,行不前耳。”上始知之。因给历事监生驴钱,令赁驴而行。然独户部有之,今亦无矣。

闻之故老言,洪武纪年庚辰前后,人间道不拾遗,有见遗钞于涂,拾起一视,恐污践,更置阶圮高洁地,直不取也。建文国破时,削发披缁,骑而逸。其后,在湖湘间某寺中。至正统时,八十余矣。一日,闻巡按御史行部,乃至察院,言欲入陈牒。门者不知谁何,亦不敢沮。既入,从中道行,至堂下坐于地。御史问:“尔何人?讼何事?”不对。命与纸笔,即书云:“告状人某姓:太祖高皇帝长孙,懿文太子长子。”以付,左右持上。御史谓曰:“老和尚,事真伪不可知。即真也。吾与尔无君臣分,不得行此礼。虽然,尔老如此,复欲出,何为乎?”曰:“吾老也,无能为矣。所以出者,吾此一把骨,当付之何地邪?不过欲归体父母侧尔。幸为达之。”御史许诸,命有司守护,飞章以闻,上令送京师。至,遣内竖往视,咸不识。庶人曰:“固也。此曹安得及事我?为问吴诚在无?”众以白上,上命诚往,诚见庶人,亦迟疑。庶人曰:“不相见殆四十年,亦应难办矣。吾语若一事,昔在某年月日,吾御某殿,汝侍膳,吾以著挟一脔肉赐汝,汝两手皆有执持,不可接,吾掷之地,汝伏地以口还取食之。汝宁忘之耶?”诚闻大恸,返命言信也。上命迩入大内,某佛堂中养之。久而殂云。或云,在沐黔公府,后乃沐为奏还。非也。或曰,其出由地道。

文皇兵薄京城。内以枪支门,门内抢蒲无隙焉。靖难兵先锋死者甚众,兵始入,遂克之。

建文数以文皇靖难之谋问中山王仲子增寿,对以“保无它。”及兵至,建召徐诰责,腰斩之,横尸路傍。文皇入城,问为谁。左右以告,文皇哭之,即时追封武阳候,进定国公,召见其子,年甫十五,即赐名命袭爵焉。

文皇兵入城,驸马都尉梅公死于笪桥下。某国长公主曳文皇裾不释,问:“驸马何在?”文皇遽命左右速取二带来,比至,一玉一金。文皇予公主言:“子二甥为世官。”以慰主心。靖难兵未起时,长公主有书遗文皇,劝沮大计。上不答。逮兵兴,以手书寄之,言兴师大意,且令迁居太平门外,恐误罹锋刀。及上绍统后,二甥犹幼,主保护甚到,恒与同寝,置于榻内,如是数年。比长乃已。上亦恒赐手诏,有曰:“若不念尔母亲,不至今日。尔畜生宜知之。”

建文亲属初居中都广安宫,正统时有司奏人众不能容,应稍展大其居,或徒他地。上命悉放出,听杂居民间,遂皆出。壮强者不能名六畜。时命既下,或言人宜稍拘制之。上曰:“本吾一家。”又举宋艺祖言:“有天命者,任自为之。”群臣不敢复言。

高帝令宋学士作《灵芝甘露颂》,赐酒大醉归,为孝孺言之。须臾酣寝。方候夜深,殊未醒。方料先生不寤,明当误事,即为制文书完。比晓,宋起趋朝,愕然谓方曰:“我今日死矣。”方向:“何故?”宋曰:“昨上命作颂,醉甚,误不为,今何及矣?上怒,必赐死。”方曰:“正恐先生觉迟,已具一草,或裁定以进,可乎?”即以文呈,宋阅之,曰:“何改为?”亟怀之入朝。上迎谓:“濂颂安在?”宋出,进之。上读之,曰:“此非学士笔也。”宋又愕然,上曰:“此当胜先生。”宋扣首谢:“臣实以赐酒过醉,不能成章。门生方某代为之。” 上曰:“此生良胜汝。”立召见,即试以一论五策。方立成。上览讫,复顾宋曰:“渠实过汝。”即命面赐绯袍,腰带,犹平巾。令往礼部宴,命宗伯陪之,复遣觇焉。方据上席岸然。上曰:“欺人何傲?”因不留,俾为蜀王府教授。语懿文曰:“有一佳士赍汝,今寄在蜀。其人刚傲,吾抑之,汝用之,当得其大气力。”

文皇龙潜时刘观为王府良医,一旦以事怒之,与数人谪云南。始至,入铁佛寺。寺僧此宗顾刘等曰:“方谈盛德。”傍一僧曰:“丰干饶舌。”刘知二人异,礼拜请言。皆固拒。恳之,刘又问,答曰:“姚和尚知之。”盖二僧方谈燕邸事。时刘等未知也。无几,果召还。刘归,以答上,时姚公未见亲密。刘等言其能卜,上召问:“尔能卜乎?”姚以吴语对曰:“会。”曰:“何术邪?”曰:“观音课。”曰:“用课钱乎?”曰:“我自有。”即开襟,有太平钱五文,系于内衣服,解奉于上。上祝既,姚以一文钱掷之,徐复一掷,匕讫,视上曰:“殿下要作皇帝乎?”上曰:“莫胡说。”姚曰:“有之。”又曰:“有一人善相,殿下可寻来一看。”问为谁,曰:“宁波袁珙。”既而,上乃命人致之来。至燕,使者与饮于酒肆,一人驰入报,上命与天颜相类者九,人并服卫士衣,同入肆沽。使者因谓袁:“试看此十人。”趋拜上前,曰:“殿下何如此轻行。”上曰:“胡说。我等十人皆后护卫长官也。”珙不答。上还宫,命召至,扣之。珙曰:“殿下太平天子也。伺龙须及腰,即登宝位。”上怒,命数士絷送有司,言:“有游客来府中为妖言。”令解还原籍,索文牒而去。既至直沽,入舟,命以一大桶盛袁而鐍之,舁入王府。上遂与言事。上日夕视其须,既一年有半及脐矣。召袁示之,袁方至,上昂首谓:“吾须如何?”珙曰:“已及脐矣。殿下何忽仰头乎?仰之犹少不及。然时已至,特稍费力耳。”

上一日燕坐,有二人突入,见上,遽言曰:“殿下安坐此乎?何不速起去?”上问:“何人?”曰:“殿下将应天顺人,乃安坐乎?”上曰:“何等狂夫妄言!”二人曰:“今布按二司已上奏,言殿下事。不半月,朝廷来觅殿下矣。尚不省耶?臣为柰亨,布政司吏。臣为李友直,按察司吏也。奏草在此。”出诸怀中以进。上怒,呼左右逐去。二人曰:“逐出门亦死,不出亦死。臣尚出耶?”乃留之。

文皇将靖内难,年余不视朝,以末疾曳杖而行。六月十一日,召三司府县官入,出西瓜数柈,曰:“有进瓜,与卿等尝之。”上自啮一片瓜。既而,诃责曰:“吾奉藩守土,未尝扰有司,尔等何为离间?”以瓜皮高掷起,杖亦弃去。伏甲皆起。执群官尽杀之。兵遂出。

文皇屡问姚公起义之期,姚每言未可。上曰:“如何?”曰:“伺有天乐来助乃可。”上未知所谓。一日,启上:“明日午时,天兵应至。”及期,上已发兵,见空中兵甲蔽天,其师即玄帝也。上忽摇首,发皆散解被面。即玄帝像也。此其应云。

时都指挥平保儿闻变南奔,建文命提兵守徐州。文皇兵至金川门,平时守御,遂拒战。平善枪,枪及御衣,当胁洞数重而过。俄而,平骑忽蹶。平叹曰:“真命天子也。”遂就擒。上命絷于军。其夕,上驻跸于鼓楼。翌日,克城,上即位,又明日,召平问之,曰:“汝前日马不蹶,将若何?”对曰:“若枪及肤,则无今日矣。欲得生陛下,故止穿衣耳。”上曰:“父皇养如许人,止得此小厮!”乃令守北平。后六年,平以事入见,上顾曰:“保光而尚在乎?”盖喜之也。明日,更召,则夕已自经矣。误以上言为憾之也。上嗟惜。

文皇兵驻金川门,命人请皇嫂来军中。既至,上陈建文罪状与兴师之故。比皇嫂还宫,宫已焚矣。皇嫂汪氏后,文皇追谥懿文曰“孝康皇帝,”庙号“吴宗”,汪曰皇后。

文皇兵初入城,扬文敏公迎见马首。上问:“何人?”对曰:“翰林编修臣杨荣。”曰:“何如?”曰:“请问殿下,今始入城,当先谒陵乎?先入朝乎?”上哑然。曰:“当先谒陵。”遽从之。既而召文敏,谓:“非若言,几误乃事。”由是宠遇遂降。

文皇即位诏,传为王达善所草。闻之先辈言,实景彰学士笔也。 姚广孝为文皇治兵,作重屋,周缭厚垣,以瓴《商瓦》瓶缶密瓮之,口向内,其上以铸,下畜鹅鸭,日夕鸣噪,迄不闻锻声。

风李秀,不知何许人。太宗在藩时,秀邸寄赤籍中。阳狂奇谲,众因呼之云。然无他异。惟上知其人,数召与语,语多不伦。尝启上:“明日(臣)生辰,欲邀三护卫饮,乞为臣召之。”上又笑,令诸校往。及往,秀已出。茆庐萧萧,略无营具。老妻坐茅下,云:“秀请客未归,幸少伺。”诸校坐门外地上,噪而不敢怒也。及午,秀持楮钱来谢,言:“劳诸公枉临,伺烧纸后奉款。”置楮于地,不散之便煨之,烟起冲人窍,诸人涕横流。纸已烬,秀运箕扬之,灰被众衣。秀乃大言曰:“如此时候,若辈犹不起邪?”众咸愤,诟其狂颠,去复于上。上笑而已。张英公时未极臣位,坐堂上偶梁尘落其背,秀疾趋自后,拍其背三曰:“如此大尘犹未起乎?吾拍公起耳。”尝启上:“某地贵不可言。上宁有可葬者乎?”上怪其不祥,曰:“无之。”秀曰:“固也。第不知殿下乳母谁与?”上曰:“死矣。槁葬于某。”秀请更葬,上从之。其地去西山四十里, 平壤间即圣夫人墓,人呼“你母坟”是已。及上登极,秀犹在,后不知所终。

永乐元年正月,李至刚言:“宜以北平为北京。”从之。太宗大崇文教,特命儒臣纂修《四书五经》、《性理大全》书,供赐甚渥,《礼记》先修,书成,最号精当。既而,亦颇有餐钱之啧,遂急成余帙。或谓未协与议。其后复开局,修《永乐大典》,凡古今事物言词,纲罗无遗。每摘一字为标,揭系事其下。小大精粗,无所不有。以太穰溢,竟未完净而罢。闻其目录且几百卷云。

太宗征善书者,试而官之。最喜云间二沈。龙重度书。称为“我朝王羲之。”命中书舍人习其体,凡王言悉为二家书。迄今百余年,传习不改。

永乐三年,进士放榜后,诏选二十八人入文渊阁缉学,以比二十八宿,号“庶吉士。”其人曰曾棨、周述、周孟简、杨相、刘子钦、彭汝器、王英、王直、余晢、章敝、王鏊、时广敬、王道、熊直、陈敬宗、沈升、洪顺、章朴、余学夔、罗汝敬、庐翰、彭时、李时勉、段民、倪维哲、袁添祥、吾绅、杨勉也。周文襄不与,乃自请于上,诏从之。时谓之“挨宿”。此称遂遍于人间。凡未至其地而强攀附者,以此称之。

太宗一日命左右至文渊阁,觇庶吉士讲习否,令一一记其动静。比报,各有所事,唯刘子钦坦腹席地酣睡。盖时初饭罢,子钦被酒,径入梦尔。上命召至,谓曰:“吾书堂为汝卧榻邪?罚去其官,可就往工部为辨事吏。”子钦略不分疏,遽谢恩趋而出,至外邸,即买吏巾绦服之。步入工部,跽于庭。尚书见之,惊曰:“刘进士,何为尔?”时起迎之。子钦曰:“奉于圣旨,命子钦为本衙门吏。”尚书不敢答,子钦俉登侍立于旁,与群胥偶。少顷,上又命一竖入部觇之,还报云云。上叹曰:“刘子钦好没廉耻。”更令召来。子钦至,犹吏服,上曰:“汝好没廉耻!”顾左右还与冠带,归内阁著读书。子钦又无言遽起,谢恩出,具冠袍返阁,中即一日间也。

永乐三年取进士六百人,分为六甲,状元曰李马,上改马为骐。既而,骐除名。故今人罕知。其尾榜者曰宜生。是年敕进士年二十以下者遣归,仍附本学肆业,皆豫注拟某官,待缺取用,悉出御意。人人自拟之,就书登科录下。

是岁,进士有林廷美者,闽人,仪貌颇伟。上欲俾近侍,问其贯籍。林以乡音对,上嫌之,乃拟为某京官。林退数步,复召回,曰:“蛮子也没福。”即改为山东某州知州,凡二任,会有朝旨,有司繁剧地升一级。林时在京师,三司以下皆保奏,林知州系繁剧,林当准敕。时程襄毅公信谓林曰:“公必与骏典,然亦应稍通人事。”林曰:“我何为尔?”程曰:“官不须尔,当承胥辈一语,无伤。”林亦不从。一日,倚部门,吏出揖曰:“公某州使君乎?”林曰:“然。”吏曰:“公在升格,可贺矣。”林曰:“然。”吏曰:“某当承效殷勤,公少顾之乎?”林曰:“否。”吏白再三,林曰:“吾有银五钱,为日费,姑以馈尔。”吏欲十两,林不答去。吏明日抱文书白所司言:“某州保结,恐三司失实,异时连坐。”官曰:“奈何?”吏曰:“当更行下军卫具保结。”从之。林知之窘矣。问之吏,吏曰:“公亦问我乎?今欲集事及手耳。第予我金,然当倍之。”林予之十五金,吏曰:“公高枕旅邸,以伺新命。候有帖于召公当来。”曰二日,果然。盖吏又白官,移文往返,应得半岁期,恐违朝廷一时恩典。官曰:“奈何?”曰:“今当州有操兵数百在京,或令具一结状,则事可速办,兼获其实。”官曰:“然。”吏即行牒移军,具状如式。林逐得如格。舞文辈入赂市权如此,而上之知人亦洞彻矣。

永乐中,征安南,黎季犁降,有三子皆随入朝。其孟曰澄,赐姓陈,官为户部尚书。澄善制枪,为朝廷创造神枪,后贬某官,而命其子袭锦衣指挥。澄愿从文,乃许令世以一人为国子生。今凡祭兵器,并祭澄也。其仲曰某,赐姓邓,亦官尚书,后贬江阴县佐。有三子,亦令一人袭锦衣指挥,并赐江阴田甚厚,永蠲其徭,今犹守世云。其季曰某,官为指挥,久之,乞归祭墓。既往即自立为王。季犁死葬京师,其子后迁葬于钟山之傍。 本朝赐臣下姓不多见,惟国初有之。子友邳州车挥使车言,本姓信。洪武中,信禄有军功,赐姓车。天顺中,进士{公且}茂,赐姓陕,{公且}读如陕也。

大宗置供用库,在内宫墙外,密迩御在所。云典守者出纳作凿,令纳户高叫,皇帝则自闻之。其初旨如此,后有呼者,有司谓之惊驾,辄问徒杖,竟不得申。今纳者有以五十石人,而止得作四石者。

文皇尝召盛御医夤夜至便殿,令切脉,盛稍诊候便止,奏云:“圣情方怒后,脉理不可察。”上曰:“一时之怒亦形于脉乎?汝诚妙手。”又云:“盛胡子,我诉汝,前时沐昕进两小丫头,颇能唱,我每饭常使之唱。近呼之不见,久之,始知为他以铜椎打杀了。适来小公主见我投怀中,我因抚抱。少顷既去,遽闻其哭,问之,又是渠击以铜推。个小女儿能胜之耶?有如此人,我怒甚,不觉挥几肘。至今气不能平也。”盛扣头陈劝再三乃已。上语谓仁孝也。

永乐中,山东民妇唐赛儿,夫死,唐祭墓回,经山麓,石罅露出石匣角。唐发视之。中藏宝剑妖书。唐取书究习,遂通晓诸术。剑亦神物,唐能用之。因削发为尼,以其教施于村里,悉验。细民翕然从之,欲衣食财货百物,随须以术运致。初亦无大志,事浸浩阔,妖徒转盛,至数万。官捕之,唐遂称反。官军不能支。朝命集数路兵击之,屡战杀伤甚众。逾久不获。三司皆以不觉察系狱。既而,捕得之,将伏法,怡然不惧,裸而缚之诣市,临刑刃不能入。不得已,复下狱,三木被体,铁纽系足。俄皆自解,脱,竟遁去,不知所终。三司、郡、县、将校等官皆以失冠诛。

太宗崩于榆木川,仁庙在南京,帐内左右良窘扰。金文靖公速集诸内侍,令秘不发丧,亟命工部官括行在及军中锡器悉收入内幄,召攻金者入,销锡制为捭,捭成,权敛而锢之,即杀工以灭口,命光禄日进膳如常仪,随作二诏,一为遗诏入朝,一召东宫于留都,俾星驰即位。比丧达京师,寂无知者。皇太子至,遂发丧,易梓宫成礼。文靖一时镇定之功,迥不可及也。

仁宗皇帝日记万言,太宗称之为“昭帝圣学。”缉氵熙,词翰并精,尤喜举业。在青宫每得试录,辄指摘瑕病,手标疏之,以示官,往往审当。语之曰:“使我应举,岂不堪作状无天子耶?”

仁庙圣体肥硕,腰腹数围,上常令太子诸王习骑射,仁庙苦不能,上见辄恚,令有司减削王食。某官每供膳私益以家殽,仁庙德之。上知,醢其人。仁庙登极,乃官其后。

仁庙失意于文皇,每含愠,言:“何以了事?”仁孝每劝之。一日,内苑曲宴,又对后骂之,色怒甚。既而曰:“媳妇见好,他日我家亏他撑持。”又曰:“吾不以媳妇故,废之久矣。”谓诚孝也。时先在侍,忽不见。上令觅之,乃在爨室,手制汤饼以荐。比荐,上大喜,复至感泣,命痛饮而罢。

太宗既久不见皇储,亦颇思之。一日,命召之。敕既具,未命何人。某进曰:“请令夏原吉往。”上问:“何故?”对曰:“皇太子久不蒙召,一旦忽有命,恐过疑或致他虞。”上叹服从之。比原吉至,仁庙初闻之,良惊怖,谓:“或有后命。”颇欲自裁。问:“谁衔命?”左右对:“原吉。”仁宗曰:“原吉来,必能我调护,当且见之。”及见,原吉备道上旨,仁宗乃安,即典就道。

仁庙一日谓三杨公曰:“见夜来玄象否?”对曰:“不见。高皇帝有私习天文之禁,故臣等不能晓。”上曰:“大臣与国同休戚,岂可论此?朕夜中观之,紫微垣有事甚急,不可解矣。”沉思久之,长叹拊髀而起。明日遂晏驾。

仁宗郭妃,以中宫诞辰,邀过其宫上寿,上亦往。妃进卮于后。后不即饮。上曰:“尔又为疑乎?”遽取饮之,妃失色,无及矣。俄而,上崩,妃自纪死。时适雷。

宣庙尝秉怒杀二奄尹,心但念其非辜。晚年每游毕,时指曰:“此厮又在此。”即命弹丸自射之。左右问:“何如?”上曰:“即某某,见朕行辄伏于前,如侯伺者。”以后益频,以逮晏驾。

文帝初,仁宗为皇太子。帝命监国,居留都。又以其柔仁,令汉庶人辅之。庶人于诸王中特雄杰,勇力绝人,极精弧矢。每从上搜 文,射生特多。有鸟并柯而栖,庶人连发二矢,前矢以贯禽,偶栖者未觉,而后矢已及,遂朕翩而堕焉。其妙如此。上尝称之,谓:“昔人有一箭落双鹏之誉,我汉王岂不匹休之?”及辅监国既久,屡欲归朝,无计。然帝虽假为监国重,自又不可少之,每思欲在左右,后某公以事如南都,庶人因托陈委曲。某归言于上,上即命召至,继令之国。于时反谋未尝一日志。暨仁宗践祥,庶人益轻之,姑伺机而发。无何,仁宗晏驾,庶人谓:“我向在兄未正位时,犹欲君之。兄在亦应竟取。况侄乎?”逆谋遂决。

汉庶人既获,系于禁省,以铁鐐絷其足,而维以长木曳地。及见上,庶人以足运曳木,迥拉上足。上踣,庶人将遂为弑逆。左右急扶上起而免。即以铜釜覆庶人燔之。

英宗皇帝升遐之后,群臣兆民若丧考妣,以为神德圣政不可殚窥,四事尤卓绝:终世未尝杀一非罪,未尝差遣内官出干郡县,复中宫位号,不用宫人殉葬。此皆向昔君人甚难,而出于帝之刚明独断,所谓度越百王者也。

王统甲子,三殿新成,上御正衙受贺,大陈礼乐,百辟济济,一时伟观甚盛,而容台替拜者误多唱一拜,觉之,无及矣。廷中惕息,谓大失瞻望,谴戾必重。礼毕,纠仪官举劾,天颜笑曰:“今日是好日子,只恐少子拜,既误多了,罢。”顷之,锡宴甚丰洽也。

皇后大渐,召三杨榻前,问朝廷尚有何大事未办者。文贞首对有三事:其一建庶人虽已灭,曾临御四年,当命史官修其一朝实录,仍用建文之号。后曰:“历目已革除之,岂可复用?”对曰:“历目行于一时,万世信史,岂可蒙洪武之年,以乱实录?”后颔之。其二云云,后亦首肯。其三,方孝孺得罪已诛,太宗皇帝诏“收其片言一字者论死,”乞弛其禁,文辞不系国事者听令存而传之。后默然未答。三公即趋下扣头,言臣等谨受顾命,遂出。

英庙一日独与杨文敏公语,语及公家事甚详,又问:“公有何事难自处者,朕为卿处之。”公谢无有。上固询之,公曰:“臣惟有一妾,与臣同贫贱,颇善事。第妾有父,以臣贵久依臣。臣固厚待之,今被侵家政,规权赂,颇桡臣事。臣未能去之也。”公意盖欲上为属之法吏,罪而屏之耳。上忽顾左右,呼校尉来,面封杖,俾至公第,杖弑之。公扣首谢,然而以双箠往,公请其故,上曰:“既去其父,安用其子乎?”公顿首言:“此女颇无过,居亦自疾其父。殆且留之。上曰:“父以女死,女宁自安?要之势自不可。倘或噬脐,无如初忍情也。”公又申恳再三,竟不从。校去,顷刻报已两毙。公犹未出朝也。

正统时,王振虽跋扈,大臣犹持体分。某尚书遇振,未曾少降词色。同坐时,振欲掳尊席,尚书曰:“公职太监四品官,吾二品也。”岸然凝坐。振无如之何。

李祭酒时勉,始为侍讲,直谏,仁宗大怒,命武士以十八斤金瓜击其肋。肋折,曳出舁下狱。杨文贞公遇于外朝,以烧酒灌之,得不死。宣宗即位,召见,亦盛怒,将毙之,先生对云云,乃少霁。已而,释之。及为大司成,在正统中,诸生称之曰:“父母之心,天地之量。”时王振势倾朝野,每进香文庙,司成设茗延款,至先生独否。振久衔之,令人密廉其事,无所得。樊伦堂前有大树,是许平仲手植,先生嫌其一面阴翳,妨诸生班列,稍令伐去旁枝。振遂声罪,以为擅伐官木入私家,用传圣旨,以一百斤枷枷之成均前。时为三械,与司业赵琬、掌馔金鉴同枷。先生之械特重数斤,而窍极隘,不可饮食。鉴前易之,先生不可。始先生以助教姑苏李继为浮薄,厌之。至是,继力自效。继家富,素结诸权贵,与某伯李者为兄弟。因李识会昌伯孙公。至是,李为求救于孙。孙适生辰,家启宴,太后令家自馈礼。孙因附奏:“臣今岁生辰殊不乐。比年每得诸公卿为贺,国子李先生不过一幅绡帕,然辱此大人君子临贲为荣。今诸公皆集,独李先生为朝廷衍杨之禁。臣席无此君子为重,故不乐尔。”奏上,太后即邀上言之。上遣问之,乃知振所为也。即飞诏放李先生,令就去贺孙舅,公乃得释。继又已备仪物,公因就诣孙其宅,初筵犹未散也。

李先生在翰林时,一岁上元夜,朝廷结鳌山,一驺控先生马而行,中道拾一堕钗,以呈先生,视之,金也,怀之归。少酬驺以钱,大书揭于门。既而失钗妇往寻不获,仓皇间人告以李翰林家有示帖。妇遂往先生叩之,妇言:“夫为锦衣千户,勾当海外,妾昨出看鳌山,失去一金钗,尚存其一,可验也。”先生出验之,良是,即以归之,亦不问其姓氏。既久,千户还,妻述失钗事。夫言:“非李公,汝当忧思为疾,或且致绝。不聊生,是二命所关也。亟往扣谢之。”因具仪物酬先生,先生悉却之。其人言:“公不受不能强。此一片药,乃海域所产,初非伤财所得,而甚罕贵。公幸受之。”先生问:“何物?”曰:“血竭也。”乃受,付夫人,言:“此为血竭,当识之。”既而,先生被击肋折,舁至锦衣,适此千户宰狱,惊曰:“此李翰林先生也,圣旨固未尝令死。”因密召良医师入视。医云:“可为,弟须贞血竭。”千户曰:“吾曩固尝贶公。”立命问其夫人,夫人取舁之,医治药以板夹肋传之,越一日,夜遂苏焉。

正统末,王振谓三杨:“朝廷事亏三位老先生。然三先生亦高龄倦瘁矣。其后当如何?文贞曰:“老臣当尽瘁报国,死而后已。”文敏曰:“不然,杨先生休如此语。吾辈衰残,无以效力,当荐几个后生,报圣恩耳。”振喜,令具名来。翌日,即同荐陈循、高谷、苗衷等,振欣然用之。文贞或让文敏,敏曰:“彼厌吾辈矣,吾辈纵自力,彼岂自己乎?一旦内中出片纸,上几个名字,某入阁、某入阁,则吾辈束手而已。今数士竟是我辈人,当一心力也。”文贞叹服。

己巳之变,郭忠武登守大同,极力效劳。自是年秋至明年夏,与寇相拒大小数十百战,未尝挫衄,斩捕无算。初,西宁侯宋瑛、武进伯宋冕全军覆没。上班师,将旋驾,郭欲有陈论,不能自达,乃告学士鼐、张益:“宜从紫荆关返。”鼐益曰:“然。即当入奏。”既而行营,果入紫荆,郭以为得请矣。俄复折而东,才四十余里耳,盖竟从居庸也。未入,而蒙尘矣。

北狩时,袁锦衣彬劳勋特著,世皆知之。又有沙狐狸,亦卫士在恃,尝以乏御膳告也先,也先不晓何等语,问译者,译者曰:“中国惟皇帝饮食称为御膳。”也先啮指称善,以我中华君臣,虽在蒙尘,其礼犹如此耳,乃与之六羊,令自致行在,盖又以测沙之强弱智愚。沙即裂其衣,联革带为长条二,各絷三羊,担着两肩而行。也先已异之,复令人觇。沙行数里,始至上前,扣头复命,置羊,复出数里外取水,返,又出数里取薪槁。每往返,皆复命如初。也先益奇之,召问其姓名及有无事任。沙告之。又问:“汝解后至此邪?亦故随驾者邪?”沙曰:“偶随来耳。”又问:“中国如尔比者几?”沙曰:“十万。胜我者,若更胜而至精者,复若干。”也先曰:“然则向何不以尔等辈来迎驾邪?”沙曰:“先是往征东南某国未旋耳。回即来此矣。”也先闻言颇心动。及驾旋,沙不及从,留虏中。虏授以士卒,为头目,浸用事。权力已雄,纳妇生子,为富贵大族,亦时奉虏命,帅部曲至朵颜三卫市马。如是殆四十年。弘治初,又来访,得其子。因密语之。令输情于朝,期以明年复至,当遂归明。幸朝廷多益兵卫之归。其子以闻,上允且深闵之。如期果至。见我兵及其子已喻意,径挥其属,幡然南趋。其胡妇胡儿一家悉至,所携辎重且甚富。至京师,入见上,上恐其诈,命所司详验。时诸司上下莫有识之,不敢决。沙曰:“是固有证,先帝顷赏赐我一绣囊,且曰:‘此周娘匕手制也。’今囊故在,乞进娘匕验之。”所司取以进,太皇太后览之, 曰:“此真老爷爷物也。”上乃授以某卫千户,赐宅一区。

景泰五年春,积雪恒阴,诏求直言。御史钟公同,手疏请朝两宫,复太子。未上,以示都御史刘广衡,广衡沮之,钟不听,稍易疏语,竟上之。诏廷臣集议,章恭毅公时为仪制郎中,方具封事欲发,遂急入奏。其疏大意亦言二事,与钟类,五月己未也。脯时奏入,帝读毕,大怒。日已暝,宫门扃,乃传旨自某隙中出,命锦衣卫即时逮捕入狱。明日加讯,无所指。又明日,大施拷掠,已无完肤。辞连钟公,即逮置对。复下苛考,迫令服通南内,皆不伏。乃用炮烙之刑,又不伏。更益穷下残酷,欲必致死。会大风雨沙,乃令禁锢狱中终身。大理少卿廖公庄,在忧中亦上疏言复储事。帝怒,命伺服阕治之。既而升见,即命于朝堂以大挟匕之八十,濒死而止。贬为定羌城驿丞。因是命锦衣卫封巨挺六,择六壮卒就狱中痛杖钟、章二公各一百。每五杖易手,钟公尤瘠,至三十已僵不动。杖毕,顷之,乃苏。众以手舁入狱,又禁不与酒。既而,三人皆不死。

景泰末,在廷多择君之志,二张都督 见、軏,石武清亨、杨鸿胪善、曹太临吉祥,则主复辟。诹于许学士彬,许荐徐公有贞,诸人就徐议。徐览步乾文言:“时在今夕,遂成取日之功。”徐既锡苑土,擢宠倾朝。始凡批答制旨,皆出阁臣,后入宦寺手。至是,徐复请归阁,宦入浸失权,嫌徐。迨曹、石私谒徐以事,辄不从。去,自陈请于上。徐复谏止,每节缩恩异。益衔之。会御史杨瑄劾曹、石,中批令铨曹记瑄,曹、石愈憾。上与徐多屏人语,曹、石乃令小竖窃伏得之,以闻上,上果惊,疑徐卖直。久之,上意既动,曹、石因造奏诽毁朝政,多危语,假给事中李秉彝与上之。李时已丁艰去,曹石以貌类一人持奏入。 妾本小竖视其牍甚长,言:“大人说何事?有许多文字。”其人不语,竖观悬牌,吏科级给事中也。奏入,明日,朝命召其人,则亡之矣。逮捕甚急,校尉要持一人,入示小竖,叱曰:“非也,昨肥而髯,今瘠无须。”乃复大搜,常熟张廷端以写行游都下,捕者视其貌惟肖,且吴语也,取以入,加掠亡状,后乃得李,竟死酷烈之下。曹、石因言:“此徐有贞怨望,使所密泰州布衣马士权及某官、某官,吏杨某共为之,而无其迹耳。”遂收四人及徐家属,下诏狱,加之酷烈益甚。濒死数四,竟亡状。马尤毒虐。马曰:“今欲吾三人何所承?”刑官曰:“徐有贞欲作逆,与汝三人同谋,先为此以惑朝廷。士权颛建计,某匕执笔作状,杨某书誊之。”士权大呼曰:“徐有贞欲使今皇帝为尧舜之君,今百姓为尧舜之民,如此而已,不知其他。”刑官不能折,狱竟不成。会承天门灾,徐遂得释,谪金齿。

景帝汪妃甚贤,帝欲立怀愍,时妃执不可,语帝曰:“恐碍监国之称。”帝不从,汪殊不悦。及英庙复辟,汪犹在宫中,时宪宗在青宫,意极感之,曰:“当时事,我固详知。婶娘信圣哲,礼之甚恭,奉养极隆。汪与太皇太后尤相得。既而,宪宗言婶就养于此,甚好。但居处不相宜。婶当不安,乃言于英考,迁之外王府。”汪至弘治中犹存。本丁未生,与景帝齐年。太皇太后岁节亦时邀入,叙家人礼。汪既出,而郡主尚在宫中。至宪宗朝,命选驸马,主坚不肯行,言:“当一生不嫁。”上曰:“妹不肯嫁,志虽好,然终不了,后去恐无结果处。”乃强下嫁王氏。

汪出宫未久,英庙一日入内帑,问太监刘桓曰:“记得有一玉玲系腰,今何在?”桓言:“景帝取入,今当在汪所。”上遣问汪,汪曰:“无之。”又问,对如初,俄有间于上,言汪之出,所携甚多。上命往检取,得银二十万以入。盖汪出时,宫中物宪庙为获持,令罄一宫所有,悉取自随。故所畜甚厚。从是遂索然矣。逮英宗崩后,汪稍稍言于人:“带实有之,当时索太急,吾谓景虽废,亦尝为天子七年,一系腰何不可胜,必欲追取耶?且景之天下尚逊而归之,何有于数片玉?其第二番索时,实怒而击碎,悉沉之井中也。”

丁丑,承天门灾,岳编修正草诏罪已甚至。曹、石相谓: “言奸邪蒙蔽,不谓我曹。抑亦谓有贞乎?”谮于上,上命杖岳百,谪戍肃州,室庐财产尽赐指挥季铎。匕得旨,自往据岳门检括净尽,家人出门一一搜验,苛辱特甚。无几,上宥岳还,适铎得罪。上曰:“季铎家产,尽是岳正物,可悉取还之。”岳乃亦往据铎门,搜括如铎,以复昔怨。初,岳为儒臣,赀无几何,铎索积不訾,皆归于岳,岳复加富。凡铎妇女出门,亦加摸索,尤极丑辱。

武功方被殊眷,钱原博溥谓曰:“公气甚不佳,适与天气合。公将不免。”武功曰:“奈何?”钱曰:“天上金气甚诊,应当在公。”既而,果罹其咎。

武功奋志疾恶,汤都阃彻续谓曰:“省斋误矣。”公曰:“东谷亦为是言耶?”汤曰:“公身在殿上,乃可推人下阶陛,今公自立庭下,乃欲挽殿中人出乎?”公默然。

曹钦逆谋既就,知朝廷以七月某日寅时出师征麓川,期以其时为乱。先日,以语都督吴瑾。瑾,其妻侄也,令以兵从。瑾阳许之,曰:“斯事非有内应,殆难为措手。”钦即以属之,令与守门者通谋。瑾诰之,曰:“翌旦必伺吾报,始可举兵。”钦亦诺之。瑾遂去,匿他所作奏,请翌日勿遣兵,第不开朝门,以伺其变。奏成,不敢命人书。瑾书素不善,勉自写之,大字数行而已。薄暮,诣端门,呼守兵,自门隙投奏入。语门者:“奏有急情,须即上之。”比钦伺至鸡唱,犹不见瑾来,钦往问,其家家人曰:“瑾自昨日早朝竟未尝归。”钦色动,知为所卖。即往索诸门旁,得之,投之以兵。瑾堕沟中,遂被谢死。朝廷得奏,不启关。钦已拥众驰长安东街。天大明,城犹未辟。钦知事露,无以为计,第索一二大臣将杀之。军卒无纪律,骑驰纵横市中。钦入朝房,朝士奔迸。寇都御史方俯首著靴,钦以大刀斫其肩,身破而两。既而,孙怀宁镗提兵来袭,钦战败, 伏诛。须臾,事定。方战时,孙令士以街大呼居民,令勿开门,故无误婴锋镝者。已而,朝门开,即传宣街市,觅吴瑾,不得。内中接次遣人传呼,有藏得瑾赏若干,无应者。午后方得其尸于沟,遂收葬之,与寇深皆蒙恤典。瑾赠恭顺侯,后追封凉国公,谥忠壮。钦既败,捕其家人,讯同谋者,终不得。族已赤,独一妾贺氏在。官问:“汝夫谁同谋?”答:“不知。”又问:“朝臣谁为汝夫门下人?”贺曰:“汝等无一人非吾夫门下人,尚孰问邪?”官愕然无言。屡易讯者,贺对皆如前,竟不得。而贺受楚酷已甚,后乃曰:“有冯先生特厚。”冯先生者,山阴冯益损之也。捕之来,冯佯不识贺。丑诟之,贺曰:“冯先生胡诟为?向事吾夫,独与君密议,不记一夕吾夫问:‘古有宦官家为天子乎?’先生言:‘曹操乃曹节家,竟成帝业。’吾夫大喜,觞先生,尚命妾侑饮。庸何讳乎?”益无语与贺对,斩于市。或曰:孙始佯与钦连谋,钦留孙帅兵,孙言马须素乘熟者,钦令十勇士随孙往取马。孙入门辄炼之重炼,入戮十兵于家,从后门出,洽军袭钦。钦杀孙之子,孙遂迄戊歼渠之勋。时钦遍觅大臣,惟寇遇害。及执李相贤,频拟以刃而释之。索王尚书翱甚急,王在一室,窘迫无计。一主事长大有力,遽负王奔去而免。王后擢此人要津,时呼为驮官人。

丁丑易储,召襄王议首谋,迄今纷纷,大抵易储事,一时君臣不得无讥。召襄则无之。于、王不得无罪,弟死不蔽法耳。既赴京市,于弟言:“前日内外军马悉在吾掌中,天下八十万精兵任吾用,吾不反,今日一尫秀才乃反邪?”王语尤傲倔,然王之功非于匹也。

杨昌平俊、范都督广,为石亨所构诛,皆非其罪。二人赴市,英气不挫。杨尤挺劲,至市,但云:“陷驾者谁?今何在?吾提军救驾,今杀之固宜。”俄有一妇人缟而来,乃一娼也,杨故狎之,顾谓曰:“若来何为?”娼曰:“来事公死。”因大呼曰:“天乎,忠良死矣。”观者骇然。杨止之,曰:“已矣,无益于我,更累若耳。”娼曰:“我已辨矣。公先往,妾随至。”杨挺然呼:“行刑者,何不快动手?”既丧元,娼恸哭,吮其头血,以针线纫接著于项,顾杨氏家人曰:“收去葬之。”即自取练经于旁。

宪庙仁爱无纵,每按覆死刑奏,虽燕欢辄惨然,或当食,便废食,或以手据牍,谓左右典刑官说:“少缓之,何妨?”

河东驿丞王儜奏知州徐孚事,法司问妖言罪斩,其妻李氏,上疏言:“国家公法,臣复何云?独念死者,不可更生,断者,不可复续。夫死固直,弟其父母老病,不久人世,而所生惟夫。今妾欲守事翁姑。则夫在狱,衣食断绝失所。是妾能孝不能义,而夫妇之道乖。欲舍翁姑而供夫,则翁姑贫病而死。是妾能妇不能孝,而子妇之义缺。此于孝义不能两全,故与苟完一时之命,不若代夫死以全孝义也。且夫既死则其父母必痛伤以死。夫父母死,妾为未亡人,亦当偕死。是夫一人之命而三人之存亡系焉。使妾而死,则不过一人,而夫得生养父母,享有天年。是妾一人之死,有以全二人之生。此妾死所以不足惜也。伏幸圣恩,宥夫一死,俾得归全父子之恩,却将妾斩首抵罪,用章国家大义。”成化十三年三月十六日奉圣旨:“都饶死罢。”

孝庙在青宫,仁孝恭俭,令闻浃四海。比谅暗,管麻未尝去体,久绝酒肉,每朝退,苫坐于灵幄侧。哀擗之余,不释卷籍,所览者四种书,分作日课,务在记臆,研覆旨义,有未得即召问儒臣、法吏。四籍即《孝经》、《尚书》、朱熹《家礼》、《大明律》也。

陕西都指挥使杨敬等奏:“据西安府鄠县道安里军人毛志学等状,弘治十三年六月二十二日午时,在本里赵伦村沉河水边澡浴,得一玉玺。臣等辨得篆文,系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皆有螭纽。其色洗白,光彩异常,厚一寸,连纽高二寸,方圆一尺四寸,四角完全,篆文明朗,刻画奇古,绝无瑕玷。巡抚右都御史熊翀会验,此即历代传国玺也。除玺该熊翀差官齐进处,谨具奏闻。”

国朝太庙,至英宗九庙已备。及宪宗山陵礼毕,神主当升祔而祧一代。诏礼部集廷臣议,议者多以自德祖而下,四庙以次当祧。至太祖乃为百世不迁之祖。倪文毅公岳曰:“此固所以尊太祖,然岂太祖崇本尊亲之意哉?故周既追王太王、王季,又上杞先公以天子之礼。其意盖出于此。国家自德祖以上,莫推其世,则德祖乃周之后稷也,不可祧。懿、僖、仁三祖,以次当祧。至太祖、太宗,为周之文、武,百世不迁。今宪宗升祔,当祧懿祖一庙。宜于太庙寝殿后,别建藏祧主之所,如古夹室之制,每岁暮则奉祧主合享,亦应古袷祭之制。”诏从之。

国初,天下府僚,咸属卫官节制。朔望郡官至卫作揖,生徒、里老等亦先诣听处分。吾郡自况公钟至,遂革其制。况钟字伯律,南昌人,始由小吏为郎,郡由前政狼籍,公私惫矣。宣庙方轸皇里,内相三杨公特荐君,遂分左符,又赐玺书,假便宜从事。君初视银黄犹无为,称群刻木为提控,持文书上,不问当否,便判可,吏《贝少》且押焉。凡牍中窜塞囊冗,君退辄密疏之,弊害了然,且不暴之。通判赵忱百方诱漫,兼肆凌侮,君亦唯唯。既期月,一旦,命左右具香烛案并呼礼生来。既至,僚属以下亦集,君言:“某有朝廷敕,未尝宣,今日宣敕。”及宣中,有“僚属不法径自拿问之语”,于是诸吏皆惊。礼毕,君坐堂上,唤里老言:“吾闻郡人多狡武,每倾诬善人,吾有彰瘅之术,然不能如《门民》罗老不自为剖别。今以属若等, 速以善户、恶户来报。善者吾优视之,甚则宾致乡饮,晋者且为百姓杀之。吾列善恶二簿,伺若曹矣。”又召府中胥悉前,大声言:“某日、某事,尔某作如此,拟尔应窃贿若千。然乎?某日某如之,然乎?”群胥骇服,不敢辩。君命引出,曰:“吾不能多耐烦。”命裸之,俾皂隶有膂力者四人舁一胥,掷空中攧死之。皂姑少投去,君大怒:“吾为百姓杀贼,狗鼠辈为吾树虐威邪?高投之立死,不死杀尔狗曹矣。”皇惧如命,立毙六人。君命呼屠人持钩来,钩其发曳出郡衙,肆诸衢,上下战栗革面焉。初,前守王观亦尝箠死奸吏钱英,高帝喜遣使赐敕奖谕,劳以上尊,制词甚重之也。

况君于庠校师徒加礼,至讲诵校试多不亲事,朔望谒先圣,后亦不命讲,曰:“某本刀笔吏,未尝事坟籍,不能妄教习。所能者,旌别勤惰消长耳。诸君幸自勉。”同寅有劝君稍如考简,勿废进退权者,君报之如前语,且曰:“公以科目各以属公矣。”后每同座阅士类课卷,唯听同寅酧酢,君袖手敬陪,事无少不足意焉。师徒每入郡白事,必延之内堂,坐而啜茗,谈笑愉然不衰。如以私事至,则顿慢之。

陈祭酒敬宗,持己方严,师矩振肃,饮量甚洪,而未尝失色于人。丰城侯李公贞居守留都,礼公甚恭。公过丰城,丰城夫人公主也,即属丰城留款治馈甚丰,而广为筵座,崇堂从庑,幽轩曲馆以达于内。凡经行处,辄陈席驻饮。逮夜,觞酹已无算,而公亦醉矣,始入正席。公主坐屏后潜窥之,且命家妓奏乐。公目不迁视,犹恐失仪,默屈指掐掌中持杯,行辄罄,殆不可胜,乃散。公翌日醒起视之,掌血凝矣。其律检如是。曾内翰

棨亦能饮,有虏使至,称善饮,有司推能伴者,才得一武弁,犹恐不胜。上令廷臣自荐,曾请往。上问:“卿量几何?” 对曰:“无论臣量,且当陪过此虏。”上喜,令往。二人默饮终日,初不可计,虏使巳酣,武人亦潦倒,内翰爽然复命。上叹曰:“无论文学,此酒量岂不为大明状元乎?”锡以内醢甚厚。

国初不禁官妓,唯挟娼饮宿者有律。永乐末,都御史顾公佐始奏革之。国初于京师建官妓馆六,委于聚宝门外,以安远人,故名曰“来宾”、曰“重译”、曰“轻烟”、曰“淡粉”、曰“梅研”、曰“柳翠”。其下四名,主女侍言也。其时虽宪法严肃,诸司每朝退,相帅饮于妓楼。群婢歌侑,畅饮喻时,以朝无禁令故也。后乃浸淫放恣,解带盘礴,喧呶竟日,楼窗悬系牙牌,累累相比。日昈归署,半已沾醉,曹多废务,朝廷知之,遂从顾公之言。顾公太康人,刚严为朝绅冠,时谓明之包公。每待漏朝房,诸僚无一人与同坐。比连壁,三五室内皆寂然畏其闻。或过门见有双藤外立,知是公也,趋而辟之。

夏忠靖公以忠纯事文帝,眷遇极隆。为尚书三十年,不解户曹。中间恒兼二部,或吏或礼,又尝兼户礼刑三部,至总掌六部,并长都察院大理,凡假入印焉。

先朝掌邦赋者,夏公及周文襄皆善理财。文襄盖刘晏、韩滉、陈恕之流。如桑、孔、王鉷辈,何敢望哉!二公近者并祠于吴。然其功岂独吴哉?

陈元(崇)使高丽,大振风采,方物、侍妓一无所纳,国人无以狎之,因请造其殿记。公不允,君臣恳礼数四,乃为握管。夷王燕谢,献紫金瓶一枚,公怫去,王强之。公使索文欲毁裂玉,乃收瓶谨谢焉。归朝,或谓公既已为文,受瓶可已。公言:“造文润笔,固亦有名。吾以天朝儒(臣),为彼记殿,体势重矣。受瓶则吾行为卖文也。忽诸!”

李布政昌祺,才学赡雅,少时曾作《剪灯余话》,虽寓言小说之靡,其间多讥失节,有为作也。同时诸老,多面交而心恶之。李不屑意,其《弹琴记》有“江南旧事休重省,桃叶桃根尽可伤”之句,亦别有所指。叶文庄公《水东日记》亦纪其行概。及韩公(雍)按江西,亦以公有此书不入乡贤祠。盖时独以为文人,且病其怪乱乃尔。未知公也,纵未知也,公大节高明,安得以笔墨疵戏累之?

韩中丞兵入大藤,忽青袍方巾数十人出林中,执香拜伏军前。问之,曰:“我等悉良民,向执公役,为贼掠至。官军累征,未尝深入,无缘殄灭。今公至此,我等必得脱阱。”韩厉声曰:“尔等皆贼,敢欺我邪?”命悉裸而斩之,果皆有短兵里于衣。乃尽支解之。随兵入路,散悬身首于树,夹道不绝。峡中酋闻之,惊呼曰:“天神至矣。”极力巨敌,不支,遂平之。韩公胆勇绝人,初得贼斩之,即取其头倾脑饮之。却命将校饮之,多不能也。又两司官方集议兵,适引数贼入,公握刀付一布政曰:“公可手斩此贼。”布政战缩,公笑曰:“公谈兵何美?杀一系囚,犹尔,临阵当如何?”即自持刀连断数人头。众惧,有眩绝者。其他类此甚多。故军中与贼皆畏之如虎。比闻其死,祠之为神。

孙侍郎平生以忠信自厉。事英、宪、孝三朝,皆处外,所至声续哀然。言信行达,真谓蛮貊行之。知某州日,峒僚仓卒犯城,公礼上才三日,郡兵先已调发。众议闭门守,公曰:“孤城中虚能支几日乎?只应谕以朝廷恩威,庶自解耳。”皆难之,谓:“孔太守书生迂谈耳。”公曰:“然则束手伺尽乎?”众曰:“即尔谁当往?”公曰:“此吾职也,吾当独行。”众犹谏沮,公即命骑,令开门去。众请从以少士兵,公笑却之。众乃乘城向贼启门。贼以为出战,门启,一马乘官入出,二夫控络而已。门随复闭。贼遮马问故,公曰:“我新太守也,当至尔峒寨,有所言,尔当导我。”贼叵测,姑导以行。远入林箐。行间,顾从夫已逸其一。既达贼地,一亦逸矣。贼控马入深林,夹路昌裸人于树者弥望。见公叫呼求救。公问:“何人?”乃庠序士也,前期赴郡,为贼邀去,不从,贼将杀之耳。公不顾,径入峒。贼露刃出迎,旁刃夹权如林。至巢穴,公下马立其庐中,顾贼曰:“我乃尔父母官,可以座,来,尔等来参见。”贼取榻置于中,公坐,呼众前,众不觉相顾而进,渠酋问:“公为谁?”公曰:“孔太守也。”贼曰:“岂圣人儿孙邪?”公曰:“然。”贼皆罗拜。公曰:“我固知若曹本良民,迫于冻饿,聚此苟图救死耳。前官不知此,动以兵相加,欲剿绝汝。我今奉朝廷命,来作汝父母官,视汝犹子孙,不忍便杀害汝,若信能从我,当宥汝前罪。可送我归府,我以谷帛赍汝,尔后勿复为劫掠事。若不从,可杀我,后有官军来问罪,汝自当之。”众错讹争曰:“诚如公言,公诚能相恤,请终公任不复扰犯。”公曰:“然。我一语已定,何必多疑?”众复拜,公曰:“我馁矣,可以食来。”众杀牛马,为麦饭以进。公饱啖之,贼皆惊伏。日暮,公曰:“晚矣,我不及入城,可即出宿。”贼除治中庐,设床褥,公徐寝。贼罗寝侍卫。明日,贼复进食,公曰:“我尚倦行,更止此。”又宿。至明日曰:“吾今归矣。尔等能从往取粟帛乎?”贼曰:“然。”控马送出林间,公顾曰:“此秀才皆好人。汝既效顺,可释之,与吾同返。”贼即解缚,还其巾裾。诸生竞奔去。公按辔出峒,数十贼骑而随。薄暮,及城。公命呼城中,城中吏登城,见之,惊曰:“必太守畏死叛而降之,导来陷城矣。”争问故,公言:“第开门,吾有处分。”众益疑惧,公笑语贼,尔等勿入城,吾当自入。乃出犒汝。贼少却,城开,公入复闭。公命取谷帛,从城上投与之。贼取谢公而去。迄终任不复出。

洪武中,山西都指挥郭敬,性解钟律,以水置食器中,斟酌损益,以箸击之,即合音调。尝闻教坊,奏登降之乐,愀然不乐。或问之,曰:“非尔所知。”

骁骑指挥郭德成,尝侍太祖宴内苑,既醉,免冠谢,其顶荡然。上笑曰:“酒风汉头毛如此非酒过邪?”德成曰:“(臣)厌其多,欲尽髡之。”上默然,既醒悔悟触犯。遂尽削其发,被缁诵佛乃免。

太祖建都金陵,将迁宝志冢,祝之,不服,乃曰:“假地之半,迁瘗微偏,当一日享尔一供。”乃得卜。发其坎,金棺银椁,因函其骨移瘗。建灵谷寺卫之,立淳屠于函上,覆以无梁砖殿。工费巨万,仍赐庄田三百六十所,日食其一,岁而周焉,以为永业。御制文树碑纪绩。霹雳震其碑,再树,再击,上曰:“志不欲谓吾绩耳。”乃寝不树。

太宗偶问宋指挥(晟):“有子无?”宋对:“有二子。”上令带来我看,晟引入见。上喜,曰:“都好。”即命二公主、四公主同下降,兄弟并为都尉。一日,晟从外归,二子迎侍,晟醉大喜。抚二子曰:“吾家受恩深矣。父腰金,子腰玉。”时二主在屏后闻之。后见上,偶语及之。上曰:“渠要玉带耳。”无几,命守宁夏,以功擢都督,荐至封侯西宁。

太祖时整容匠杜某,专事上梳拂修甲。一日,上见其以手足甲用佳纸裹而怀之。上问:“将何处去?”杜对曰:“圣体之遗,岂敢狼籍?将归谟藏之。”上曰:“汝何诈邪?前后吾指甲安在?”杜曰:“见藏奉于家。”上留杜,命人往取甲。其家人从佛问上取之,以朱匣盛顿,香烛供其前。比奏,上大喜,谓其诚谨知礼,即命为太常卿。后卒葬某山,及宋西宁之丧,卜地其旁,欲并购其壤,以启于朝,不可。今西宁莹侧一路山即是。犹有表题曰:“太常卿杜公之墓。”

太祖进膳有发,召问光禄官,对曰:“非发,龙须也。”因即将须得一二茎,遂叱去,不复问。

洪武间,宪典火烈,期以止辟。刑部郎袁凯,上久欲除之。一日,忽语凯:“有某犯法,朕将诛之,而太子辄欲宥之,何也?”凯对曰:“陛下欲杀之者,法之正。太子欲生之者,心之慈。”上含怒,口诵“法之正,心之慈”一语再四不止。已而,叱凯退。凯知不免矣。即日佯狂,颠缪百端,或搏面煎炙如大扌岁状,家人潜布诸涂,辄自拾啖之。即久,人以为真狂。上闻乃置之。又某御史,松人也,伪为瞽,虽家人不之知。其妇遂典同居校尉通。一旦,尉自其室出,复错然有声,御史了委了,伪问妇:“何声?”妇曰:“猫跳下楼。”御史曰:“诺。”亦终免。及后朝,时已老。归乡,目疾称愈。或日与妇竞,妇喧辨,御史曰:“记得猫儿跳否?”妇悟,即自经。

国初,疏牍奏御,上一览即送东宫,令参决以观才识鉴。稍后,遂定制,凡章奏,必以副封启东朝,上实封同进。

洪武中,御中与校尉同居官舍重屋,御史在上,校尉在下,欲其互察纠也。

洪武中,京师有校尉与邻妇通。一晨,校瞰夫出,即入门登床。夫复归,校伏床下。妇问夫曰:“何故复回?”夫曰:“见天寒,思尔熟寝,足露衾外,恐伤冷,来添被耳。乃加覆而去。校忽念彼爱妻至此,乃忍负之,即取佩入杀妇而去。有卖菜翁常供蔬妇家,至是入门,无人即出。邻人执以闻官。翁不能明,诬伏,狱成。将弃市,校出,呼曰:“某人妻是我杀之。奈何要他人偿命?”遂白监决者,欲面奏。监者引见,校奏曰:“此妇实与臣通。其日臣闻其夫语云云,因念此妇忍负其夫,臣在床下,一时义气发作就杀之。臣不敢欺,顾赐臣死。”上叹曰:“杀一不义,生一无辜,可嘉也。”即释之。

洪武中,欧阳都尉挟四妓饮,事觉,逮妓急。妓分必死,大毁其貌以往。一老胥谓曰:“予我千金,能免尔死。”妓予之半,胥曰:“上位神圣,宁不知若曹之侈肆?慎不可欺。当如常儿,更加饰耳。”妓曰:“何如?”曰:“须沐浴观洁,以脂粉香泽治面典身,令香远彻,而肌理媚艳之极。首饰衣服悉以金宝锦绣,虽相服亵裾,不可以寸素间之。务穷尽妖丽,能夺目荡心,则可。弟如此,无用它术。”问其词,曰:“一味哀呼而已。”妓从之。比见上,上令自陈,妓无一言。上顾左右曰:“搒起杀了。”妓解衣就缚,自外及内,备极华烂,缯彩珍具,堆积满地,照耀左右,至裸体,睿肉如玉,香闻远近。上曰:“个小妮子使我见也当惑了,那厮何知里?”即叱放之。 太宗皇帝一夕梦服绯七人上竭。翼日,铨曹引进士七人,奏拟某官,皆如格七八品。上以符斯梦,谓太宰曰:“五品以上服绯,方面官阙几人?速省捡以来。”尚书上其数,上即命注授。七人中有布政一,吾乡陈公祚得河南参议。

陈佥宪祚,疏劝宣庙读《大学衍义》上怒,自批其奏曰:“你道我不读书,我是怎么来作皇帝?”遂下狱,父母、兄弟、妻子娣侄,凡男子悉同禁,妇女下浣衣局,凡七年。英庙践祚,释之。幼女出时才七岁,不能名六畜。公刚劲,后复屡谏濒死。

宣宗召吾乡钦院判言:“钦谦,汝江南人惺,朕欲用某药,可制典我。谦对不解。上曰:“与酒饭吃。”乃出。如是凡三。上曰:“何其吝乎?”谦曰:“臣以医受陛下官禄,先圣贤传巫道者无此等术,亦无此等书。臣实不解。”上怒,命数力士以旃席囊其头持去。及出朝,无一人知者。家中失谦,问之太医院,不知。访诸朝市,皆不知所在。诸省部大臣潜为访之。一狱卒言知状,扣之,曰:“今在锦衣狱。以四铁绳系之,加以三木,与陈祚同处极幽冷一室中。”家人不敢白,亦不敢通问。久之,释出。

有李校尉者口奏:“宣庙爷爷诏求直言,臣不解文字,只口奏二事。其一云云。其二,陈符乃奄人,爷爷赐与二宫人,何所用?直言只此二事为大。”上大怒,命割其舌。行刑者即它校尉也。少削其尖不大去之。上令持去,饿七日来说。既入狱,诸校更以肉饵啖之,七日奏,李不死。上令再饿七日。校啖之如初。又七日,奏不死。上曰:“岂神仙乎?放之。”既出,人遂呼为李神仙。

宣皇幸某官第,就宴,家人供事有女甚美,行酒左右。上悦之,然稚齿,未可进环。上谓曰:“甭要东西与我说。”又曰:“先与尔头面。”眷恋久之而去。明日,赐金玉珠宝首饰各一称。又数日,语近珰曰:“向见某家食器皆铜,何其贫邪?”又赐金银饮食器具甚伙,费数千缗。明年,上崩,此女竟不入宫。

正统末,京师街巷小儿为土龙俦雨,拜而歌曰:“雨帝,雨帝,城隍土地。两若再来,还我土地。”成群噪呼,不知所起。未几,有监国即位之事。继又有复辟之举。记者谓,两帝者,与弟;城隍者,郕王;再来还土地,复辟也。

成化中,进士放榜,有南昌龙腾霄。上曰:“龙而腾霄,是飞龙在天地。”命更名。

成化末,上病舌涩。朝臣读奏,答旨多以“是”字,而尤弗便。鸿胪卿施纯,请以“照例”二字代之。上喜,擢为大宗伯。时号“两字尚书”。施,京师人,体貌丰伟,音吐洪亮,词语庄整,班行中可观。其内子亦京师人,貌甚端丽。一日,同诸命妇朝两宫,内廷嫔御色亦鲜丽,咸属目焉。太后命之前,问:“夫人谁氏?”曰:“妾礼部尚书施纯妻也。”太后赐钞, 谤视久之。顾左右寺人曰:“向者东朝选妃,何不及此人?”又顾谓曰:“夫人向后不必更入朝。”

尚书杨公翥,厚德冠一时,乡邦传诵其事甚多,如邻家构舍侵其桷,潘坠其庭,公不问曰:“晴日多,雨日少也。”或侵其址,公有“普天之下皆王土,更过些些也不妨。”之句。又以邻翁生儿,恐乘驴惊之,卖驴徒行等,纪载已多。又闻其先墓前碑,数为田儿戏推仆,墓人奔告,公曰:“伤儿乎?”曰:“否”。曰:“幸矣。语诸儿家善护儿,毋惊之。”

尤参议惇厚庄介,乡国模范,游学时,行委巷,一姝遥迎之,将献笑。先生趋避之,更不由是涂。蒋君,应试经行教坊,群妓来拥,蒋不一顾。妓揶揄引其裾,蒋绝裾,亦不怒。吴文定公在吏部时,以丧归,过其第西偏一曲巷。诸媱妪奔避。公语驺从:“彼亦贫迫不得已耳。吾既未能济而革之,亦沮彼糊口计。”命回车迂行而东,戒勿由此。

盛寅先生尝夜梦有寄椒于家者久矣,急欲椒,遂私发用之。寤而深自讼曰:“岂义心不明以致此邪?”迄不能寐,坐以达旦。

陈检讨继幼孤,母节妇,守义甚坚,教公严笃。郡邑上其事,朝命巡按御史廉核之。御史既得状,复微行至其邻家楼上,潜窥之。节妇方率子灌园,节妇前行,检讨抱盎从之,步趋整肃,如朝廷然。已而,同灌少顷,节妇入内。久之,手持茶二瓯来,检讨遥望见,据掷盎,趋迎至前,跪,两手捧一瓯而起饮之。御史不觉动容称叹,即以上奏,旌表门闾。

永新刘某,行业端茂。永乐戊子,领乡荐,会试下第,道遇洚水一女子号救,刘命援之,登舟,附载以归。道中皎然不涅。抵家,妇迎问曰:“买妾乎?”刘告之故。妇扣女,女言本富族,举室葬鱼复,感君子再生恩,请执婢役以报。刘曰: “恶有是?吾力犹能返汝。”立命人送之还,至则茫茫大川耳。亲识皆绝形迹,复载来。刘命妇善视,伺为觅婿归之。妇曰:“渠已无家,吾亦无后,君非构意室之,即使从人,未必胜君。殆亦天作之合。其留侍巾栉。”刘固不可。知者谕劝数四,久之乃处贰室。既而,生二子,长即大宗伯文安公,次布政参议也。

孙御史,吉安人。天顺初,提学南畿,生徒诚服,所历戒毋候迓。舟行到学舍傍,数夫肩小舆倅入,无知者。师弟子既集,便令阖门试之,试文不以完篇,破题数首,随阅随差次之。比毕,诸生犹在堂,而已发文案,私请自无所入。有过者,未始轻罚,惟自讼袼其心。一日,庭中橘熟,命摘与诸士同啖,人一枚。一士辄取二枚,问之曰:“将遗母。”孙大称赏,令摘益予之。其后乃是天台陈选及福建陈琳,大略相似。二君江南士人人能诵之。

太祖留神学校监,教术尤为严密,司成亦多得人,今多称李公以耳目相及,又其忠节震灼尔。

景泰中,刘学士俨典比畿秋试,取江阴徐泰为解首。泰本富室,或以为有私。高阁老乃请覆试。上不可。比泰等赴礼闱,中旨特召比畿五经魁士入禁中覆试。陈阁老徐步,观五士文章,至泰,微言曰:“仍应以此卷为首。”亦不知其识泰否也。比拆封,其次一与原第符合。仍赐泰为解元。刘公初大不平,欲扣阍力办。迨覆试,乃已。后刘没,有司议谥,亦以此事谥曰:“文介。”初高之请,以于尚书、王都御史二子不第,此为之地耳。既而,朝廷徇其意,特命以二子登科。时目为钦赐举人。

旧制,生员以贡举入监,巾栏无所变,直至殿试选授后,方易命服。洪武中,尝许监生载遮阴帽,遂因私戴之。洪熙中,贡士入朝,上问:“此着蓝衣者何人?”左右对:“监生。”上曰:“教着青衣好看。”乃易青袍迄今。王尚书恕在吏部,有欲请历事附选监生服冠带者,以咨于王,王曰:“秀才在诸司,惟此衣巾易辨,稍可礼待。若冠带,则与承差辨事官何异?任其趋走于前,面礼貌无少别,所损大矣!”乃止。近南京有司,亦草疏谓:“吏胥在选,即已冠带,况儒生乎?”欲行,亦有沮而寝之。

倪文毅公岳,颀躬广颐,美如冠玉,腹大十围,体有四乳,仪冠百僚。为宗伯,定庙祀。为家宰,公正刚方,权幸不敢干。未久而卒,誉充朝野。初,厥考文僖公在翰林,御命祀北岳,其妃姚夫人梦绯袍神人入室,语之曰:“吾知汝无子,鉴汝夫斋祝之诚,今以此子乞汝。”因指捧香合童子示之,乃寤,果得文毅。文僖因以岳名之。

徐文靖公少时性甚沉质,言动不苟,尝效古人,以二瓶贮黄、黑豆,每学一善念,道一善言,行一善事,投一黄豆,不善者以黑。始黑多黄甚少。渐积参半。久之,黄者乃多云。平生如是,虽贵不辍。

吴文定公,忠信弘毅,天性学力,天成全德,不可胜纪。未达时,家应织人役,微扰百状。公见重于有司,其父亦长者,不以有公怠事。或当苛责甚时,稍谓公:“盍一白之上官?”公曰:“譬我不作秀才。”亦已矣。乃潜入金胥徒辈,以宽其事,父不知也。里儇子以私憾公,伺夫人出,随詈公于车旁。从人欲较,公召戒勿应而已。又剜去公所为郡学碑刻名,上官追究。公曰:“吾文诚不足存。幸无,校官重刻而已。”县官矫激,束缚公家人,固无所可罪,至事公礼仪,亦矫而简慢,公殊不介意。县官述戢,公正佐吏部,冢宰欲黜此令,问公,公曰:“谓之最,固非公,以黜,则亦未至尔。”冢宰即从之, 迁佐别郡。

祥符民袁海,景泰初从募戍边。母病于家,妇徐氏刲股饵之,即愈后,复病。妇祷于空,祈玄帝佑之,愿进香武当以谢。姑即梦神予丹药一粒,吞之。既寤复愈。及夫还,语之故。夫与母、妻偕往至南岩宫。徐始言:“向姑危时,妾实请损躯代姑。今当如约。”姑与夫愕然,方止之,宛转已不见。徐乃潜至飞升台傍,投身万仞之崖,留鞋崖畔,以示觅者。不获,见鞋,始悟,大恸而已。俄而,母与夫持香上金殿,遥见一人,在殿下拜礼,即徐也。骇问之,徐言:“方捐躯,而下忽若众拥持之,不觉已在此也。”遂同归。

洪武、永乐间,苏人有为嘉定县吏者,郡中一人以事诖误,至县潜白吏,求助直之。吏曰:“今上自郡守,下至县首领官,皆廉公奉法,吾曹亦革心戒谨,岂敢私出入文牍邪?然若事既直,第公听之,决无枉理。”乡人如教,果获伸雪。感吏情,以米二石馈之。吏固却,久之,此人竟不肯已。吏曰:“我以乡曲,故为君受一斛。”乡人别去,后半载,吏假归,以原米奉乡人之母,曰:“此若儿向寄我处,今以还母。”

旧传,东夷诸国,多乞赐书,及赐,竟不能达。凡数四,每有之,舟辄溺。或曰:“令人诵记去。”人亦不达,未察信否。

正德辛未岁,巴喇西国遗使臣沙地白入贡,言其国在南海甚远,始领其王命,在洋舶行凡四年半,被风飘至西澜海面,舶坏,唯存一脚艇。又在洋飘风八日,至得吉零国,住十二个月,又往地名秘得住八个月,乃遵陆行二十六日,至暹罗国。以情白王,王赐日给,又与妇女四人,住彼又四年。至今年五月,才附番人柰林船入广。其所贡木匣六枚,内金叶表文、祖母绿一块,珊瑚树四株、琉璃瓶四把,玻璃醆四个,及玛瑙珠、胡黑丹。

辰州杨君说,上供朱砂,舟中以竹筒贮砂,筒外以狗皮裹之,又频涂狗血,以其精英焰发,经行江湖,龙欲戏取之也。杨又说砂产处奇秘与采取之法,甚巧。

岭南友人说,大蚺蛇食人,鹿牛皆通体吞之,不咀嚼。既下咽,塞于膈臆,即入水浸,两三日,则肉糜于腹肠矣。或遇大角,双格吻傍不能入,则鹿死而蛇困。如遇蛇啮,急拔去己顶心上发,掐破顶皮,毒水出,即愈。

尝得公牒,列海味名,漫笔之,曰鳓鱼、每鱼、鯗鱼、黄鮕、鲻鱼、鱆猴、马鲛、鲥鱼、鲚鱼、魦鱼、赤鱼、魬鱼、鲦鱼、■鱼、魹 每、虎头蛇、燕节、寇子沙、鲉断沙、鳗鱼、摩头鱼、 孚鱼、带鯗、 夭头鱼、鲈鱼、海鲫鲁、鲐洋、箭头鱼、师子鱼、波{敝毛}、朱乎砂、锦裙礻阑、黎头沙、秦鱼、蛮子鱼、 闰鱼、鲜鱼、红娘子、隹沙鱼、草鞋底、魬鮕子、蝤蛑、 戏蟹、蝗蟹、蟛蚏、鬼面蟹、竹□、毛□、沙笋、 昌 吾、蛤蜊、土 央、强虾鹰瓜虾、水精虾、罢白虾、红芒虾、蝶肚虾、 每虾子、乌贼、气 孤子、蚪寇子沙、蛘 面鱼、水母、 先 敲、■鱼、鲇鱼、愁罗香、系罗虾、 条蟹、鳊蛭子、白海鲢花、蠾蜡、淡菜、鳅鬼。安南邓上舍说,其祖初入朝时,贡象簟、金碗。象簟者,凡象齿之中,悉是逐条纵攒于内,用法煮软牙,逐条抽出之,柔韧如线,以织为席。今横截牙心,有花纹即是也。

先公说,正统中在朝,每燕享,廷中陈百兽。近升之东西二兽,东称麒麟,身似鹿,灰色,微有文,颈特长,殆将二丈,望之如植竿,其首亦大概如羊,颇丑怪,绝非所谓麕身牛尾,有许多文彩也,乃永乐中外国所献。古者称驺虞,亦与传记所称不同。又公以已未登第,时有贡麟礼门以命赋,又非此类。又成化申辰,泗州民家牛生麟,黄毛中肉麟隐起如半钱,以为怪,杀之。弘治初,蒙阴苗滋秀才家驴生驹,马首、牛尾,圆蹄,遍体花纹,闪烁如电,时或以为麟。滋家亦谓之怪,杖杀之。

河南府龙门南,有妇人曰司牡丹,为夫就死。越三年,同乡有袁马头死而复苏,自言我司牡丹也。召其家人验之,语音良是,云死后其魂径至薄姬庙中为婢侍,得袁死,乃惜其尸还魂。所言甚详。时懿文太子自陕西还,河南府官因启兹事。太子回言于上,上遣中人召至面问确实,赐钞帛遣还。诏令两家同给养之。事在洪武二十四年八月。

吾乡王宾仲光,隐操□绝,药身为创,不婚不宦,事母笃孝。既死,魂依其母,家庭日闻曳履行游声。母固知为宾也,少慰戒之。宾遂作语,呼母曰:“娘娘,儿舍娘娘不得。”久之始隐。

方希直先墓,初有妖,后治墓,乃见大蟒窟冢中,生聚极繁,殆至数千,洞穴蔓广,腥秽逼人。众议尽歼之,姑掩穴。归治挺镢火攻之具。其夕,方公父梦黑衣妪拜,恳言:“吾辈无损于公,公将灭吾族,幸舍之,当报德。不然,亦能报怨。”父曰:“奚报怨为?”妪曰:“公能族我,我亦能族公。”又曰:“吾举族来恳矣。”方顾妪后,男女无限,然竟不许。明日,语家人,且谓妖蟒乃尔,正当除之。因极力搜摘,焚杀罄绝。其夜,闻山中哭声。后方公不幸婴烈祸,蛇孽亦足征也。

冷谦字启敬,号龙阳子,武陵人也。元中统初,与刘秉忠从沙门海云游。博学,精于易,百家方术靡不洞习。至元间,秉忠为相,谦乃弃释从游霅川,交赵孟頫。尝同在四明,故史相弥远家,观李思训尽,遂效之,深得其趣,因以善绘称。后隶淮阳,遇异人,授中黄大丹,传张氏悟真之旨。迨至正间, 年百余岁矣。颜如童孩,值朱发之乱,避地金陵,日卖药市中,神效骇人。国初,仕于朝,为太常博士。逆旅人贫,谦数给之。一日,就馆壁尽,为公门状,语馆人曰:“吾且与尔同入,慎无将带片物遗落。”馆人如戒,谦引手推门,门开,挽馆人入。见是大帑屋,金宝百货充牣,谦令恣取之,同出。其后,馆人入持一纸路引,身畔忘去之。比出,惊视亡之。谦已知,曰:“尔遗物矣。尔则不终,吾亦从此逝矣。”遂入壁,不复再见。初,帑屡失物,守藏吏数被诛,于是得引,捕官人至,吐实,乃正其辜。而谦迄漏网焉。谦尝于至元六年五月五日作“仙弈图”,以遗三手遁老。三手遁老者,即所谓张喇闼也。迨永乐二年四月,手题此图,以归于太师洪国丘公。近岁流落一友家,倩予叙咏,其图作奇峦、异沼、林木,室宇,种轩,特屋内为仙奕。沼中荷花正艳发,群仙姝游采其傍。张题及谦终事,第云:“天朝维新,君有尽鹤之诬,隐壁仙逝,云方将访君于十洲三岛,恐后人不识奇仙异笔,混之凡流,故识此。”盖秘且讳之也。本朝仙迹,称周颠及张为最者。奇遁之事,称谦及山西金箔张。太宗未登极时,喇闼异迹甚多,比即位,不复见。乃命胡忠安濙驰传遍索于天下,不限时月。数年竟无所见。凡二张之事,人喜谭之,然往往传闻异辞,此故不纪。

李至刚尝以罪褫冠服,平巾入史馆供戢。阍人谁何之,李既不敢举其御,又非役徒,乃自称“修史人李至刚”,且操乡音。于是馆中皆称之曰:“羞死人李至刚。”

正统时,有鸿胪少卿王某,音词清亮,传制赞拜,超迈耸听,而每当读奏,必至蹇吃失仪。其顶寡发,而美髯。有戏为诗嘲之曰:“传制声无敌,宣章字有讹。后边头发少,前面口须多。”或使外归,问京师新事,人诵此诗,问为谁,遂答曰:“此王少卿也。”

两阁老三试首榜、及乙未读卷,有应首选者,商嫌埒己,遂下之。

国初,内中尝失金瓶,盖谓执事内竖窃之,命斩于市,临刑追免之,盖己得也。竖言:“入市时,犹惧慑,既而,觉身坐屋檐上,下临市中,见反缚一人,将就刑。顷之,闻报至,我乃下屋驱还耳。”盖死者大率魂爽先逝如此。又异教谓人魂非一,可以分为死生去来者,亦可参审之。

前辈说某县令之能,县有民将出商,既登舟,伺一奴,久不至。舟人见其单孑,地复僻寂,忽发恶念,急起挤之水,携其赀归,更诣商家击门问:“商何不行?”商妻遣视,舟无有也。问奴,奴言说:“至舟不见主人,莫知所之也。”乃始以闻之县。远舟人邻比,诇询反复卒无状。由是历年莫决。至此,令因屏人,独询商妻,始舟人来问时,言语情状乃若何?妻云:“夫去久,舟人来击门。门未启,据呼曰:‘娘子,如何官人久不来下船?”言止此耳。’令却屏妇,召舟人询状,其语同。令笑曰:“是矣。杀人者汝,汝已自服,无须他证。”舟人哗曰:“何服邪?”令曰:“明知官人不在家,所以扣门称娘子,岂有见人不来而即知其不存,乃不呼之者乎?”舟人骇伏,遂正其法。此亦神明之政也,惜逸姓字。

成化中,南郊事后,撤器亡一金瓶。有庖人侍其处,咸谓:“其窃之何疑?”告捕系狱,拷掠不堪,竟诬伏。索其赃,无以为对,迫之,漫云在坛前某地。如其言觅之不获,犹系之,将毙焉。俄盗以瓶系金丝粥于市,市人疑之,执于官,乃卫士也。云既窃之,据无以藏,遂瘗之坛前,只捩取系耳。”官与俱去发地得之,乃密北庖所指处相去数寸而已。或前发土微广,则庖人齑粉矣。讯狱亦诚难哉!

旧传一事,有巨室主妇,岁当农时,独骑往畎亩督视,朝出暮返为常。一日晚,临城不及入矣,又不可返田舍,因就城下巨室,假宿其家,馆之楼寝。诘旦,日高不启户,主妇久伺,讶惑,排闼,则杀死于榻矣。居邻闻之官,莫之能明,竟归辜于主翁。后御史监决,翁濒刑固号冤,御史乃止。即往某家究察,周视楼居,见傍垣有补甃痕,因问:“此补垣外何邻?”乃一缝人也。召之来,录其家口,缝曰:“某某在,一女久居母族。”审初去时,正妇死一日前也。御史曰:“得之矣。”立命呼女,谓之曰:“汝奸事吾知之矣,可吐实,毋尝吾刑。”女即陈与东邻少年郎私。召郎至,亦具状本末,为奸已久,每奸佩刀自卫。是夕,穴墙入,便登床,女拒之,因忿即手刃焉。盖所郎者妇,妇以为居停主人拒之耳。狱具,斩郎,论女如法。此事盛传而多异辞。或以御史为吾郡盛昶,或谓事后白于法可发之者,乃嘉禾项尚书。

近岁,陕西丁四官人事亦相类。某氏有妇与小姑春月在圃中作秋千戏,圃前矮垣外临官道,有美少年走马墙外,驻而寓目,二女瞥见之,皆兴感慕。因问侍婢,识此郎否?婢令人物色之,报云:“丁四官人也。”此郎故不知。少之,自去。明日,邻妪来与二女周旋,久之,颇言:“小娘昨见丁四官人乎?”女以为得其情,颊发赪,妪曰:“无庸讳我,此来正为丁郎耳。郎昨睹芳仪,固泺倾注。”二女稍问郎踪迹,妪盛称其美。妪见小姑有动意,入其寝,识其户径去。入夜,女灭烛不寐,若有所伺,霄深,忽一郎逾墉而入,暗中即闯女房。女谁何之,小语曰:“我丁四官人也。”女默然,执手入,就寝,未明而逝,初不睹其面也。是夕复至,亦在暗中。相处荏苒数月。一日,女以事适外氏,且久未返。兄嫂迁寝其室,亦灭烛而寐,郎来见扃户,毁窗而入,据登床扪女,得骈首枕上,即取所佩也,断双头而去。诘旦,家人入视见之,不审何故,直以为盗。闻于官,缉捕无状。后至一上官,录之,因沉思良久,谓翁媪曰:“若子妇故居此室邪?”翁媪言:“故为女室,斯夕偶蹔宿耳。”上官命召女至,讯之,即承与丁通。逮丁至,诇之愕然无答。女言前事,丁亦惘然,曰:“是日从墙外偶驻,虽见秋千事,初无谋念,小玩而过。其后事略不知也。顾安得惨妄若此?”官犹以为诈,问:“识之乎?”女言:“每来,陬在暗中,终不及旦,固不识也。”官吏沉虑,因逮媪掠之,妪乃不能讳。初,二女偶语,蒋媪伏邻壁闻之,因宛转以属其子耳。捕子至,即具服,言久与女私甚密。是夜,见其闭户,疑有它也。入袭之,果与男子并寝,遂《片戈》之耳。不知其非女也。于是各正其 辛。此与前事甚似,传者亦以为审确。

京师有盗劫一家,遗一册子,旦视之,尽富室子弟名,书云集曰,某日会饮某地,议事或聚博、狎娼某地云云。大都如此,凡二十余,以白于官。按册捕至,皆斥弛少年也,良以为是。各父母亦颇自疑,诸儿皆不逞事,岂信邪?及究群少饮博诸事悉实。盖盗每侦而籍之也。少年不胜拷毒,诬服,讯脏所在,浪言埋郊遗外东南角头。发之悉获,诸少相顾骇绝。本妄语,何为尔?遂结案伺决。一指挥疑之,数呼鞠诸少,言:“天亡我,第感公恩耳。亦复何辞!”指挥沈思久,曰:“吾左右中一髯戢豢马,何得每讯斯狱辄侍侧?”因复引囚鞠数四,察髯必至,他则否。彳卒呼而问之,曰:“尔欲偾肤邪!呼取炮烙具,髯扣头曰:“公毋张皇,恐外漏逸贼。愿屏左右。”乃曰:“初不知事本未,惟盗赂,祝令每治斯狱,必记公与囚言驰报耳。先予若千金,约事讫足之。前后狱情,贼罔不知。今聚以伺我,幸昇我众,请悉擒以自牍。”指挥令数兵易杂衣与往,至僻境,盗蚁集以门,兵悉执之,一人不遗。向发赃,乃得报霄瘗之耳。遂伏法。

嘉定有少年曰徐达,巧黠而亡赖,闻一家将嫁女,借持栉具去为女开面,即复谋为婚筵茶酒。嘉会日,达相事未终,竟不辞而去,约二恶少共窃女。昏时,二少避后墉外,达复入供事。至入更,女独在室,突入急负之,奔至后垣,开门授二少,复闭门入,乃出门前而去。乃趋往同扶女去如飞,女羞怕,遂不能呼唤。俄而,其家失妇讶惑。一黠奴谓家长:“茶酒素亡赖,数睥睨新人,殊似有奸态,两度不辞而去,可疑也。”女父母亦言开面事。二家奴仆咸曰:“渠非本技业人,直造奸耳。”因俱入后巷追之。巷甚永,而无旁岐。二少见势逼,弃女而逸。达独持之行,无计脱去。适道旁有井。遂挤女其中。众既追及,达就执,讯之,不伏,待旦,上于县,始吐实。与往检觅,果得尸,然而男子也。达亦自怪。逮二少,对同达。舅姑或谓事由父母,又逮之,及媒人、两家邻,交讯皆无可言。官不能决。榜召尸属,亦终无认者。乃独系达、少,数拷掠,竟无状。居岁余,官方引问达,适开封某县解至二囚,一男一女。达回首见之,大骇号叫:“久昧妇所在,此真是也。鬼邪?”官召前问之,始得其实。方女入井背不死,大呼求救,而追人得达,喧哗拥回,不闻井中声也。将曙,才有二男子井傍进,即开封人同贾于松而归。闻声趋视,因以甲下井,肩女,乙以布接出之。既出,乙视女,忽念甲赀厚,因而《片戈》之,有谁知者?顾独得美妇,兼其货,非计邪?遂下之石甲毙焉,即所出疑尸也。乙问女,得故,曰:“若当从我逝矣,我开封富家,若幸为我妾,而勿道实于我家人,不然,若为人女妇而外逸,尚可返复女妇乎?”女误从之,至乙家。甲家来问乙甲耗,乙言:“分手于苏州。”女如乙戒。而乙妻极悍,毒女百端,女绝不能当。一日,乙出,女谋诣邻媪,媪言:“若故无罪,特从诱胁来。何苦忍如是?”因导之奔诉于官。于是逮乙,与女解来审验耳。令闻之大叹息。回谍正乙诛,而论达、少如法,还妇于先夫焉。

秦中有僧,约众期焚身,钱镪坌积,到时果就火,士民摧仰。巡按御史闻之来视,令止炬,扣所头,三四不应。御史讶,令人升柴棚察之。僧但攒眉堕泪,凝手足坐,不动不言。御史命之下,亦不能,乃诸髡缚着薪上,加以缁衲,而麻药噤其口耳,伺其苏,讯得之,乃知岁如此。先邀厚施,比期,取一愚髡当之也。遂抵于辟。

诸民惟缁徒不可尽察,大奸贼多橐其中。顷一贼尤恶,南京城外僻地,有妇人探亲独行。一髡遥尾之,至迥寂处,迫而调之。始以好语,不从。继以财贿,又不从。继以威胁,拔刀撼之,惧而从焉。既复谓妇:“我欲观尔双乳。”即推仆篁茆中,踞坐其体,取囊间利刀,割取两乳头,裹藏而去。妇痛纟危而苏,适兵马巡逻过之,见妇仰卧道侧,口不能言,但指胸臆间,又指贼去路。官知其故,亟令追之,不远获焉。乃以抵罪。扣其割乳,乃将为炼指之用。盖剥乳头之皮,包于指上,复以药粘牢,烧之,内肉了无与也。凡燃指炼顶刺血之类,盖皆有术。而此事亦可备讯鞠之一知。

先公说宣德中一日未申间,天裂于西南,视之若千余丈。时晴碧无翳,内外际畔了可察,其中苍芒,藻时不可穷极,良久乃合。

凤阳宿州民张真妻王氏孕当产,脐下之右痛不可言,凡历三月惫苦委剧。成化十八年三月一日亥时,复右畔开裂一处,产出一男,鼻准中有黑痣一,巡按御史周蕃具开于朝。

弘治庚戊三月,陕西庆阳府雨石无数,大者如鹅鸭卵,小者如鸡瓯实,皆作人言,说长道短,奏疏云尔。

己酉岁,关里孔庙灾。初,火发于树稍,俄及殿庑,室宇不甚毁,焚荡石木甚多。先代碑刻咸付煨烬。

甲寅,六月六日,苏州卫铜印大热不可特,以布裹而用,久之始复。

成化初,上元民女张妙清与兄张二、嫂陈之室连壁,兄晨与嫂傌面出,女不胜嫍想。呼嫂来同卧,问状,且与戏效为之,遂感胎。事闻法司,拟以不应为从重律,后竟生子,犹处女也。官令兄育其子。又鄞县民出贾,妻与姒妇同处,慕夫兄成疾,家愍其将殆而不敢为淫通,乃令伯氏从帷外引手入衾,少拊腹,逸去,以释妇想。妇亦遂感胎,产一掌焉。前事与掘多比丘凡阿盘国仙人事相类。后事与零陵太守女饮小吏残水事意亦相似。宇宙之间,何所不有?

国初有尤六十者,南京人,父以六十岁生之,因名六十。绝有力,途人或不识与竞,六十不怒,更好谓:“哥且来。”遂持其襟袖至廊檐下,以一手拔起柱,引裾压其下,知而恳之,乃举柱出衣。它如此甚多。当时以勇名远近。近成化中,义兴人王昌,四力尤绝众。治田不以牛,身犁而耕,妻驾之。昌一奋上去数尺,或抵塍,塍为之动。尝馈运,有舟桅而担焉。前后十钟,达数百里,他舟人不知昌,乃或侮昌。昌曰:“若欲以众慑我邪?虽百人胡能为?”众恚,集百许人争击昌,昌持墙拂左右,乃拂者无弗溺。山行见蝇螨起丛薄,视之有巨虺,长十寻,昌立不避,蛇将尾而填之口,昌怒捉蛇尾,振之,掷空中,迨地死矣。行遇搏虎者,持抢又来。昌弱其具,都折而委之。拔巨竹削其端廉甚,治以水火。治未就,虎突至后,昌不及运竹,便以两手扌者虎两膊,又交执于一掌,抽腰间竹刺入虎喉,信手掷起,逾背后树秒而坠毙焉。或久虚其力,辄手是撼掉不休,速奔山中,擢林木数株,运弄之。或持顽石行百匝。雨,无为于室,则索窐如杵,数十丈寸寸相断之,力稍解云。昌有女,力肖其父。陆有修舰,众莫致之水。造昌庐命昌。昌病,命女,女往,辟人独荡舟,手及舟,舟在水矣。今朝制选将军,身力相应,以长八尺。担五百斤砖行殿庭二匝为合格。吴邑朱生,宣德中商湖湘,泊舟官河下,其旁四方客云集,娼舩蚁附焉。一日,传有名娼新王二者至,众竞出观,果艳姬也。一优偕来,其舩密比生舟。既数日,凡生言笑动静罔不密察,有眷眷意,数以言挑生,生漫应之。或日,生登岸,独留一仆在,娼移船就仆,密问生之年里、性行,及其家族生计以及妻之怒悍,子之多寡极悉。仆一一语之,乃去。生还,仆以告生,亦不为意。明日晚,娼视生在舟,使优往邀之饮,又潜告生曰:“君但言延我入舟则可,我欲有言于君耳。”生从之,娼入生舟。饮间,戚戚无欢容。生数殷勤之,亦莫不领。倩其歌,亦不肯。俄去,眠榻上,生曰:“小娘子,既辱临近,何不开意为欢乎?”娼曰:“我自不耐烦,君勿缠滞也。”生有新衫在榻,娼取碎裂之,生亦无愠容,惟心念风尘骄贱,不足介意。酒罢,就寝,中夜问之,娼顾旁舟无觉者,乃低语生曰:“我有冤,欲图之人,久不获。日者,察君久,似见君有心人,故辄自求。近凡君身家事,我固悉知矣。独不见君性度,适裂衫乃试君度耳。我用意精如此,不知君有此力量否?若果能担负,则我事乃济,而君亦不为无益也。”生曰:“吾颇负义略,岂不能庇一妇女乎?”娼潸然曰:“我非娼,淮安蔡指挥女也。吾父以公错调湖广之襄阳卫,挈家以行。舟人王贼,乘父醉挤之江,并母死焉。僮婢悉尽,以我色独留犯之,呼为妻。吾父赀素丰,贼厚载欲商于他,不几日,复为盗劫,吾与贼仅免,吾家赀仍罄焉。贼欲归,以有我不可,进退维谷,遂以余赀买小舟,使我学歌舞,为京娼而来此。君能复吾仇于官,我终身事君为妾侍耳。”因出父文牍示生,生慷慨许诰。翌日, 优来曰:“二姐未起乎?”生大骂曰:“贼不知死所!尚觅二姐乎?”优知事泄,随生语投于水。生遂持娼归家,娼卒老焉。

蒋霆,余杭人,素佻浪,与二客同贾江南,返经诸暨村中。行渐暮,不逢居人,迤逦微雨作,三人疾步而前。俄,林间有一庄宅,三人大幸,立门下,双扉一阖一半扃。霆遂推门,二人止之,霆曰:“何伤乎?此吾妇翁家。”二人又止之。既久,雨甚,门启,主人出,乃宠眉翁也。揖客人,且曰:“闻有云云者,谁邪?”霆面发赤,二客不敢对。翁曰:“二君请入,少周旋,此郎既云尔。乃吾子行,非宾友之礼,可伺于外。”语既,径肃二人入,户复阖。二客登堂,暄凉后,翁又曰:“途道们无状如此,岂周身之道乎?”一客敬谢,翁不知顾。少顷,进酒食,竟不要霆。二客又不敢请。霆栖栖独倚雨檐,良不堪也,然又不可独去。迫夜,雨止,月出笼明。霆闻内稍寂,似已寝,去住未决。忽闻门内附槛小语云:“姑勿去。”霆以为客语,漫应之。少迟,又来语云:“有少物将出,可取之。”霆又唯唯,念必二君耳。既安享 舀釂,又攘其贿乎?然而姑伺之。须臾,墙上投物出,视之二补也,中实以女饰、饮器、黄白钱布。霆急负而趋,少远其门。又久之,闻墙上逾出二人。霆谓客耳,不复近,先行去数十步,逾者遥尾之。霆又念二士及,当均贿焉,乃止。启检黄金重贷,别裹之,援补以行,尾者亦不敢近,宜行半夜,不相觌,将黎明,二人乃疾逐之及霆。视之,二女子也,睨霆亦皆惊。欲退。霆劫持之曰:“何去乎!急从吾行,不然鸣于尔家。”女不敢言,即从之。霆挽与偕逝。天明,入一馆,密扣之。女曰:“我主人翁女也。幼许嫁某,今其人瞽矣。我不愿归,尝属意于一姻家郎,期今夕窃负而逃。我伺之不至,忽闻父入内喧言,门前客妄语云尔。我料为私郎的矣。急妆并小赀货,引此青衣为伴,掷补逾垣以从。即虑为人觉,故不近。今业如此,则且奈何哉?然而,既两失之,即应终附君耳。余固不容计矣。”霆欣然不待二友,径携之还家,给家人以娶之途。妇入门,甚贤能,为霆生一子。已而,思其父母不置,谓霆曰:“始吾不欲从瞽夫,故冒礼颠沛至此。今则思亲不能一刻忘,殆病矣,奈何?然父母爱我甚,脱使之知,当亦不多谴。君决图之。”霆因谋于一友,其人报当为君效委曲,乃至翁所为商人贸易者。事竟,翁款客,纵谭客邑中事。客言:“二三年前余杭有一商而归,道理问以片言得一妇,仙邑人也。翁宁知之乎?”翁曰:“知其姓邪!”曰:“闻之陶氏也。”翁矍然曰:“得非吾女乎!”客复说其名岁容貌了悉。翁曰:“真吾女矣。”客曰:“欲见之与?”翁曰:“固也。”翁妻王媪屏后奔出,哭告客:“吾夫妇生只此女。自失之,殆无以为生,客诚能见吾女,倾半产谢客耳。”客曰:“翁媪固欲见乃女,得无难若婿乎?”翁曰:“苟见之,庆幸不遑,尚何忤情为?”客曰:“然则请丈人偕行矣。”翁与俱去,既相见,相持大恸,载之以归。母女哭绝。分此生无复闻形迹,谁复知有今日哉?婿扣头谢罪,共述往语。翁曰:“天使子为此言,真前定也。何咎之有?”遂大召族里,宴会成礼,厚赀遣归之,复礼客为媒,遗贶甚多云。事在成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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